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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酿 一 惊蛰,露水分外清明,他踏着凌晨的薄暮攀上孤岳岭,那辰光正是花骨朵儿尚在襁褓的模样,一枝横斜的桃花在危崖边挑破云翳。 孤岳岭入眼一片荒凉,只一树野生桃花在风底摇曳出粉白浪花,煞是好看。 他择来一片宽阔的香樟叶,叶上滚动着的颗颗露珠被他尽数倒入口中,顷刻吐出,微启双唇含住桃花苞一颗颗采下来,放入随身带的白瓷瓶内。 祖父曾说这孤岳岭的桃花敛尽天地雨露之精华,而手指的温度及干涩最是伤花,唯用天赐的津液滋养方能采花而不伤花,隔年的桃花会开得更灼烁。 而惊蛰这日的平旦,恰是日月交替,万物更新时分,戾气滞、清源正,此刻的桃花苞挟天地灵气,日月光华,采得酿入酒,那酒便是神仙也羡艳。 黎明的曙光即将划破天际,这株不知在孤岳之巅伫立了几世的桃花隐在微醺的云层间,花正欲发。 忽一个脆生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在做什么?” 他回身一看,却是个身披白氅的年轻女子,嘴角含着灿若桃花的笑。 “我在采桃花。” “采这花却做什么呢?” “酿酒。” “野生桃花最是苦涩,怎能入酒?”白氅女子追问。 “姑娘有所不知,孤岳岭这株野生桃花汲天地雨露之精华,酿出的酒清冽甘美,正是上好的佳酿。而花苞亦不能多采,只需不多不少九颗。” “为何是九颗呢?” “九是至尊之数,暗合圆满,于花不伤,趁着太阳未出露水尚浓来采花,那露珠自梢端沁入,更是上好的甘霖,来年这株桃花必定更艳。” “公子倒亦是惜花,怜花,懂花之人。”白氅女子笑意更深,就着朝阳盈盈拜别。 二 秋分,南越城铺了一地落叶。“流霞坊”静静伫在官道一隅,苍虬有力的招牌正是当今皇上的手书。 皇上好饮、善饮,独独爱这杯中物,而皇上只饮流霞坊的酒,且只饮一味桃花酿。 据说这桃花酿每年只出一罐,采冬至日鸡鸣时分的初雪,夏至日夜半时分的露珠,惊蛰日平旦时分的桃花苞,且这雪,这露,这花都不能染上人的虑气,用特殊的方法收集来经流霞坊百年秘传的手艺酿成。 那酒色泽清,气味馨,入口绵,每日一口更是强身健体,受益非浅。 酿这桃花酒虽是难伺候,萧秋水倒也尚能够打发,每年千辛万苦酿得一罐,博皇上龙颜一悦。 却不知坊间何时流传起一个说法,孤岳岭藏有桃花精,若觅得桃花精再加上萧秋水的手艺,这酒便可延年益寿,使人永葆青春,返老还童。 皇上听闻大悦,不顾萧秋水万般为难,命他三月之内寻得桃花精,酿出桃花酒。 萧秋水知道那不过坊间嫉妒而生的流言,在皇上面前苦苦哀求,反惹怒了皇上,将其父母尽数关进了宫,并放言,若酿不出这酒,父母性命难保。 萧秋水知道皇命难违,魔靥缠身的皇上更是没有丝毫说情的余地,眼看家破人亡也无良策,只是尽日借酒销愁。 三 是夜,离三月之限已是过半,萧秋水烦躁得无法入睡,他索性披衣而起抵着星光往孤岳岭而去。 月影绰约的孤岳岭空旷得仿似不在人间,萧秋水远远便望见那株桃花树,浴着月光披着云纱,仿若九天而来的仙子,自有一番旖旎的妙曼。 远处,绵长的箫声如水,萧秋水屏息聆听,似曾熟悉的声音响起来:“看到了吗?” 看到了吗?萧秋水但觉眼前豁然开朗,荒凉的孤岳岭仙乐飘飘,烟波渺渺,青鸟殷勤,滴翠的竹叶,含嫣的桃花,玲珑的月,清朗的风,如有清冽的泉水淋遍全身,瞬间所有烦躁尽数散去。 只见一女子款款而来,面若桃花,眸如星灿,唇未启便暗香浮疏,正是惊蛰日所见那个白氅女子。 “公子可是遇到烦心事了。” “正是,坊间传言桃花精入了我的酒,那便是百转还魂酒。” “公子可信?” “不信,那不过坊间嫉妒而造谣,全因当今皇上独好萧某的桃花酿所致。” 萧秋水想起深陷牢狱的父母不禁仰天长叹:“只恨萧某无能,不能替父母受牢狱之苦。” 那女子微微颔首,略思忖道:“公子,小女亦是出自酿酒世家,倒知有一味可入酿的妙方,明日今时请来孤岳岭,小女愿帮你略解烦愁。” 次日,萧秋水依约而来,那女子已经静候山巅,将一个瓷瓶交给萧秋水:“公子,这瓶子里的妙方切不可见光,你于明日鸡鸣时分将妙方置入桃花酿酒瓮,静待三日便可。” 萧秋水依言,三日后开启酒瓮,只见那酒色泽清冽碧绿,味浓郁香醇,不禁大赞:“好酒!” 萧秋水啜饮一口,酒尚在舌尖便若那巡天神龙,一线入喉,直抵丹田,随后便是周身轻盈,心若浮在云端,妙至毫巅。 皇上饮了此酒朱笔一挥“流霞坊”改名为“仙羡居”。却说那皇上喝了此酒身强体健,好不惬意,更笃信萧秋水可觅得桃花精,酿成百转还魂酒。 四 孤岳岭荒凉依旧,萧秋水却心底涌起了无法抑制的潮,汹涌澎湃。 “公子,别来无恙。”女子果然出现。她的声音不似往日清甜,低垂的眼眸有片刻黯然。 “姑娘酿得好酒,萧某不惜千金欲求妙方。”萧秋水急切的神情没有丝毫遮掩。 “公子还相信这世间有桃花精吗?” “姑娘难道知晓其中玄机?” 女子微微摇头:“不知。” “姑娘,萧某实属无奈,皇上昏聩,家父母性命堪忧。” “公子依旧明日再来吧。”女子微蹙的眉头好像忧伤的丁香。 “烦劳姑娘了。”萧秋水亦不客气,抱拳离去。 姑娘的身影渐远,却见萧秋水循着她的背影而去,如潮的欲望使他脸上露出不自然的红晕,接近真相的兴奋挑动着他的神经。 殷红的血和着清冽的酒,女子苍白的脸,失神惊恐的眼睛,叫嚣的人声,凝重的镣铐,萧秋水默默地看着混乱的一幕。 “姑娘,萧某也是被逼无奈,莫怪。” “你知道他们来抓我?” 萧秋水无言,女子粲然一笑。 “昔日,令祖父救小女一命,无以为报,愿公子家人平安。” 百转还魂酒承到了皇上面前,入口酸涩,深厚的苦在舌根上久久不化。龙颜大怒,白瓷瓶掷碎在地上,殷红的酒湮入黄土,似有轻烟悠悠飘远。 秋分之后,南越城的最后一朵桃花颓败跌落,此后,南越无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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