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推开压在身上的尸体,摇摇晃晃地从尸山中站起来。 他努力让自己站直,如松。他不允许自己有丝毫动摇,因为他是叶家人。 他的手上还握着枪,枪杆已经折断。但他握紧了手中的残枪,枪在,人在。 方才压住他的是两具相拥着的尸体。一具穿着叶家军的军服,面容稚嫩,还只是个少年。 少年的头盔早已遗失,头发被干涸的鲜血凝固在额上。 他认出了少年,是军中一个老校尉的侄儿。老校尉武艺平平,终身未入过前锋营,只是负责为前锋营养马。可是他提起自己是叶家军是嗓门比谁都大。 老校尉一生无妻无子,提到这个侄子时,脸上的皱纹都会舒展开来。 少年入选前锋营的那天,老校尉买了几斤烧酒,带着他到处找人喝酒,逢人就夸他这个侄儿如何出息,十六岁就入了前锋营。少年只是跟在叔叔身后,笑容腼腆。 他凝视着少年,试图从稚气未脱的面庞上读出些什么。 他恐惧过吗,后悔过吗,还有心愿未了吗? 最终,他只是行了个军礼,伸手将少年的双目阖上。 他从战场上找到一个还算完整的头盔,给少年戴上。头盔的尺寸有些大,戴在少年的头上显得有些滑稽。 然后他蹲下来,开始挖土。 泥土在塞外的严寒中被冻得坚硬,他用枪去挖,枪身很快断裂。 他毫不痛惜,枪是叶家人的生命,但是他正在做的,是比生命更重要的事。 当枪身完全崩碎时,他开始用十指挖。 指甲很快翻折,手指裂开,他感觉不到疼,也没有流血。 他的五感早已麻木,血也流干了。 他挖得很慢,彤云覆盖的天空看不出时辰。 他感念这关外的酷寒,让他的同袍们,不至于腐臭坏朽,还可以等待他为他们安葬。 天完全黑下来之前,他终于挖好了一个丈许的坑。 少年和他的敌人紧紧搂抱在一起,怎么也分拆不开,他不得不把坑挖得更深一些。 最后,两具尸体相依着被放在坑里。 无论他们生前有怎样的深仇大恨,此时此刻,他们亲密如手足。 他用残雪掩埋了尸身,插上了一面叶家军的旗帜。 然后握紧自己的残枪,一步一步离开,努力不让自己摇晃。 路上到处都是尸体,他明白,他安葬不了所有人。 但他知道一定会归来。 在来年冰雪消融前,他定会带着叶家的铁骑归来。 带着叶家的儿郎们, 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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