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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02-12]【青钝区】《七族幻想录》第二轮信仰贴杀 兴索达瓦QZ、禹汲QZ(参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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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8-13 20:50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信仰
  
  
  一、基因改造者
  茶几对面的坐着一男一女,他们面带笑容,神色十分坦然。韦誉与那个男子很熟,巴纳德·勃朗特,医学界的天才,勃朗特广谱抗生素便是以他的姓氏命名。他们已经认识二十多年了,彼此之间有着深厚的友谊。他身边的那位应该是他的新婚妻子,爱丽丝·勃朗特。
  巴纳德的造访,韦誉一点都不感到惊讶,这点默契还是有的,他以一种最舒服的坐姿倚靠在沙发上:“说说吧,你们想要对宝宝做怎样的基因修改?”
  “一个女孩,”爱丽丝·勃朗特说。韦誉料到孩子的母亲会率先开口,女性总是会对自己的子女有更多美好的设想。她的声音悦耳动听,发音也十分标准,就像电视里的节目主持人:“金发、碧眼、高个、苗条。”
  十分简洁,韦誉笑了:“外观上的要求是最容易的,而且——”他停顿了片刻,“您自身就具备了这些优秀的遗传基因。”
  这话说得很动听,他不仅仅是一位基因工程博士,更是一个商人。
  “是的,你的团队是最棒的,”巴纳德·勃朗特兴致勃勃,“这孩子将会是第二代,我希望能够给予她聪明睿智的头脑和正直勇敢的性格。”
  “对不起,巴尼老弟,性格目前还不能够完全由基因决定——”韦誉再次停顿,他扬了扬眉毛,“《国家科学周刊》曾讽刺我们,说依赖基因修改不如研究星座,我想八月初诞生的狮子座,可能符合你正直勇敢的性格要求。”
  勃朗特夫妇都被逗乐了。
  “美术才能,”爱丽丝补充道。
  “抱歉,夫人,我们所能保证的只是让她喜欢色彩与图形。”
  “足够了,”巴纳德说,“还有,请对任何可能导致建康问题的基因做修正。”
  “当然,”韦誉通过操作茶几上的平板终端,将对方的要求一一记录,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就像是餐厅里的点单服务生,于是一股幽默精神伴随着自嘲热情脱口而出,“你女儿会让你失业的,勃朗特大夫。”
  但这话一出口,韦誉便后悔了。茶几前的三个人陷入了沉默,失业这个词,在当今社会,已成为一种限制优秀人群的枷锁,它代表着抵触、排挤与歧视。
  “还有,”巴纳德最先打破了这沉默,“五倍于常人的思维速度以及,与之匹配的精神集中力。”
  韦誉皱起了眉头。不知何时,爱丽丝的右手按在了巴纳德的左手背上,而巴纳德则伸出自己的右手,在对方的手背上轻拍了几下。
  韦誉将平板终端在手上玩转了片刻,他叹了声气:“巴纳德,你疯了。”
  “我没有,人类应该将已掌握的技术运用到实践中,并以这种方式造福我们的子孙后代。”
  “可能会失败,可能会因这项改造而给你的女儿附带上一些未知的副作用,但这些都不是主要的,我会亲自对你的项目负责,把一切做到最好,”韦誉将手中的记事用终端放回茶几,他直直地看着巴纳德,巴纳德正以同样的方式看着他,“自从‘国家基因管控委员会’成立以来,所有经过智商改造的胚胎,出生后都会在身份标识上注上‘基因改造者’的字样。现在越来越多的家庭,只会在身体素质和外观上对基因进行修改,大家都不想花费巨额金钱去制造一个,遭社会歧视的孩子。而你——”
  “誉,老伙计,”巴纳德打断了他的滔滔不绝,“所以你的公司正举步维艰?”
  韦誉笑了:“谢谢理解,我的企业正在转型。”随后他补充道:“你我都是基因改造者,我们在社会上已经足够醒目,也尝尽了众人的冷眼。你作为一个父亲,不该让自己的女儿担此风险。”
  爱丽丝依旧紧紧地握着她丈夫的左手,一言不发。一缕阳光透过百叶窗,懒洋洋地洒在窗边的盆栽上。这些花卉经过基因改良,在阳光的照耀下泛出柔和的淡紫色。
  巴纳德端起茶几上的咖啡,饮了一口:“你我也都是慧翼主义者,我们相信社会契约论,坚信付出总会有回报,义务与权利并存。社会在进步,总有一天,时代会认同我们,人们会改变对我们的看法,而我们的子女,第二代基因改造者,他们将成为社会的脊柱。”
  咖啡杯被放回茶几,棕褐色的液体在小巧精致的杯子内,冒着香浓的白色水汽。
  
  二、艾米丽
  艾米丽·勃朗特,出生于婺星2080年8月13日,狮子座。
  这是一个活泼可爱的孩子,调皮且好动,她最早的记忆大概是那些带着年轮纹理的天然木质地板,那些大小相同,却又交错着铺排的地板,一格一格的,从她眼前、膝盖前快速掠过,而她前面,还有许多许多这样的木板。她在地板上快速地爬行着,好奇地探索着每一个房间,精力旺盛。原来的那个保姆被她折腾得够呛,辞职不干了,为此巴纳德不得不又雇佣了两个新保姆。
  艾米丽稍大一些,会走路了,巴纳德的房子再也关不住她。她闯入花园,又推开了栅栏门,她到处奔跑,不知疲倦。艾米丽最喜欢在草坡上疯跑,迎着微风,她金色的头发如丝绸般闪亮。每一次她都满头大汗了才回来,每次回来,她都饿了。艾米丽新陈代谢的速度是正常人的四到五倍,她有惊人的食量。
  爱丽丝最先教会她的,是如何放慢自己的语速,接着又教了她如何自己取食物吃。艾米丽很聪明,很多事情往往一教就会。她四岁时,她已经会使用削切机器人与烹饪机器人,偶尔她自己也会制作蔬菜沙拉,她喜欢鹅仔菜与圣女果。每天,她要比正常人多进食三到五次。
  韦氏企业的工作人员,依旧定期光顾着勃朗特家的别墅,他们和艾米丽一起做游戏,大多数都是一些测试智力的游戏。有时候,韦誉叔叔会带她出去郊游。那时,艾米丽会见到许多与自己年龄相近小朋友。他们是艾伦·威利斯、布鲁斯·威利斯、露西·鲍尔以及兰顿·萨斯顿,艾米丽很快就和大家成为了好伙伴。他们都是第二代基因改造者,其中,布鲁斯与露西是艾米丽最要好玩伴。
  布鲁斯是个沉默寡言的男孩子,安静且温柔,与艾米丽性格正好相反。但两人却相处得十分融洽,艾米丽会经常想出一些好玩的游戏,比如将家里所有的水桶都放入洗衣粉,但他们怎么也没能造出令自己满意的大肥皂泡;比如用木棍掘蚂蚁洞,他们挖到过蚁后,还饶有兴趣地研究了一番;甚至有一次,艾米丽带领着她的小伙伴闯入了附近的养鸡场,他们将洗衣板缚一只公鸡的背上,艾米丽企图将它当做自己的一匹坐骑。韦誉救下了那只公鸡。
  这些事布鲁斯纵使想破了脑子也想不出来,所以他只能是艾米丽忠实的小跟班。作为回报,布鲁斯将自己从父母那儿听来的故事讲给艾米丽听。虽然布鲁斯总是将故事讲得平淡无奇,而且翻来覆去,故事的数量也是少得可怜,很多故事艾米丽都曾听他讲过两遍。
  “艾米丽,韦誉叔叔在与他人谈论你的父亲,”但这一次,布鲁斯提到了一件艾米丽从未听过的事,而且与她父亲有关。
  “他们在说什么?”
  “说你父亲经常在深夜去贫民窟,帮那么些付不起诊金的穷人看病,”布鲁斯谨慎地看着周围,艾伦正将一只皮球丢给露西的宠物狗。
  艾米丽不以为然地看着布鲁斯,其实她心里正万分自豪,父亲在她心里一直就是这样一个善良正直好心人:“这有什么问题吗,布鲁斯?”
  “艾米丽,那样很危险,你该劝说你父亲停止这种行为,”忧虑爬上了布鲁斯的眉心,使他的脸上浮现出与年龄不相衬的阴霾。
  这表情让艾米丽在脑海中生出了一幅画面,雷雨前的天空。
  “为什么?”
  “那儿居住的都是一些懒惰的家伙,他们不工作,等待着社会的救济,他们怨天尤人,将自己失败的生活现状归咎于比他们优秀的人,因为优秀的人抢走了他们就业的机会!”布鲁斯的这番说辞就像一道闪电划破沉闷的天空,然后,密集的雨点落了下来。艾米丽惊讶不已,她第一次发现寡言少语的布鲁斯竟然也能发表如此长篇的议论。她沉默了,因为布鲁斯还在滔滔不绝:“那些人没有同情心,更没有感恩的心,你见过街边的乞丐会感激施舍者吗?不会的,你不给他一块钱,还有其他人会给他一块钱,这些人麻木地认为社会应该给予他们帮助。”
  这番论调绝不是布鲁斯能够想到的,他一定是受到了什么人的影响,也许是他的家人。第二代基因改造者都具备极强的记忆力,他们能够完整地复述他们家长说过的每一句话。
  “布鲁斯,”艾米丽有些莫名其妙,“你说了那么多,但我还不知道你想表达什么?”
  “大人们都担心,那些人迟早会对你父亲不利。”
  “怎么可能,我父亲为他们治病,是在帮助他们,”艾米丽心底升起了一股抵触情绪,这是她第一次有这样的感觉,“你想多了布鲁斯。”但她很想补充说“你们想多了”。紧接着另一个抵触情绪浮上了脑海,她发现自己也不禁想多了。
  
  三、慧翼主义
  早餐时间,艾米丽愁苦地盯着面前的牛奶,爱丽丝见状微微摇头,她用银勺在自己的牛奶杯上轻敲了三下。艾米丽只得低下头,浅浅嘬了一口。巴纳德放下手中的报纸,他面带笑容:“慧翼要来东部大陆做演讲,题为《地核能源的深远社会影响》,他会在几个主要城市巡回演讲,并会在我们这里发表一个特别演说……”
  听到这里,艾米丽突然有了精神,她瞪大了眼睛,脸上满是兴奋的神情:“慧翼,是那个将地核能作为新能源替代了昂贵化石能源的物理学家吗?”
  艾米丽在学校学习过地核能应用理论,在慧翼之前,这还是一套不可行的理论,是慧翼的发明使地核能源走进了人们的生活。
  “是的,”巴纳德朝她点了点头,“他还是一位杰出的社会学家和政治家,是慧翼主义的缔造者……”
  “什么是慧翼主义?”艾米丽正处于对外界一切都充满好奇的年龄阶段,她的求知欲望促使她迫不及待地发问。
  “听着,艾米丽,”巴纳德说,“简单来说,慧翼主义强调,我们存在于这个社会的价值,不是由他人赐予的,而是通过我们自身的努力,去做我们能够做到的事,并以此为付出换取我们应得的回报。这是文明社会的基本原则,没有强权者与被压迫者,只有契约的甲乙双方,我们得到是因为我们能够付出,我们享有权利是因为我们对自身的义务尽心尽责。”
  艾米丽听得聚精会神,她的大脑正飞速运作,她能够比同龄人更快地理解这些复杂生硬的词句:“那身无分文的穷人也能与富人建立契约吗?”
  “当然,亲爱的,”巴纳德放下手中的报纸,认真地说,“任何人都可以通过努力去做到只有他能够完成的事,不论贫贱。”
  艾米丽认为自己听懂父亲的解释,这使她更加兴趣盎然:“他真是个了不起的人,慧翼先生也是基因改造者吗?”
  这是一个出于本能的提问,孩子总是希望自己的崇拜者与自己是同一类型,又或者他们会因为偶像与自己有过相似的经历而感到自豪。
  “是的,他和你父亲一样,是第一代基因改造者,”爱丽丝说着看了看巴纳德,“而且,你父亲与慧翼先生是私交很好的朋友。”
  “太棒了,”艾米丽兴奋地高举双手,“我可以去听他的演说吗?”
  “当然可以,”巴纳德微笑着与爱丽丝交换了一个眼神,“但你必须把牛奶喝完。”
  
  不过到了约定的日子,爱丽丝并没有与他们一起去。
  “爱丽丝为什么不与我们一起来?”演说台下,艾米丽看着身边的空位对巴纳德说。
  而台上,慧翼已经开始了他的演讲。巴纳德没有回答她的提问,只是在黑暗中搂了搂她。
  慧翼是一个英俊高大的男人,他的陈词慷慨激昂,声音富有磁性,艾米丽脑海中浮现出巨浪拍打礁石的画面:“我觉得他是个勇敢的人,爱丽丝一定会喜欢他的声音。”
  这次,巴纳德摸了摸她的头。
  慧翼的演说十分精彩,场内几次爆发出如雷的掌声。艾米丽手都拍疼了。演说结束后,她随父亲来到了后台。艾米丽感到自己不能呼吸,慧翼就在她的面前。那个通过发明创造改变了世界的男人,他还在以自己的思想激励着人类向前迈进。
  巴纳德说:“慧翼先生,请允许我介绍我的女儿艾米丽。”慧翼和蔼地点头微笑,他俯身并将自己的一只手搭在艾米丽的肩膀上:“你好,艾米丽。”
  周围的摄影机纷纷转向了他俩。
  “看这边,艾米丽!”有人大喊,她照做了,却没料到白晃晃的闪光扑面而来。她被吓坏了。巴纳德高声喊了几句,语气似乎并不高兴。一个女人突然蹲在了艾米丽的面前,并递来一支话筒:“听说你一天要进餐九次以上,艾米丽?”
  她不知所措。
  有人在哈哈大笑,笑声听上去很不友好:“这就是第二代,比自然人消耗更多的粮食……”
  这时,一群身着黑色西装的人出现在人们面前,摄影机和记者被拦在这些人的身后,慧翼的那只手依旧搭在艾米丽的肩膀上:“别去理会他们,艾米丽。永远不要受这些人的干扰,你所具备的社会价值,将由你自己的努力而决定。”
  “嗯,”艾米丽点了点头。虽然她还不太明白,但此刻她完全被慧翼和风般温暖的言谈举止迷住了。
  
  四、病人
  门铃声和敲门声交杂在一起,来人很是焦急。巴纳德从卧室里匆匆来到门口。敲门者似乎听到了他已走近房门的脚步声,于是喊道:“勃朗特大夫,请救救孩子。”
  客厅的灯被打开,巴纳德换上了外套,他拎起一只急救箱,打算出门。楼上,传来爱丽丝的声音:“亲爱的!”她披着睡衣,手中捧一件黑色的东西。
  巴纳德对她说:“病人需要我。”
  “慧翼主义者可不会这样,”爱丽丝给了他一个拥抱,顺势,她将那个沉甸甸的黑东西放进了他巴纳德的外衣口袋中,那是一把手枪,“你在付出,却不求回报。你这样做违背契约论。”
  “也许是受了你的影响,”巴纳德抚摸着她的头发,“去睡吧。”他温柔得就像一朵洁白的云彩。说完,便匆匆跟门外的来人远去了。
  户外,一抹薄云将月色掩得朦胧。
  爱丽丝转过身,她吃了一惊,艾米丽正站在客厅的一角。
  
  巴纳德跟随来人穿过几条街道,来到一处破旧的住宅区。这里灯光昏暗,墙角杂乱堆放着无人打扫的垃圾袋,腐败的液体流了一地,四周充斥着令人作呕的刺鼻气味。他们绕开了几个大约是吸食了毒品而神神颠颠的年轻人,沿着锈迹斑斑的楼梯来到一间阁楼。一个小姑娘躺在破沙发上,她不时地咳嗽几声,虚弱地喃喃这什么。
  “请把她的身份标识卡给我,”巴纳德快速靠近并在那女孩身边跪下,他打开急救箱,从里面取出了纱布手帕和一个小型金属器械。
  “我叫巴纳德,亲爱的,你叫什么名字?”巴纳德抚摸着女孩的额头,她的额头滚烫,巴纳德微微皱眉。
  “海伦,”但她一说话便不住地咳嗽。大团黄绿色的粘稠物被咳了出来。
  周围的一些人纷纷后退,他们担心这是传染病。
  巴纳德用手帕接住了那团黏痰,仔细地端详。
  “别担心,你会好起来的。”巴纳德朝她微笑,随即转向屋内的其他人,“我需要海伦的身份标识卡。”
  “没有,”一个妇人摇头。
  “出生证明也可以,我需要孩子的基因序列,”巴纳德知道,有一部分人是没有身份标识卡的。他们可能是非法移民者的后代,或者是超额生育者。
  但那妇人依旧无动于衷,脸上堆满了痛苦的表情。
  巴纳德耐心地说:“如果孩子是病毒性感染,我们就必须为她专门配置抗病毒药物,而现在,从痰的颜色来看,只是细菌感染,一剂勃朗特广谱抗生素就可以医好她。但是,仍会有万分之三的人群对这个药物会产生过敏反应,过敏反应是会致命的。所以,我在用药之前必须看一下孩子的基因序列,确定海伦不是勃朗特素的过敏人群。”
  一个男人像是听懂了,他走进了里屋,不久便拿出了一张皱巴巴的纸。巴纳德认得,那是正规医疗机构为新生儿开据的出生证明,上面的条形码记录着出生者的基因序列。只不过这张证明,看着有些年份了。
  巴纳德接过海伦的出生证明,他将刚才准备好的便携式读条器对准证明上的条形码。就像是超市收银员刷读消费者选购的商品那样,只听一声清脆的“滴——”,这个金属器械的显示屏上,出现了密密麻麻的字母与数字。
  
  艾米丽此时正蜷曲在爱丽丝的怀里,她还没有睡着,不知为何,她脑海里反复出现着一块巧克力熔浆蛋糕的图形,但她完全没有食欲,她想到了布鲁斯的那句“那些人迟早会对你父亲不利”,还有父亲说的“任何人都可以通过努力去做到只有他能够完成的事,不论贫贱”。
  “艾米丽,回房去睡,好吗?”爱丽丝说。
  “爸爸还没回来,”艾米丽说,话语中带着倦意。
  “病人需要他,亲爱的。”爱丽丝伸手将艾米丽面前散乱的头发整理到两旁。
  “可那些病人并没有值得交换的,爸爸一直都是免费替他们看病,”艾米丽突然扬起声调,她心中积郁了太多的不理解,虽然她很聪明,但她经历的太少,“布鲁斯和艾伦一直在质疑我们家,说他们知道的每个基因改造者家庭都信奉慧翼主义,只有我们家不是。”
  “为什么我们家不是,”爱丽丝问。
  “妈妈不是,因为妈妈那天没有去看慧翼先生的演说;爸爸不是,因为他的行为不符合契约论……”
  爱丽丝愣住了,随即她噗嗤一声笑了:“小傻瓜,你的母亲可能不是一个契约论者,这一点我不想否认,但你的父亲却是慧翼主义的实践者。”
  “但……”艾米丽还想争辩些什么,但爱丽丝将食指轻轻贴在了她的嘴上。
  “你已经长大了,可以去思考一些有关主义和社会的问题,但现在你该睡了,否则爸爸回来会生气的。”
  爱丽丝说完温和地注视着艾米丽,艾米丽也看着她,过了大约几秒,艾米丽终于屈服了,她乖乖地伸出双手,爱丽丝将她抱上了楼。
  
  天空已经露出了一抹灰白,巴纳德看着沙发上躺着的海伦,她已经睡熟了,神态十分安详。
  “好了,熟睡是最好的药,”巴纳德回头,阁楼内只剩下那个男人,海伦的母亲不知在什么时候离开了这个房间,“醒后,让她多喝水。”
  “谢谢你,勃朗特大夫,”那男子的语气有点僵硬,似乎并不相信刚才快把肺咳出来的海伦,现在已经平安无事了。巴纳德见过许多这样的表情,现代医学对于贫民窟的居民来说,太遥远了,他们可能还停留在青霉素的时代。
  男人把巴纳德送出了住宅区,掏出几十元钱交到巴纳德的手中,巴纳德没有要,提着自己的急救箱就走了。下午他还有一个手术,现在他需要洗个澡并小睡一会儿。
  
  五、指控
  傍晚,艾米丽放学回家,她一辆闪烁着警灯的车辆正从她家的方向离去。警车从艾米丽对面的车道疾驰而去,她清楚地看到,她的父亲巴纳德·勃朗特正坐在副驾驶座上。
  “妈妈,发生什么事了,”艾米丽推开房门,她见到韦誉叔叔正在沙发上端坐。韦誉眉头紧蹙,面色铁青。他从来都是一头短发,太阳穴旁,一根青筋正在不停地跳动。
  “巴纳德被警察带走了,有人指控他谋杀一名贫民窟儿童,”韦誉对艾米丽说,他的语气平静,但太阳穴旁的青筋跳动的节奏却加快了。
  艾米丽只觉得耳边嘭得一声巨响,她眼前仿佛又出现了那块巧克力熔浆蛋糕,但这次熔浆留了出来,是鲜血办的红色。紧接着,她听到爱丽丝生气地大喊:
  “你怎么能够孩子说这些!?”
  爱丽丝从里屋走了出来,她冲到艾米丽身前,而她手中拿着移动电话正发出一阵机械电子音:“你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
  韦誉在一旁发出一个令人不安的笑声:“你的自然人朋友一定已经知道了这事,他们不会愿意出庭作证……”
  爱丽丝没有理会电话里的声音,更没有理睬韦誉的讥讽,她牵起艾米丽的手往楼上走:“回房间去。”
  “估计晚报的头条新闻就会贴出煽动性的标题:《草菅人命,基因改造者谋杀贫民窟自然人》……”
  “够了!”爱丽丝猛地回头,韦誉当即沉默了。
  艾米丽第一次见到爱丽丝如此严厉,她好像突然明白些什么,韦誉叔叔提到的报纸头条,让她记起与慧翼先生见面的第二天,报纸头条上也登出过关于基因改造者的新闻,标题是:《物竞天择,慧翼与第二代基因改造者的见面》,还有一个副标题:自然人注定将被淘汰吗?
  自然人一直在憎恨基因改造者,基因改造者也处处提防着自然人。慧翼先生、韦誉叔叔还有布鲁斯和艾伦兄弟,大家都是如此。唯有她的家庭,这种区分与歧视从来没有被摆上过桌面。
  如今,她的父亲成了这种矛盾的牺牲品,是不是两边的人都不愿伸出援手?
  “十分抱歉,”韦誉稍稍恢复了平静,看得出他在克制,因为随即他又激动起来,“这么多年来,我们基因改造者总是夹着尾巴做人,谨小慎微,我们从来不触犯法律法规,生怕有一点把柄落在自然人的手里,成为他们攻击我们的理由。巴纳德这件事,最多只能算是医疗事故,可是警察局在立案的时候竟然上升到了谋杀的高度,这不是针对个人,这是在挑起双方的矛盾,而巴尼,我担心他……”他突然说不下去了,整个人颓坐在沙发上。
  “我丈夫是个谨慎负责的医者,勃朗特素是他的自己研究成果,他不会犯下这样愚蠢的医疗事故,”爱丽丝说。
  “难道你也怀疑巴尼谋杀?”韦誉问。
  “我怀疑这是一个阴谋,巴纳德是被陷害的,”爱丽丝说着,搂紧了艾米丽。
  韦誉瞪大了眼睛,呆滞地看着前方。
  
  “咯噔”一声,一道铁门被打开,巴纳德走了进来,他面色有些憔悴,左眼有一圈红黑色的乌青,应是被人打了一拳。
  一团怒火从艾米丽心底串起,她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对着那个正准备离开的看守喊道:“根据国家法律中禁止刑讯逼供的法律条款,法律严格保护公民人身权利,即使是被怀疑或者被指控犯有罪行而受审的人,也不允许非法侵犯其人身权利。你们对我父亲做了什么!?”
  那个看守略带惊讶地看了她一眼,旋即换了个轻蔑的表情:“基因改造者。”他重重地带上了门。
  艾米丽还想说些什么,巴纳德把她搂在了怀里:“我家的小公主,不是一直关注纳米技术吗?什么时候开始攻读法律了?”
  一股委屈从心底升了上来,艾米丽大哭了起来。
  “别哭,亲爱的,我只是不小心摔倒了,起了个淤青,一点也不疼了,”巴纳德像往常那样温和地抚摸着她的头发。
  “真的?”艾米丽仰起头,巴纳德正对她微笑,一股温暖的力量正一点一点传入艾米丽的身体,她脑海中出现了一道金色的晨曦,父亲在她心中永远是正直勇敢的人,他的每一句话,都让她充满安全感。
  “威利斯先生主动要求担当你的辩护律师,而且他说,他会利用法律上的一些漏洞帮你脱身,但是你将来可能再没有从医资格……”一旁的爱丽丝说道。
  威利斯先生,是布鲁斯和艾伦的父亲,是法律界一位十分有名的律师。他是第一代基因改造者。
  “他们想让我认罪?以求法律上的减轻处罚吗?”巴纳德不温不火地说。
  爱丽丝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说:“只是要你承认,忘记确认那女孩的基因序列了,然后赔偿一笔钱,整件事就算过去了。那女孩的父母最初就是为了讹一笔钱,但如果事情继续闹下去,会成为基因改造者与自然人之间矛盾的导火索,巴尼,你知道吗,这个事件之后,所有自然人的医院暂停了包括勃朗特素在内的很多我们基因改造者发明的药物,而在金融、法律、软件工程等领域,自然人对基因改造者的抵制,正掀起新的狂潮。全世界都认为我们错了,觉得我们不该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爱丽丝,怎么连你也这样说?”巴纳德憔悴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凝重。
  “我不是一个有强大精神能量的人,面对这种事我手足无措,巴尼……”爱丽丝说着将右手支着额头,她的声音带着一些哽咽,“我只想这件事快点过去,你可以暂时在书房写你的医学研究论文,或者收拾那些没有你就无法存活下去的盆栽。这样对你对这个基因改造者集体都好。”
  艾米丽静静地听着母亲与父亲的交谈,她脑海中仿佛看到一条鱼,它被带离了海水,正在礁石上拼命挣扎。不知道为什么,艾米丽觉得此刻的爱丽丝就是那条鱼。焦急、痛苦、沮丧,充斥着她的情绪,她在苦苦支持。艾米丽很想帮她一把,或者她希望父亲就此被爱丽丝说服。
  “不,我绝不认罪,”巴纳德的回答却十分简单。
  “为什么?”爱丽丝几乎是在喊了。她甚至有些站立不稳。
  巴纳德伸出一条手臂,将她揽入怀中,他一手搂着艾米丽脑袋,一手抱着爱丽丝的肩膀,轻声地说道:“我是一个医生,我对我的每一个病人都会负责到底,哪怕她付不起诊金和药费,只要是我的病人,我都会努力医治,这是我的医道我的信仰。要我认罪,不可能;要我放弃从医,更不可能。海伦死于勃朗特素过敏,她父母才是真正的凶手,基因序列甄别器里有我对海伦出生证明的读取记录,即使开庭公审,我坚信正义不会输给那些用心险恶的人!”
  艾米丽听着父亲的话,她脑海中的礁石和鱼的画面渐渐拉远,金色的晨曦再一次将雾霭驱散:“但是,爸爸,您不是慧翼主义者吗?为什么你的医道并不遵循契约论呢?为什么你可以摒弃对自然人的成见,免费为他们当中最穷困的人医治?”
  巴纳德蹲下身,他和蔼地笑了:“慧翼先生的契约论,无疑是使社会快速进步的助推剂。但他忽略了一点,交易并不总是一对一签订契约的。就如你的母亲为你付出,而你现在并不能回报她,难道就该终止你与你妈妈之间的契约吗?”
  “这——”艾米丽一时答不上来。
  “而等你长大成人,你可以以你聪慧的大脑服务更多人,到时候回报的就不仅仅是你的妈妈了,”巴纳德继续说,“我救助那些无钱支付诊金的穷人也是一样的,我希望通过我能够做到的,去帮助那些人,而那些人在得到帮助之后,在他们病愈之后,能够去帮助其他的什么人,这将是一个传递的交易过程,一个生态链。社会上的每一个人都是有用的,即使他们现在不在契约的约束之内。”
  艾米丽听懂了,她觉得父亲是一个伟大的人,他虽然只是一位医生,他从未向世界公开过他刚才的那番理论,可他却比那些满口喊着主义、成天指责并歧视异类的人更美。因为他心里充满了理想。她脑海中的晨曦越来越亮,紧接着,一轮金灿灿的太阳浮出了水面。
  一匹斑马会需要一只鼹鼠吗?是的。
  从警察局回到家里,艾米丽感到心中的忧虑没有了,她相信父亲会没事的。
  
  六、证人
  巴纳德不让爱丽丝打电话给慧翼。他不希望卷入更多基因改造者名人进来,这会使事件升级成为一场基因改造者与自然人之间政治斗争。而慧翼,此刻正忙着应付地核能源会对人体产生危害的指控。指控的源头,来自基因改造者集体的另外一个领导人,玉寰女士。
  “如果基因改造者之间还要彼此排挤与陷害,那我们如何融入更大的集体之中,”巴纳德总是关心这个社会胜过关心自己。玉寰女士的私人秘书找到了爱丽丝:“我代表更多信仰正义的基因改造者代表玉寰女士,前来探望令人尊敬的勃朗特大夫的家眷。我们愿意提供我们所能提供的全部支持,包括慧翼主义者无法提供的……”
  爱丽丝为她倒了一杯苏打水,家里的咖啡从巴纳德被捕那天起,就已经断了:“十分感谢,我丈夫只希望这次审判是公正的。”她没有面对过这样正式的场面,沙发对面,摄像机正对准着她和那位私人秘书:“我们全家人也都是这样希望的。”她补充道。
  “当然,”秘书小姐说,“国家的法律必然是公正的,我们会委托各方在开庭前收集更多关于此案的证据。勃朗特夫人,据我们所知,您并不是一位慧翼主义者……”
  
  韦誉与老威利斯坐在沙发上,爱丽丝则坐在茶几对面的一张木凳上。气氛有些尴尬,白天的采访,使她一下子从一个慧翼主义者的夫人变成了一位玉寰的支持者。
  韦誉最先打破了这个沉默:“有一个好消息,一个肮脏的自然人穷鬼,他之前可能接受过巴尼的医治,并捡回过性命……”他没有说下去,他的表情十分怪异,像生气,但又在着一种无奈的庆幸。
  老威利斯见韦誉不愿继续说,便接过了话茬:“那个自然人说,愿意出庭作证,他知道海伦的父亲,就是那个死掉女孩子的爸爸,那个丧心病狂的男人,曾经托人伪造了一份海伦的出生证明,他们是有预谋的讹诈和陷害。”
  “这算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爱丽丝有些困惑地看着两个人。
  韦誉摇了摇头依旧不愿开口,爱丽丝也怕他开口,天知道他什么时候会情绪失控。
  “一个贫民窟的穷鬼,竟然能伪造一张正规医疗机构的身份证明,我们担心这个事件背后藏着一个更大的阴谋,”老威利斯语速很慢,他的担心不无道理,“而且,那个愿意出庭指控海伦父亲的人,是一个瘾君子,他有不良记录,他的供词很难被采用。”
  爱丽丝疲惫地垂下了眼帘:“威利斯先生,如果按巴纳德的想法,坚持做无罪辩护,我们胜算的可能有多少?”
  “50%,唯一有力的证据,是基因序列甄别器里残留的读取记录,”老威利斯说道,“如果认罪,我至少可以保证巴纳德不蹲监狱,只要原告得到一个满意的金额,并撤诉,我们就可以保释巴纳德。夫人,你想象不到监狱里的情景,那不该是巴尼老弟该去的地方……”
  老威利斯一句一句地说明,但爱丽丝已经完全听不进去了,她没有再说话,只是任由律师将所有的事说完。
 
 
  七、尾声
  开庭那天,天下着蒙蒙细雨,一切都同往常那样井然有序。轿车停在了国家高等法院的门口,爱丽丝带着艾米丽下了车。还有一个小时,法院就将开庭审理勃朗特案。
  记者们早已在法院门口排成了长队,他们纷纷围了上来,将话筒与摄影机对准了母女俩人。
  一堆堆提问劈头盖脸地砸了下来:
  “听说勃朗特大夫今天将为自己做无罪辩护,请问……”
  “据说勃朗特大夫经常拿贫民窟的穷人当作新药剂的临床试验对象……”
  ……
  艾米丽脑海中,一个巨浪正在翻滚,而海浪的颜色,是鲜红的,是鲜血的颜色,天空是黑暗的,太阳不见了,全世界都黯淡无光。
  她想哭,委屈已经哽住了她的喉咙,但是她忍住了,爱丽丝拉着她的小手冲进了法院的大门。她突然转身冲着那些记者和摄像机大喊:“如果一个人,他穷困潦倒,他伸手向我要钱,我会给他一元钱,不仅仅是因为我可怜他,我知道即使我不给他一元钱,也会有别人给他一元钱,他们会麻木地认为,这是社会应该给予他们的。但即便如此,我还是会给他一元钱,这是我父亲教我的,我坚信当我帮助了那个人,而那个人在将来的某一天,他能够帮助其他人,对,这不是基因改造者们口中的契约论,但这是一个传递着温暖的生态链。如果我们面对穷困者,我们退缩了,我们犹豫了,我们抹杀了社会的爱心,这不仅仅是我们个人的退缩,也是整个社会的退缩。所以,我的父亲必然是无罪的,法律会给予一个正直勇敢的人公正的平叛,我相信。”说完,一行热泪流淌了下来,这不是悲伤的眼泪,艾米丽知道,这是一种宣誓,宣誓她从此将跟随父亲的信仰,继续前进。
  一个女孩的声音在法院的大厅回荡,在场的所有人,鸦雀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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