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省略号的试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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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10-25 20:06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小村女人
1.
  她蹲在檐前的地坪上,双手抱着膝盖,头发蓬松地散落在映着兰色小花的过时衬衫上。衬衫在齐腰时开了个叉,然后成椭圆形罩到屁股,这种款式叫“燕尾装”,在九十年代末相当流行。晒得黝黑的脸颊还挂着未干的泪迹,失神的双眼定定地望着面前一丛稀疏的狗尾巴草,上嘴唇和下嘴唇不停地交潜咬着,脚趾头随着上下嘴唇的交潜互咬而弯曲伸直,浑身因啜泣而抖动着。她甚至不敢大声,怕被房里午休的婆婆听到连哭的权利也被无情地剥削。婆婆长得其实并不可怕,如果眼神不那么冷的话稍微发胖的身体甚至可以说有些福相,只是略矮了些。屋前的杂草在酷暑里肆意地长着,除草剂的药力仅仅让这些顽强的草儿体现生命的不屈不饶。她其实不知道有句诗叫做“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就如她不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一样的空白。别家的地坪都用水泥刷得平平整整,唯有她家的地坪给了小草一个茁壮成长的摇篮。
  不远的马路上偶尔驰过几辆摩托,七八只半大鸡在马路边田埂相交处悠闲地寻着虫子,当摩托喇叭声鸣起时便惊得“嘎嘎”乱飞,随后落下几片鸡毛在风中浮沉。邻家那只刚生完崽的母狗摇着它短得可怜的尾巴不时在她身边打着转,阴沉的天空在骤雨来临前异常的闷热,那只狗也就不停地张着嘴伸出淡红色的舌头。几只苍蝇“嗡嗡”地随着狗尾巴无规律的摇摆而飞舞着。远处水沟里偶尔传来几声水牛的“咕咕”声,这时短尾巴狗也会对着水沟方向“汪汪”叫上两声。蹲了很久的脚感觉有些发麻时她稍稍挪动一下改变重心后又复蹲着,似乎忘了躲开老天爷的“热情”,汗水交杂着泪水,啜泣声低得只有那只近靠的短尾巴狗才可以听见。这个时候村子里的人要么正在麻将桌上面红赤耳,要么就在床上睡着香甜香甜的午觉。她却是害怕睡觉如同害怕听到摩托的刹车声一样的恐怖,这让她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母亲的打骂。

2.
  母亲打她时是用随手从脚上脱下的皮鞋狠狠地打的。那是不久前的一个午后她也是这样独自一个人蹲在地坪上哭着,不知什么时候二婶娘站在了她的身后问她哭什么,她抬起泪水婆娑的眼睛惊慌地望着突然出现的二婶娘哭着说“痛”,二婶娘又问她哪里痛为什么痛她张着嘴正要回答时恰好她的结巴老公打牌回来了。结巴拉耸着他那半秃的头一摇一摆走来见她对着二婶娘张着嘴一堆眼泪时,就瞪着双眼一把将她拽到房间里“噼啪”打了两个耳光后将她甩上摩托拉回了娘家,然后扯着喉咙告诉她的父母亲说她勾引男人!气极的母亲二话没说脱下鞋子就照她身上打来,她的哭泣招来父亲的怒骂和母亲更大力的打。鞋底隔着夏天单薄的衣衫留下一道道的印痕,印痕初初是红,而后转紫。紫色的印痕让她本能地将哭声压到最低度,她不明白为什么母亲会打她——她是会用生命护住自己的儿女的,而为什么她的母亲却不护着她?
她仿佛也有看到母亲眼中隐隐的泪痕,只是这泪痕在挥动的鞋子下感觉不到哪怕一丝丝的温暖。她是不知道有个词语叫“面子”的;也不知道盛怒下的母亲不问缘由是因为她让母亲颜面扫地让娘家抬不起头,是因为她“不争气”;她更不会知道母亲挥动鞋子的手在抖动,每个鞋痕落在她身上的同时也落在母亲的心上,母亲和她一样的痛着。她自然是不知道什么叫“不争气”的,只是觉得自己听不懂太深奥的话而已。结巴和父亲不停地大声说着与事实相反的话,用他结结巴巴的声音向父亲说:你、你个不、不要脸的婊、婊子,居然学、学会了偷、偷人,肯定是、是你妈教、教的!闻声赶来看热闹的邻居将大门围了个结结实实,有的叹息有的摇头有的抱不平有的扇风点火有的劝说结巴有的扯住母亲,乱遭遭一团说什么话的都有,一个个肥瘦不一的身躯竟然挡住了斜阳入屋,一张张嘴在一张一合反复着在她听来莫名其妙的话……她不知道这叫恶人先告状,瞪着惊恐而委屈的眼睛只是流着泪一遍又一遍地说着没有,没有……母亲像听不见她的辩解一样依然气得青筋冒起。她怔怔地看着母亲因生气而充血的眼、看着父亲不停抽烟阴沉的像要山洪瀑发的脸、看着结巴半秃的头顶上仅剩的几根头发因激动而竖起、看着热闹的人群空前的兴奋喃喃自语:真的是我做错事了吗?
  那夜结巴得意地连夜带着她和她一身的鞋痕回到了家中。她看见婆婆那微微发福的脸冷得像十二月里挂在檐前瓦片上的冰条,在看了她一眼狼狈而发抖的模样后便到灶房拿出一双碗筷叫结巴吃饭。她忍着饥饿挨到结巴吃完才吃了点剩饭,这时她听到儿子在外面大声地欢叫着疯娘,本能地心中一酸,突然奇怪这个世界怎么一下子变得这么复杂?好像变了个样,听不明白的话和想不明白的事越来越多,她想要恢复到简单一些却感到越来越复杂。原来疼痛难忍的鞋痕这时竟然感觉不到了痛,她明明记得鞋子落下时很痛,她明明记得自己下身很痛————她原本是要告诉母亲为什么痛的!

3.
  她已记不清那具体是哪一天,那天打从太阳出来就没有任何征兆告诉她会有什么不对。短尾巴狗仍然在草坪里悠来悠去,马路上依然偶尔过往的男男女女,邻家婶娘依然早早踩着自行车去做零工,照常上学的小孩子,屋侧稻田里刚开始抽穗的禾苗……这一切都和三十二年来的每一天大同小异。
  如果一定要说有什么不同,就是那来来往往的摩托车其中一辆突然在她家的屋前刹了车。车上下来的是一个男人,具体来讲应该算是老男人,五十出头的年纪,皮肤不似其他庄稼人那样被晒得黑黑,眼睛被皱纹收缩成一条缝,头发梳得油光油光。这个老男人听说是邻村出名的一个“色鬼”。“色鬼”其实也不是邻村土生土长,只是因为本性不改被老婆孩子赶出家门后无处可去迫不得已到邻村一个刚寡的女人家做了倒插门才成了邻村人。她是不明白“色鬼”的具体含义的,只是人家这么说,她就这么听着,就如很多事她不明白就任之不明白。“色鬼”之前经常会到她家吃吃饭打打牌,农忙时候两家还会调换工互相帮忙,算是她结巴老公的朋友。她也不明白“朋友”是什么概念,或者来得多经常来的人就是朋友。
  那个时候已是晚上。她忘了那晚天上是不是有星星,其实这也是不重要的,只是她喜欢星星,星星的眼里没有她看不懂的那些杂质。不会像婆婆的眼里一样有一种冷光,即使是在这样的酷暑也会让她觉得冷冷的;也不会像结巴的眼里一样有一种轻蔑,即使她每天洗衣做饭种菜不停地干活也感觉不到一丝温暖。其实她并不知道什么是冷和轻蔑,或者根本就是让她害怕的感觉吧。那时她已准备睡了,和平时不一样的是这个老男人没有找结巴说话而是直接来到了她的房间,更确切地说是直接来到了床上扒她的裤子。她拼命惊叫、反抗、哭泣,她知道结巴和婆婆就在隔壁,她希望他们其中任何一个来帮帮她,于是她的呼叫声也就越来越大。叨着烟的结巴终于在她歇斯底里的哭叫声中进来了,带着让她吃惊的喝骂:“叫什么叫?再叫老子打死你!”她害怕了,在极度的恐惧里她停止了反抗,任由结巴在褪去她的裤子后走出房间,而后那个粗野的老男人弄得她伤痕累累血流不止……
“色鬼”走了,她却在恐惧与疼痛中坐到天亮。她开始想结巴让她这样她是不是就应该这样而不应该哭叫?她又想结巴为什么要这样别人家也都是这样的吗?她觉得那夜特别长并不知道那叫失眠,接着又想女人是不是本来就是这样的?今后还会不会这样?
  她当然不知道女人本来不该这样,别人家也不会这样,结巴更没有权利让她这样。那只不过是愚蠢的结巴为了从“色鬼”手中学到一门据说可以医治各种疑难杂症的“符水”而把她当成了交换条件。“色鬼”当然没有什么“符水”,那也只是“色鬼”自吹自擂的大话而已。她自然更不会知道这样的交换触犯了法律自己可以光明正大理直气壮将结巴告上法庭,她压根就不知道有个专业名词叫做“强奸”,而她其实就是被人强奸了。
  她试图向婆婆哭诉,她以为这是这个家唯一可以帮助她的人,这时她竟然想到婆婆也是女人那婆婆一定知道应该怎样不应该怎样。她当然不知道自己的想法有多可笑甚至幼稚,她只是顺着自己的想法而想着,却没想过当时婆婆为什么听不到她求助为何没有进来?自然她的哭诉是徒劳枉然的,婆婆在她的哭诉才刚开始便狠狠地骂她“贱女人”并警告她不许乱说话,之后再不搭理她。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错了,她害怕结巴和婆婆真的会打死她而不敢大声哭更不敢再向人说“痛”,她害怕听到摩托车刹车的声音。那个晚上之后,这种恐怖的刹车声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出现,有时是上午,有时是下午,有时是晚上,有时老公在,有时婆婆在,有时他们都不在。而每次他们都会用相同的话大声警告她:“不许跟别人说,说了打死你!”
   “结巴真的会打死自己吗?我要怎么办?我不可以跟别人说?二婶娘不可以、四嫂子也不可以……。”她这样想着,于是又蹲在地坪的角落里轻轻啜泣,任响午的太阳射在她半洋半土的衬衫上,和着那只短尾巴狗与不时驰过的摩托以及一尺多高的杂草,在这个小村里合成风景。

4
  小村其实并不小。
  当她的父母亲突然来到这个小村进行挨家挨户调查时,小村一下子沸腾了起来。 
 “这种人连畜生都不如。”
  “这种事都做得出还是不是男人,小心遭报应。”
  “哪有这样做人婆婆的,几十岁的人了,也不怕丢脸。”
  “这种人出门小心给车撞。”
  “太可怜了,才三十多岁,给折磨得像什么样了。”
  “这样欺负人太过分了,本来这也不关别人的事,但过分到让人看不过眼。”
  “他妈的,自己一个结巴能娶上老婆都不错了,还这么遭踏人。”
  “就是,人虽然有些傻,但家务活样样都是她在做,何况还为他们家生了几个儿女。”“听说还是结巴和那个男人一起动手的,真不是人。”
  “听说还教小孩子叫她疯娘,哪天被我听到,非打他几个耳光教训教训,哪有这样教小孩的”。
  “做人莫太过分了,谁不是爸妈的心头肉啊。”
  “不是不报,时辰未到,老天爷会有报应的。”
  “唉,没办法,怪只怪她命不好,招了个这样的老公。”
  “这种人就该有人教训教训才行。”
  “听说那个老色鬼的老婆还想来打人呢,看她敢不敢,敢来老子先打她个半死。”
  ……  从七嘴八舌的你一言我一语中,母亲终于知道错打了女儿。于是他们来到她家疯了一样地打结巴女婿,打累了,就要求结巴带女儿去医院检查,如果不同意就要求结巴拿钱出来他们自己带女儿去。结巴开始破口大骂,骂丈母娘祖宗八代;骂邻居多管闲事;骂她“臭婊子”,骂完就跑出村子躲得远远了。这个时候,婆婆藏在屋里不敢出来却隔段时间骂上那么一句,她则挨着大门,努力分辨着对与错,努力想着之前已想过很多遍很多遍的问题。她甚至不知道这叫问题,只是她觉得不明白而已。
  结巴一声不吭的躲去终于激怒了小村的人们,他们聚合一起来到结巴家里向她婆婆提出愤怒和警告:人家也是有娘生爹养的,若不是因为有点傻怎么会嫁到你们家?否则就凭你家儿子结结巴巴还不晓得娶不娶得到媳妇进门!当初你们也是知道并同意的,既然娶回家了好歹就是你们家的媳妇,不好好对待也算了,这么多年给你们家生育了几个健健康康的儿女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何况她无论大生小生你们都没有让她补过一点什么,休息过一天。现在居然做出这样的事情来欺负人,连外人都看不过去,你们就不怕遭报应吗!做人要凭天地良心,假如今天你的女儿这样被人遭贱你会怎么想?如果结巴再不带人去医院或是拿钱出来,我们就请村委、镇委来进行处理,再不行让县里来处理!
  “对,不要跟这种人啰嗦,让县里来处理”。
  “让县里来处理”。
  “把他们送到派出所。”人群一阵轰动。
  她看见婆婆的头一直低着,直到人们离去都没吭过一声。
  结巴出现了,但他依然拉耸着半秃的脑袋在没人的时候骂:狗、狗娘养的多、多管闲事!她仍然害怕,或许这种害怕已经随着日子潜移默化了,甚或她并不知道这种感觉叫做“害怕”。只是不再蹲在草坪的角落里啜泣,脸上多了一份得意:“妈妈打结巴了!”她逢人就说。 5
  村卫生站的大厅里,她坐在靠左的角落里吊水。人不多的时候,同为女人的大夫问:“你怕什么”?“我怕公安局的人来抓我”。她答。“为什么怕公安局的人来抓?”“因为我做了错事。”她再答。在她心里,错与对已经没有了正常界限,有的只是结巴的认可或是不认可。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吊水和自己为什么需要吊水,只是结巴带她来她便来了。她甚至不知道“公安局”是一个人还是很多人亦或一个物体,又或者她心中的“公安局”仅仅只是结巴用来吓唬她的一个代名词,就如同妈妈吓唬不听话的孩子时常说的你再不乖叫花子就会抓了你去一样。
  结巴最终臣服于小村的愤怒声中,却并不是臣服于道德良心面前。卫生站的大门斜对着她削瘦而黝黑的脸在夕阳的余辉里反射成一个倒影与年龄形成反比。她静静地坐在那儿,看着药水顺着管子流进她的手臂,这个过程结巴有多不愿她感觉不到。她不知道什么叫弱智,就如她不知道生完孩子要坐月子一样。自然她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下一个甚至下下一个“色鬼”出现,小村的愤怒声会不会在下一个或是下下一个类似与不类似的事情发生后由沸腾转为平静而后沉默最后成见怪不怪。

  后记:这是一个真实的人物,全文以“她”贯穿始终,没有给“她”一个确切的名字只是觉得在农村这样的故事太多,也让“她”代表所有不幸的人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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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10-26 00:04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顾蛋蛋。。。啊,你们好能码字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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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10-26 19:18 | 显示全部楼层
55555555好悲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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