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游惊鸿SM 于 2012-11-2 20:16 编辑
雾，很大的雾。
一片葱茏的绿意在脚下蔓延，风过时，仿佛是一条缓缓流动的绿色河流，埋入烟雾的深处，不知要去向何方。
沿着这条绿带向前走，有一座极小的石碑，字迹已经模糊，待垂头去看，却有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
“你是谁？”
声音异常空灵，也异常熟悉。游惊鸿惶然转过身去。
离自己不远处，站着一位手持绿竹杖的年轻女子。
一身粗布缁衣，脸上脂粉未施，却自有一番超凡脱俗的气韵。
只是她那双眼晴，大而无神。她似乎看向游惊鸿，又似乎什么也没看。
“承欢！？师姐！！”
“游…惊鸿？！是你吗？！”年轻女子微微侧过脸去，将耳朵朝向游惊鸿的方向。
“师姐，是我……”
“我是专门来拜祭师父的。师姐，你的眼睛……？”
“哈哈哈哈，还真是你！游惊鸿！你居然还有脸喊师父！你居然还问我的眼睛？这所有的一切，不都是拜你所赐!”女子怒极而笑。
凄厉的笑声，在山谷回荡。这笑声将那扇尘封已久的回忆之门，轰然撞开。
【一】
游惊鸿是个孤儿，自小吃百家饭长大。在他十五岁之前，他还不叫游惊鸿，那时他被人当作阿猫，阿狗唤来唤去。在十五岁那年，他被正在当地行使公务的曹晋安相中。曹晋安当时一眼便瞧出这少年天生一副练武的好胚子。待打听过这孩子的身世之后，他更是下定了决心，要将这孩子收入自己的飞鹰阁。
提到飞鹰阁，其实是朝廷安置于民间的一个秘密暗杀组织，但凡朝廷不方便在庙堂之上处理的，那些棘手的人和事，都交由飞鹰阁处理。而曹晋安正是飞鹰阁的大统领。
正如伯乐之于千里马，曹晋安感觉这个不知是叫阿猫，还是阿狗的孩子，正是自己要找的千里马。于是，少年在十五岁那年，正式成为飞鹰阁最小的成员。
转眼三年过去，少年被曹晋安调教成飞鹰阁一等一的杀手。别看他年纪小，行事比任何人都更麻利和无情，绝不拖泥带水。
少年的世界很简单，简单到让他认为所谓生活就是：吃饭、习武、杀人。
至于为什么要去杀人，那些人到底该不该杀，这些全都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他只知道，曹爷交待的事，就必须去完成。曹爷说那些人该杀，那就该杀。
譬如现在，少年又一次肩负曹晋安的重托，踏上西行之路。一路上他反复在心里默念自己的新名字：游惊鸿。 抬起头，远处的天空，残阳如血，啼鸦哀鸣。
【二】
三月的绿竹山庄，幽篁遍地，更有奇花异草点缀其间，抬眼皆是怡人景致。
山庄正北面，是一处白墙黑瓦的大宅院。院前的空地上，一位红衫女子轻盈地舞着一套剑法。
一旁端坐的老者，似在观摩，又似在品茶。老者须发俱白，精神矍铄。在旁人看来，自有一番不怒自威的仪态，这位老者即是这座绿竹山庄的主人，叶无痕。
“爹爹，您看还行吗？”一套剑法舞毕，红衣女子将目光投向叶无痕，语带娇嗔。
“呵呵，不错，不错，欢儿这套‘凤来仪’剑法愈发精进了，过来歇会儿吧。”
红衣女子乃是叶无痕的小女儿，叶承欢。今年十六岁，一直跟在叶无痕身边研习剑法。
和往常一样，父女俩坐在院子里，或讨论剑法，或拉扯些江湖趣事。四周翠竹扶风，莺声切切。
好不惬意。
良久，侍女茗雪过来传话，说庄门外有人要拜见叶庄主。叶无痕听了示意带进来。
不多时，侍女茗雪将一名年轻男子带到叶无痕父女面前。
来人正是游惊鸿。
此时的他，已是邻家少年的普通装扮，看上去倒有几分手无缚鸡之力的孱弱。
“晚辈游惊鸿，拜见叶庄主。此番是义父命我来此绿竹山庄拜前辈为师，这是义父的手书。”说完年轻男子毕恭毕敬地将手书递至叶无痕手里。
“哦？你义父是…？你又是…？”
“晚辈的义父是江南医馆的游纵绅，晚辈是他的义子游惊鸿。”
“哈哈!原来如此。你义父现在身体可还朗健？医馆生意可还兴盛？久未联系，竟不知道他收了义子。”
“托叶庄主的福，义父身体尚佳，医馆生意虽今不如昔，也足够应对日常开支。晚辈也是在去年才被义父过继到名下的。”
“哈哈，那就好，那就好。想当年你义父救过我的命，于我是也算恩重如山。现如今他既肯将你托付于我，我自当全力以赴。你就安心在此住下罢。”叶无痕大笑着收起手书。他已经仔细辩认过，那的确是游纵的墨迹。
“师父在上，受弟子游惊鸿一拜。”游惊鸿心趁势跪下连嗑三个响头。
“呵呵，你这孩子倒也伶俐，起来吧。你今年多大了？之前可有习过其他武功？”
“弟子上个月刚过十八岁的生辰。平时除了会扎几个马步，再无其他。”
“好，如此甚好。欢儿，过来见过你惊鸿师弟。”
一旁坐着的叶承欢，对于眼前发生的一切，感觉有些突兀。才不过一柱香的功夫，自己就陡然就多出一个师弟。
正恍惚间，听见父亲喊自己的名字，她这才起身走到父亲身边。
“惊鸿，欢儿是你师姐。虽然你年纪比她略长，但是依规矩你应该喊她一声师姐。”
“师姐好。”游惊鸿一边回话，一边拱手行礼。
“见过惊鸿师弟。”叶承欢微微一笑，也回了个礼。
“哈哈，很好！以后你俩就在一起习武练功吧。”显然，叶无痕对自己新收的这个徒弟相当满意。
【三】
于游惊鸿而言，现在的日子是从未有过的规律。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每天除了跟着师父和师姐练功习武，就是帮着一起打理山庄的杂务。
师父叶无痕仁心慈厚，师姐叶承欢温柔体贴，善良的父女俩已将这个突然闯入的外人视如已出。
住在在绿竹山庄的日子，是游惊鸿一生中最干净，最幸福的一段时光。
有时候他甚至会想，如果就这样和他们一起，平静渡过一生，应该也是一件挺不错的事吧。但是随后他又会很快否定这个念头。在自己十五岁那样，就已经注定自己和普通人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这都是命中注定的，所以他除了无奈，还是无奈。
叶无痕倒是越来越欣赏游惊鸿绝佳的习武资质和淳朴的个性。他有意将叶家那套传男不传女的‘龙吟’剑法，授予游惊鸿。
说到叶家的龙吟剑法，那可是令所有江湖人士觊觎的剑法绝学。舞时矫若游龙，翩似惊鸿。可于七招之内夺人性命。
另外，要想将龙吟剑法发挥到极致，必须配合龙吟剑一起使用，方能做到人剑合一，剑气盈天。关于龙吟剑，江湖上有各种传言，有说是见血封喉；有说是噬骨于无形；也有说柔能绕指，利可断金。但是活着的人，却没有一个见识过这套剑法和那柄传说中的龙吟剑。
而现在，这两样武林至宝就摆在游惊鸿眼前。 叶无痕肯做到这一步，足以显示他对游惊鸿的高度信任和重视。
作为绿竹山庄的主人，叶无痕绝非草率之人，他之所以能下这个决心，自有他一番道理。
一直以来，他只得叶承欢这么一个子嗣，而依祖训这套剑法传男不传女，所以他一直没将这套剑法传给女儿承欢。但是叶无痕非常担心，这套祖传的剑法绝学会在自己手里失传，所以这件事始终是叶无痕的一块心病。
这些日子，他早已从女儿承欢看游惊鸿的眼神中，看出些端倪。自己的女儿是属意这个徒弟的。所以这个徒弟和自己亲上加亲也是迟早的事。
既是迟早的事，不如趁自己身子骨还硬朗的时候，将这套剑法传了下去。
所以他开始毫无保留地将这套龙吟剑法悉心传授给游惊鸿。
【四】
“师弟，喝口水，先歇会吧。”
“师姐，热吗，你坐着，我帮你打扇子吧。”
“师弟，我给你吹段笛子，想听什么？”
“师姐，不论你吹什么曲子，我都喜欢。”
相处久了，叶承欢和游惊鸿之间的关系，已是亲密无间。
此时的游惊鸿似乎也已经把绿竹山庄当作了自己家。将师父和师姐当作了自己的亲人。
唯一令叶无痕和叶承欢父女俩感到奇怪的一件事，就是游惊鸿每隔二个月都会于月末消失一整天。
每每言及此事，游惊鸿总是支吾着说是去看义父了。这原也在情理当中，是以父女两人也就不便再多问下去。
【五】
又到了两个月的月末那天。游惊鸿照例起个大早，然后简单收拾一番就出了山庄。将近晌午时分，他才赶到镇上的一家客栈。他径直走上客栈二楼，轻轻敲开七号门，待至左右无人，方才闪身进去。
“曹爷。”
“嗯，来了，坐。”
“剑法学得差不多了吧？”
“唔。”
“准备啥时候动手？”
“……”
“我给你的期限是一年，现在可是说话就到了。”
“……”
“曹爷。”
“说。”
“我，我现在实在下不去手，我做不到和从前一样无情了。再说他们对我就象对自己的亲人一样。认识他们之前，我从不知被人关心，被人照顾是这么幸福，这么温暖的感觉……”
“够了！不要再说下去了！你从前可不是这个样子。你变了，再这样下去你会有麻烦的。”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这是我认识他们之后才明白的道理。我帮你把龙吟剑谱和龙吟剑都弄到手，还不够吗？”
“是不是我之前说得还不够明白？我和你说过，他们是前朝皇室的后人，朝廷命令我们必须斩草除根，是斩草除根，你懂这四个字的含义吗！？”
说到此处，曹晋发停下来，狠狠地瞥了游惊鸿一眼。
“要不是为了让你学会这套龙吟剑法，他们两年前就该死了。”
“另外，你是不是喜欢上叶家丫头了？”
“是。”
“曹爷，我…我想过普通人的日子。”
“不可能！！！加入飞鹰阁的第一天，我就告诉过你，我们这种人，只有躺着出去的那一天，才能真正脱离飞鹰阁。否则，这辈子都休想过上普通人的日子！实话告诉你，你现在已经浪费太多时间，我已经快失去耐心了。你这次回去之后，争取速战速决，赶紧归队。听明白没有？”
“曹爷明白。那我回了。”游惊鸿知道多说无益。
“去吧，希望我们是最后一次在这里会面。”曹晋安颇有些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六】
皎洁的月光柔和地洒在游惊鸿身上，也洒在这片绿色的海洋。微风过处，绿意盈怀。
如此景致，游惊鸿却无意欣赏。越走近绿竹山庄，他脚下的步子越沉重。
而他此刻的心情，却比脚下的步子还要沉重十倍。
绿竹山庄的风景，美得让他心醉，绿竹山庄的人，善良得让他心碎。
他越来越越依恋这片山庄，也越来越依恋这片山庄里的人。
但是，这一切都注定不属于他。因为他已经没有权利享受眼前的一切。更为残忍的是，他即将亲手摧毁眼前的一切。
将近一年的时间，他似乎都已经淡忘了自己是一个杀手这样一个事实。
对于如今的自己，杀人已不再是件轻而易举的事。现在要让他去杀两位形同至亲的人，更让他不堪重负。
“师弟，怎么站在门口不进来？”耳边传来承欢那早已无比熟悉，又无比甜美的声音。
游惊鸿抬起头，迎面看见小师姐叶承欢一脸关切的神情。
“师姐，如果有一天……我……”
“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我是坏人，你会恨我吧。”
“傻师弟，说什么呢，什么好人坏人的，再说你这么傻乎乎的，怎么会是坏人。”
“是惊鸿回来了吧？”屋里传出叶无痕的声音。
“是师弟回来了，爹爹。您就放心睡吧。”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跑一天肯定累了。你赶紧放了热水，让惊鸿先洗了早点歇息吧。”
“哎！知道了，爹爹。”
“谢谢师父关心，您早点歇着吧。”游惊鸿说完怀着无比复杂的心情走进里屋。
【七】
一个月后的深夜，游惊鸿被一个低沉的声音惊醒。床前站着一袭黑影，是曹晋安。
“收拾好剑谱和剑，跟我走。”
“曹爷，这是要…？”
“不必多问，跟我走就是。”
在他们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不久，后面一片火光冲天。
【八】
游惊鸿回到了久违的飞鹰阁。回到了他的杀手生涯。仿佛一切都没有什么不同。
那夜之后，曹晋安什么也没说，游惊鸿什么也没问。因为他知道，所在关心，都是连累。
他已经隐隐知道是怎样一个结果，但又害怕知道那样的结果，更害怕去验证。他唯一能做得，就是每天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为绿竹山庄祈祷平安。
直到曹晋安死前的那个晚上，他才知道事情的真相。就在自己离开绿竹山庄的那夜，师父叶无痕死于一场大火。师姐侥幸逃脱，下落不明。
【九】
“这一切还不都是拜你所赐！”师姐充满鄙夷、充满恨意的语气，似一把利刃插在游惊鸿的心头。
师姐说得没错，这一切都是自己造成的。他早已罪无可赦，他早已没有解释的权利。
他难以想象失明之后的师姐，她一个人这些年是如何捱过来的。那一千多个日日夜夜，自己在哪。看着眼前的师姐，游惊鸿心疼得无以复加。
他亏欠他们太多。他罪孽太重，重得他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不足以偿还。
但是现在，他不想再错下去。所以他必须求得师姐得原谅，他必须用自己的行动去忏悔。
所以他做了一个决定。一个这一生他认为最正确的决定。
他让师姐给自己三天时间。
做为飞鹰阁现任统领，他掌握着每个成员的行踪，而他现在最想做也是必须做得一件事，就是让飞鹰阁彻底消失。从他的世界，从这个江湖。
【十】
三天后他回到了师姐叶承欢身边。
以后的岁月，他要一直守在师姐身边。
他要带着她，远离这个弑血的江湖。去海角天涯，寻一处僻静的安生之所，然后再重建一座绿竹山庄，和师姐在里面平静地渡过余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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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10-30 21: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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