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期“凝固的时间”：不要打扰

我写你评

（一）
晚上十一点一刻，阿强在KTV门口接到了老婆阿蓉，今天阿蓉比往常晚出来了大约一刻钟，显得有些疲惫。
“天天看到这个疯子，真晦气。”阿蓉一边走，一边斜眼瞪了那个跳着舞的疯乞丐一眼说道。
“一个疯子，咱们不理他。”阿强拉着阿蓉柔软且有些温热的手，笑嘻嘻地对阿蓉说道。
阿蓉走路时，腿有些发软，今天她嘴里的酒气比往常更重了些。
“你说说你啊，一个管库房的，每天还喝啥酒呀。”阿强有些埋怨地说道。
“喝点酒咋地了，看你天天叨咕的。”阿蓉不乐意地说道，“我一个KTV管酒水库房的，天天晚上看着酒，喝点又能咋地。”
“那酒又不是咱们的。”阿强回道。
“阿喆不是你的好大哥吗，兄弟老婆喝点他的酒能咋地，再说道，我每天晚上过来上班，他都跟我说酒库里的酒随便喝。”阿蓉很不乐意地说道。
“好大哥是好大哥，但也不能总占人家便宜呀，再说，人家那酒都是好酒，好贵的。”阿强回道。
“哎呀，你个大老爷们怎么磨磨唧唧的，我没喝他多少呀，再说我也没白喝他的，活也没少给他干。”
说着，阿强拉着阿蓉的手来到了电动自行车旁边。
“活没少干，他也是给了工钱的。”阿强一边把车钥匙插进锁孔一边说道。
“又骑个破电动车接我，我白天上班，晚上干兼职，一天累得要死，结果回家就只能坐你这个送外卖的电动车。”阿蓉没有回阿强的话，而是开始埋怨，“你啥时候能再找到原来的工作啊？你啥时候能再买辆车开呀？”
“快了，快了，我今天有一个复试，感觉有戏。”阿强急忙回答。
“又说有戏，你都有戏多少次了，结果哪次都没戏。”阿蓉一边跨上电动自行车的后座一边说道，“都怪你那个半死不活的妈。”
“你看看你，老人得病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咱们不能干瞅着吧。”阿蓉又埋怨阿强的妈妈，阿强便也不乐意了。
“你看看你，一提到你妈，你脾气都不对了，好，好，就你妈亲，我只是个外拉来的。”阿蓉重重地出了口气说道。
“你这是啥话呀——”
阿强一边说着，一边扭了下头。透过KTV的透明玻璃门，看到了KTV的老板、阿强那个好大哥阿喆一边整理着领带，一边望着阿强和阿蓉。
阿强急忙跟阿喆挥了一个告别的手势，然后对阿蓉说道：“阿喆在门口看着咱俩呢，跟人家挥手告个别。”
“跟他有啥可挥手告别的，明天还见呢。”阿蓉虽然嘴硬，但是，还没等话音落下，便也跟阿喆也挥了一下手。
紧接着，阿喆也乐呵呵地跟阿强们挥了一下手。

（二）
自从阿蓉来到阿喆的KTV做兼职库管，每天晚上十点五十，阿强都会准时来接阿蓉下班。
当每天晚上阿强来到KTV门口的时候，那个疯乞丐就已经在距离KTV大门大约三十米的地方慢慢悠悠地跳舞了。
疯乞丐的舞姿并不美，但是，他自己很陶醉。他时尔慢转脚步，时尔扭动身姿，时尔上摇双臂，时尔摇头晃脑……
乞丐满脸灰垢，蓬乱的头发披落在肩头，稀落的胡子支棱在嘴唇四周。这时，刚刚过了五一，天气已经有些热了。不过，那个疯乞丐还穿着过冬的棉衣裤，棉衣裤破烂不堪、脏兮兮。
乞丐有多大年龄，阿强看不出来。不过，有人说他不过才四十出头，便让阿强有些惊讶，也就只比他大了几岁而已。
那乞丐确实是个疯子。他的脸上总是带着笑容，以致于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线。
当阿强骑着电动自行车来到KTV门口，到接到阿蓉离开之间的大约二三十分钟里，那个疯乞丐一直在跳舞，一刻也不停歇。
有人说这个疯乞丐每天十点半准时来到KTV门口来跳舞，一直跳到了十一点半才离去。最开始的时候，疯乞丐真的是在KTV门口跳舞的。不过，一个灯光辉煌，尽是红男绿女的KTV门口岂能容许一个衣衫邋遢的疯乞丐跳舞呢。于是，KTV老板阿喆便叫人将疯乞丐哄走。可是，疯乞丐就是不走，任凭KTV的人拖拽也不走。最后，气得阿喆没有办法，只能下命令让手下对疯乞丐动手了。
但是，即使是被打了，疯乞丐也不走。于是，疯乞丐每天都会被阿喆的手下打，每天都是鼻青脸肿的，并且经常会被打出血来。过了大约十几天，估计疯乞丐确实受不住挨打，便不敢在KTV门口了。但是，疯乞丐并没有离开，只是从KTV的门口往西挪了大约三十米，每天晚上还是按时过来跳他那个并不美的舞。
既然不在KTV门口了，而且确实也撵不走疯乞丐，阿喆便也不再撵了，便由着疯乞丐跳舞吧。
有人说，疯乞丐的疯也是跟KTV有关系的。疯乞丐的老婆小了疯乞丐好多，是KTV的一个酒水推销员。最开始的时候，疯乞丐以为酒水推销员就是卖酒的，有人买就卖，没人买就不卖，不会有别的。可是，谁曾想，后来终于让他知道了，酒水推销员就是在KTV陪酒的。疯乞丐本来是一个本本分分的打工人，岂能容忍自己的老婆是个陪酒的。于是，便在一个下着大雪的深夜里跑到KTV里去闹事。
有人说，那个夜晚，疯乞丐疯疯狂狂地冲进了KTV，大约一个多小时之后，便满身伤痕、尽是鲜血、疯疯癫癫地被KTV的人给扔了出来。
再过了大约半个月之后，疯乞丐便真的疯了，每天晚上准时来到KTV门口跳舞。
听完疯乞丐的故事，阿强不知道是真是假，但是，在心里笃定是真的，便很是为之悲伤。他看着KTV门口进进出出的女子，心里在猜想，没准这其中便有疯乞丐那个做酒水推销员的老婆，但是，现在的她竟然都不看疯乞丐一眼了。

（三）
疯乞丐的胸前和后背各搭着一块四十公分见方的薄木板，薄木板上有红色的字。
最开始的时候，阿强确实对一个疯乞丐有些害怕，不敢接近他，所以，便不知道木板上写着什么。
但是，阿强很好奇。虽然，也有人跟阿强说过木板上的字，但是，阿强总是有些不确信。
不过，疯乞丐似乎并不会伤害别人，阿强看过有两个和阿强一样好奇、但胆子比阿强大的人，跑去了疯乞丐身前。一见有人来，疯乞丐便停下了舞步，将胸前的薄木板举给两个人看，还转过身去让那两个人看他身后的薄木板。
于是，阿强的好奇心也让阿强大胆了许多。
一看到又有人走过来了，疯乞丐马上停下了扭动的身躯，咧开嘴笑嘻嘻地看着阿强，显得异常高兴。疯乞丐的这个笑容让阿强感到有些异样，便也马上停下了脚步。
疯乞丐似乎知道阿强的意图，顺手便将胸前的薄木板举向了阿强。
夜晚让视线有些模糊，阿强还是看不清薄木板上的字。但是，疯乞丐仍旧笑嘻嘻地举着那块木板。
阿强仗着胆子往前又挪了几步。
“我想，我是要疯了。”薄木板上写道，字写得很工整，“我能感觉到，我一定会疯的。2022年12月11日。”
看完薄木板上的字，阿强非常惊讶，倒吸了一口凉气，抬起头盯着疯乞丐。
疯乞丐又咧开嘴冲着阿强笑了笑，然后，转过身去。
“我想跳舞，就像KTV里那群男人那样。”疯乞丐身后的薄木板上写着，“不过，你可以嘲笑我，但请不要打扰我，因为，这才是我最快乐的时光。”
阿强不禁又倒吸了一口凉气，但是，再将这口凉气呼出来却有些费劲，胸中就像有什么堵着一样难受。
不及疯乞丐转回身来，阿强迅速地跑远了，只是远远地望着疯乞丐。

（四）
“老婆，要不这个兼职咱们别干了。”那天晚上，接到阿蓉之后，阿强有些沉重地对她说道。
“为什么不干了呀？”阿蓉有些惊讶地问道。
“我——，我不想你太辛苦了。”阿强犹豫了一下说道。
“你还知道我辛苦呀。”听了阿强的话，阿蓉的脾气马上就上来了，“我不出来干点兼职，多挣点钱，咱们花啥，指着你送外卖的那点钱吗。”
“我——”阿强咬了咬牙，没有再说话。
阿强本来也是在一个大厂上班的，本来也挣着很高的工资，在这个大城市里有房有车。不过，没曾想，这两年因为时疫之故，大厂经营举步维艰。本来想着时疫过去，一切都能好过来，可谁知，居然比时疫期间更难了，资金链都要断了。于是，大厂便痛下杀手，裁掉了许多人，阿强便是其中一个。
本来，阿强也没觉得怎样，觉得自己有大厂背书，再找个工作应该不会难。可是，当他去找工作的时候，才发现其它单位也跟他前单位一样，都在裁人，虽然也有几个单位在招人，竟以他过了35岁为由，都给他拒绝了。
就在这个时候，天有不测风云，阿强的妈妈得到重症，需要二十万做手术费。家里的大钱都在阿蓉的手里，阿强手上只有三四万块钱，而阿蓉只同意给拿十万块钱出来。还缺六七万块，阿强一着急，也没跟阿蓉商量便把家里的车给卖了。
这下可把阿蓉气坏了，直接就跟阿强分居了。虽然现在算是和解了，却也一直不让阿强碰她的身体，也不给阿强钱花。
一方面是把自己手上的钱都花光了，另一方面还是找不到工作，最后，阿强没办法，只能先搞了一辆电动自行车，送起了外卖，虽然比起大厂的工作辛苦了许多，但是，至少家里日常的花销有了。
大约一个月前，阿蓉突然跟阿强说阿喆给她打电话让她去帮忙管一下KTV的晚班酒水库，说之前那个库管离职了，新找一个阿喆不放心，阿强和阿蓉是很多年的好朋友了，便联系到了阿蓉。
阿喆是阿蓉和阿强的很多年前的前同事，三个人在一起共事过四五年，阿喆长了阿强五六岁。当年阿强和阿蓉能走到一起，是阿喆给牵的红线。那时候的阿蓉算是单位里的一枝花，所有男同事都对她有所企图，因此，阿喆能帮阿强跟阿蓉牵上红线，阿强非常感激阿喆。于是，两个人这么多年处的非常好，哪怕后来都离开了原单位，也一直保持着联系，阿强一直称阿喆为大哥。
阿喆开这家KTV大约是三年前的事。阿喆之前是做营销工作的，认识了许多搞酒水的朋友，并且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又搞了很多钱，便不想再打工了，就开了这家KTV，结果开得还很不错。
记得这家KTV刚开业的时候，阿喆就跟阿强说过，有心让阿蓉来KTV上班。不过，被阿强给拒绝了，阿强不喜欢这种充斥着酒色之气的地方。
而这次，阿强仍然是拒绝的。不过，却架不住阿蓉以家里没有钱为由、以他没有工作为由，执意要来。
阿蓉执意要来KTV，且理由还那么充分，阿强便就拦不住了。他能做的就是每天送完外卖之后，骑着送外卖的电动自行车来接阿蓉下班。

（五）
“对了，以后你不用来接我了。”启动电动车之后，阿蓉在电动车的后座对阿强说道，“阿喆说以后每天让他的司机老王接我上下班。”
“这不行吧。”阿强一惊说道。
“有啥不行的，说话雨季就来了，回头晚上总下雨，你总不能让我跟你坐在电动车上淋雨吧。”阿蓉不屑地说道。
阿强心里一紧，不禁转了一下头。
转过头来，首先映入眼中的是那个仍在忘我一样跳舞的疯乞丐，然后，便是站在KTV门口又在整理领带的好大哥阿喆。
……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