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陌红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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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莫傻试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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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10-9 18:41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一 帝女湘彤
帝都外的白潭寺中古木森然,高大巍峨的大殿外,九百僧侣同声吟诵经文的声音直达重霄,插在铸铁鎏金大香炉里的指头粗的檀香更是让这样盛大的祈福仪式飘满让人舒畅平静的味道。可这仪式实在是太冗长了,华盖下的帝后还或许能保持微笑的仪态来表达敬佛之心,可年轻的皇子公主们已经开始打瞌睡了,甚至在离帝后华盖稍远的台阶下,已经有一位公主的位置空了出来。
二月十二,还算是早春时节,天气更是因为昨夜的一场春雨而有些凉薄,可是湘彤公主已经迫不及待地换上了单薄明丽的春衫,鹅黄的裙裾在古寺庄严肃穆的建筑里显得格外惹眼。
“喂,有人在吗?有人在吗?”玉湘彤还不到及笄的年龄,又一向被帝后娇宠,调皮玩闹已是自然。她明知这寺里的和尚除了从来不出禅房的方丈外都在广场上诵经,而整个白潭山都被禁军包围的铁桶一块,根本不可能有什么人,却还是一路笑着喊着,似乎颇为自己偷溜出来而得意。
湘彤四下张望,古旧的廊柱,斑驳的石阶,参天的古木,似乎一切都比她在皇宫里看到的东西要好玩。她推开这扇门看看里面的菩萨,又推开那扇摸摸怒目金刚的脚指头,忽然,她看到一个白色的影子一闪进了前面的佛殿。
“啊。”她暗暗吃了一惊,这幽暗寂静的古刹里会有什么人呢?可旋即又笑了,她也是跟着大将军学了几年武艺的人,却还从来没有试过手呢!嘿嘿,小贼,今天算是撞到我手里了!
“小贼,哪里跑!”古老的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狼头就听到这么一声堪比夜莺的声音,就晕了过去。
而玉湘彤推开殿门后看到的也就是这副景象,穿白色麻衣的异国少年躺在大殿的青砖地板上,暗金色的头发被汗水浸湿了,象牙色的脸颊上看不出一丝生气,只是嘴角处噙着一道鲜血,摸上去鼻息倒是温暖的。湘彤扶着少年的身子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了,她怔怔地想着夫子说男女授受不亲,难道要把这人再丢到地上?可是老和尚还说救人一命甚造七级浮屠呢!
她看着少年紧闭的双眼,不禁开始犯愁,到底老和尚和夫子的话要听谁的?
湘彤考虑到是在佛寺里遇到的少年,于是听了老和尚的话。
可是瞒混着回到宫里,湘彤更发愁了,自己怎么说也是个未出阁的公主,怎么能收留个男人在宫里呢?她歪着头看着少年紧闭的双目,看着少年长长的睫毛在脸颊上投下的阴影,不由想他是哪里的人呢?怎么会来到这里?他长的真好看啊!比女人还好看!
那……那就把他扮做女子吧!
湘彤这样想着就付诸行动了。
也许是我们湘彤的化妆手段太好,狼头醒来后差点被自己的模样吓得再次昏睡。
狼头醒来后看到的第一眼就是趴在床边的湘彤,白皙纤巧的手里还抓着一面铜镜,狼头就拿来照了照自己——一双剑眉楞被涂成柳叶弯眉,嘴唇上抹了厚厚的胭脂,为了掩盖象牙色的皮肤则硬生生敷了两斤粉在脸上……
当啷,铜镜掉落在地上,湘彤睁开惺忪的睡眼,看着自己的作品,满意地点点头说:“你醒了?”
狼头不知所措地问道:“这是哪里?”
湘彤一本正紧地答:“幽冥贵府赤炎阎罗殿。”
狼头大叫一声,从床上跳起来,慌忙向这个少女叩头,并叠声表示自己从无冒犯天神之意。
他这一声大叫不要紧,整个紫菱宫里的宫女侍卫太监全部聚齐在湘彤公主的窗前,看着自己睡眼迷蒙的公主和公主面前突然出现的异域的……呃,姑且算作“少女”吧。
二 不梅楼主
就在尊贵的湘彤公主绞尽脑汁想要威胁利诱自己的侍卫侍女的时候,重华殿里的皇帝陛下正在灯火下批复堆积的奏折,整一日的礼佛仪式,再加上洛河决口处二十万难民安置的问题千头万绪,让一向精力充沛的皇帝也不住的揉着太阳穴。他真想丢下笔,趁着这月色到宽阔平整的殿前广场纵马奔驰,可是一想到那些一本正经的谏官们,他又不得不苦笑着继续埋头于政事之间。
就连重华殿当值的小福子都有些心疼皇帝陛下了,他盘算着夜宵什么时候能呈上来,也让陛下歇歇,自己再去说一两句笑话,哄陛下开心。正在他想着的当口,忽然听到轻轻的叩门声,他奇怪的往门口看去——他也在这重华殿当值三四年了,从来不曾敲门声,是啊,谁敢敲皇帝陛下的门呢?无论是当朝重臣还是后宫宠妃不都应该是匍匐在殿门前,口称万岁,然后求见的吗?
他看到敲门的人的时候,不由的揉了揉眼睛,怀疑自己看错了。
门口是个女子,却并非任何一位后宫嫔妃,她穿一袭月白长裙,头发只用一根玉簪简单的挽在脑后,丝毫没有对着九五至尊行礼的意思,只是那么站在门口,夜色静静泻在她的身上,勾勒出她亭亭袅袅的身型,好似帝王不过是别人的帝王,而她只不过是个前来拜访老友的人。
小福子确认自己没看错的时候,暗想自己是不是应该叫侍卫,可是这女子又不像是来刺杀的,他正踌躇间,皇帝陛下已经抬起头,看着那女子,似乎从梦中醒来一样不确定地唤:“薇云。”在得到女子轻轻一点头的瞬间,已经喜出望外,一敛衣袖就慌忙下去迎接,仓促间甚至踢翻了脚下的金炭炉。还没有熄灭的炭火烧着了地上铺着的番邦进贡的雀金毯,于是又手忙脚乱地去那茶杯扑火,直到那女子轻笑: “君卓,怎么还是那么不小心?”
皇帝陛下才招招手,自然有小福子和几个太监去收拾。而他则搓着手有些难为情地,好似一个做错事孩子一般,喃喃道:“薇云,真的是你吗?”
白衣女子叹口气,说:“我本以为我此生不会再来见你了。”
她的话极轻,可打在皇帝心上却无异鞭笞,他怔怔地看着女子:“你就那么讨厌朕吗?你不是一心想让朕夺得这个天下吗?你看,朕把天下治理的很好。” 他此时又想到案头难民的折子,神色不由有些黯然,又辩解:“难民那事情,是洛河决口,朕已经派了得力臣下去处理。”
白衣女子苦笑,伸手在皇帝陛下的脸上轻拂了一下,说道:“君卓,你做的很好,天下都很好,只是你瘦了。”
皇帝陛下看着女子的容颜,不禁有些失神,眼中的女子依旧如十七年前那般,似乎时光并没有在她的脸上留下什么痕迹,唯有眼角淡淡的一些纹路,却更为她平添了当年没有的一种风韵。而自己呢?他早已经是鬓然风霜,身型都有些佝偻了,甚至,甚至当年可以在冰河里潜藏一夜的体格现在却不得不守着这炭火才能抑制住些关节的寒痛。
正在此时,小福子呈上来今夜的夜宵,在几盘精致奢华的菜肴中,一小碟绿豆酥显得有些突兀。白衣女子看了一眼,眼角也溢出一点笑意,她看着面前的皇帝笑笑,她被这一碟绿豆酥感动了。皇帝也因为这笑容而释然了,他说:“朕已经等了十七年,夜夜都要御膳房准备,只是希望你忽然来的时候不至饿肚子。”
“不再是那个溜进御膳房偷吃绿豆酥的燕薇云了。我们,我们都不一样了。”女子的手指在那绿豆酥上转了转,还是没有拿起任何一块。
这一句话却让旁边的小福子一愣,燕薇云,这个名字在坊间的八卦里可是绝好的题材啊!他默默咽下了那段坊间流传的故事,心想,原来皇帝陛下的韵事是真的啊。
帝都的传说里早就有这个女子,传说她是燕支一脉的剑仙弟子,小时随着入宫传授皇子们武艺的师父进宫,和皇帝陛下青梅竹马,又在四子夺嫡的权利斗争中帮助皇帝陛下最终登上皇位。可是因为皇帝陛下喜欢的是皇后陛下,于是伤心隐遁,退居不梅楼。皇帝陛下为了表示他的歉意,派一万御林军,一夜之间在不梅楼前种出万株桃花。可这女子却终不愿见皇帝一面。
可是——小福子偷偷想——看着架势完全是皇帝陛下喜欢人家嘛!估计是追求不到,所以造谣。恩,一定是这样,天下还有皇帝陛下搞不定的女人啊!
皇帝陛下此时压根不知道小福子在腹诽他,他的满腹心思都寄在燕薇云身上。他说:“薇云,你来定然是有什么事情吧?”
燕薇云思虑了一瞬,才神色凝重的缓缓道出:“今日,也就是你去白潭寺礼佛的时候,白潭寺释言方丈在禅房中被人杀了。”
皇帝闻言,并没有吃惊的神色,虽然师严方丈算得上当今第一高僧,无缘无故被人杀了,而且是在全寺都被禁军围得水泄不通的时候,但他深信这并不值得燕薇云来见他。他只是静静看着燕薇云,示意她继续说下去,就像许多年前俩人并肩谋划时一样。
燕薇云也继续说下去:“身上虽有剑痕,用剑者的剑法却不见的高超,刺出的伤痕并不致命,凶手还被方丈的伏魔咒伤了。”
“被伏魔咒伤了,那就是说……”皇帝知道方丈并不懂武功,若是凶手可以被伏魔咒伤了,那就说明凶手是妖魔,或者,鬼怪。
燕薇云点点头,她知道皇帝猜到了,她又说下去:“真正致大师死亡的是从剑伤中透入的寒气,瞬间冻裂全身血脉而亡。昨夜,我还收到燕支门下弟子的传书,墨麟山的掌门人魏冷安前不久也死于这种剑伤,更可怕的是似乎那寒气是瞬间将魏掌门家二百余口一起冻死的。”
皇帝略一沉吟,抬起头来看燕薇云,道:“先墨麟山后白潭寺,你是说……”
燕薇云点点头,默然看着在夜风里飘摇不定的烛焰,语气里带着一种难以名状的感觉:“我猜,是他回来了,带着望舒剑。”
三 异域少年
次日倒是个好日子,天朗气清,惠风和畅,紫菱宫的桃花开的艳艳。
湘彤坐在紫菱宫的屋檐上,低头看看下面乱成一锅粥的宫女和太监们,有些得意的坏笑,然后她回过头来看着狼头开心地说:“狼头,你的名字虽然怪,可你的功夫真好,比我……们国家大将军的武功还要好!”她本来要说比我师父的好,可又怕在这少年面前露了怯,于是就改了口,又补了一句:“不过,比起本公主来,还是差那么一点点。”
狼头扭头看着湘彤神采飞扬的样子,一言不发,因为虚弱而显得有些苍白的脸颊上也有了笑意。
湘彤见他看着自己,想到刚才央求少年带上房顶,这会儿又吹嘘自己的武功,不免有些气弱,白瓷一样的脸上立刻飞起一抹桃花一般的红色,立刻转移话题到:“呆狼头,你看什么啊?你们国家难道没有美女啊?”
“啊!”狼头很认真地想了想,然后点点头:“没有。”
湘彤看他的神色很是认真,并不似宫里那些巧嘴奴才们的阿谀奉承,心里自然是高兴的。于是又央狼头讲他们国家的事情。
狼头嘴拙,但似乎经历过不少,湘彤就从他简单的讲述里想像出一个神奇的世界。
原来这里并不是世界的中心,原来沿着帝都一直往西北方走,穿过那些繁华的城市和富庶的乡村,会来到一片戈壁,里面有绿眼睛的狼群和专吃死尸的秃鹫,然后再往西走,就是高耸入云绵延千里的燕支山,燕支山上终年积雪,山腰里却有着一处开满桃花四季如春的山谷,谷里居住着燕支剑仙,他们骑着浑身雪白体型巨大的雪雕在山里盘旋,守护着从东土通往西方的要道。
即使你幸运地通过了剑仙守护的燕支门,展现在你面前的却是更恐怖的沙漠,东陆的戈壁比起这沙漠来简直像天堂,这里白天被太阳炙烤,每一粒沙子都是滚烫地,夜晚则是刺骨的寒冷,冰冷地风夹着沙砾打在人的脸上。还有这个世界上最嗜血的民族,巫扈人,他们屠杀旅人,也自相残杀,他们以鲜血为美酒,以邪恶为荣耀。
再往西走,则就是西陆多利亚族的国度。那里生活着带着有着金色的卷曲而柔软的头发,碧蓝且深邃的瞳孔的多利亚人,他们驾着船穿梭在大海上,在多利亚人的城邦你能买到世界上所有一切的美好事物,无论是华美的丝绸还是晶莹剔透的琉璃器皿,无论是燕支山上盛开的雪莲,还是布罗梅朵上奔驰的雪鹿之。
湘彤听得很是心驰神往,小脸儿兴奋地粉扑扑的。她激动地拉着少年的衣袖:“狼头啊,你知道这么多地方?你一定都去过吧!”
狼头倒是老老实实地点点头:“嗯。”
湘彤越兴奋起来:“那,那你是哪国人呢?你是多利亚族人对不对?你会开那种巨大帆船,是不是?”
狼头刚刚红润起来的脸色却忽然变得苍白,他抚着自己的胸口只是大口喘气,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脸颊上豆大的汗珠一颗一颗簌簌落下,俊美的脸颊因为痛苦而扭曲。他忽然握住湘彤的手说:“我不要!”
湘彤也紧张起来,慌忙大声问:“你不要,你不要什么?”一边开始大声喊下面地侍从:“快,快,快救人啦!”
等到太监们手忙脚乱地搬梯子上来的时候,狼头已经在湘彤的怀里再一次晕过去了,浑身冰冷,只有鼻息温热。他一直攥着湘彤的手说:“我不要,魔鬼,我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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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到底是不要什么呢?”湘彤面对着崇文阁成千上万的典籍不知道先从哪一本看起。
下午的斜斜暖暖地阳光透过崇文阁巨大古老的廊柱照在那些高大的樟木书架上,上面原先摆放整齐的典籍已经被翻的乱七八糟。惠宁公主踩在一大摞法典上,不耐烦地随手拿一本翻一本丢一本,于是满地都是凌乱地书籍,小公主粉红色的宫装被暖春的风轻轻撩动,空气中散发着淡淡地樟木香味。
这就是被湘彤打昏的崇文阁宫监醒来时看到的画面。
“啊!”湘彤忽然大叫一声,失足从法典上滑了下去,手里的正在翻看的书籍也被埋在了倒塌的一摞法典里。她从地上爬起来,去翻那本书,可是又怎么能找到刚才信手翻开的那一页呢?
湘彤看见了站在门口的宫监,只得悻悻离去,她慢慢地走在回紫菱宫的路上,虽然那书找不到了,可是她已经记得了那段话,只是不敢相信而已。她慢慢回忆起那本旅人笔记上的话:
巫扈族,居于西北方的大漠之中。男子貌美嗜杀,女子貌丑却善歌。他们的头发是如同落日般的金色,皮肤是象牙色,细腻如绸缎,眼睛是极深的紫色,顾盼之间可以勾魂夺魄。他们以性格凶残的冰原巨狼为坐骑,掠夺杀戮过往的旅人,也许正是因为他们食用人肉才能在气候如此恶劣的沙漠里,保持这样的美貌。
相对于男子,巫扈族的女子则只是生育工具而已,一旦她们长到十四岁,就会被强壮的男子们随意占有。然后每年孕育孩子,直到三十岁。过了盛年之后,她们就被她们的儿子或者丈夫吃掉,来保持他们旺盛的体力。”
想到这里,湘彤扶着周围地墙开始干呕,真是,真是肮脏残忍地民族阿!她脑子里映出那个虚弱的少年的模样,卷曲地淡金色头发,光滑细致地象牙色皮肤,清澈好似春日的潭水一般的眼睛,偶尔会脸红,大多数时候沉默。这样的少年,怎么会,怎么会是巫扈族的呢?
难道,难道他也吃过自己的母亲吗?
这个恐怖地想法一出现在湘彤的脑子里,湘彤就开始提起裙子飞奔。如果,如果他真得是那个可怕的民族的人的话,那么,那么紫菱宫里的人不就危险了吗?
她飞快地冲进紫菱宫里,喘着气一把推开少年的房间——里面竟然是空的。刚刚还昏睡在这里的少年,和少年旁边侍候的紫鹃都不见了。
湘彤吓得说不出话来,一时不知该怎么办。
“公主。你在这里做什么?”身后紫鹃的声音把湘彤吓了一跳,扭头过去,正是紫鹃端着冒着热气的药碗,眨巴着眼睛看着她。
“紫娟,你没有被吃啊!”看到紫娟,湘彤终于舒了一口气,然后急忙问道:“那个,狼头去哪里了?”
“啊?”紫娟一愣,不过公主殿下神经兮兮地样子她已经习惯了,只说:“方才还在床上躺着,这会儿又不知去哪了?”
打发了紫娟,湘彤一个人坐在狼头睡过的床上发愣,那么个少年真得会吃人吗?他昨日穿的白色麻衣已经被紫娟洗好,叠的整整齐齐放在枕边,湘彤拿起来,细细看一遍,又叠起来。
他会去哪呢?
他会不会被侍卫当成刺客抓起来?
抓起来最好,省得我担惊受怕。
他武功那么好,应该不会被抓起来的吧?
可是他还很虚弱呢!
他那么痛苦地说“我不要”,是不要什么呢?
湘彤呆呆看着摆在桌子上的药碗,那碗里氤氲的热气袅袅地升腾,到好似把她的心也温柔了一样。
四 燕支长剑
才到掌灯时节,本该是宫里一天喧闹渐渐平息于暮色中的时候,两骑忽然从重华殿里飞驰而出,直奔原本冷清清地东北角宫——宫中纵马本是大忌,可宫监们每每想要阻拦的时候,马上骑手立刻抛出一块象征皇帝亲临的足金雕龙的牌子,当的一声落在地上,人就已经飞驰而过。剩下那宫监慌忙在后面叩首,暗自猜度这是哪位钦差得了这么大的天恩。
两骑手在敛风阁前下马,把马鞭交给旁边等候的金吾卫,两名骑手摘下斗篷上的风帽——男子威严,女子淡雅,正是皇帝陛下与燕薇云。
推开已经被金吾卫戒严的楼门,里面的景象还是一片凄惨,数十个卫士都倒在地上,唯有颈上一抹剑痕,却没有血流下,全身冻成了冰人一般生硬。
燕薇云俯身看了一眼,说道:“他的剑术越来越娴熟了。对于望舒剑的控制愈加熟练。”然后叹口气:“也许是望舒控制了他。”
说罢她看到了在距离楼梯最近的地方的尸首。五十岁上下的年纪,虎背熊腰,满面虬髯,身上竟然是二等侯的蟒袍玉带,他仰面而卧,手中长剑被震裂,然后一剑穿心,是唯一真正被刺死的,而非冻死的人。
燕薇云俯下身纤手一拂将男子双目闭上,轻声唤道:“陈大哥。”她犹能记得十七年前并肩战斗时,这双大手还曾经拍在她的肩头,叫她小丫头。而今再见已是生死两隔,她真是后悔把已经在家安享天伦的陈大呆传来守护羲和剑,剑没有守住,却还空搭了陈大哥的一条性命。
她抬起头看看阁楼上原本应当供奉着羲和剑的地方,虽然已经得到宝剑失踪的消息,可是看到那空空的剑托的时候,还是忍不住低声长叹——他拿走了羲和剑。
他又不是羲和剑的寄主,那么对他来说羲和也只不过是个比一般宝剑锋利一点的武器罢了。何必如此大费周章呢?
燕薇云有些不解,回头看看皇帝。皇帝却在侧耳听着一个刚刚赶来的侍卫的报告,神色越来越严峻,眉头紧皱,右手摩挲着腰间的剑柄。燕薇云明白一定又发生了什么棘手的事情,自少年时,没遇上难事,他就习惯握紧剑柄,似乎利剑才是斩断乱麻的唯一办法。
“那刺客是一个少年。”身后的金吾卫看燕薇云面露询问之色,便上前一步垂手禀报道:“看样子似乎是巫扈族人。只是穿着的却是宫女的衣裙。”
“少年。不可能。一定是他。”燕薇云的声音很轻但是坚决,是的,她太明白他了,只有他才会用这样的手段报复——我们是怎样夺走的,他就一定会怎么样讨回来。她的心思转了几个弯,猛地抬眼看那侍卫:“宫中可有女子是夏至日午时出生的吗?”
“呃。”侍卫面露难色,他本是男子,怎么敢问宫中女子的生辰。只听燕薇云淡淡道:“查。”
“薇云。是湘彤!”皇帝陛下本在聚精会神地听属下的报告,忽然听到燕薇云的问话,立刻明白了什么,丢下一句话,就慌忙往外面奔去。燕薇云也立刻明白了,飞身上马,两骑奔向紫菱宫。
一踏入紫菱宫门,皇帝陛下双目之中满布因为愤怒的血丝,几步就抢入了湘彤所居的紫菱殿。燕薇云也急忙跟上,一进大殿却愣在当地——
满目狼藉,几个太监宫女的尸体横在地板上,金丝幔帐被撕裂在风里飘荡,一个宫女背对着皇帝跪在湘彤的塌前,而湘彤的整个身体被笼罩在一团淡红色的光华里,若隐若现。
听到有人进来,宫女缓缓站起身来,回首,却是个俊美的少年,象牙肤色,金发紫眸,他看着皇帝轻声道:“皇兄,你来了。”他淡淡地声音里好似混杂着被压抑的喜悦,尖锐地浅笑虽然微不可闻,但对于皇帝陛下的心来说却无疑是锋利地刀刃。
燕薇云几乎要握不住手中的长剑,虽然眼前的少年虽然与慕君离没有半分相似,可那微微翘起的唇角,目光里嘲弄人世的冷笑分明是一模一样,只是若说十七年前的慕君离还只是一个过分自负的少年的话,此时这少年的眸子里已经分明是深深地怨毒。
她上前一步,唤道:“君离。”
“师姐,等我当了皇帝,你就嫁给我吧!”少年眸中紫光流转,可这顾盼之间的深情却让燕薇云不由脊背上一冷。
他又看着湘彤道:“皇兄,我这侄女生的真好看啊!”他似乎是要伸手去抚摸湘彤熟睡的脸庞,一边又轻声道:“倒是和这羲和剑很般配呢!”
他的手掌在空中一握,就从虚空中抽出一柄长剑来,剑身绯红如云霞,若幻若真,好似水晶一般的剑身中囚禁着一团火焰,被抽出来的那一刻,就可以看得到光焰在剑身之中流转。可那水晶一般地剑身上却遍布着细碎地裂纹,不知是怎么样的大战,才给这可以劈开虚空的宝剑留下了这样的伤痕?
燕薇云和皇帝都愣在那里,他们知道这柄剑的力量。
燕支剑仙希望以武学之道窥视天道,遂用燕支之巅万年冰雪之下的晶石,融星辰落在凡间的碎片,伐尽燕支云松,取四海海眼之水,而铸成双剑,一名羲和,一名望舒。可宿于冬至日子夜降生的男子身上和夏至日午时降生的女子身上,一旦人剑相合,便可得到神魔一般的力量。他收夏至日出生的女孩燕薇云与冬至子夜出生的男孩儿皇七子玉君离为徒,却在最后的瞬间因为某种原因放弃,毕竟用凡人的身躯去窥探神魔之境是危险的,稍不留意就要贻祸苍生。但,皇七子玉君离觊觎皇位,妄想得到神魔的力量,私合望舒,连剑仙也一时无奈。
此时,慕君离又一次用狼头的身体生合了望舒剑,如若再将羲和插入湘彤的脊梁,双剑合璧,那即使是神魔也无能为力了。
燕薇云手中古剑龙渊出鞘,苍青色的剑身上好似蒙着一抹薄雾,好似是千年来死在剑下的幽魂缠绕,燕薇云左手抚过剑身,古剑轻吟,雾气消散,露出沉静如水的光华。
十七年,龙渊剑再次出鞘,所对的竟还是同一个人!
“师姐,你明知不能胜我的。”少年将手中羲和随手一抛,宝剑就悬在湘彤的上空,然后往这边迈了两步,脸上依旧是微微嘲弄的神情。
自然是不能胜的。
燕薇云又何尝不知道?
十七年前,她手执龙渊,师父执羲和,又借助白潭古寺师严方丈,龙虎山上天师之力,加上三千虎贲武士,才将那时的望舒剑斩断,伤宿主慕君离于万梅山,却还是被他逃走了。一战之间,望舒的风雪冰魄寒气将万梅山上万株梅花都冻死,之后为了不使百姓震恐,皇帝才派了一万将士种出万株桃花来掩盖,对外只说是美人喜桃不喜梅。在那样的力量面前,自己不过是螳臂挡车罢了。
可是,十七年前自己的信念,到现在也不曾改变。
少年轻声笑着,言语中尽是讥诮之意:“你说过,若是我要杀皇兄,你会拼死保护他。若是我要死了,那你会和我一起死。师姐还记得吧?”
燕薇云点头。
“那你为什么不死呢?我早就死了啊!”少年一边说话,一边从后背抽出一把长剑来,冰蓝纯净,好似燕支雪峰之上的寒潭。长剑一出,燕薇云和皇帝的脸上已经蒙上一层薄薄的冰霜。
“师姐,我已经死了啊!我为了重铸望舒剑,跳进了西方黑暗魔法的炼炉里,我那时听到我的骨头和我的肉,在幽蓝色的火焰里滋滋做响,就好像我们小时候故意把雪水浇到烧红的炭火上的那种声音。我那时想,生命也不过就是这滋地一声就消融在炭火里了。”
“师姐,我已经死了。你为什么还不死呢?”少年的声音萧索落寞如同从悠远的地狱传来,他的全身也似乎被寒气包裹起来,极缓慢地一步步踏向燕薇云:“你说要和我一起死的。不是吗?薇云。”
他的眉头忽然簇了簇,一瞬间显出痛苦地神色,可是那一剑还是劈下来了,寒气逼人!就是那么一瞬间,燕薇云已经腾身而起,燕支山的女剑仙即使是在生死的面前,也不会有片刻的胆怯犹豫。
剑风挟着的寒气将她的一头青丝瞬间染上白霜,她于空中折腰出剑,起手就是燕支剑法的杀招雪煞三界。
燕支剑法本也是从风雪天地悟道,以立于巅峰俯瞰众生的超然之气御呼啸九州的浩然之风而成剑招,又将天地逆旅,光阴过客的天道无情为心法,一剑之下本该是蔑视苍生的冷意!
可,燕薇云这一剑,虽是雪煞三界,但比起望舒的霜寒来,却是暖的——
——即使是雪煞三界,也总有生命从风雪中再次吐露新绿,就算是以万物为刍狗,也不过是别一种格局的天地大仁,就算是杀,也是为了生。
而望舒剑却似乎将周围遇到的一切都冻结了,连那持剑的少年也似乎笼在冰霜里,人与剑俱化作一道冰刃,挟魔域不变的冰冷来毁灭人世间一切生机。
燕薇云眼前似乎看到的已是一团冰蓝色的光芒,无招无式,只是漫天漫地要将她吞没的寒冷,自己的一剑挥出只不过是在一丝温热遇上了冰川,嘶地一声消失无踪。
原来这就是神魔的力量啊!
龙渊立刻被冰封,燕薇云弃剑身退,可望舒剑气更盛,眼看那一团可以冰冻万物的寒芒已经逼近眉心,忽然一道明黄色的暖意将她拥入怀中,用自己的身体将她护住,是皇帝陛下。
可是彻骨的寒冷却一时消散,抬眼看去,蓝光中的少年似乎是被一瞬间抽掉了力量一般虚弱地跪倒在地上,寒光渐渐消逝的望舒剑像一只手杖一样被少年拄在手里。少年双目紧闭,眉头紧皱,脸色苍白,他口中喃喃:“湘彤。”
“君离?”燕薇云站起来,轻声唤他。
少年睁开眼,站起身来,目光之中全是恐惧的神色,手中宝剑毫无招法地挥动,他对着燕薇云和皇帝喝道:“你们别过来,过来我就把他放出来!把你们都杀掉。”
“谁?”燕薇云试探地问。
“魔鬼。”少年答完,转目看清了屋中的一切,看到床上熟睡的湘彤,似乎明白了什么,用力把嘴唇咬地发白,一扭脸往殿外冲去。他大声向皇帝陛下喝道:“你们若是拦我,我就把魔鬼放出来。”
看着他疾驰着远去的背影,燕薇云低声说:“君离他已经变成魔鬼了吗?”
她回首看见方才救自己的皇帝,他的龙袍宽大的袖子被刚才的霜风撕裂,鲜血正在缓缓地渗出来,一直染红了衣襟,愧疚地说:“君卓,多谢。”
皇帝陛下尚未来的及答话,一名侍卫疾奔入内,将一封飞鸽送来的急报呈到皇帝陛下的面前。皇帝展开,看了一眼,递给燕薇云。纸条上的只言片语让燕薇云心中暗惊:“河东难民多传言麻衣救世。日前有麻衣少年,赤足行走河边,一剑光寒竟以妖法封冻黄河一个时辰。”
皇帝陛下注目远方,道:“他是要把他失去的都夺回来。”
在敛风阁的时候,他已经收到侍卫的报告,说帝都右卫三营之中有异动——那曾经是玉君离掌握的军队。同样是玉君离昔年领军的还有正在朔阳关戍守的三万青州铁骑,而朔阳关外就是一望无际的戈壁和虎视中原的巫扈族人。如果,那里也有了异动,那一切将不可收拾。
难民,军队的异动,近似妖魔的剑法……皇帝陛下叹口气,接踵而来的消息忽然间让他引以为豪的盛世变得摇摇欲坠起来,可这样他的心里反而轻松了。如果要来,那就一起来吧!他直了直微有些佝偻的身型,唇角竟然显出一抹微笑,原来自己骨子里还是渴望战斗的——既然昔年能夺来这个江山,那现在,自己又怎么会守不住呢?

人设:

云:明月清风一般优容清傲的女子,燕支山上的女剑仙。因为是夏至日出生的女子,年幼时被剑仙找来作为羲和剑的宿主,但最后剑仙因为某种原因放弃了人剑相合。年幼时跟随师父入宫,与皇帝玉君卓和当年的七皇子玉君离是青梅竹马,三人之间也产生了某种无法明说的感情羁绊。在皇位争夺战中,站到了玉君卓一边,为玉君卓夺取天下取得极大的功劳,却在之后远遁深山不知所踪。

彤:皇帝玉君卓的小女儿,自小深受帝后宠爱,养成了骄纵顽皮的性格。头脑中充满了对外面世界的幻想,常常想着去外面世界探险一番,而不顾自己只有三脚猫的功夫。自古寺中救回了谜一样的异域少年,点燃了王朝动荡的导火索。

    头:自小被多利亚人当做奴隶买卖的巫扈族少年,容貌美丽近乎妖异,胸口有着巫扈族的古老图腾纹身。因为是在冬至日子夜降生,所以被玉君离作为了望舒剑的宿主。而玉君离在失去身躯后,也寄宿在他的身上。凭借坚强无比的意志力一直在身体中与玉君离抗争,往往导致玉君离的行动失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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