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蔷薇的花语，总与爱情相关，然而那一场倾尽华年的感情，终于，无关风月。 ——题记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流云从来也没有见过那么好看的人和那样深邃的一双眼睛，于是当那双眼睛朝自己看过来时，流云的小小心脏便不受控制的颤动起来。好在那人的视线也只是一扫而过，流云便又安下心来偷偷打量起他。 两分钟后，流云忽然发觉，其实刚才他的视线并未波及过自己。事实上，她开始明白，他的目光所及并非别人所能看到的地方。她开始想他幽远的目光穿透过一切有形的物体包括她，到底看到了什么。 在这样的思索里，流云的目光下意识随着他的身影渐渐变得渺远起来。于是她不曾发现，其实自己也已看不见周遭有形的实质，视线是落在了哪一方虚无或更加驳杂的世界，没有人知道。 流云很快回过神来。她并不是那么好奇心强的人，这与她将满14岁的年纪似乎不甚相符。但她真的只是，有些茫然。 她从来也没有见到过那样好看的人。高贵优雅有如王子。虽然她从来也不知道王子该是什么样子。 “你……要不要跟我走？” 流云确定她听到了王子的声音，清凉，悠远，并且温柔。 她抬头，看到他背光立于身前，周身仿佛裹着一层毛茸茸的阳光，于是她看不清他低下头看着她的样子，会否也如声音那般温柔。 于是她张大了眼睛努力去看，忘记了去想她为什么应该跟他走。 他看出她眼底的困惑，却没有猜出她困惑的原因。他于是微笑，牵起她走出嘈乱的小院。 她终于微微挣扎，抽出细弱干枯的手，背在身后。他也不勉强，由得她故意慢了一步跟在自己身后。 流云知道自己是自卑的。尽管她在学校样样要强，对什么都不屑一顾的样子；尽管对欺负她的孩子她都可以毫不犹豫把书包砸过去，即使被推倒，即使受伤，也从不哭泣从不低头；尽管经常无由被妈妈责难，罚跪，不许吃饭，甚或挨打，她都可以用怜悯的眼光回望她。 可流云知道自己是自卑的，她所有的骄傲都不过源于那不由自主的卑微。她悄悄藏起双手，怕被看到干枯的皮肤上粗糙的文理，以及甲缝里细微的尘垢。流云想如果我有父亲，如果我不是有一个孱弱无依的母亲，如果我衣食无忧不必体会生之艰辛，会否我也会有他那样一双温暖的手，皮肤干净细腻，手指修长优雅。 呆呆看着车窗外不断倒退的树影时，流云才惊觉她真的离开了，那个她生长的地方，那个她一直拼命想要逃离的地方。然后她开始意识到自己已经成了一个孤儿。她忽然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因为她发现，她再也见不到妈妈了，这世界她再无亲人。于是一滴泪从她酸涩的眼睛里滴落。她困惑地眨眨眼，才明白自己原来哭了。 母亲病逝，流云未尝流过一滴眼泪，邻里们一边叹息着这孩子可怜，一边腹诽着这倔强丫头竟是如此冷漠。其实流云也疑惑过，自己为何没有哭。大约那时我还未意识到死亡是怎么回事，流云心想。 他回头看她，并递上柔软纸巾。于是她惶然，她的王子，那个一上车便看着窗外发呆的人，被惊扰了。 然而此时她泪如泉涌，不受控制，仿佛要把这些年来的委屈尽情发泄。自她记事起便不曾这样痛哭过。然而他并未劝慰。 后来他教她读书，读到那一句“长歌当哭，势必在痛定之后”，流云恍然忆起那一场没有劝慰的痛哭，才明白自己是被怎样温柔对待过。 纤月黄昏庭院，语密翻教醉浅 沐雪的家在C城近郊。偌大的欧式庭园，在流云出现之前的曾经，只有他一个人居住。流云从未见过他的家人，亦不曾听他提起。 她什么都不问，曾经倔强的野孩子如今像一只乖巧的小猫咪。沐雪很满意她的不好奇，但其实他也并不如何希望她变得乖巧，只要不惹麻烦就好。他希望她不会后悔一字不问便决然的跟随。 “我希望你比从前快乐。”沐雪认真地说。 “我很快乐。”流云亦答得认真。 于是沐雪笑得满足。眼睛弯起，月牙一般。 你笑起来真好看，不，你什么时候都好看，可你笑起来更好看，可是为什么你都不笑呢。所以，“你应该多笑笑，”流云也笑起来，梨涡浅浅，“笑一笑十年少，这样你就跟我一样年轻了。” “你是在说我老了吗？”沐雪揉乱她的头发。 于是两个人相视大笑，惊散了沐雪收留的流浪猫。 那一刻他眼底的忧郁终于被隐藏得很好，于是流云也分外开心。 很久以后流云都会想起那一个薄暮的黄昏，白色的房子被裹上毛茸茸的橘色光团，满架蔷薇盛放，晚风微凉，挟裹着一院清香袭向门廊下的玻璃风铃。而沐雪的笑声，比风铃更动人。 那一天流云年满16。 16岁亭亭玉立的少女流云，爱着26岁风华正茂的青年沐雪。只是她的王子不知道。 你为何带我走，是否我也如你收留过的任何一只流浪猫？流云偶尔也会这样想。 也只是偶尔。 她对现在的生活很满意。衣食无忧。有可以关心的人，亦被人关心着。每天做喜欢的事情，对喜欢的人笑，和喜欢的人一起看风景一起生活。 一切都很好。 是的，一切都很好。两年前瘦弱枯黄的孩子如今已在优渥的环境下回复少女本该有的娇艳模样。流云望着镜中人微笑。终于，我也可以不再自卑地站在你身边，可以安心被你牵着走。虽然我知道，你从未在意过我是什么样子。然而多么悲伤，你竟从未在意过我是什么样子，你竟没发现我早已长成亭亭玉立的少女。 时光便这样在流云的患得患失与心满意足中流淌。 他们彼此把对方照顾得很好。除了互不知晓的心事。 水晶帘动微风起，满架蔷薇一院香 那一年流云初至，对着只有在电视里看到过的漂亮房子和满院蔷薇惊诧的不知所措。虽然他那么好看，气质那么高贵优雅，然而他又是那么温柔那么容易亲近。他穿柔软的棉质衬衫和磨洗的浅青色牛仔裤，像所有城市里普通的大学生。她早知他该是家庭优越，却不知会如此夸张。她甚至害怕房子里会迎出几个仆人，低眉弓腰，谦卑地叫他少爷。 好在什么都没有。沐雪只是轻描淡写地告诉她，这是他继承的唯一遗产。 “不过你别担心，我还是可以养活我们的。”沐雪说。 流云很高兴，因为沐雪说“我们”。 “我是流云。”她看着他。 沐雪微愣。他当然知道她的名字。在他决定从旅途中的某一站带回这个孤弱的孩子时，他便已打听清楚了她的情况。母亲未婚生女，她不知生父是谁，而今母亲缠绵病榻几年终于也舍她而去。然而她一直倔强，却从不怨怼，尽管瘦弱，却活得理直气壮。他于是动容。 她说我是流云。她看着他。 他恍然明白，他就那样带走了她，甚至没有一句自我介绍，甚至没有给她一个理由。 而她竟然不发一言地跟了来，没有问过理由。 “我是沐雪。”他笑，温软如春风。然而眼底的忧郁却没有化开。 流云想，你生活在这样好的地方，为何你不快乐。 他指给她看二楼向阳的某一个房间，告诉她以后她便住在那里。 趁阳光还好，他从柜子里翻出棉被，晒得柔软，晚上好与她铺床。 他细细问她爱吃的食物，不要她帮忙，独自做出一桌可口饭菜。 他带她去精致的商店买回生活日用和柔软的衣衫，仔细整理，摆放妥帖。 流云于是觉得心仿佛柔软的堆满了棉花。她没有想他为何要对自己这么好，她只是暗下决心，以后一定要对他很好很好，比谁都好。 意外的是，沐雪不仅自己做饭且做得好吃，竟连家事也都做得很好。 庭院虽也并不很大，房间也并不很多，然于流云而言，却也着实奢侈如梦幻。房子装修简约时尚，而沐雪打理得亦很整洁。如果不是太忙或太累，他都不会请家政。 而那之后，沐雪再也没有请过家政，也没有那么多家事可做了。流云乖巧地观察他做事，然后便帮着他做。有模有样。她甚至会剪下院子里的蔷薇花枝，插到好看的花瓶里，恰到好处地摆在他的书房。 除了做不出可口的饭菜。 流云埋怨自己的笨拙，沐雪只是温柔轻语，你不用做那些，我来就可以。 我来就可以。沐雪常常这样说。 这句话仿佛魔咒，圈住了流云。每次听到，流云都要仰望。为什么仿佛都没有什么可以难倒你？将来，我能否也如你一样？ 可是，你这样好，为何你看起来如此不快乐。流云想。 “要去上学吗？”沐雪看着孩子气的流云说。这孩子真的太瘦弱了，如果她不说，他真以为她大约才12岁。 流云摇头。她初中还没有念完。虽然她聪慧，可是她困窘。母女两个衣食尚不得周全。何况母亲还患病需人照料。然而她并不想继续上学。 “不喜欢读书？”沐雪疑惑。 流云还是摇头。沐雪愣了一会儿，心下了然。 这个世界于她而言，太过陌生。她需要时间。 于是他说，那么，以后我来教你读书吧。 沐雪托关系将她的户口与自己上在一起。流云讶异于现世复杂。原来没有户口便无法安身立命。然而她的王子即便洗手作羹汤亦或低眉做家事，都显得那么出尘。 “以后我就是你的监护人了，不如，你就叫我哥哥吧。”沐雪揉乱流云的头发。 她很高兴这样的亲昵，然而却倔强地坚持叫他沐雪。他也不生气。 以后我们两个要相依为命了，沐雪这样说。 流云于是心安。 曾经动荡的生活便那样安定下来。一度还未盛放便将枯萎的花朵终于又在枝头安稳生长，慢慢绽放。 一如满院盛放的野蔷薇。沐雪说，那是传说中不会养不活的花。 山月不知心里事，水风空落眼前花，摇曳碧云斜 流云其实很爱读书，几乎所有闲下来的时间，她都会到图书馆里打发掉。然而母亲病弱，她便也要分担母亲的工作。不过是些赚得少的可怜的手工。后来母亲病重需人照料，她便不再去上学了。然而她从无怨怼。 后来的流云便更加不会有怨怼。因为曾经的遭遇让她遇见了沐雪。那么好的沐雪。上帝曾经关闭了她的门，后来却为她开了一扇风景独好的窗。 沐雪有很大的一间藏书屋，到顶的书架满满的都是各类书籍，摆放的整齐有序。这是他最骄傲的收藏。 沐雪教流云读书，给她挑合适的书籍。流云学得很用心。她原聪慧，又自己读过很多书，沐雪挑的书总是很快读透，然后便去藏书屋挑自己喜欢的书看。 沐雪在书房工作，流云便为两人泡好了茶，蹭到角落的沙发里窝着看书。互不打扰。看累了流云便借着书的掩护偷看沐雪。认真工作的沐雪显得那样自信，仿佛头顶光环，有如国王。 他心有忧伤然而并不沉溺其中，他风华正茂然而却如此内敛沉稳，他优雅高贵然而又温和友善。他在自己的世界里坐着为王。 在流云以为他还在读大学时，他已拿到了佛罗伦萨美术学院的硕士学位。那时他不过24岁。 虽然学生时代沐雪的画便已崭露头角，被学院教授及意大利当代著名画家所推崇，然而后来的沐雪却再没有画过画。 流云奇怪并且敬慕于沐雪不必朝九晚五的工作却可以让两人过着优越的生活。沐雪便跟她解释建筑设计师是怎么一回事。当然，他省略了“业界著名”这么个形容词。 “你不是学画画的吗，为什么你都不画了？”流云忍不住问，“明明画得很好啊。” “你看过？”沐雪疑惑，家里并没有留存任何曾经的作品。但是网上大约也还是找得到的，毕竟曾经也得过不大不小的奖项，办过不大不小的画展。沐雪瞬即了然。 “我整理书架的时候看到最下面的抽屉里藏着几幅画，”流云眨眨眼，“是威尼斯吗，画得真好……” 然而不等她感叹完，便看到了沐雪忽然苍白的脸色。他的眼神那样复杂，痛苦而怀念。那是流云不能理解的感情。但她确定她窥见了某种不为人知的隐秘，有关于沐雪的曾经，有关于他温柔和善外表下那颗终年悲伤的心和他眼底化不开的忧郁。 流云觉得难过，为什么他的曾经她不曾参与。为什么他的悲伤她无法安慰。她开始猜想他曾经有过什么样的爱人，是否那人曾让他伤心。她想为何他那么好的人却始终单身，虽然她是如此庆幸他的单身。 沐雪沉默良久，流云以为他不会再说什么时，他却忽而开口。 “那是……我曾经的恋人画的。” 他的声音那样轻柔，以至于流云很想流泪。你很爱她吧，流云想。“可是为什么会分开，一定是她不爱你，可是你那么好。”所以一定是她不好。幸好，她不爱你。 沐雪摇头，眼神深邃，嘴角慢慢泛起无奈的笑。 年幼的少女不会明白，这个世界，不是相爱便可以相守，也不是分开只因为不爱。 沐雪并不打算解释，总有一天她会明白。他只希望她不要明白的太早。他只愿她快乐平顺。 只是沐雪不知，那时，她的快乐，便是只愿他能快乐。 泛彼柏舟，亦泛其流。耿耿不寐，如有隐忧。微我无酒，以敖以游 沐雪忽然间忙碌起来，经常会出差。于是流云便一个人与一群猫为伴。她喜欢对它们说话。她跟它们说沐雪。 沐雪好厉害啊，他的设计又得了奖…… 沐雪笑起来最好看啦，可是他都不怎么笑呢…… 沐雪工作室的那个女孩一定是喜欢他，所以才常常跑来借书…… 沐雪喜欢的人是什么样子呢，他从来都不说…… 沐雪说我应该多出去走走，不要总闷在家里，但我不喜欢一个人出去，我只想陪着他…… 沐雪说这一阶段的工作完成就带我去旅行，上次我说想去鼓浪屿他便带我去，如果这次我说我想去威尼斯呢…… 沐雪说我真聪明不仅学会了英语，连意大利语都能简单地交流了，可我其实只是想更多地了解他曾经的生活…… 沐雪说我应该多交些朋友，不然以后会觉得孤单，可是有沐雪我怎么会孤单…… 沐雪会不会离开我，他什么时候会再爱上什么人，他会不会，其实也有那么一点喜欢我…… 沐雪说我应该要多想想以后的人生，我应该要有梦想，可是我只想和他在一起…… 沐雪说我应该去上学的，可是有学校会愿意收容我吗，我的数学那么烂…… 沐雪怎么样才可以快乐呢，我好想让他快乐…… 沐雪。沐雪。沐雪。 虽然他安静的样子那样出尘，可是流云知道，沐雪的世界人来人往，纷纭多姿。可18岁之前的流云，生活只与沐雪有关。她的心已被沐雪填满，再容不下更多。 她写一些故事给他看。他笑着说，我的小姑娘长大了。 她拿着杂志社寄来的样刊送给他，他拍拍她的头说，有没有想过这也许会是你一生的事业。 她所有故事的男主角都是他的样子，而故事里的她外表快乐却内隐忧伤。 可是，他全然不知晓。 他从来都是她的王子，而她却不是他的公主亦或灰姑娘。 我是那只被驯养的狐狸，而王子只惦记着他的玫瑰花，流云想，可是玫瑰花都已经不在了啊。 那时的流云悲伤却充满希望地爱着沐雪。却从不曾知晓沐雪心底的绝望。 她只是望着满院风华的蔷薇，无比难过。为什么，我不是那朵玫瑰？ 清风明月无人管，并作南来一味凉 流云18岁那年的夏天，院子里的蔷薇开的越发肆意。沐雪将猫咪再次托付给朋友，终于决定拉着流云踏上曾经讳莫如深的旅途。 黄昏的圣马可广场依旧迷人，笼在橘色的光团里，像一幅漂亮的油画。圣马可教堂的钟声响起，惊飞了一些在广场觅食的鸽子，然而更多的鸽子只是悠然自得地抖抖翅膀。远处的海水泛起暖色的波光，沙滩上有闲散的游客，更多的是并肩的情侣。 流云的心脏同时被某种凄惶和幸福的感觉填充，酸涩的饱胀着。她转头看沐雪，看到他眼底交织着悲伤与甜蜜的波光。 她想起那些被他收藏起的油画，忽然意识到，这座她心向往之的水上城市，该是承载了他多少心事。 他带她访遍这座文化底蕴厚重的城市，踏入外表古朴然而内里充满艺术气息的小楼，于不甚引人注目的街区寻出某一个老旧却很有情调的咖啡馆。他任她在水上市场与小贩们讨价还价，练习意大利语，偶尔指给她看他曾经写生的地方。 流云看着她风华正茂的沐雪想，他应该永远这样的意气风发。她想该是怎样优秀的人才会让他那么多年耿耿在心，又是怎样的狠心，才会舍得离开他。 她于是握住他的手，用一种温软而又幽远的声调说，她是什么样子的。 沐雪微愣，瞬即恍然。他望着远处出神，表情温柔而惆怅。 流云心底泛起丝丝疼痛，为她眼里没有被好好珍惜的沐雪，也为自己开不了口的爱情。她开始嫉妒沐雪心里的那个人。然而她又庆幸，现在陪着沐雪的人是她。她甚至有点自私又有些愧疚地想，如果不是沐雪的失恋，他不会有那一场发泄般的旅行，便也不会去到那个偏僻的水乡小镇，于是她便不会遇到他。 于是她大着胆子抱住他，安慰似地拍着他的背，轻声告诉他，不要难过，她会陪着他。 沐雪的心变得柔软。他温柔揉着她的发将她拉离怀抱，终于轻声叹息，仿佛千帆过尽后的苍凉与释然。她有些迷惑，从来不曾见过那样的沐雪。 “你喜欢我吧。”沐雪说。 流云心头一震，难道他都知道？是的，他那样聪明敏感的一个人，怎么会不知道。然而直觉让流云高兴不起来，似乎沐雪接下来的话一定不会是她希望听到的。 “不要爱上我，流云。”沐雪看着远处的海水，声音如梦呓，“一定不要。” “她是什么样子的？”流云倔强地问。 狭窄的水巷不时有贡多拉缓缓滑过，悠然的水纹让流云想起江南的水乡。然而贡多拉大叔们热情的招呼迅速唤回她的神智。她于是恍然发现，自己正身处异国，旁边是她心心念念的沐雪，柔声细语为她讲述威尼斯的风俗与文艺，历史及建筑，还有他心里的那个人。 沐雪说，从再踏入这一方世界开始，他就已经决定放下过去。 大约人都是有点儿喜欢自虐的，等到痛够了，也许就可以放弃了吧。倔强的流云是，沐雪也是。 如果可以，沐雪希望他爱的人只是不爱他就好了，偏偏深爱，却又身不由己。 如果可以，流云希望她从来没问过，那么她还可以，在心底继续悄然的欢喜。 然而如果终究只是如果。离合有命，聚散无常。命运若非凉薄如斯，这尘世，又怎会有如许多悲喜哀愁。 她从未想过，沐雪心里的人，从来都不是她，而是他。 流云觉得自己很可笑，她竟然从来都没有真正了解过他，他的生活，他的感情，以及他的绝望。 沐雪说，爱情于我这样的人而言，太过奢侈。 沐雪说，流云，你会开始讨厌我吗？ 流云摇头又摇头，你那么好，我喜欢你都来不及，不过你放心，我才不会爱上你，你是我相依为命的沐雪哥哥啊。 沐雪于是把泪如泉涌却拼命笑着的流云揽在怀里。心里泛起酸痛，然而毕竟安了心。真好，流云，你从来不会让我失望。 流云埋头在沐雪胸前，任眼泪汹涌，打湿他的衣衫。心里的花还没开好就这样悄无声息凋落，你总该允我，痛哭一场。为命运的捉弄，为我们求而不得的爱情。 门外无人问落花，绿阴冉冉遍天涯 夜色中的玻璃岛静谧而梦幻。Murano，这个昔日欧洲贵族的游乐场，如今依旧以它非凡的魅力，吸引着世界各地的游人，包括流云。 玻璃在令人赞叹的技艺下变成各种漂亮而昂贵的工艺品。流云惊喜地发现了一枝小巧的玻璃蔷薇花，于是花光所有稿费买下它。 “我喜欢威尼斯。”流云与沐雪相对坐在某个小咖啡馆里，手握装着ice coffee的杯子，望着窗外的天空出神。 “你可以在这里上学。”沐雪微笑。他为这件事，本已打算了很久。 “好。”流云也笑。 那一年蔷薇花落的时候，通过测试，流云被欣赏她的教授推荐，成为威尼斯某大学文学院的一名学生。她不知沐雪用了怎样的方法，动用了什么样的人脉，花了多少钱，她从不问。然而她从来都知道，她的沐雪是那样的优秀，似乎没有事情可以难倒他。她不知道的是，她读过那么多的书，凭着天生的悟性和沐雪后天的指引，她的知识已远非鄙薄的高中生和普通混文凭的大学生可比了。 或许学问使人内敛沉稳，流云安心读书，安心写字，安心看风景。时光随着贡多拉滑过的水纹那么轻巧便摇曳过去几个春秋。 沐雪的设计拿了更多更重要的大奖，在圈子里越来越吃的开，收到国外著名工作室的邀请也越来越多。 流云学业完成，开始了漫长的游学。她别具风情的书信体游记越发令人喜爱，在文艺界渐露头角。每一篇游记里，她用一种朴实然而飘渺柔软的调子，写给一个名叫M.X.的人，她一路看过的风景，遇到过的人，以及，彼时的心情。只是她再未写过稚嫩的爱情故事。 两个人满世界乱跑，偶尔给对方寄一张明信片。 佛罗伦萨美术学院里，到处可见充满朝气的年轻面孔，三五成群的学生低声交谈着什么，亲密的情侣在树荫中相视而笑。流云请路过的学生为她拍一张照片。 夕阳的余晖倾泻而下，橘黄的光团包裹住一切。浮云之下，现世安稳。 流云在某间教室里给沐雪写信。她有许多许多未曾说出口的话，她想告诉他。然而最后，她只是在照片背后写下一行字，然后轻轻叹息，一如当年的沐雪。 苍凉而释然。 流云的字一如她的文，朴实然而飘渺。感谢你，我亲爱的哥哥，让我从一株细弱的杂草，长成一枝饱满的蔷薇花。 照片里的流云，背后天光漫漫，于是让人看不清她的眉目。然而沐雪分明看到她的笑，云淡风轻，静谧美好。 他看着流云送给他的玻璃蔷薇微笑。大约他的小姑娘不知道，她给他的慰籍早已超过了他所给她的。亲人的冷漠与不解，世俗的冷眼和非议，爱人不能承受压力的脆弱感情，那些曾经的不完满在他心上划下的伤痕，已经被她虔诚不求回报的情谊所治愈。 流云和沐雪彼此相爱，并且会继续相爱，然而那无关爱情。 比爱情简单，比亲情轻松，不刻意付出，不祈求回报，不必遥望，亦不渴求捆绑，不过分欢喜，亦不会强烈悲伤。只在彼此心底，妥帖安放。 也许明天他们终会遇到可以相守的爱人，但是他们知道，有时有些情谊，比爱情更纯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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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10-30 12:34
变色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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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11-29 00:1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