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云卿SM 于 2012-11-2 10:06 编辑
(一) 雾,很大的雾。 一片葱茏的绿意在脚下蔓延,风过时,仿佛是一条缓缓流动的绿色河流,埋入烟雾的深处,不知要去向何方。 沿着这条绿带向前走,有一座极小的石碑,字迹已经模糊,待垂头去看,却有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 “你是谁?” 青衣公子疲惫的脸上露出一丝欣喜,他立刻单膝跪地,双手扣紧青鞘的宝剑,深深行了一礼:“在下江南藏剑山庄顾子襄,因拙荆病重,故不得已前来叨扰。久闻绝情谷有赤莲灵药可起死回生,恳求谷主赐药。” 绵长的回音过后,四下又恢复了寂静。偶有一两声寒鸦嘶哑,将雾气又加重了几分。青衣公子在风中凝固成一尊石像,半柱香的时间过去了,那个声音终于再次响起: “不救。公子请回吧。” 青衣公子指尖微动,以剑鞘抵地借力而起在空中一个回旋,落地时已将长剑执在手中。他对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神情庄重:“在下听闻谷主救人不取分文,只有条不成文的规矩——须求药之人自愿留下一条手臂。在下愿以左臂奉上,恳求谷主赐药!”说完闭上眼睛伸出左臂,右手举剑高高扬起,冷冽的剑光似一道闪电,便要向左臂击去。 “呯!”的一声,却没有想象中的剧痛传来。顾子襄睁开双眼,看到左臂上方悬空多了一条白绫,手中的长剑正击在白绫之上,本该是柔软至极的绫缎,击上去竟如金石相交,可见白绫主人内力的浑厚。顾子襄大吃一惊,抬头循着白绫的方向看去,只见两丈开外的浓雾中有一袭白衣绰约而立,似一朵清莲摇曳在雾气中似乎要离尘而去。顾子襄一瞬间看得竟有些痴了,此情此景分明在哪里见过,可又细想不起来。白衣女子收了绫缎,一声若有若无的轻叹被轻风蚕食,几不可闻。 “你当真宁愿自断手臂,也要为她治病?” “是!”顾子襄收回疑惑,沉声应到,“万望谷主赐药!” 白衣女子突然笑了,却是无比凄然。然后,她点点头,“你跟我来。”
(二) 穿过最后一片浓雾,顾子襄不禁眼前一亮。明明已是深秋,面前却是花木扶疏,碧草葳蕤。一脉清泉缓缓流动,一位须发尽白的老人正在水边敲石自弈。白衣女子见到他,深深行了一礼,“爹爹,顾公子求见。” 老人拾棋的手顿了一顿,抬头看到顾子襄,两条白色的眉毛纠在一起。“是你?你来这里做甚!” 顾子襄心下暗惊,莫非这老人竟认识自己?却也不敢多问,忙躬身拜了一拜,“在下听闻绝情谷有赤莲可起死回生,拙荆病重故不得已前来求药…” “好啊,好啊。”老人突然变得极为愤怒,他拂袖一指泉水的流向,“你要的东西就在那里。” 顾子襄顺目望去,看到泉水尽头注入一方碧潭。潭水正中一支莲花凭水而立,花瓣紧扣,颜色却是极其诡异的红色。顾子襄心中一紧,这就是传说中的赤莲吧。正待上前细看,一柄长剑拦至胸前,老人眼睛里满是怒意,“这赤莲有此神效,却也是至邪之物。三年成苞一朵,须得有人自愿以血肉滋养才能绽放,绽放后才有灵效。既然你口口声声前来求药,那就留下一条胳膊吧!” 顾子襄闻此倒放下心来,他淡然地伸出左臂,“若能求的灵药为拙荆医治,莫说一条胳膊,就是要我的性命也在所不惜。” 白衣女子却飘至身前,轻轻拂开长剑。“顾公子受惊了,你对夫人的一腔深情实在教人动容。适才家父所言只是试探,我愿以赤莲相赠。只是这莲花炼成灵药还需几道工序,还请公子暂时回避才好。”说完不待回答,便命人将顾子襄引退了去。
(三) 众人退去以后,老人定定地看着自己的女儿。她垂首敛眉,是如此的温顺与平静。然而越是平静,越让老人心忧。“卿儿,你知道我说的句句属实。”
“是。” “没有血肉滋养,赤莲根本与普通莲花无异。你意欲如何?” 白衣女子沉默许久,最后只淡淡地说, “我还有一条手臂。” 老人伸手去捉白衣女子的手臂,却只抓到了一只空空的衣袖,原来这白衣女子竟然没有左臂!老人顿时老泪纵横,“卿儿,你这丫头怎么这么傻啊。三年前他摔下悬崖命在旦夕,你为了救他而自断左臂,可是他醒来却完全不记得以前的是非种种,甚至也不再记得你……如今你还要再为他舍弃一条右臂么!” 白衣女子仍是垂首敛眉,并不言语。 “他已经娶了别的人,为了她可以连性命都不顾,他已经完全忘记了你,你却要为一个不相干的人再次失去一条手臂么!” 又是沉默。最后,白衣女子轻轻开口,“看的出来,他很爱他的夫人。如果她死了,他该有多么悲痛……既然是他在乎的人,那便不是不相干之人。”声音不大,却是异常坚决。 老人苍老的眼睛里再次蓄满泪水,他长叹一声,握紧手中的长剑。“罢了,罢了!” 谁也没有看清老人的剑是怎么挥出的,谁也想象不到一个老态龙钟的老人身手居然还能如此敏捷。等白衣女子惊呼出声的时候,老人的一条手臂已经飞落到碧潭赤莲处。 “爹爹!不!!”白衣女子跪倒在老人面前,泣不成声,“女儿不孝!” 碧水中那条断臂沉入莲花根部迅速消融,绿色的花茎微微颤动,一丝白烟袅娜升起,鲜红的花瓣一层一层打开来,千层花瓣犹如千重火焰。 老人的脸上露出欣慰的神色,他扔下长剑,以布满粗茧的手掌抚摸女子如瀑的长发,满目慈爱。“卿儿,爹爹年纪大了,但你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四) 顾子襄对着一面刻满字的石壁出神,上面反反复复只有四句诗: 心乎爱矣,遐不谓矣。中心藏之,何日忘之。那种熟悉的感觉再次袭来,顾子襄有些恍惚,连白衣女子什么时候进来的都未曾察觉。 “顾公子,莲药已调配妥当,我已命人备好快马,你即刻起程三日便可归去。”白衣女子说着,递来一支檀木锦盒。 顾子襄打开,一朵赤色莲花静静躺在盒中,犹如一团赤色的烈焰。 “多谢谷主。”顾子襄犹豫了一下,终于开口,“你也喜欢这几句诗?赠药之恩无以为报,在下刚好有块刻字玉佩,还望谷主不要嫌弃才好。”说着掏出一块半月形青色玉佩,只见上面刻着两行小字:心乎爱矣,遐不谓矣。 白衣女子清澈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波澜,旋即又恢复了不动声色的平静。她单手接过玉佩,微微颔首,“谢谢顾公子。” 临行前,白衣女子终是忍不住提及,“你家夫人真是好福气,有你这样的夫君愿意舍命来救。”顾子襄便笑了,提到她的时候,他眼睛里有一片浓得化不开的温柔。他说,“是我好福气才对。三年前,我摔下悬崖,是卿儿舍命救了我,我怎能负她。” “卿儿……?”,白衣女子眼中掠过一丝惊讶,“恕我冒昧,敢问令夫人芳名?” “云卿。”顾子襄微笑起来,似乎陷入某种美好的回忆。“我病愈之后几乎忘记了一切,唯独记得她的名字。” 白衣女子后退两步,晃了一晃终于站定。“云卿……云卿……”,她喃喃念道,终于恻然而笑。“既然如此,你定要好好待她。” 骏马扬蹄而去,卷落一路碎花。秋风将这些花尘收拢,吹散,最后了无痕迹——就像从未出现过一样。 白衣女子慢慢从怀中掏出一块青色玉佩,上面竟也有两句小字:中心藏之,何日忘之。玉佩形如半月,两块拼在一起,密合得竟似浑然天成。 “心乎爱矣,遐不谓矣。中心藏之,何日忘之。”她重复着这四句诗句,突然痴痴地笑了。两块玉佩从手中滑落,双双坠在地上,犹如两滴清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