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间雪》
---壹--- 天色横白。 他立于庭中,久久未动,任细雪落满眉目,回忆如开闸的洪水一般倾泻而出。
“师父,师父,”小徒弟一蹦一跳地冲了进来,“师父,一到这雪天,您就又发呆了!” 他轻叹一口气,转身,却已带起淡淡笑容。“不曾。” 望着小徒儿被细雪润湿的鬓丝,他轻轻皱起眉头,“你怎地又如此调皮,雪天也不知撑伞?” 小徒弟娇俏地嘟起嘴,佯装无奈地跺了跺脚:“师父,小雪而已,又淋不住什么,打伞干嘛?倒是您,这已经是您第一百遍啰嗦了!”
这已经是您第一百遍啰嗦了! 是什么时候,他也曾经用同样的言语、同样的态度,对着另外一个人,同样地撒娇?
---贰--- 敬师堂。 他端正地跪在堂中,双手俯地,恭恭敬敬地叩头,“徒儿拜见师父。” 她摆摆手,“别介。”说着,顺手端起茶小啜一口,“徒儿啊,咱师门不兴这一套。咱们门派自由散漫惯了,只要不违法不乱纪,平日里练练剑赏赏风景,便足够了。” 他不大懂,但隐约有些明白,这个师父应该挺好的。
师父是个散漫的性子,除了啰嗦,平日里倒也不拘着他。甚至,春天会带着他在敬师堂前栽桃树,冬天带他去后山梅林摘梅花,微微漂洗,再辅以之前新酿的糯米酒,配上冰糖,密封后埋于树下。待次年开春,便是清香扑鼻的梅花酒。 只是更多时候,师父会在后山小河边静静地发呆,无论春夏秋冬,不管风雨寒暑。似乎是在等谁,又似乎是在回忆谁。
鸿雁来了又去,日落月升,岁岁年年。 他一年年长大。山上的日子,循环往复,似乎再也没有可吸引他的地方了。 “师父,练好了剑,我是不是就可以下山了?” “师父,这剑穗真好看!这是您特意给我做的么?” “师父,总有一天,我会名扬天下,实现心中抱负。师父,到时候,你跟我一起好不好?” “师父,你为什么总是一个人在这里,也不出去?你是在等谁来么?"
一次又一次,师父总是笑笑不说话,不说离开,也不说不离开。 年少的他越来越不懂师父,就像他不懂,为何师父年年埋酒,却年年都不曾把酒挖出来喝。 师父每天啰嗦的话总还是那些,关注他的衣食,关注他的剑法,唯独不回复他关于名扬天下的想法。 被追问的紧了,师父偶尔也会轻轻叹一口气,“我谁也不等,谁也不会来。” 时间久了,他也不再问了。
年少的心总是热的。想要名扬天下的热血激励着年轻的少年,终于,在年度切磋中胜了师父后,毫不犹豫地,他选择了下山。 师父望着他,看了又看,叹了又叹,道了句“初心莫负”,却终于不再阻拦。
---叁--- 他在江湖中逐渐闯荡出名气,也有了自己的徒弟。 可是,年复一年,岁月变迁。 一场场悲欢离合之后,他为何也开始常常发呆?为何也总是听着雪花飘落的声音,任细雪落满眉目。
“师父,师父,你又发呆了!”谁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他收回思绪,看着眼前的小徒弟,脑海中却出现了另一个身影。 “师父,你一个人这么久,就没想过去别的地方看看?” “我怕我一转身,连你也不见了!”
我怕我一转身,连你也不见了。
而今,我又来了。 你,还在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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