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青芜 于 2012-10-26 13:27 编辑
【追魂李商隐】
当我把第三十六个锦盒交上去的时候,我看到夜之陨美丽而冷峻的眸子里漾起一丝笑意。
锦瑟,你果然没有令我失望。现在的你,足以媲美紫陌最出色的杀手。
十月的长安城多少有点秋意萧瑟,然而紫陌内外却笙歌缭绕,不绝于缕的丝竹声弥漫开来,将紫陌包裹成整个长安城最著名的歌肆酒坊。
我换了便装,坐到窗前弹琴。长安城一如既往地歌舞升平,紫陌依旧门庭若市,红尘喧嚣满载着昼夜的繁华与暗涌的杀机慢慢流动,如同一条平缓而幽深的河流,散发着荼靡却致命的气息。
没错,我叫锦瑟,大唐第一教坊——紫陌楼中名动长安的花魁,犹以一手绝妙的锦瑟令五陵年少为之痴狂。然而,这只是外界的印象。只有夜之陨知道,真正的紫陌,其实是隐藏在盛世大唐下的一个秘密暗杀组织。而真正的锦瑟,则是这个组织中尤为重要的一枚棋。
五岁时,夜之陨将我从难民中救出。把我带到紫陌,教我绘画,习舞,弹琴,习武。我一直不知道最后一项学来何用,她不说,我从不过问。我所做的就是每天发疯般地练习,弹琴飞针的十指时常沁着血丝,只为能看到进步飞快时夜之陨的笑容,那笑容可以令我感到安心。十三岁的时候第一次登台,一曲终了满座寂然,我惶恐地抬头寻找夜之陨的眼睛,却看到她笃定的笑容。然后便是满堂掌声雷动久久不歇,从此锦瑟这个名字一夜间传遍长安。
十五岁,我第一次杀人。在那个男人喝醉的时候,将一枚金针封入他的脑后。十年的练习让我将这个动作做的无比娴熟,金针入脑无知无觉,而且不会立即毙命。正常来说,被封之人会在半月后熟睡中死亡,看起来就像寿终正寝。不过也有例外,若是中针后纵情声色,每次金针便会加深一分,进而提前丧命。我按照吩咐悄悄剪下他一缕发束,放入锦盒交给夜之陨的时候手心仍是虚汗。
害怕吗?夜之陨看出我的紧张,微笑着问我。我摇头。只是,觉得不忍。
不如这样。夜之陨想了想,七日之后,若他还有命活着,便许你将那枚金针取出,饶他一命。
然而,我没能取出那枚金针。因为第四天便传来他暴毙醉月楼的消息,百姓莫不拍手称快。仵作验了半天也没看出个所以然,只好对外宣称死因乃是操劳过度。夜之陨将这些告诉我时,我沉默着把头别向窗外。从此我深深地记住一个词——咎由自取。
之后我便开始接手更多的任务,杀人亦是利落冷酷,交给夜之陨的锦盒越来越多,她看向我的眼睛里益发充满赞赏。
我曾以为日子就永远这样继续下去,如果没有遇到他。
他来的时候暮色将尽,夕阳将雕花窗棂镀上一层酡红,空气里满是桂花的隐约香气。他身着一袭青衣凭窗而立,整个人犹如一把出鞘的利剑。
有劳锦瑟姑娘为义山弹奏一曲,多谢。他的声音温润而凉漠,透着淡淡的疏离。顺着晚风吹过来,刚拂到脸上便散了,我竟然有一瞬间的恍惚。
低头,绞紧手中的纸条,又慢慢松开。那上面只有三个字:李商隐。这是他的名字,也是我此次的任务。 深吸一口气,对着面前的青衣公子莞尔一笑。然后素手扬落,十指如莲,在琴弦上次第绽放。借着迷离的微光,我看到他阖了眼,神情倨傲而寂寞。我想他该是寂寞的,他和我以往见过的每个人都不同。以往的那些人一掷千金,在人前一副温文尔雅的模样,然而不等半盏清酒下怀,眼睛里便开始燃烧汹涌的火光。他投向我的目光却是如此自然与清澈,就像清晨草尖上第一滴露珠,像山谷醒来的第一声鸟啼,像孟春溪涧初融的冰雪,携着漫山遍野初花的芬芳乍泄而出,一路蜿蜒到我的心里。在他的目光里,我几乎要忘了自己双手沾满血腥。
于是三年来,我第一次失败。
我空着双手去见夜之陨,她并没有丝毫惊讶。只是平静地看着我,为什么。
我垂下眼不敢看她,像一个辜负了亲人期望的孩子,羞愧得无地自容。他,他不像是坏人。他跟我以往杀过的那些人都不一样。
这倒是。夜之陨点点头,他出身贫寒而才华横溢,仕途多舛而心系苍生。这样的人尤为难得,实乃大唐之幸。
那为何还要杀他?
杀人可以有很多理由,比如恨,比如爱。夜之陨严肃地看着我,难道你没听说紫陌有条不成文的规矩:有一种爱叫上票楼,爱到极致就送杀帖?
我啼笑皆非。夜之陨看我为难的样子,敛了戏谑正色道,锦瑟,你当真以为我们暗杀这么多贪官污吏,当权者真的一无所觉吗?他们之所以不动声色,不过是借助紫陌的力量清除异己罢了。而我们要守住紫陌完成大业,也必须得到他们的默许。这中间难免要有牺牲,这个世界从来不止黑与白两种对立。锦瑟,你可明白?
我震惊地抬头,却正对上夜之陨深邃的眼睛。她美丽的眉头蹙成一团,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她如此无奈与哀愁。夜色如墨一层层晕染开来,有零碎的星光落进她的眼睛里。那里面包含有太多我所看不懂的东西,唯独一样是肯定的:这个任务不可抗拒。于是我明白,我将不得不准备第三十七个锦盒了。
【秋若离队】第二轮花絮———江湖不小,天下有雪 (一)
今年桃花谷的第一场雪,比以往时候来的更早一些。
白幻烟斜倚在窗前,点一炉沉香看着缕缕白烟袅袅而起。窗外天空正在酝酿一场大雪,而她心中的期待亦随之愈酿愈浓。
她在等一个人,他叫容行风。
(二)
十年前,白幻烟八岁。那天桃花谷繁花竞放暖香袭人,她因追逐一只白鸟误入一片幽谷。刚折身闯入,一股冷冽气息挟着飞雪扑面而来。白幻烟情不自禁打了哆嗦,这才看清面前竟是一潭碧水,一朵硕大莲花娉婷而立,颀长的花瓣宛若冰雕玉琢。片片飞雪绕着它飞舞旋转,落入潭水却凝为一枚冰晶沉入水底。那股莫名而生的寒冷便是由此发出。她的眼睛因不可思议而睁圆,她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奇特的地方。
正待上前,忽听到一声轻咳。白幻烟循声望去便看到一袭白衣的中年男子,高冠广袖气度非凡,然而却透露着一丝落寞与难掩的倦意。白幻烟再次震惊,桃花谷机关密布,这个陌生男子却是如何进来的? 后来她才知道。那个陌生男子原来竟是桃花谷的开山鼻祖,亦是武朝始皇——孔武。她第一次见他时,他看起来不过四五十的样子,其实已是一百五十高龄。因为偷食西域雪莲而生此异质,但这也酿造了他的终身大憾。白幻烟时常见他凝望一幅女子画像出神,神情欢喜又悲哀。日子久了,她便知道了那画中女子名叫纪真颜,是他的皇后,他一生最爱之人,也是他一生最负之人。也慢慢了解些许他们之间的故事,看着他每天独自守望这朵雪莲,白幻烟总是深深感慨。她不知道有没有人可以让她默默守望这么久,她想那即使疼痛也会是件幸福的事情。
当她无意把这种想法告诉孔武的时候,他只是神情复杂地微微一笑,然后对白幻烟说了八个字:江湖不大,天下有雪。
(三)
十年来,白幻烟时常冥想这八个字的涵义,却总是求而不得。直到她遇到容行风,所有的谜题才终于有了答案。
从此她便也开始了漫长的等待。每年初雪之冬,他都会如约而来。他们在桃花谷口论剑,其实白幻烟自忖剑术早已胜他,但是每次都是在略占上风之时出了意外,于是年年不分胜负。当然,聪明的你们一定知道原因。
(四)
半炉沉香燃尽,地上的白雪已落了三指。是时候了,他应该到了。白幻烟正兀自沉思,一个无比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幻烟,好久不见。不用回头便已猜到是他。敛了泛到嘴边的笑容,白幻烟不动声色地拾剑而出,走吧。
桃花谷口,风雪凄迷。凌厉的剑光上下游走,飞旋的雪花和着漫天红梅纷纷扬扬,今日一决竟是分外吃力。一个失神,白幻烟手中的长剑竟被凌空挑飞,长剑坠地的刹那,白幻烟看到容行风笃定的笑容。
我赢了。以后每年的初雪论剑之约,可以取消了吧。容行风的声音忽然无比冷漠。幻烟,我已经厌倦了每年都要过来。
白幻烟登时觉得心口仿佛利刃绞动,她踉跄地后退一步,怔怔地看着他。原来,原来,一切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眼角眉稍不过误会一场。
沉默良久,白幻烟低下头去。深压一口气,心便沉到了底。好。以后,你都不必再来。
不。却有一朵冰花递至眉前。我厌倦了每年过来,所以我决定留在这里。幻烟,桃花谷这么美,我想陪你一起看。好吗?
白幻烟惊讶地抬头,却撞上一双满含温柔的眸子。梅花落满他的肩头,白幻烟忽然想起初见他的样子,转眼已经八年过去。原来等待一个人,真的可以如此百转千回。她微笑着点头,然后对他轻轻说了八个字:江湖不大,天下有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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