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陌红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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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安试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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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10-26 14:35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霜叶莲花
  
  一
  
  “苦哉远征人,飘飘穷四遐。朝餐不免胄,夕息常负戈。”
  歌声绕着崎岖的山路,连同那连绵的山丘一起向西延伸,反反复复没有尽头。日头刚从东面升起,一队官兵正向着西面的山林进发。
  “牛二,这调是谁教的,如此凄苦?”带队校尉孙毅问。
  “孙头,您是武举新上任,不知道当兵的遭罪啊,”一个身材高瘦的兵卒说道。
  “正是,”另一个人接道,“就拿这巡山换防来说吧,起早贪黑日晒雨淋天天如此,众兄弟是苦惯了,孙头又何必一道受累呢。”
  孙毅回头拍了拍那兵卒的肩膀,道:“某当与众兄弟同甘苦,莫再说丧气话!”
  队伍继续前行。
  约摸又行了十几里山路,天已全亮,一路下来始终未见车马行人,孙毅暗自思咐:‘这官道虽然崎岖,但何至于如此萧条?’正纳闷间,只听身后有人大喊:“贼人,贼人!”还未等孙毅有所反应,他带的那班兵卒已冲了出去。
  但见前方尸横遍地,男女老幼皆有,或被刀剑砍死,或被弓箭射杀,几口空箱子散落在路旁,一辆马车停在树下,车头的套绳已被砍断,拉车的牲口不知所踪。看情形,是遭遇了歹人。
  众兵卒举着刀发疯似地冲上前,不由分说,揪起人头便砍。
  “这是作甚?”孙毅不解,上前呵斥。
  “孙头,这些都是贼人,砍下首级好回去领赏,”一兵卒答道。
  “看他们穿着打扮,分明就是平民啊!”孙毅不解,正待问个明白。却听林子里传来一声咆哮:
  “是谁在动老子的战利品?”但见林中杀出一队人来,也是官兵打扮,领头的长官着浅绯色长袍配锁子甲,乃是朝廷五品将军的装束。
  孙毅这边的兵卒忙跪下赔笑道:“刘将军,小的们这是怕您忙不过来,帮着清理呢。”
  孙毅也上前拱手行礼道:“刘将军,我等刚巡山至此,这,”孙毅一抬头,愈加疑惑,原来刘将军背后还押着一名女子。
  刘将军哈哈大笑道,“孙校尉头一次见到这场面,以后就会慢慢习惯了,这是本将今日擒获的女匪首,让老弟见笑了。”
  “女匪首?”孙毅半信半疑,上前半步。那女子发髻已拆,披头散发,看不清相貌模样。但腰身纤细,最多不过二八年华。
  那女子似也认出了什么,突然挣扎起来,喊道:“救命,孙郎,救命!”
  在场众人皆一惊,孙毅更是愕然,问道:“小娘子何人?怎知吾姓氏?”
  女子见对方搭话,便似抓着了救命稻草,忙喊道:“周城纪家,儿是三娘啊!孙郎,儿不是贼人,啊——”
  可刘将军不等那女子说完,扭头便是一巴掌,怒道:“贼贱人,难道还要诬陷孙校尉是尔同伙不成?”又转向孙毅道:“孙校尉,这贼人是汝旧识?要不要上去辨认清楚?”
  孙毅登时一怔,大致原委似已了然。他缓缓上前,撩开女子披散的头发,竟果真是他同乡纪羽佟。然此事凶险已完全超出他的想象,孙毅猛然感到背后刀风飒然,一口钢刀正朝他脑后砍来。孙毅本能前扑,避开刀锋,贴到纪羽佟跟前。只听刘将军大喊:“姓孙的原来是贼人同伙,将他拿下!将他拿下!”押解纪羽佟的兵卒当即挥刀向孙毅砍来。
  孙毅无可奈何,一面抽刀抵挡一面怒斥道:“大胆刘义州,杀戮平民虚报战功已是死罪,汝可知吾身后之人是谁?她是本朝孝昭皇后之妹,即便是当今天子见到,也须喊她一声姨娘,怎会是汝口中的贼人?”
  这次轮到刘义州大吃一惊。但他随即镇定下来,狞笑道:“事到如今,绝不能留下活口!”话音刚落,几个刘义州的亲随率先扑了上来。孙毅没料到对方竟会铤而走险,他虽是武举出身手段高强,但毕竟还得护着身后这位女子,一时只得招架。
  兵匪将孙纪俩人团团围住,四五人一组轮番上来打杀。刘义州则在一旁观战。
  如此战了数十回合,刘担心官道之上久则生变,忍不住开口:
  “孙毅,你已无路可逃,本将惜才,你若能亲手斩杀此女,将功折罪,本将及众弟兄可替你隐瞒今日之事。”
  “呸,”孙毅头也不回,“这是要某纳个投名状,好入伙?孙毅从军志在报国,要某同流合污,痴心妄想!”
  刘义州见孙毅嘴硬,不禁大怒,骂道:“姓孙的,说什么报国投军,你可知当朝天子视我等为何物?草芥猪狗!三年不支俸,半年不发粮,戍边将卒说好是三年一轮换,老子与手下这班弟兄在这鸟地方一守便是十二年!”
  孙毅到凤翔府上任不过两日,对当地情况知之甚少。但他赴任前,曾有兵部官员对他说:“凤翔府的粮饷俸禄已拖欠多时,汝到任后可先协助驻防长官在当地筹集,以防戍卒哗变。”孙毅这才悟到在当地筹集之意。可他这么一分心,顿时露出了破绽,刘义州等的便是此时,立马挥刀砍去。孙毅背对刘义州,已不及转身招架。只听纪羽佟一声尖叫:“啊!”
  孙毅只觉得脸上一热,接着眼前便是一片鲜红,迷迷糊糊见有一物滚到自己脚下,仔细一看,竟是一颗人头。而这人颗头他也认得,这不是刘义州又是何人?却听得一陌生人高喊:“贼将已死,尔等还不散去,欲陪葬耶?”
  原来,在刘从背后偷袭孙毅那一刹,突然杀出一人来,此人武功之高出手之快远在众人之上,以至于他在众目睽睽之下,一刀剁下刘义州的人头,竟谁也没能出手拦阻。孙毅转身,本欲招架刘义州,却正好被鲜血喷了一脸。
  众兵卒见状,一时没了主意,几个胆小的先跑了。剩下的兵卒正进退两难,却在这时自官道上驶来一队人马,看打扮并非官兵,但人人配刀亦非寻常百姓,带队的是位老者。孙毅不知来者是敌是友,先将捆着纪羽佟的绳索挑断,又向适才杀死刘义州的那位高手抱拳道:“在下孙毅,方才多谢侠士救命之恩,敢问足下尊姓大名?”那人微笑道:“侠士之名不敢当,在下孔武,长安贾人。”又指着老者那队人马道:“我等路过此地。”
  “孔武?”纪羽佟发问道:“莫不是……”
  孔武并不理会,朝那帮兵卒喊道:“军爷,吾这队贼人可比刚才那队值钱,是否将我等都绑了哇?”
  众兵卒当即跪下讨饶道:“好汉,小的们不敢。”
  “那还不滚!”孔武道。
  “马上滚,马上滚,”兵匪们纷纷丢下劫来的物什,四散逃窜。
  却被孙毅拦下了几个,其中一人正是牛二。
  “孙头,放过咱们吧!”
  孙毅倒不是想为难他们,只觉此事须有个交代。但牛二这一跪,却教他犹豫了,不禁叹息道:“刘将军平日里待尔等不薄,把他带回去吧。”
  “喏,”兵卒们对这位将军倒也有些情义,小心翼翼地将头颅与身躯收入一口箱子,抬下山去。孙毅看着众兵卒远去,心想:‘这般收场,凤翔怕是回不去了。’转向纪羽佟,问道:
  “三娘往后如何打算?”
  纪羽佟正望着地上的死尸发愣,被孙毅一问,眼圈便红了,哽咽道:“儿已无亲人了,不知可往何处去。”那孔武正在一旁招呼手下掩埋那些被兵匪劫杀的平民,大约是听到了纪羽佟的话,转身问道:“汝与孙校尉可是同乡?何不结伴而行。”孙毅苦笑道:“不怕孔兄见笑,如今吾亦不知可往何处去。”
  孔武道:“方才听这位娘子提及周城,此处向西便是周城,我等西去凉国经商,正好顺路,孙郎不如同行。先将纪娘子安顿妥当,再考虑去处也不迟。”
  孙毅觉得如此安排倒也合适,见纪羽佟没有反对,便答应与孔武同行。众人将枉死者尽数掩埋,又稍作整顿,这才向西进发。
  
  
  二
  
  周城,这里是武国的最西端,与割据在河西的凉国接壤。相传武高祖年轻时为避战祸背井离乡,随乞活来到此处,却意外得到当地一位奇女子相助,武高祖用该女子计谋带领乞活战胜了前来围剿的官兵,占据雍州,成了一方诸侯。自此,高祖转战各地一统中原,结束了长达数百年的乱世,创立武朝。
  这位奇女子不是别人,正是纪羽佟的阿姊纪真颜。
  武朝建立后,高祖封纪真颜为皇后,使其母仪天下受万民敬仰。但不久,皇后崩。高祖哀恸,赐谥孝昭。又过十年,高祖退位,不久绝迹于宫闱。
  
  孔武一行人来到距周城外十里处休整,因时局动荡,派出两人四下打探。
  一路来,纪羽佟乘的是马车,大伙下马休整,她仍独自坐在车内。孙毅向孔武讨了个水囊,在附近溪边盛了些清水拿与她喝。两个同乡人在旅途中患难相遇,彼此间自然多了一份依赖。
  “到了周城后,孙郎作何打算?”纪羽佟隔着车窗问道。
  “尚未想过,或许返回凤翔,”孙毅回答。
  “倘若那些兵卒颠倒黑白,说是孙郎造次,杀了将军,汝又如何回得去?”纪羽佟反问。
  孙毅早已想过此一节,他笑着说:“国家正逢多事之秋,是用人之际,只要某能建功立业,即使遭人诬陷,亦能以功抵过。”
  只听车内人轻声叹息道:“是儿连累孙郎了。”
  “不不,千万别这般想,”孙毅直爽,话里话外不做人情,“亦是某自不量力,好在福大命大,有孔兄相助。”
  却听纪羽佟扑哧一笑,道:“什么孔兄,劝汝还是趁早改口为好。”
  “为何要改口?”孙问道。
  “汝可知他是孰人?”纪反问。
  “他自称贾人,”孙毅答。
  纪沉默了片刻,道:“他便是本朝高皇帝。”
  孙毅瞠目结舌,少顷反驳道:“观其容颜,多不过三十。高皇帝倘若在世,至少也得两鬓斑白年过半百,”心中却道:‘此人功夫之深绝非三十岁能够练成。’
  “其中奥妙儿亦不知,”说罢,纪羽佟沉默半响,继而缓缓道:
  “家姊过世时,留有遗愿,要葬回周城祖坟,皇帝便允了阿姊的请求,将棺椁运至岐山下葬。
  “那年儿刚出生。家母说当时正值深秋,山上的枫叶红透了,高皇帝扶着棺椁将阿姊一直送到山腰的陵寝内,又在寝宫门外伫立了一天一夜。最后是家母姊夫他说:‘陛下岂能以一妇人而轻天下!’他才离去。
  “但自那之后,每逢深秋,姊夫便会来陵前扫墓。十数年来未曾间断。
  “后来,听人说,高皇帝退位了,传言说他隐居了,说他出家了,也有说他崩了。那一年,儿又在家姊陵前瞧见他,他回头看了儿一眼,容貌竟仍是十数年前的模样,当时便将儿吓坏了,还以为那是皇帝姊夫的鬼魂。因为鬼魂是不会老的。前些日又相遇,还道是白天撞着了鬼…”
  “他既曾与汝见过一面,何以那日并不与汝相认?又何以至今仍这般疏远?”孙毅问道。
  但纪羽佟仍自顾自地说:“…却哪料鬼魂还要西去凉国经商。”
  孙毅还待要问,却见过来一人,正是那带队的老者。这几日相处下来,知道大伙管他叫夏翁。孙毅抱拳向他行礼。
  夏翁拱手还礼道:“二位,吾家主人请纪娘子过去说话。”
  “噢,”纪羽佟应了一声,慢慢下了马车,“汝家主人现在何处?”老翁答道:“便在前方那棵元宝枫下。”纪羽佟点了点头,径直朝那走去。孙毅望着纪羽佟走远,心想:‘他俩果然认得?’却被老翁打断:“孙校尉,这是吾家主人所赠。”
  孙毅回头一看,是一把两尺长短刀,木鞘环首极为朴素。孙毅接过短刀,抽出半截刀身,但见此刀身通体细纹,纹络形似流水,见光处泛起星星点点,犹如水波粼粼。不禁赞叹:“好刀!”
  夏翁见孙毅对短刀爱不释手,接着说道:“正所谓宝刀赠英雄,校尉若是喜欢就请收下罢。此处尚有黄金一百两,请过目。”说完,又托出一盘金元宝。
  “汝家主人这是何意?”孙毅略显诧异。
  “吾家主人说,虽与二位一见如故,但千里同行终须一别,现周城已在眼前,而吾等还须西去,只能就此别过,”夏翁和颜悦色,语气甚是亲切,“主人还说,如今天下狼烟四起强盗横行,像纪娘子这般年轻貌美却又不会武功的女子恐难免不遭恶人窥觊,好在孙校尉武功精湛人品也甚好,且与纪娘子共过患难,值得托付。若校尉有意,这百两黄金便是吾家主人为二位备下的彩礼嫁妆。”
  “这,”孙毅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却说纪羽佟来到枫树旁,见孔武正倚坐在树下。时值初秋,枫叶红绿斑驳,风吹叶摇,甚是好看。
  “姊夫,”纪先开口。
  孔武笑着应道:“花面丫头长大了,变得姊夫都不认得了。”纪羽佟是他看着长大的,每次再见,都会变些模样,而如今站在他面前的纪三娘,已出落得袅袅婷婷教人不敢直视。
  “姊夫终于肯认三娘了吗?”纪羽佟见孔武一张嘴便是长辈口吻,略带不悦。
  孔武听她话中有话,便示意她坐下,语重心长地说:“三娘可知周城纪家一直守着的一个秘密?”
  “知道,便与姊夫数十年如一日的容貌有关,”说着,纪又偷偷看了孔武几眼。
  “青春永驻,换个说法便是长生不老,古往今来多少人为之痴狂,人们煞费苦心要将其实现,甚至不择手段,”说到这里,孔武叹了声气,“令堂可曾说起令兄二郎缘何辞世?”
  纪羽佟不假思索:“家慈说当年二哥病重,阿姊派人接二哥进宫诊治,却因受不住颠簸,死于途中。”
  孔武听纪如是说,沉默了半响,道:“二郎是在进京途中遭遇了劫匪,死于非命。令姊因此心痛成疾,最后郁郁而终。”他一字一句说得清楚,神色甚是凝重。
  纪愕然:“怎会如此,家慈何故隐瞒实情?”
  “恐是令堂不愿三娘扯上个中是非,”孔武稍作解释,继而反问,“当年二郎遇难,真是遭遇劫匪?两日前汝遭人劫持,又是否有人指使?”
  “这,”纪羽佟一时语塞,她心中没有答案,但细细想来,母亲在世时种种谨慎,原是为此。
  孔武见她若有所思,应是将自己的话听进去了,便继续说道:“三娘,江湖险恶,往后非但不可再向人提及周城纪家,什么高祖皇帝、孝昭皇后、百年雪莲,最好也都别扯上关系。”
  “所以姊夫才一直冷落三娘?”纪羽佟喃喃自语道。
  “吾欠纪氏太多,只盼汝能平平安安,不再被雪莲牵扯连累,”说到此处,孔武沉默了片刻,又道,“西去凉国亦是为了将此事做个了断。”
  纪羽佟涉世未深,从未想过这些。全族遇难,已使她悲痛不已,姊夫对自己不理不睬,心中愈加不知所措。现在听孔武如此说,反倒添了几分愧意:“姊夫,可否让儿同去?”
  孔武道:“不可!”
  “为何?”纪追问。
  孔武正待解释,却见远处驶来一骑,是探子回来了。
  “报主人,周城已开始戒严,如今只进不出,”来人禀报。
  “为何戒严?”孔武问道。
  “乐人打来了,凤翔已告急,”探子答道。
  “报,”这时另一名探子驾马赶到,“主人,凤翔守将弃城投降,乐人不日即可抵达周城!”
  孔武眉头深锁,不禁追问道:“如此神速,领兵者何人?”
  “只知是乐朝一员小将,姓孟,”探子回报。
  “英雄出少年啊,罢了,”孔武回想自己当年南征北讨打下的江山,如今轻易被人夺走,不禁生出些许感慨。一旁的纪羽佟趁机央求道:“姊夫,事已至此,便带三娘去凉国吧。”
  孔武亦知此时不能再将纪羽佟留在周城,一旦周城沦陷,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但他仍不能轻易答应:“此去凉国,亦是凶吉难测。除非汝答应,一切听从姊夫的安排。”
  纪羽佟听对方如此说,便是答应了,笑着允诺:“任凭姊夫差遣。”
  
  
  
  三
  
  凉国,横卧河西走廊,是中原通往西域的必经之地,旧称凉州,但自五胡乱华以来,便成为一处割据势力。中原大地战祸连绵,凉地虽相对安定,但亦经历了数次易主。最后被匈奴沮渠氏统治。沮渠氏治凉以来,制定了与中原王朝和亲称臣的外交策略,使国内局势稳定,又鼓励农耕,发展经济商贸。使凉国国内呈现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
  
  孔武等人沿大道西行,所到之处村舍错落有序,农田毗连千里。纪羽佟自关内受兵匪劫持以来,沿途所见不是残埂断壁便是荒田焦土,有好一阵子未见这太平景象了。她倚着车窗感叹道:“想不到塞外亦能如此富饶宁静。”
  孙毅正驾车,搭话道:“河西之地,可算是塞北江南。此处水源充沛土地肥沃,没有刀兵战乱,百姓安居乐业。”
  “在此隐居,想必不错,”纪自言自语。
  孙毅听得“在此隐居”,又想起夏翁曾交代之事,不禁面红耳热起来。却听纪羽佟在一旁惊呼:“快看那儿,好大的石像!”孙毅放眼望去,只见远处几座山峦被凿刻成巨型石像。这些石像姿态各异,或卧或立。由于形体巨大,是以相隔百里亦能被众人瞧见,颇为壮观。
  “这便是天佛寺石窟吧,”孔武一生走南闯北,名胜古迹见过不少,如今远眺石像亦忍不住赞叹,“沮渠氏尊崇佛教,曾教工匠开山剥土凿岩为像,这些人像可能正是他们所信奉的佛主。”
  夏翁道:“如此工程,恐非一代君主能够完成。沮渠氏在凉地经营百余年,方有今日之天佛寺。”
  众人继续朝凉都姑臧进发。是夜抵达姑臧城外。但城内业已宵禁,城门紧闭。众人只得于城外十里地扎下营盘。孔武召集夏翁等人到毡帐内议事。纪羽佟无事,便拉着孙毅闲话。
  两人边走边聊,孙毅问:“如今乐人已占据中原大半,莫非太上皇心中毫无触动?何以做这经商的游戏?”
  “汝又怎知他此行的目的是为了与凉国互市呢,”纪若有所思地回答,“若只是为了商贸,又何必来到姑臧。”
  “莫非,”孙毅听纪如此说,忧郁之色渐渐转为欣慰,小声道,“难道是为了向凉王借兵?太上皇要亲自领兵收复山河!”
  昔日凉国曾向武朝称臣,孙毅如此想亦属常识。然纪羽佟心中明白,孔武此番西行,并非为此事,只道:“大丈夫胸中志向,儿又如何知晓。”
  二人正交谈间,忽听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孙毅侧耳倾听。只听蹄声愈来愈近,貌似冲着他们而来。孙毅大声问道:“来者何人?”
  这一喊,将守夜人都召了过来。众人举着火把,照见有三、四骑,皆骑高头良驹,着锦帽貂裘,尤其是带头那少年,锦袍绣金翠玉带嵌明珠,自是贵不可言。那少年身后一骑反问:“汝等何人,来此结帐围栏?”
  守夜人答道:“我等小本商贾,来得迟了,未及进城,只得宿营过夜。敢问汝等又是何人?”
  那少年人行礼道:“我等是去天佛寺瞻仰大佛的游人,回来时贪了些路程,错过了宿店,这前不着村后不巴店的,见此处有营火,便投奔而来,盼借宿一晚,依例拜纳房金,万望周全方便。”
  纪羽佟见状,发话道:“既是如此,且等一等,待问过主人家,肯时,但歇无妨。”
  那少年听对面是位女子,且说话又这般有礼有节,心中颇有好感,抱拳道:“谢过这位娘子。”
  实则,纪羽佟是想借机去见孔武。她独自来到毡帐外,正巧听着夏翁对孔武道:
  “主人万不可亲往,那凉王沮渠含光曾在含元殿见过主人,若被其认出,一旦起了歹心……”
  孔武道:“他敢拿孤怎样?”
  “如今本朝势衰,凉人是否还念旧情?据报,近来乐使与凉交往频繁。此行只可老夫持节前往,主人不可轻举……”夏翁话还未完,却听孔武喝道:
  “帐外何人偷听?”
  纪推帘入帐,道:“姊夫,是儿家。”
  孔武听力过人,知其在门外已偷听许久,问道:“何事?”
  纪羽佟将有人借宿之事说了一遍。孔武点了点头,对夏翁道:“往来皆是客,便让出两顶毡帐来让他们过夜,再分一些酒食与他们充饥。”
  夏翁喏了一声,出帐去了。纪羽佟却不离开,孔武知她定还有其他事,便递过一碗茶水,道:“下次不可再偷听了。”
  纪羽佟接过茶碗,道:“姊夫的事,还要对三娘保密吗?”
  “知道越多,危险越多,”孔武答。
  纪一早料到孔武会这般说,嬉笑道:“那是夏翁危险多一些,还是三娘危险多?”孔武瞪了她一眼,不作回答。纪于是换以寻常语气说道:“此行,姊夫对众手下是如何讲的?”
  孔武道:“某不提,他们自然不会问。哪像汝这般好事。”
  “孙郎以为,此行是为了向凉王借兵,好重整旗鼓,儿以为多数人都这般想,”纪羽佟一面说一面瞧着孔武的表情,见他无甚反应,继续说道:“夏翁怕也是这般想的,大伙都不知道雪莲的事?”
  孔武叹了一口气,道:“当年知晓此事之人,如今已多数不在。即便是夏翁,只道是吾要与凉王做一桩大买卖。但其中细节,他并不清楚。”
  “既然夏翁全不知情,此去又如何能替姊夫讨得雪莲?”纪反问。
  “是以,吾当亲往,”孔武答道。
  纪微微一笑,复问道:“姊夫混迹江湖多年,可会那易容变声之法?”
  孔武心想:‘这鬼丫头打的什么主意?且看她下面如何说。’他端起茶碗,道:“不会。”
  纪羽佟等的便是这句“不会”,她略显为难地问道:“适才听夏翁说凉王认得姊夫,君若亲往,岂不是平添变数?”
  孔武不言,低头喝茶。
  纪羽佟凑近孔武小声道:“儿有一法,管教姊夫无忧。”
  孔武稍抬起头,做聆听状:“讲!”
  纪羽佟道:“姊夫可置一封书函于锦囊之中,由儿亲手交至凉王面前。倘若凉王同意,便由儿将雪莲带回…”
  “不可,”孰料孔武当即否决,他放下茶碗道,“此行凶险万分,怎可让三娘冒险。而今纪家只汝一人,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教吾如何向令姊交代。”
  “那姊夫将三娘留在此地便安全吗?又或,与姊夫一同进城更安全?”纪反问道。
  孔武心想:‘这鬼丫头涉世未深不知天高地厚,但机智黠慧伶牙俐齿却像极了当年的纪孝昭。’他苦笑道:“不是局中人,偏搅局中事。汝为何非要参合进来?”
  纪羽佟端着茶碗在帐内踱了几步,少顷,背向孔武道:“自儿记事之日起,姊夫便在寻觅那百年雪莲。每每相遇,总匆匆话别,年复一年,未见有人如姊夫这般执着。虽然姊夫体质异于常人,但终会疲累倦怠。三娘只愿能尽微薄之力,助姊夫早日了却心愿,也好从中解脱。姊夫总说,欠了纪氏太多,然岂能不念纪氏束缚了孔郎这数十个春秋…”
  “三娘,”孔武打断纪羽佟。
  “唔?”纪转身。
  “没大没小,”孔武瞪了她一眼,略作思考,“汝不懂持节礼仪,如何去得?”
  “夏翁可从旁协助,”纪答道。
  孔武再度沉默,虽然此法堪称周详,但他仍心存忧虑。
  纪亦知孔武不会轻易答应,便又生一计,道:“此外,儿尚有良策可保周全。”
  “尚有良策?”孔武嚼着这几个字反问道。
  纪羽佟粲然一笑:“姊夫,汝可知今晚借宿之人,是何身份?”
  
  
  四
  
  众人来到姑臧城下。同行的还有昨夜借宿的那几骑。纪羽佟今日身着云锦华裳头戴凤翎珠冠,妆扮得甚是隆重,但眉目间却隐隐有忧郁之色。临出发前,孔武单独与她话别。见面后,纪先开口:
  “姊夫,好看吗?”
  “这身打扮,真像令姊当年…”
  马车内,纪羽佟捏着一只锦囊。
  
  车马通过城门,忽听有人高喊:“王子殿下!”
  孙毅等人不知发生何事,左右环顾,发现城门两旁的凉兵正朝他们致敬,而昨晚借宿的那位少年竟坦然地将手一挥,道:“都免礼吧。”
  纪羽佟隔着车窗将外面的情形听得清楚,她探出头来,向那少年道:“原来贵客竟是王子殿下,昨晚倒是我等怠慢了。”
  凉王子认得纪羽佟的声音,回首道:“休这般说,昨夜幸逢娘子,”却不料这车中女子杨柳宫眉盈盈秋水,竟这般貌美,不禁语塞。旋即自觉失礼,转向众人道:“及诸位照顾,万分感激,诸位可先于城中馆驿落脚,某日后当来拜谢。”
  纪微笑着说:“殿下如此尊贵之躯,却能这般平易近人,令儿敬佩。我等此番进城,一则是想向凉王陛下奏请过关文牒,以便通行西域;二则是想借此机会将几件中原珍宝贡献陛下。望殿下能够安排我等觐见。”
  凉王子道:“我大凉向来热情好客,娘子这般有心,父王必当款待。”说罢转身要走,复又调转马头道:“凉王子沮渠邪,敢问娘子芳名?”
  “小女子姓纪,家中排行第三,”纪羽佟回答得落落大方。
  “那么,纪娘子,后会有期,”沮渠邪说罢,驾马离去。
  
  众人来到馆驿,将携带的货物卸下清点,马匹牲口都牵至后槽喂养。约摸过了一个时辰,有宫使前来传话,称凉王已命人备下宴席,请中原客人前去赴宴。夏翁谢过宫使,并将几箱青瓷珠宝交由来人贡献凉王。
  
  姑臧的规制与中原城市不同。自秦汉以来,胡汉先后在此地筑成,至西晋末年,此处已有七处城郭。后沮渠氏将七座旧城连接起来,建城门二十二座,又将各城街衢相通,筑成了这规模宏伟气象万千的“姑臧七城”。城内胡汉杂处,市井繁荣,不但设有供宴请会友之堂、坊,亦有用于朝拜祈福之寺、观,还有供游弋赏玩之台、阁。每一处皆设计精巧,装饰华丽,令初到此地的游人商贾目不暇接。
  宴席设在禁城内光明殿,这光明殿虽是仿武朝含元殿构造,但其内以金玉、珠玑为帘箔,处处明珠,金陛玉阶,昼夜光明。众人观赏了一路的宫阁台榭,已是应接不暇,一踏进这光明殿更是眼花缭乱。沮渠邪已在殿内等候,微笑道:
  “纪娘子,诸位,父王得知大家美意,甚为欣慰,特命小王在此招待,请入座。”
  众人齐声拜谢,一一入席。沮渠邪举杯道:“诸位,请满饮此杯。”众人再次谢恩,共饮杯中美酒,宴席便算开始了。案上食烹异品,果献时新;席间佳人斟酒,美女演琴。一曲作罢,夏翁举杯对沮渠邪道:“陛下厚恩,我等感激不尽。然我等贾人无甚功劳于贵国,受之有愧。倒是此间有一桩买卖,欲献与贵国。若成,可得上好丝绸二千匹,秘色瓷一百件,金五千两钱十万贯。”
  沮渠邪听夏翁如是说,不由大吃一惊。且不说金五千两钱十万贯,已抵凉国一年赋税,那上好丝绸若转至西域贩卖,一匹可值黄金百两,而秘色瓷更是传说中的稀世珍宝,中原一座官窑,一年仅能烧制几件,是不可以金钱衡量的上品。沮渠邪正想询问是何买卖。却听得殿内传来一阵笑声:“好大的手笔!”
  沮渠邪忙朝殿内跪拜道:“父王。”
  众人听是凉王驾到,亦跪拜道:“陛下。”
  “诸位请免礼,”凉王大步来到殿前,环顾众人道,“我大凉虽比不上中原物产丰富,但这酒肉果蔬可还咽得下?”
  夏翁恭敬答道:“陛下,正如方才所言,我等受此待遇,当真感激不尽。”
  凉王于正席坐下,举杯笑道:“寡人问的是菜肴是否入口,汝答非所问,当罚酒三杯。”
  夏翁登时一怔,道:“陛下赐酒,老朽自当从命。”当即饮下三杯。
  纪羽佟心道:‘此人对谦卑之词全然不作理会,想是平日里听惯了这类奉承赞美,待我激他一激,’含笑道:“陛下,这宴席上之佳肴,虽是贵国御厨精心烹调,食材优良制法新颖,但我等却不觉得十分美味。”
  话音刚落,周围一片哗然,众人适才饮下的美酒,似都做冷汗出了。沮渠邪更是睁圆了眼,看了看纪羽佟,又看了看凉王。
  凉王却不动声色,端着酒杯道:“哦?”
  纪羽佟见凉王已生出好奇,乃娓娓道:“贵国这座光明殿无一处不珍奇,如此金碧辉煌,可谓五光徘徊十色陆离,坐于此间,激动澎湃之情油然而生,即使琼浆玉液凤髓龙肝,亦只能品出七分味觉,真是嚼不出十分美味了。”
  “这位娘子好会说话,”凉王听罢放声大笑。众人亦悄悄松了口气。
  纪羽佟继续说道:“不怕陛下笑话,儿虽生于中原,看惯的却是焦土遍野断壁残垣,哪里及得上贵国田地广阔牛羊遍地。儿家乡有一民谣,便是说大凉的繁华与兴盛。如今儿跟随众伙伴西行至此,方感受到贵国当真是不负盛名的净土乐园。”
  外国使臣、过往商贾常有赞美凉国繁荣昌盛的,凉王早就习以为常。但这次听纪羽佟提到“净土乐园”,他心里却异常欣慰。因为凉王室向来信奉佛教,而净土乐园正是佛教教义中世人向往的归宿。凉王得此赞誉又如何不开怀呢?不过他只抿了一下酒杯,道:“本王愿听一听娘子家乡的这曲民谣。”
  “那儿只得献丑了,”纪羽佟点了点头,柔声吟道:
  “远游武威郡,遥望姑臧城。车马相交错,歌吹日纵横。”
  歌声虽然轻柔婉转却因乐府民歌特有的调子而高亢激昂,凉王听罢不禁举杯赞道:“好!娘子生得俊俏,唱功亦这般出众,寡人满饮此杯。”
  “陛下海量,”众人齐声道。
  孙毅便坐在纪身旁,忍不住斜眼瞥去,只见她双目半阖,嘴角微翘,正是似笑而非笑。
  凉王饮罢,转身问夏翁:“汝方才所言,是何买卖?”
  纪羽佟接过话柄道:“陛下,便在这锦囊之中。”说罢,取出锦囊,双手捧上。沮渠邪接过锦囊,转身呈与凉王。
  凉王见状,微微笑道:“竟这般神秘?”他解开锦囊,从中取出一条锦帕,摊于案上,阅读了须臾。孰料,凉王忽然眉头紧锁,脸色也阴沉了下来,他仰头思考了片刻,冷笑道:“恐怕要让诸位失望了,此中所道之物,莫说我大凉没有,即便是有,亦不会轻易让与他人!”
  众人均感到疑惑。凉王又道:“寡人方才饮得多了,不便留客,诸位请回吧。”
  “父王?”沮渠邪不解凉王缘何发怒,低声询问。
  凉王却“哼”了一声,甩袖离去。众人知事已谈崩,只得叩拜跪送凉王。待凉王走远,众人又向凉王子道别。
  沮渠邪望着纪羽佟离去的背影,心中竟隐隐不安起来。
  光明殿在夜色中依旧璀璨夺目。忽闻殿内凉王怒吼:“来人!传潘袂,快传潘袂!”
  
  回馆驿路上,夏翁等人骑马,走在前面,孙毅驾着马车与纪羽佟一道,落在后方。马车驶出禁城不久,孙毅捏着缰绳道:“三娘,”可话到嘴边,又沉默了。
  “唔?”纪应道。
  “方才,三娘与凉王问答,甚是精彩,简直,教人另眼相看,”孙毅不知如何表达,说得断断续续。
  “然三娘终究败事了,”纪声音怅然道,“孙郎,可否走得慢些?”
  孙毅稍稍勒紧手中缰绳,马车便慢了下来。过了几条街,孙毅又问:“那锦帕上究竟写的什么?令凉王如此动怒?”
  纪羽佟却默不作声。
  马车缓缓驶入一处街市,周围渐渐被各种喧杂声充斥。孙见纪沉默,便安慰道:“其实,成与不成全系凉王,他若不愿,送上金山银山亦是枉然。”
  车内人依然没有声响。却不知哪家乐坊中传出一曲歌辞,但闻:“大妇织绮纻,中妇织流黄。小妇无所为,挟琴上高堂。”
  纪羽佟突然开口道:“小妇无所为,便似在挖苦三娘。”
  孙毅勒住缰绳,将马车停在路旁,道:“等某去教他们改了唱辞!”说着翻身下车。
  “欸,”纪听孙这般说法,忙探出脸来,嗔怪道,“做什么傻事!”
  孙毅道:“某去替三娘解恨!”
  纪听了扑哧一笑,掩口道:“解恨,儿有什么恨?孙郎何时变得这般冲动了?”
  孙毅不答,跳上马车,驭车前行,又行了一段,四周灯火渐疏。孙毅开口道:“再有什么事,便唤某去做,汝一女儿家,何必这般辛苦。”
  半响,车内人应道:“噢。”
  
  车行至馆驿门外,纪孙二人下车。推门而入,却发现整座馆驿一片漆黑。
  “大伙理应先至,为何不曾点灯?”纪羽佟问道。说罢朝厢房走去。
  忽一阵风起,孙毅伸手将纪羽佟拽回原地,道:“血腥味。”
  未等纪反应过来,只听呼喇喇风声掠过,阴影处窜出几个人来。这些人着黑色夜行衣,手握横刀。刀刃上点点殷红,大约是未干的血迹。
  “什么人?”孙毅将一面问一面将纪羽佟藏到身后。
  那班黑衣人并不回答,直接挥刀而来。孙毅抽刀抵挡。双方你来我往,叮叮当当响了数声,只听孙毅大喝一声:“哈!”一个黑衣人被砍翻在地。
  原来黑衣人所用之横刀,刀身窄刀刃薄,仗其锋利往往以直切直砍为攻势;而孙毅所使环首刀,刀身长刀背厚,凭其坚韧而常常以硬碰强拼为手段。是以双方斗阵,好比是石板凳上掼乌龟,硬碰硬。孙毅力大,上来连砍带劈,将对手的虎口都震麻了,揪住一个空隙,便放倒了一人。
  剩下的黑衣人当即换了路数,三人在正面牵制孙毅,其余人转而攻杀后方的纪羽佟。纪不会武功,刀刃从四面袭来,她全然不懂如何躲闪。说时迟那时快,孙毅一把搂住纪羽佟,一带一转,将她腾了出去。背后偷袭落了个空,正面的黑衣人又扑将过来。孙毅单手举刀去挡,只听得哐当一声,跟着又是当当当数声过后,三个黑衣人倒地不起。
  原来孙毅单臂难抗三刀,环首刀脱手落地。突袭者见有机可乘,纷纷挥刀劈来,哪知孙毅袖中又抽出一柄短刀,但见一道白光闪过,黑衣人的兵刃应声折断,那三人还待后撤,却发现胸前已被剖开一条大大的口子。
  众杀手看得呆了,只见孙毅将短刀横在空中,刀身泛起点点寒亮,好似波光跳跃,挥动时,波光逆锋而动,月光下,孙毅挺刀便好似回鞘,收刀就如同出刀。黑衣人一时没了应对之法,拼杀间又被孙毅砍死四人。余下的见形势不妙,纷纷翻墙而逃。
  “他们,都跑了,”纪羽佟偎依在孙毅怀里,脸色绯红。
  “不知夏翁他们…”孙毅话刚出口,心便往下一沉。
  两人匆匆推开厢房房门,但见屋内血流满地,方才还一起饮酒的伙伴,如今一个个都扑倒在地上,一动不动。其中有一位两鬓花白的老者,正是夏翁。孙毅忙上前将他扶起:“夏翁?”
  夏翁还含着一口气,听是孙毅,挣扎着抬起一只手,道:“快,快出城报主人,乐,乐,”但他伤势过重,话未说完,便断气了。孙毅紧握夏翁那只手,只盼他能振作。却捏到夏翁手里握有硬物,扳开来看,是块铁牌。牌正面刻着一个乐字,背面雕镂刀剑图案。
  “乐刀府!”孙毅大惊。乐刀府是乐朝皇帝的亲兵直属,专门从事暗杀、刺探等任务。这帮人竟跑到凉国来了,孙毅心中不禁生出些许寒意,当即拉起纪羽佟,朝馆驿外跑去。
  “快走,”孙毅边跑边喊。
  纪一时不知所措:“去哪?”
  孙毅道:“出城!”但他们还未及登上马车,又一批黑衣人杀到。为首一人,装束略有不同,着青衫素袍,戴白玉恶鬼面具,样子甚是吓人。
  “上车!”孙毅左手一提,纪羽佟只觉自己飞了起来,一下便上了马车。但那面具人哪里肯放过他俩,挺剑刺来。孙毅拔出短刀相拼,刃口相撞,便是叮叮当当好几声。一来一去,两人在兵刃上都没讨着便宜。
  周围的黑衣人并不上前助阵,任由面具人与孙毅拼杀。孙的刀短适合近身拼杀,然对手始终与他保持长剑的优势距离,十余招过后,孙毅略处下风。
  纪羽佟见孙毅一对一陷入苦战,心想:‘这般下去如何得了?’乃对那面具人喊道:“我等不过是中原来的商贾,尔等若是求财,馆驿内货物皆可取走,何苦为难吾二人?”
  但那些杀手显然不是求财而来。面具人剑招越来越快,且丝毫不受孙毅刀刃上波光影响。孙毅自知不是敌手,步步后退,待贴近马车,突然以刀柄刺击马臀。马匹受痛,嘶叫着撒腿疾奔。孙毅揪住缰绳,想就此跃上马车。
  孰料那面具人反手一剑,割断孙毅手中缰绳,又正手一个剑花,劈中孙毅右臂。孙短刀脱手,惨叫一声,跌倒在地。
  “孙郎!”纪羽佟在车内大喊。
  “别管我,出城去,”孙毅趴在地上吼道。
  
  马匹跑得飞快,车轴吱吱作响。不一会便驶入了馆驿附近的一处竹林,车道由石板路变成了泥路,马车不住颠簸。纪羽佟正心乱如麻,只听车头“轰”一声响,抬头望去,竟立着个人。青衫素袍,正是方才那面具人。只见那人长剑一挥,斩断了束缚马匹的绳套。顷刻间,马与车分离开来。面具人纵身一跃,跳下马车,纪羽佟却失去了平衡,被重重摔出车外。她一落地,本能想跑,但手脚皆软,只在泥地上蹬出几个脚印,便再也爬不动了。
  面具人缓缓走近,将长剑抵住她的咽喉。纪无力反抗,闭目等死。突然,那人似注意到了什么,他侧身看了看泥地里纪羽佟踏出的鞋印,继而伸手捏住她的两颊,端倪了片刻。这时,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面具人迅速还剑入鞘,一跃,便不见了。
  纪羽佟大难不死,却已筋疲力尽,她看着那马车由远驶近。直到看清驾车之人是沮渠邪。
  
  
  五
  
  “你君临天下又怎样,能还我二郎的命吗?你富有四海又怎样,能再寻一朵百年雪莲?”
  孔武猛地惊醒,发现自己正躺在毡帐内,帐外的篝火不住地摆动,将守夜人的身影摇摇晃晃地投射在围毡上。“又是这梦,”他倚着凭几坐起,感到眉心阵阵寒意,伸手去摸,额头上竟全是汗水。
  “主人,”这时帐外传来一个声音,“孙毅他们回来了。”
  “让大伙进来吧,”孔武端坐了说道。话音刚落,只见孙毅背进一人,那人身上的云锦华裳尚可辨认,却已是血迹斑驳;苍白的脸孔沾着污泥与草叶,似刚从山坡上滚落下来。
  原来孙毅被面具人刺下车后,黑衣人便围了上来。孙毅右手负伤,但左手依然完好,众杀手竟一时拿他不下,还被他反杀数人。紧要关头,忽有一马车疾驰而过,孙毅纵身一跃,跳上马车,避开了纠缠。孰料驾车人开口便问纪羽佟何在。孙毅认得那声音是沮渠邪,又料那面具人定是去追杀纪羽佟,便让凉王子驾车去救。好在,不但救了纪羽佟,还搭着沮渠邪的车出了姑臧。
  “三娘?”孔武愕然,急忙忙冲上前扶起纪羽佟,询问道,“伤哪了,其他人呢?”
  “姊夫,咳咳,”纪羽佟原本已是气若游丝,但一见到孔武似又振作了几分,她深吸了口气,再张嘴时已是哭腔,“死了,夏翁也死了,此行十余人仅吾二人逃出姑臧。”说到这里,大约是一口气咽得急了,又或是再也无力支撑,她眉间似乎若无地挣扎了几下,便再不动弹。
  孔武正听纪羽佟陈述,谁知怀中女子竟渐渐瘫软下去,盛怒之余不由大惊:“三娘?三娘!医工!医工在哪?”他喊声一遍高过一遍,一旁侍候的医工忙俯身接过纪羽佟,替其把脉。
  孔武忿然起身,大踏步来到帐内兵器架前,霍地取过一柄单刀横在面前,咬牙道:“此仇不报…”
  一旁的孙毅道:“主人,这件事,恐怕需从长计议。”
  孔武见孙毅右手臂有伤,屈身将他扶起,道:“这手,伤势如何?”
  “不碍事,”孙毅说着,取出那枚铁牌,呈与孔武道,“此物,应是乐朝杀手佩戴,我等是遭了乐人的暗算。”
  孔武听罢沉默不言,少顷,转向医工道:“如何?”
  医工答道:“主公勿要担心,纪娘子只是惊吓过度导致一时昏厥,妥善调理数日当可恢复。”
  孔武听罢,将环首刀缓缓插回兵器架,道:“劳烦徐上工照顾三娘。”又转身对众人道:“立刻收拾营盘,装卸车马。”
  “喏,”众人收到命令,纷纷出帐准备。
  这时帐内仅剩孔孙二人。孙毅率先开口:“主人,虽然暗杀夏翁之人是乐刀府刺客,但据凉王子沮渠邪道,那些人乃是领了凉王的密令。”
  孔武道:“孙郎的意思,凉乐已结同盟。沮渠邪?他何以会透露此事?”
  于是孙毅将沮渠邪如何出现,又如何带他们出城之事说了一遍。末了,补充道:“想来,他比较在意三娘。”
  听罢,孔武心道:‘凉王如此做,无非是在警告。但孤岂能就此放弃,便是踏平姑臧,也要夺得雪莲。只是国之将灭,又从何处调派兵马攻打凉国呢?’他招呼孙毅来案旁坐下,道:“孙郎,为今之计,又当如何?”
  “主人,要复国恐怕只能北上求于夏了,”孙献策道。
  孔武心道:‘夏主赫连钺好大喜功,以钱财邀其出兵倒也容易,’嘴上却说:“夏人暴虐,所过之处无不尸横遍野。”
  “主人若是犹豫,那夏翁等人只有白死了,”孙跪下叩首道。
  孔武见状,大步来到帐外,对众人喊道:“收拾妥当后立即启程,取道统万城。”
  
  姑臧城内,沮渠邪驾车驶入禁城。凉王正在城门处等待。
  “邪儿,城内宵禁,汝却从何处归来?”凉王冷冷问道。
  沮渠邪下车叩首道:“儿臣出城去了。”
  “那两人是你放走的?”凉王大声问道。
  “嘫。儿臣不明白,父王平日里教导儿臣修养佛性,不可妄动杀念,但为何自己却大开杀戒?”沮渠邪年轻,直话直说道。
  却听“啪”的一声,凉王重重掴了他一巴掌,怒斥道:“迂腐,为王者当有菩萨心肠,但亦不可缺少霹雳手段!”转身谓众禁卫道:“带王子下去。”说罢,气匆匆走了,不久,复又扭头怒吼:“禁闭一月!”
  
  
  六
  
  孔武等人跋涉数日,来到了夏国境内。夏人以游牧为生,逐水草而居。是以随处可见毡帐围栏,牧草牛羊。纪羽佟的伤已痊愈,趴在车窗上欣赏沿途风景。孙毅仍做车夫,两人时而闲话几句,打发旅途上的时光。有时,孔武候会过来嘘寒问暖,也常被她拉住,说上半日。
  “那面具人当时为何停手?”孔武问道。
  “不知,”纪羽佟回答。
  孙毅在一旁搭话道:“莫非,那人认得三娘?”
  “应该不会,儿头一次去姑臧,”纪思虑过后答道。
  “或许确实认得,”孔武若有所思,“只不过,他认识的是令姊。”
  
  时近深秋,又逢北上,西北风渐渐刺骨。众人改换了御寒的胡服。又过几日,终于来到统万。
  
  统万是夏的国都,取意“统一天下,君临万邦”,可见郝连氏筑城时的勃勃野心。城墙高耸入云,四面筑起敌楼,俨然一座军镇要塞。但城内又是另一番景象,崇台霄峙,秀阙云亭,千榭连隅,万阁接屏。数不清的殿台楼阁,令人叹为观止的精美钟楼与高大鼓楼。与凉都姑臧的繁华昌盛车水马龙相比,统万更显得富丽堂皇奢侈靡费。
  有了前车之鉴,孔武此行更加谨慎。他早已命手下先一步入城打探,又向负责统万治安的官员贿赂了银两。待一切都准备妥当,方领着众人来到城中馆驿下榻。进城后,孔武又亲自携礼品拜访城内王公贵族,权要重臣,以贾人身份向夏人展示了来自中原的奇珍异宝。如此盘桓数日,终于等到了皇帝的召见。
  众人被邀至皇宫宵游殿,这本是皇帝饮酒作乐欣赏歌舞之所,殿堂两旁摆放着大小各异的编钟与锣鼓。孔武等人扛着几只大木箱,缓缓来到殿中央。跪拜行礼,高呼万岁。赫连钺在龙椅上端坐,笑着说:“朕听闻贵客乃是中原商贾,入我大夏境内已有数日,今日到访不知所为何事啊?”
  孔武再次俯首道:“我等贾人在中原时便听闻大夏国富兵强,此次初到贵国,日后还将常来常往,望大夏庇护。特贡献上珍宝数件,表以敬意。”
  赫连钺听罢大笑道:“我大夏若说牛羊驼马,色别为羣谷量而已,但若说珍宝倒真是认不得几件。”
  孔武听这话是有意讥讽,仍微笑道:“陛下富有四海见多识广,小人说错话了。”
  “哼,朕倒要看看是什么珍宝,”赫连钺冷笑道。
  孔武命人端出托盘,打开木箱,将物件逐一呈上:“这第一件,是中原宫廷匠人所制,凿花玉栉。美玉出自西域,然琢玉技艺则属中原为最。雕玉成梳,物件虽小,耗时三年。”
  宫人将托盘呈上,皇帝瞥了一眼道:“算得上佳品,但不过如此。”
  孔武端出第二件宝物:“这第二件,是中原景德窑所制,冰裂琉璃盏。裂纹釉已属罕见,多层裂纹更是此中极品,纹理重叠犹如片片花瓣,又似冰片凝结。教人爱不释手,欲看穿方休。”
  赫连钺远远望之,但见一只靛蓝酒盏,表面层层叠叠形如雪花冰晶,端近再看,却发现酒盏光滑如镜便似琉璃一般,点头赞许道:“确属珍品。”
  孔武微微一笑,道:“请陛下再看这第三件,龙泉哥窑所制,玉壶梅子青。正所谓九秋风露越窑开,夺得千峰翠色来。青瓷之细,可比美玉。虽着一色,百看不倦。”
  宫人接过托盘,将宝物小心呈上。赫连钺端看那玉壶,但见梅子正青,色如挂枝初梅,青翠碧绿,莹澈剔透。顿觉心中欢喜口舌生津,竟呆呆地说不出话来。
  孔武见状,微笑道:“陛下,尚有吉罗香、描金羽纱等物可供赏玩,不过大抵是后宫娘娘们所用之物……”
  “欸,就不必一一展示了,”皇帝摇了摇手,“尔等所献之物,确实让朕大开眼界,然大夏与中原互市多年,为何朕至今方有缘见识这等上品?”
  孔武心中暗暗一笑,道:“陛下有所不知,中原之物于西域卖价最高,然贵国虽虎踞河套之地,位于中原西北,却并非通往西域之必经之道。”
  “必经之道?”赫连钺细细念道。
  “正是,自古以来,往西域过玉门,走的乃是河西,便是今日的凉国,”孔武解释道。
  赫连钺听罢,沉默不语。孔武继续说:“当下中原初定无暇西顾,有实力坐享河西商税的,仅大夏与凉国,若河套以西不再有凉,则滚滚财富将尽归大夏所有…”
  
  一个时辰后,孔武等人返回馆驿。孙毅问孔武:“主人,为何不提借兵复国之事,反欲将夏兵引去凉国?”
  孔武还不及开口,一旁的纪羽佟抢着回答:“姊夫是想替你我报之前凉国之仇。”
  “然你我私仇事小,复国事大,”孙毅所想,依旧是光复河山。
  纪反驳道:“复国之事,须看当下时局。如今乐人已定中原,兵威正盛,即使倾夏全国之力,亦难敌乐人。然夏若攻凉,凉国必亡。届时夏乐势均力敌,我等正好坐收渔利!”
  “这,”孙毅一时语塞。
  行军打仗,孙毅自然是行家。但纸上谈兵,却远不及纪羽佟巧舌如簧。孔武听孙与纪论事,便如当初的自己与纪真颜一般,不由抿嘴一笑。
  
  
  七
  
  一月后,夏辅国将军郝连承影统领的十五万骑兵军,与凉王亲率的七万凉军交战与敦煌。凉人大败。
  
  姑臧城城门紧闭,城内已不复昔日喧闹,家家户户窗门紧闭,街道上甚是冷清。沮渠邪立于城头,看着城外铺天盖地的敌兵,心中响起父王临别前的交代:
  “邪儿,为王者止戈为民是善举,但有时却不得不拿起屠刀,阻止杀戮。夏人逼近,老父领兵出征,吾儿留守,若为父不能得胜归来,接下来是战是降便由汝自行决定。”
  沮渠邪心中一阵苦楚:“开城投降。”
  守城的将领听他如此说,当即跪下喊道:“殿下,大王生死未卜,我等难道不放一箭便降了夏人吗?”周围众兵卒亦大喊:“殿下,我等誓与姑臧共存亡!”
  沮渠邪不顾众人请命,脱下衣衫,缓缓走下城楼。
  姑臧大门缓缓打开,吊桥落地,沮渠邪跪在城前。郝连承影亲自引军来到城下,看着北风中瑟瑟发抖的凉王子,冷笑道:“寒冬腊月,殿下何以赤裸上身?”
  沮渠邪叩首道:“望将军放过城中军民,沮渠邪在此拜谢。”
  郝连承影哈哈大笑道:“来人,取青衣来,别让凉王子冻着!”又俯身谓沮渠邪道:“还请殿下为吾军将领斟酒犒劳。”
  沮渠邪穿上青衣,接过酒缸,替夏诸将领斟酒。
  “往后你便以青衣为姓吧!”郝连承影笑罢,挥鞭进城。孔武等人一并入城,纪羽佟与沮渠邪四目相对,心中不禁生出些许愧疚。
  
  孔武入城之后,便往凉禁宫赶去。纪羽佟亦同往,孙毅紧随其后。孔武轻功好,走在前面,不一会便消失在凉皇宫之内。纪羽佟一时跟不上,与孙毅一道落在了后面。
  “太上皇去凉皇宫做甚?”孙问道。
  “他,去达成家姊的遗愿,”纪叹息道。
  不待孙毅问个明白,却从四周冒出数百夏兵,那凉王子竟也在其中:“便是他们,窥觊我秘宝雪莲。”
  “拿下!”郝连承影呵道。
  
  孔武在皇宫内四处寻找,未曾发现雪莲的踪迹,却见一处林园正在着火。放眼望去,见一队黑衣人正与凉兵厮杀。那些黑衣人武功都甚高,凉兵不一会便被屠杀干净,其中一人头戴面具,孔武想起纪羽佟所说遇袭经历,心中了然:‘他便是那个面具人。’
  面具人在死尸身上摸索,取得一物放入怀中。有黑衣人说道:“做得好,潘袂。我等这就回国复命。”
  却听那面具人冷笑道:“回国复命?搞错了吧,吾与尔等并非一路人!”话音刚落,只听噗噗噗几声,黑衣人纷纷倒地。
  潘袂还剑入鞘,正要离去。却被孔武拦住:“可否将刚才取得之物,拿与在下一阅?”
  潘袂并不答话,还以剑招。孔武听孙毅说此人剑法极高,当即认真对待,全力使出一招“法我境空”。
  潘袂见状,忙转攻为守,生出一招“化而为鹏”,如有双翼凌空跃起,但孔武掌劲已至胸前。两人再次变招,在空中擦肩而过。潘袂落地,虽未受伤,却已输了一招。而孔武手中则多了个锦囊。
  原来孔武念其不杀纪羽佟,亦手下留情,只伸手掏走潘袂怀中之物。
  潘袂作气恼状,还欲相搏,却闻脚步声至。他纵身一跃,施展轻功走了。孔武正要追赶,却听有人喊:“姊夫。”回头一看,正是纪羽佟,还如当初遇见时一般,被人用刀架着,不同的是,这次就连孙毅也已被擒。
  郝连承影问凉王子道:“青邪,秘宝便在此处?”
  青邪环顾被毁的林园,哭泣道:“正是此处,然已化作焦土。”
  郝连承影问孔武:“孔先生可曾寻得雪莲?”
  孔武心中一禀,答道:“吾到时已然如此,不曾寻得。”
  “哦?”郝连冷笑道,“如若本将军不信呢?”说罢,抽刀向纪羽佟砍去。
  “且慢,”却听哐当一声,郝连手中弯刀落地,孔武甩袖道,“将军不信,来吾身上找找又何妨?”
  郝连承影自诩功夫了得,却不知被孔武以何方法震落手中兵器,心中甚是惊异,脸上却强装镇定:“位娘子楚楚可人,本将军又何忍伤害,但先生若反抗,休怪本将军不懂怜花惜玉。青邪,上去搜身。”
  孔武张开双臂向前几步道:“殿下只管搜。”
  却不料孙毅突然发作,大叫一声冲上前,对着孔武便是一拳。孔武不防,口吐鲜血。
  孙毅呵斥道:“我等追随竖子走南闯北,还当是为了复国大业,怎料竟是为汝一己之私,寻什么秘宝?”说罢,又是一阵拳脚,孔武全不还手,被他击倒在地。
  “你对得起夏翁,对得起死去的弟兄们么?”不待众人阻止,孙毅又扑将上来,与孔武抱作一团,扭打起来。却边打边细声道:“某拦住夏兵,主人救三娘走。”
  孔武道:“一起走,擒贼先擒王。”说罢,运劲一送,孙毅只觉被一股绵劲推开,直冲郝连承影飞去。众人还未及反应,孙毅已经凌空一个跟斗翻至郝连面前,当即左手作鹰爪锁住对方咽喉,右手抢过一柄弯刀指向众人,喊道:“放下兵器!”
  纪羽佟见孙毅原是与孔武演了一出苦肉计,舒了口气。忙趁夏兵不知所措之际跑至孔武身边。
  孔武护住纪羽佟,对郝连承影道:“命他们让出一条路。”
  郝连承影遭人暗算,心中怒气正盛,只得向兵卒发作:“没用的东西,都让开。”
  三人挟郝连承影缓缓退出凉皇宫。
  
  孔武在城内纠集了其余手下,奔离姑臧。为避开夏人围堵,众人径直朝南面退去。没有马车,纪羽佟与孔武同乘一骑。
  “姊夫,寻着雪莲了吗?”纪问道。
  “嗯。”
  “太好了,总算是替阿姊达成了心愿,”纪羽佟带着欣喜,偎依入孔武怀里,“孔郎待家姊真好。”
  孔武本想斥她又这般没大没小,却觉着纪羽佟逐渐瘫软下去,似再也无法骑于马背上。忙用双臂将她箍紧,问道:“三娘?三娘!”
  “儿没事,只是太累了,”纪轻声回答。
  
  纪羽佟醒来时,已是夜里,孔武在她身旁。听得帐外孙毅在吼:“三娘究竟是怎么了?”
  “纪娘子双唇深紫,指甲发黑,恐怕是中了某种毒。”这个声音当是徐医工。
  “该如何是好?可有解毒药草?”
  “这荒山野岭哪里有什么药草,不过主人命老夫将这个拿去煎药……”
  纪羽佟咧嘴笑道:“孙郎有时会很冲动。”
  “嗯,”孔武见纪羽佟转醒,笑着和她说,“白天他出手便很重。”
  “孙郎一心复国,儿未曾将雪莲之事讲与他知晓,是儿之过。白天听他那般怒叱,倒是将儿也骗过了。”纪羽佟说完,感觉疲惫,不得不闭上双眼休息一下。
  “或许,那是孙郎肺腑之言,只不过,他还须救三娘,”孔武道。
  “孙郎待三娘极好,只是儿心中早已有了别人,”突然纪羽佟喘息渐急,“姊夫,儿是不是要死了?”
  “不会。”
  “能否赐儿一个封号,日后被人提起,亦可如阿姊那般,唤作孝昭,”纪央求。
  “傻丫头,那是人死后赐封的,”孔武苦笑道。
  “那,便赐儿诰命夫人,儿不愿下去后被小鬼们嘲笑,说令姊是皇后汝却是草民,”纪说道。
  “好,”孔武点头道,“孤便册封纪氏为夫人,红叶夫人。”
  “红叶夫人,儿好欢喜,还要为儿造一座宫殿,”她便像个孩童,刚要完这个,又想要别的。
  “好。”
  “要在殿内摆满丝竹管弦编钟锣鼓,儿不喜欢奇珍异宝,却独爱汉宫乐府。姊夫为这宫殿提个名吧?”纪的声音越来越轻,就好似漂去了某个遥远的地方。
  “便叫奇音阁吧?”孔武看着纪羽佟渐渐睡去,不禁落下两行眼泪。
  这时孙毅将药汤端了进来,孔武转过身朝帐外走去。
  孙毅偿了口药汤,又吹了一会,才一匙一匙喂与纪羽佟。
  “照顾好三娘,”孔武突然发话。
  “喏,”孙应道,但又觉着话中有话,“主人?”
  孔武笑道:“你我早已兄弟相称,又何须改口,如今中土尽归乐人,某已是一介平民。倒是孙郎,勿再执着于复国之念。”说罢,独自出了毡帐。
  第二日,孙毅醒来,见纪羽佟气色红润呼吸平稳,心中大喜。想到要尽快将此事告之孔武,他匆匆来到帐外,却发现孔武已不知去向。
  
  岐山武孝昭皇后陵前。孔武独自伫立:“梓童,今年孤来得晚了。”他从怀中取出一只锦囊,放在陵墓之前。正准备躬身除草。忽然飘过一个人影,动作极快,将锦囊夺了过去。
  孔武见那人不是别人,正是那日在凉皇宫遇见的潘袂,伸手道:“还来!”
  潘袂打开锦囊,朝内看了一眼,悻悻道:“吾皇带几颗雪莲种子来祭拜,算是告慰纪孝昭的遗愿吗?”
  孔武愕然,问道:“汝究竟何人?”
  “雪莲呢?”潘袂反问。
  “与你无关!”孔武反唇相讥。
  潘袂当即拔剑相击。但见剑若游鱼,曲直自若,一瞬间便逼至孔武咽喉。孔武惊诧,急退数丈问道:
  “北冥有鱼?足下缘何会这逍遥游剑法?”
  逍遥游剑法,乃当年纪真颜所用,是以每招每式孔武皆记忆深刻。潘袂不作答复,仍以剑刃相向。孔武认真拆招,又斗十余回合,急使出一掌“苦集灭道”,双掌迸出一股激劲,将面前的石板路震得粉碎。潘袂还以一招“翼垂天云”,以剑劲与孔武的掌风相撞。轰隆一声巨响,空中下起了泥沙。
  待尘埃落定,潘袂已然离去,锦囊却依旧摆在陵前。
  
  
  八
  
  深秋,岐山上的元宝枫叶红了,远远望去整座山便似烧着了一般。山涧小径上铺满了红色的叶片,行走其中,仿佛置身天庭仙宇的无尽花海。秋风拂过,叶浪翻涌,涛声阵阵。
  山腰处多了一座碑亭,石碑正面刻着“武孝昭皇后陵”几个大字。有一女一男正伫立于此。那女子正值青春华年,霜叶短襦石榴裙,萱草半臂珊瑚簪,一身红色与周围宛若一体。那男子虽是满头银丝,却目光如炬神色康健。两人似在拜祭。
  许久,老者说道:“夫人,一连三日,他恐怕不会来了。”
  女子神色黯然,喃喃道:“四十多年了,若他活着,应会年年来此祭拜。”
  老者摇首道:“四十年如白驹过隙,夫人却依然窥不破吗?”
  又一阵秋风吹过,空中飘落几叶红枫。
  红衣女子见霜叶飘落,不禁环抱双臂。老者见状忙取过一条披帛,道:“夫人,转凉了,快披上吧。”
  女子接过披帛,忽指着山涧小径对那老者道:“孙郎,汝看那上山之人可是他?”
  老者顺着红衣女子所指的方向望去。
  
  “夫人,哪有什么人影?”
  
  一阵秋风吹过,空中又飘落几叶红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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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10-28 17:46 | 显示全部楼层
{:soso_e127:}我就在想我的试杀会是哪篇呢,居然是这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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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11-1 09:41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神啊。。。。咋这么长啊……膜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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