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陌红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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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淡淡如风

[都市言情] 《半世笙箫半世妆》作者:一叶如来(全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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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4-23 19:5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一章 素手乱沉浮(上)
  桩素在房中举足徘徊,听到外面的嘈杂后也知道担心的事始终是发生了。推门而出,就见满目苍茫的火光滔天。她奔出庭院,遥遥看到一叶盟的人同外面袭来的人马交战在了一处,盟会上乱作一团,除了满眼的红色和滚滚的浓烟,几乎看不清远处的影像。
  混乱中慌忙逃命的人流窜在周围,匆匆之间没有谁关心别人的动向。
  桩素的视线在人群中慌忙地逡巡,不见一身白衣的男子,也就渐渐放下了心。迎面而来一片逃窜的人流,几下碰撞间一阵踉跄,桩素好不容易站稳,却见冲过来几个举着刀的男人已经杀红了眼,敌友不明地见人一阵胡乱砍杀。
  这个时候的盟会已经只剩下血的气息。桩素被人流挤地有些混乱,随波逐流间也渐渐不清楚了方向。后面有人大喊一声,溅开了几点血在她的裙摆之上,她回头看去,是已经有人追上,落在后面的人被一刀砍倒在地,顷刻间没了声息。
  桩素提起裙角,一咬牙也是慌忙逃命。其实她心里有些抱怨,真不明白为何每次牵扯到一叶盟,她身边永远都会发生上这样的事。
  后面的喊杀声愈发此起彼伏,桩素听着压在深处的心跳,感觉突兀地仿佛贴近耳边。这时脑海里念头一闪,心知跟着人流迟早会被悉数剿灭,于是边跑边留心着周围的环境,找准时机往旁边的小道一闪,独自一人奔离开去。
  桩素听到步伐声渐渐远去,这才松了口气。佩庄她本就不曾来过,只能一面留心着周围,一面琢磨着退路。这个地方一时间并没有什么人来,桩素正左顾右盼,忽然听到外边传来阵阵步声。她心下一惊,留意到旁边的房间没有上锁,一侧身慌忙躲了进去。藏身到衣柜之后,强让自己静了心。
  外面一阵嘈杂的脚步声,然后听到有人混杂的对话,匆匆碌碌间,渐渐扬起了阵阵的火光。
  桩素心下霍然一顿,不想他们竟然放了火。
  外面依旧是繁复的人影来去,周围渐渐笼起了热意,她立在那里一动不动,也不失控地往外冲,而是默默地等外面的人退出。她知道一旦出去肯定成为众矢之的,只有等那些人离开了才反而有生还的可能。
  贴着衣柜的背脊已经有了一层薄薄的汗意。
  火光越来越浓烈,汗涔涔间已是一片透湿,映衬着她素丽的脸隐约微红的色泽。
  时间渐渐过去,外面的声音终于一点点地沉静下来。桩素瞥了眼周围浓烈的火光,头上的屋梁眼见已经摇摇欲坠,她慌忙抬步往外逃去。背后一片轰然坠地的声音,她回头时看到自己方才站立的地方被一快巨大的木板压下,整个衣柜被剧烈的冲击凿出了巨大的口子。
  桩素心里默念“阿弥陀佛”,感念自己算是死里逃生了一回,转身继续要往屋外跑去,却有一道巨大的黑影罩上了她的身子。抬头时,是迎面压下的房梁。她足下正好一个踉跄,眼见要此命休矣,心惊之间下意识闭上眼去。
  感觉有一股力量将她猛然拉去,向前一冲的身子落入了一个宽广的怀中,顿时是十分遥远却又熟悉的气息。耳边又是一片天翻地覆的撞击声,近在咫尺,但她并没有感到身体被压碎的痛觉。
  桩素感到将自己抱住的那个怀似乎又揽地紧了紧,她的身子也不由一僵,缓缓地睁开了眼。
  一双桃花眼,狭长的眸间是深邃无底的瞳,她望去的时候,他也正好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绵长缱绻。于是那一眼望去,她感到自己仿佛镶入了他的眼中。桩素的心跳突然莫名地几分加速,她愣愣地看着他,跌坐在地上,靠在他的怀中,久久没有回神。
  或许一直想要忘记才让她对这个人记得那样深刻,以至于突然又再次相见,竟然让她有如梦如幻的感觉。熊熊烈火染起的燥热,让她终于神智一清,但是张了张口,却发觉自己竟然不知道说什么。
  第一眼的感觉,就是这个人瘦了。皮肤上虽然映上了火光,但是依旧显得有些透明的白。宽大的白衣落在他的身上仿佛只是宽松地罩上,风一吹就微微荡起,因此将他的身形衬地更加修长。
  眼睛更加深邃,眼角里镶嵌上了几分长年累月积攒的疲惫,嘴唇有些干涩,下巴似乎更加尖俏了几分,将气度衬地愈发地不容亵渎……桩素一分一毫地打量着、比较着,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何要看地这样清楚。
  然而她不说话,轻尘也只是定定地看着她,任她的视线肆意地落在他的身上,却也一直什么都没说。只是刚才那一幕的千钧一发,让他落在她身上的力不由又大了几分。方才眼见着横梁落下的一瞬,他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突然停滞的呼吸。可能太过惊恐,以至于他感到自己的指尖一直到现在依旧是一片通凉。
  “好了没事了,走吧。”终于,他轻轻吐了口气,道。
  桩素这才回神,留意到他身上的尘迹,不由问:“你怎么还没走?霜飞没有去通知你们吗?”
  “他们已经撤去后山了,我们也去会合。”轻尘也不多解释,直接拉上她就走。桩素知道现在时间紧迫,心下一时万般感触,却也只是抿了抿唇。
  轻尘一声轻哨,不远处一匹马应声奔来,他将桩素扶上马背,自己也翻身坐上。
  紧贴上的两个身体,隔了五年,心境莫名有了微妙的变化。桩素感到面上燥热,也不知是否因为周围浓烈的火光,感觉到他的吐息落在脖间,粗粗地擦过阵阵暖意,也不敢回头去看。正因为太久不见,所以感觉到有些生疏,千次万次在脑海中想起这个人,也及不上这样突如其来的一面来得惊天动地。
  有人留意到这边的动静,已经纷纷赶来。领头的人看清了他们,大声喊了一声,后面顿时更加一片混乱,令传下后从四面八方络绎不绝地涌来人马,前后左右四面聚集过来。
  桩素看在眼中,面色不由一白。下意识地挺直身子要说什么,只听后面传来轻尘淡淡的话语:“抓牢了,不要掉下去。”她闻言下意识地稳住了身子,霍然马身一阵颠簸,轻尘长鞭一挥猛然加速,直对着迎面而来的人群冲去。
  马匹载着两人呼啸而去,轻尘长鞭在手,随意一扬,每起一阵痛呼声就已倒下一片。
  迎面而来风刺地她的眼微微生疼,心跳地迅速,恍惚间她感觉到背后的人似乎微微向她靠了靠。是很简单的姿势,但是把她护地更紧了些,轻轻地抵住了她的背,让她感觉到了他的体温他的存在,一瞬间似乎叫人安心不少。
  桩素的眼睫稍稍一垂,心神间一片沉寂,面上没有什么神色也叫人不知道此时她究竟在想些什么。直到远远看到的部署落入了她的眼中,瞳孔才微微一张,双唇不由咬紧。
  迎面密密麻麻地对准了他们的,正是一排军容庄肃的弓箭队。
  “闭上眼睛,抓住马身。有我在,没事的。”虽然分明感觉到他微微挺起的身躯,但轻尘依旧这样对她说。
  桩素不知道他想干什么,但也将双眼一闭,服从地似乎不需要任何条件。
  轻尘的嘴角抿起一抹笑意,长鞭一扬,仿佛不见那些尖锐刺眼的箭尖,向门口直冲而去。他踩着马鞍的脚下暗暗地蓄起了力,漫不经心的神色间却是盯紧了弓箭队的动向,一旦箭矢发出,他已做好了跳马的准备。拼尽全力,他有信心让桩素随着马匹安然离开。
  渐渐临近,轻尘淡然的眉目之间是一片骇人的锐色,忽然无意中瞥见一个人,他的视线落在那人的身上,眼中霍然有了笑意。
  也许这次,不见得如想象中的那样糟糕……
  密集的弓箭队之后,一身长衫的秀丽男子,依稀间也感觉到了那缕意味深长的视线。流苏的眉心微微蹙起。他没想到这个时候轻尘还会留意到他的存在。
  “二公子,请随时发令。”纳言轻衣简装立在他的身边,见流苏出神,不由提醒。
  流苏默默地点了点头,眼见着轻尘越来越近,落入了射程范围。他的手缓缓扬起,这是云淡风轻的一瞥间,动作却猛然一顿。
  他看清了坐在轻尘马上的那个女子,举起的手下意识地微微一颤,却久久没有落下。
  “二公子,请快下令!”纳言看着轻尘奔来,不由急切。然而,身边的流苏手上的令牌却久久没有落下。纳言不明白他何以这样犹豫不决,一把夺过他手上的令牌,正欲抛下。
  “不许射!”流苏一直温和着的声音此时霍然一锐,震地众人心神皆不由为之一荡,声色清晰,“谁都不许射箭!”
  纳言手中的令牌一顿后没有落下,但眼见轻尘要脱离了阻击的范围,他心下一狠,下令道:“射击!”
  纷纷离弦而出的箭矢在空中呼啸而去,声音响起在耳畔的同时,纳言感到手上霍然一痛。流苏紧紧地握住了他的手臂,因为太紧而有些摩擦的痛。纳言看着流苏隐约漫有怒意的神色,面色间却是凄凄一笑:“二公子,这次如果你完不成任务,回去恐怕是要……”
  流苏的手下一颤,力道微微地松了些,却是慌忙往门口看去。纳言的令始终下地不够早,纷纷投去的流箭落在那道渐渐远去的背影之后,显得有些斑驳。流苏知道自己将人放走之后需要面对的处境,但看到轻尘离开,神色间却是莫名松了口气。
  一开始隔地远,直到近了他才看到,那个轻尘保护着的女子,竟然是——桩素。
  她果然没有死,是不是……流苏下意识地想笑,却发现全身有种空荡荡的感觉,或许是欣喜过度,因此让他竟然一时没了丝毫力气。他想起五年前被告之素素死讯时的情形,到现在仿佛依旧心有余悸。
  “纳言,我们回去吧。”流苏说话时才感觉到自己嗓子中的干涩,不由苦笑着摇了摇头,转身走去,也不看背后纳言满是担心的视线。
  他不怕自己即将面对的是什么,今天是他五年来最开心的一天,因为他知道了那个人并没有死……
  风呼啸间带着火的气息,流苏的衣袂轻飘间,勾勒出单薄清瘦的身形,远远的是依旧滔天泛起的喊杀声。只是,似乎已经一切与他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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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4-23 19:5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一章 素手乱沉浮(下)
  渐渐远去的两个身影,马蹄下溅起了滚滚胡尘。身后的箭声伴着砍杀的呼喊已一点点地被丢在了背后。
  桩素缓缓地睁开了眼,回头看去,入眼的是一片阵阵后退的树木。她下意识地打量轻尘的周身,见并没有太严重的伤才松了口气。视线落上他被流箭擦伤的手臂,只是隐约的红染开,但没有中毒迹象。虽然有些零碎的伤口,但都只是小伤。
  桩素轻嘘了口气,抬头,轻尘的视线落在前方,不知为何面色有些深邃的苍白。她的眉心一拧间诧异着他不寻常的虚汗,这时轻尘留意到她的视线,低头看来时正好一眼间都看到了彼此。他狭长的眼间霍然带上了一丝笑意,唇角微微扬起,说:“没事了,素素。”因为疲惫,让他的声腺干干的,有点低沉,但却好听。
  桩素一时间感触莫名,忽然觉得眼前的人似乎同记忆中那个漠然告诉她,说她只是一个工具的男人无法契合在一起。几年来不时依旧会梦见那一个背影决绝的景象,但现在她为自己的怀疑感到羞耻。自己或许是错怪了这个人,至少他会为了她的安危独自一人再赶回佩庄来救她,而不是同五年前他说的那样浑不在意。
  这样想着,桩素感到心下略略温暖,下意识地又在他的庇护下缩了缩。轻尘感受到桩素的举动,身体略略一僵,又一将缰绳一扬。
  遥遥看去,远处的山路之央站了一个翩衣女子,立在那里桃目远盼,遥遥地看到两人,眉目之间才稍稍展开。桩素下了马,因被人看了两人的亲昵而略感羞涩,正待同她招呼,却见慕容诗一声轻呼,转眼翩衣擦过她的身边,已扶住了她身后落下马来的轻尘。
  桩素慌忙跑近,却见轻尘由慕容诗搀着站稳了身子,依旧苍白了面色神色间却不在意地笑道:“没事,是前阵子落下的伤了。”
  桩素看到慕容诗责备的神色就知道这个人对自己的身子依旧是不重视,眉心微微蹙起,走到他的身边也将他搀住,温声道:“我扶你吧。”
  轻尘的神色这一瞬仿佛一滞,低头看了眼,却只见桩素一脸淡漠的神色。他深邃的眼浅浅瞟过,散散地笑起说:“好啊。”
  三个人到了一叶盟临时安顿的庄园中,这个地方离佩庄不远,但却很是隐蔽。轻尘被送入房中后便陷入了昏迷,慕容诗正要去找大夫,却被桩素拦了住。
  “我来吧。”桩素对她微微一笑,讨了些需用的药材工具后,小心翼翼地替轻尘查看,但越是往下探,她的眉心就皱地越紧。轻尘身体的状况,比她预料中的还要差,她瞥了眼在床上昏睡的人,不由神色深邃。
  心里默默愤然这个人莫非都不知道修养的么?一面写了张方子叫人去熬了,自己依旧留在房中,看着轻尘愣愣发呆。一时的激荡过后静下,反而一切有几分不真实的感觉。
  桩素听到门口“吱呀”一声响。慕容诗走进屋来,冲她微微一笑,语调中含几分责备:“素素,幸好这次是有惊无险。你来了怎么居然也不跟我们支会一声,还怂恿霜飞替你瞒着,难道一叶盟就这么不待见么?”
  桩素也是略有歉意,却是转开了话题:“慕容姑娘,刚才我给轻尘探了下脉,你们莫非不知道他该当多休息的吗?”
  慕容诗闻言苦笑:“那也该他有时间闲下来修养才行,这几年来他连好好睡觉的日子恐怕都没有几天,身子会好才是怪事了。”
  桩素蹙眉:“一叶盟的银堂就有这么多事要处理吗?以前怎也不见得他有多忙。”
  以前是他不想,现在却是他为了某人而不得不为……慕容是深深地看了桩素一眼,道:“素素,恐怕也只有你到现在也还不知道了。轻尘就是‘叶尘’,一叶盟的盟主。”
  那个翻云覆雨的一叶盟盟主,很多年前传闻为了一个前盟主青鸢而冒天下之大不为的“叶尘”?桩素感到心中有某处霍然一震,轻咬唇角,想起那人独醉竹林的情景,才知道这个人竟然是因为太过痴,所以才——自伤。知道之后,却反而叫她心中莫名压抑。
  这时耳边传来一声悠扬的话,隐约含笑:“怎么了素素,知道了我是‘叶尘’之后,被吓到了么?”轻尘不知何时转醒,支了身子靠在床檐上,似笑非笑地睨着她。他身上的衣衫松松垮垮地垂落着,依稀露出袒露的胸膛,可以看到厚重的绷带,有点诱惑。
  这时门外来了个丫鬟送上煎好的药,放在桌上后又退出了。慕容诗的视线轻轻地擦过两人,转身走出房间,顺手带上了门。屋内只留下了互视着的两人,一时静谧。
  桩素在沉默中叹了口气,端起药递去,道:“这方子对你的身体有好处,喝了吧。”
  她端着碗走近床边,递去却是没有人接。轻尘一直神色淡淡地看着她,此时嘴角一扬,从怀中取出一物掷在床上,曼声问:“我送你的东西,是你可以随便送人的吗?你真是叫人伤心啊素素……”被丢出的,正是那时桩素给了慕容霜飞的一叶令牌。
  桩素不自然地移开了视线,轻声道:“这东西于我又没什么用处,我不需要。”她感到下颌一紧,纤细的双指透过肌肤微微用力,托起她的脸,迫着她又强靠近了那人的身子,对上了一双狭长含笑的桃眸。
  轻尘的笑腻腻的:“没用也要收下,除了你没有人配拿得起这个。”这样的语调却是莫名地不容人抗拒。
  轻轻贴近的身体让桩素莫名面上一热,偏偏咫尺的那双笑眼又一瞬不瞬地睨着她,叫她无处遁形。桩素从轻尘手中挣出,窘迫间却依旧是那句话:“快喝药,不然就要凉了。”举手递去,偏偏依旧没人接,她终于不免要瞪他。
  轻尘躺在那老神在在地看着桩素一瞬几变的神色,眼中分明是含了几分笑意:“素素啊,还记得当年在笙箫谷的约定不?”
  约定?想起遥远的事,桩素不解这人为何又突然提起。
  “你说过永远叫我‘父亲’的,但现在似乎没有遵循,那么——我也没有义务去遵守那会吃药的了约定了吧?”这番话也亏得轻尘可以说地云淡风轻。他看着桩素的神色忽然几分促狭,语调微微拉长:“不过……如果你肯喂我喝的话,倒是可以考虑考虑的。”
  桩素一时搞不明白这个人喝药究竟是为了谁。她转身将碗往桌子上一搁,便径直要出门离开,但走了几步到门口后又在那驻足站了一会,咬牙间又反身把药端起走回床边。
  轻尘见她分明心不甘情不愿的神色,眼中的笑意不免又深了几分,笑吟吟地张口含上她送来的勺子。药很苦,但他一口一口慢慢地喝着,仿佛浑不在意。他的唇擦过乳白色的瓷勺,隐约透着点暧昧。
  桩素感到轻尘咫尺的吐息,又被盯了看,极不自然地将药喂完,撇开视线道:“这当是你救了我的答谢,我们两清了。”
  轻尘的神色忽然一淡,问:“你又要走?”
  桩素极缓地点了点头。她本就不准备再牵扯入一叶盟的事。忽地,她感到轻尘的身体靠了过来,慌忙间伸手去推,却正好触到了他身上的绷带,怕又碰到他的伤口,一惊下就又缩了手。轻尘却对伤口处袭上的一片疼浑然不觉,在她身边轻轻私语道:“素素,这次你既然回来了,我可就不能再放你走了。这是——命令。”
  桩素眉心一蹙:“为什么不让我走?一叶盟跟我已经没有关系了。不关是你酒使还是盟主,又凭什么命令我?”
  “没我的同意,你也走不了。安心留下吧素素,听话。”轻尘懒懒地垂下了眸,看着桩素走到门边,貌似不经心地道,“而且——沉简也快回来了,你就不想留下来见见他?”
  桩素闻言在门口站住,推开门时看到依旧站在门口的慕容诗。旁边的一个丫鬟恭敬地候在那,准备着领她去西院的厢房,桩素感到脑海中浮满了轻尘的最后那句话,思酌了半晌,最终还是随着那个丫鬟去了。
  看着桩素的背影渐渐远去,轻尘的笑意也慢慢淡了下去,最后留下面上无波无痕的淡漠。此时听到慕容诗问:“为什么不告诉她让她留下是为了她的安全?”
  轻尘瞥了她一眼,道:“没有让她知道的必要。”
  “你这样的性子永远不会叫人知道你有多在意她。”慕容诗蹙眉,“你即使不想让她知道你五年的奔波都是为了她,至少也该让她不要再一直误会你。我知道,她现在如果离开恐怕很快就会落入朝廷的手中吧,所以你才会……”
  “慕容。你说得太多了。”轻尘淡淡地打断了她的话,漫声道,“我不需要谁的理解,现在的这些只是我唯一可以为青鸢做的。”
  “轻尘,这几年来,你的心中果真依旧只有一个青鸢吗?”慕容诗的声音一时绵长,再不看轻尘,转身离去。
  因为唯恐朝廷会追查到她的身世,因而干脆打破一直以来相安无事的局面;因为不想她被日后的波折牵连,因此宁可被痛恨,再万般不舍也要狠心“赶”她走;明明最厌恶的是“叶尘”这个身份,却又自甘站上这个位置,导致无暇让自己这个残缺的身子有一丝修养的时机;五年,甚至日后不知的漫长年月的疲惫,也不过是为了确保那人日后生活的安宁无忧……
  即使这样,轻尘,到现在为止你的心中还仅仅只有一个青鸢的影子吗……
  慕容诗的余光擦过门柱,轻轻一掠,再也不回眸一眼。隔断视线,笑意间也不由无奈。这个人,其实--根本不懂得自己的心。
  轻尘神色淡漠地看着窗外,眸间一片琉璃般的透明,一声轻轻的呓语呢喃:“以现在的情况看,那个人也该回来了,一切都不再需要太久……素素是我的,谁都别想动她。”
  眸色落下的方向,是南面。那里正战乱纷繁。朝廷内部一直不敢对一叶盟动太大的手脚,很大一部分因素就是在于南面汉国的牵制。因流夜的调离,南面边境处已经隐隐有吃不消的趋势,不再需要多久,汉国想来也是会做上一些手脚。
  微微一笑间,桃目中尽是深邃一处。楚国的尽头,想是也快要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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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4-23 19:5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二章 惦楚惊紫陌(上)
  汉国国都上京。
  街道上人影匆匆,攒动间都是朝着同一方向。城北空阔的刑场周围早已围满了观刑的百姓,纷纷还有继续聚集而来的人,仿似赶集。
  今天是武阳侯常恭抄家处死的日子,临近午时,烈日焦灼地落在尘沙堆积的地上,风一吹,扬起阵阵黄土。
  沉简来汉国五年期间,几乎一直驻守边关,几月前才接到诏令班师回朝。几年来连胜的战绩,汉国百姓称之为“飞骑将军”,此次正是由他监斩。很多人依旧记得他刚入京的那天,细雨朦朦,那人坐在高头大马之上,雨水顺着银光微闪的盔甲缓缓滑落,唯叫人看到一双清俊冷漠的眼。是一个容易叫人心动的男人。
  沉简是近两年在汉国朝中涌起的新贵,极受汉王器重。但因老将杜靖的阵亡,沉简一直驻守在边关,直到近日才回了上京。自他回来后将军府一度门庭若市,武阳侯常恭也属于出入极频繁的几人之一。但不久朝廷有人上表弹劾,却依旧落了个处死的下场,而沉简也一直不曾替他求情过半句。
  刑场不远处有座屋子,沉简坐在椅子上随意地翻了几下堆在库房旁边的册子,取了茶缓缓地喝了口。旁边的官兵挺立地站在那里,显得分外庄严。这些兵都是沉简在军营时一同出生入死的,别有几分威严,候在一旁的太监立在角落里显得汗液涔涔,手足无措。
  沉简抬眼瞥了他一眼,问:“常恭是在对面的屋子吗?”
  太监正禁不住这份威慑,霍尔但到漠然的视线擦过自己身上,仿若过了一阵刀割,慌忙答道:“是的,武阳侯被关压在那等候处斩。”
  “哦。”沉简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转眼已走到了门口。那太监正屁颠颠地准备跟上,沉简又忽然转过了头淡淡地扫了他一眼,道:“不要跟来。”话落的时候一边的士兵上前替他关上了房门,留下隔离灯光后的一片寂静。太监感到站在那里,不由间竟然已经全身冰凉。
  沉简走进了对面的屋子,将门关上。
  屋里有些暗,因为是关押囚犯的地方,所以显得阴气沉沉,他的视线落过屋中央被粗麻绳捆绑了的人,却不说话。
  那人感到有人进来,转身时看到是沉简,神色间霍然闪过一丝华光。因为被捆绑着,行动并不方便,他双膝跪地几下爬到沉简身边,扭着身子靠近了,恳求道:“少将军,少将军请救我,只要少将军求情,皇上他一定会从轻发落的。少将军,我冤枉!”
  常恭抓上沉简宽大的衣袖,声音中一点点染上凄楚,跪在那人面前显得有点蝼蚁的卑微,一心只想以情动人,心下本是慌乱间也挤出了几点清泪。这时抬头,正好对上沉简的视线,淡淡的,漠然的,深沉地吸纳着一切间又仿佛翻涌着异样的恨意。他的手一哆嗦,动作一僵下愣愣在那竟也一时噤了声。
  沉简的手轻轻一摆,也不见怎么用力,他的衣袖已经从常恭指间划出,唇齿间轻轻一启,声音颇沉:“乌姬……”他的吐息绵长,仿佛飘在空中,淡淡擦过,轻转几个卷儿,然后一点点地落下,却仿佛无形的压力落在常恭的肩上,让他感觉心上霍然一沉。诧异地抬头看去,眼睛里已经是充满了惊恐:“你……”
  沉简漠然地看着他,似乎只是看着一具尸体。
  乌姬。在汉国,已经是很久没有人提起的名字。当年汉王看上楚王爱妃,特命使臣特地以五座城池为代价,只换了乌姬一人。乌姬那时已有怀了三皇子惦楚,到汉国之后变在汉王后宫住下,诞下惦楚后独自一人带着儿子在异国他乡生存,直到那日后宫大火,母子二人双双死在活中,导致楚汉两国关系一度紧张。
  传闻中的乌姬是个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的女子,但更多的版本中,楚汉两国的交恶之过大多是被推在了她的身上,以狐媚惑主形容之。随后是两国日渐纷繁的战事,也叫人渐渐遗忘了这个女子的存在。
  她只是一个乱起展开的小小引子,至于她的过往,没有人会有兴趣去细细探听,包括后宫那重突如其来的火灾……
  然而,现在他面前这个手握重权的少年将军,竟然神色漠然地说出了那个女人的名字……常恭看着沉简,那张面容仿佛在哪曾经见过,面上渐渐扬起了一抹扭曲的惶恐:“你……你你……是你!是你!”他伸手指着沉简,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而显得有些尖锐:“怎么可能,十年前你不是已经死了吗!不可能!不可能!”他跌坐在地上连连向后爬了几步,仿佛看到了一个怪物。
  沉简始终漠然地看着他,神色居高临下间,深邃的眼中是席卷翻涌的情绪:“武阳侯,想起来了?”他冷眼看着常恭,言语里漠然地没有丝毫情感:“腰斩似乎过轻,昨日我已经向奏请了皇上,将刑改成了凌迟。”
  语调过分平缓,似乎是在说一件极平常的事。
  腰斩只是用重斧从腰部将犯人砍作两截,而凌迟却是在处死人时将人身上的肉一刀刀割去,使受刑人忍受过每一刀后痛苦地慢慢死去。
  “不!”常恭闻言,脸上的表情因为扭曲已经狰狞了,他连滚带爬地奔到门边想夺门而出,但是因为被上了锁,手被捆绑了,他拼命地撞向门,企图逃脱。沉简冷眼看着他的举动,外面有士兵被动静扰到,跑来一探究竟,在门外问道:“少将军,可有什么不妥?”
  “救——!”常恭企图大声呼喊,身后忽然落了一只手将他的嘴死死捂住。沉简不屑地瞥了他一眼,道:“这里没事,你们都下去,不用多管。”
  “是!”外面简短有力地应了声,随后是一致地远去的步声。
  常恭几下挣扎未能脱出,听着他们离开,眼里渐渐笼上了一抹死意。沉简瞥见他的神色,轻地嗤笑:“你早该料到会有这一天。”他的笑很冰,导致他的全身似乎也没有一处不是冰凉。
  他松开了捂着常恭的手,常恭得了空,却也不叫了。也知自己死是必然,反而看着他阴恻恻地笑了起来:“没想到啊,乌姬的孽种,居然还活在这世上……哈……哈哈……看来汉国也不会安生了……哈哈……哈哈哈……”常恭只顾笑,也不知在笑什么,沉简一直未插嘴,只待他笑好抬起头,嘴角是带点疯状的怪异弧度:“沉简?还是该叫你惦楚?乌姬就是一个骚货,你是来报仇的?没错,我是上过她,不过……她最后可不是死在我的手里……呵,如果真要杀,你杀得过来吗?当年跟她睡过的男人不知道有过多少……哈哈……哈……咳……”
  他的话因突然被扼住的咽喉而顿时断下,沉简的眼里因为愤怒而遍布了狂涌的波澜,落在他喉间的手上力道不由重起。这一握,沉如千斤。
  即使他回了楚国,即使他在一叶盟银堂的年月中杀了那么多人,但他最想杀的,或许只有汉国这些叫他母亲生不如死的男人。他很清楚当年乌姬之所以会忍辱偷生,只是为了他。每次看到自己亲生母亲在别的男人的身下娇吟承欢,却要在自己面前强颜欢笑。她当真喜欢那些有权有势却拿她当玩物的男人吗?那些人来每次都从不知避讳,几次他亲眼看到他们残暴地撕裂她身上仅存的衣衫,然后在她的身上留下一道道耻辱的伤口。
  乌姬只是不知道有几次他一直默默地在旁边看着。他只是要清楚地记下他们每个人丑陋的脸。
  而那场夺走很多人生命的大火也并非偶然,沉简一直知道。
  在他的眼中,或许身为楚国国君的父亲,同那些男人也没有太大的区别。在他们的眼中,他和他的娘亲不过是玩物,是随时可以舍弃的棋子。
  看着常恭一点点薄弱的呼吸,沉简手上的力渐渐松下,一缓间,常恭跌在地上深长地喘息着。沉简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哂笑道:“你以为,我会就这样让你死?”
  常恭不料故意将他激怒竟然还免不了凌迟的刑罚,一面喘着气,一面恐惧地看着沉简。这个男人太过漠然,漠然到让人的毛孔都不由地透出一股惧意。他的下颌被抬起,一痛下将嘴一张,感觉被灌入了什么东西。他的瞳孔顿时一阵收缩,下意识地想将其吐出但也已满,只能用手死死地遏住自己的咽喉,感觉到剧烈的麻意扭曲地泛上自己的颈椎。
  常恭在剧烈的痛楚下躺倒在地,身体紧紧地缩作了团,牢牢扯住衣衫,用力过大,牢固的囚服一声“嘶”响,被他生生扯了开。然他已经连翻滚的力气都没有,只能用双手掐着自己的喉,越掐越紧,指尖仿佛要生生嵌入,隐约已经有了深长的血痕。
  “你以为我会放过其他人吗?”沉简一眼都不再看他,转身走了出去。
  常恭蜷缩着,眼睁睁看着门关上,夹断最后一丝光,伸了伸手试图抓住什么,最终也只是徒然落下。他一个字都说不出。他居然哑了。
  感觉到最后的希望破灭,常恭眼里朦上一层深邃的灰,最后一丝生气也终于褪去。
  午时,几个士兵一脚踢开房门,将地上那个半死不活的人拖上刑场。
  一道令牌飞下,行刑开始。武阳侯原本就臭名昭著,凌迟的场面叫血色渐渐笼起,虽然拍手称快,但许多人忍受不住血腥的场面,跑到街道一边俯身呕起。
  监邢台之上坐了一人,视线遥遥地落上了那个渐渐血肉模糊的身形,满眼的红,却是淡漠而不见一丝快意。过分平静,仿佛只是在看一件工艺品。
  “少将军,尸首怎么处理?”跑来一个士兵,如是问。
  沉简终于缓缓地受回了视线,淡道:“丢出城外。”
  “是。”那人得令退下。
  沉简随意地瞥了眼常恭被裹进白布的尸体,转眸望向身后。他的背后,是浩大的汉国宫城。
  这一眼中,似乎饱含了难以理解的深远含义……
  恰好一阵风过,他赭红色的宽袖长衣翩飞在风间,是血意遍布的刑场上又一抹绚丽的朱色。他转身走开,再不回望一眼。
  再过几日,就是飞骑将军以使臣的身份亲临楚国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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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4-23 19:5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二章 惦楚惊紫陌(下)
  汉国军队一路浩浩荡荡行军而出,在楚国边境驻扎。飞骑军精锐三十随沉简前往楚国边塞城市定业,在距离不远处停下。最前方,银甲一身的将帅持缰而立,马蹄几下践踏,大风一起间黄尘四散飞扬。
  远远的,城门上有士兵看到,慌忙转身入城通报,不多会护城河的索桥缓缓放下。城内有人独自驰马而出,也在城门不远处停下。两人遥遥相望间,周围一片肃静。
  沉简淡淡地看着流夜,神色间无波无澜。流夜此时一身戎甲,也是一顺不顺地看着他。几年来两人大小交战不下数十次,对彼此已是再熟悉不过,但每一次都是在腥风血雨之中,不曾这样仔细地打量过。
  流夜冷峻的脸上扬起了一抹似笑的神色,道:“汉国的飞骑将军亲临,楚王已交代让我接您入境。”他神色淡然地瞥了眼沉简身后的一干亲兵,对肃杀的氛围恍若不觉。
  沉简一抱拳,道:“有劳流将军了。”他的态度也是客气。对于这个战场上的对手,几年交战下来也知这人确是个军事奇才,惺惺相惜也是难免。
  “飞骑将军请。”流夜唇角一扬,转身缓缓走在前方领路。
  沉简缓缓地驰马随他入城,在城门之外时缓缓一滞,抬头时看到城楼上“定业”两个石刻大字浑重磅礴,神色一时悠远间又堪堪收回,继续向城内走去。
  楚国。时隔五年他终于又回来了。前阵子流夜被调离边境,才叫他有机会完完整整地胜上一场。沉简的视线落在面前那人的身上,有赞许,却也有杀意。留这个人在楚国始终是一个后患,虽然欣赏他的兴兵用计,但这反而是不得不灭了他的原因。
  天间一片厚重的浓云,是某场杀机渐渐笼上的预示。
  流夜同沉简一路北上,抵达楚国洛阳是几日后的事。城门口大开,街道一早便由楚国官兵打点干净,两边分别有几队人马费力地拦着依旧不断赶来的洛阳百姓。一干楚国官员在洛阳门口早已列队而立,为首的正是楚国丞相流昆,随后依次站着的是按照品级而立的朝廷重臣。这样的排场极大,一套套官服透着沉重的色泽,不免让氛围间充上了几抹压抑。
  终于,遥遥一行人马落入了翘首以盼的众人眼中。沉简命了飞骑军在洛阳城外驻扎,下了马独自一人随流夜进城。流昆见状忙是迎上,神色间摆了抹谦和的笑:“能见到传闻中的飞骑将军实属荣幸,我王已下令让本相全权负责同贵国的商谈,请将军暂且移驾鄙舍。”
  “恩,带路吧。”沉简淡淡的应了声,对于流昆亲自的迎接不显丝毫受宠若惊的神色。
  流昆也不恼,一面让流夜入宫向楚王上报,一面将沉简领到了丞相府。一路去,流昆暗下留意沉简的神色,却见他对周围百姓的躁动好奇丝毫不作反应,对所作的安排也是来者不拒,看不出滴点的心思。流昆面上温和地笑着迎合,心里却隐隐沉下。这个年轻将军,似乎比他原本想象的要棘手的多。
  沉简入了丞相府,府中北面的院落已经整个空出,供给他在楚国期间居住。一路来沉简都是神色平淡,随着前面领路的丫鬟走去,经过一个院落时,他的视线无意中往旁边一擦,不易觉察地顿了顿。
  透过窗户,隐约可以看到屋里那人的身影。原本他是取了一本书随意地翻看着,在沉简投去视线是也恰好抬头,然后微微愣了愣。沉简的视线一落即收,神色间泰然,仿佛似并不曾见他。
  看着那个人渐渐远去,流苏温和的视线间不免落了一丝的琢磨。这时纳言推门而入,看到他视线落去的方向,捕捉到沉简最后一缕衣衫擦过眼底,不由笑道:“二公子,老爷不是说过,飞骑将军在楚期间会暂居我们相府的吗?”
  流苏微一抿唇,眉心蹙起:“他是飞骑将军?”
  纳言不解道:“是啊,有什么不妥吗?”
  “不,没什么。”流苏淡淡地收回了视线,温声问,“纳言,我要的墨要到了吗?”
  “二公子……”纳言闻言神色一苦,递上一包东西,无奈道,“要瞒过别人我实在能力有限,只弄到了这些。”
  流苏接过打开,见是最劣质的墨块,也不恼:“没事,有这个已经够了。”
  “二公子,苦了你了。”纳言眼睫微垂,声音略微一荡,带了点涩意,“老爷虽是一心系着家族,但是对你也不免是苛求了点。”
  流苏闻言一愣,见纳言神色,反而安慰道:“我没事,只是被关几天禁闭而已。”
  纳言虽然听他这样说,但看着流苏微有憔悴的面色,也再说不出什么。他知道流苏口中轻描淡写的“几天禁闭”并非这样简单,那天流昆将他丢入了刑部的牢中以“办事不力”的罪让他受了整整三日的刑罚,如今又是下令将他囚禁在房中,不许沾一滴食水。
  虽然流苏总对他说着没事,但纳言看着他无意中透出的虚弱,不免担心。他左右一阵顾盼,见没人经过,慌忙从怀中取出了几个馒头,塞进了流苏的手里。流苏被他忽然的举动弄地一愣,待看清自己手上的东西,不觉莞尔道:“纳言,你这样偷偷拿吃的给我,就不怕父亲知道后怪罪下来?”
  “叫你吃你就吃,哪那么多废话。”纳言鲜少有这种冲的态度,这一刻急切间竟然也没了上下之间身份的顾虑。流苏听他这样的语调,不由讷讷地看着他,一时间的恍惚,仿佛感觉面前的依旧是六岁那年那个将他抱在怀中悉心呵护的少年。
  纳言被他看地面上微窘,不自然地移开了视线:“二公子你还不快吃,等会被人发现,惨的可是我。”
  流苏微微一笑,将馒头送到嘴边一口一口地开始咬。馒头并不新鲜,因而显得有些干干的,擦过喉间的时候会感到细微的摩擦,但是莫名会酿开一种甜味。
  纳言眉目间终于有了一抹笑意,转身走出屋子。
  “谢谢。”
  正要关上门时听到这样一句淡淡的话语,纳言的动作一顿,抬头望去时流苏只是依旧在看着手上的书卷,并未看他。唇角不觉一扬,也不多说什么,沉默地将门关上。
  最后的一阵风,阻断在了那一瞬,周围也随之霍然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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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4-23 19:5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三章 相府一叶事(上)
  替飞骑将军的洗尘宴中满是楚国各界的名流,觥筹交错间一片歌舞升平的景象,各自酣酌,偶尔也有人提起盟会时的事,沉简一面独自喝着酒,一面听到只言片语,淡漠的神色间也叫人不知他的心思。
  晚宴结束后他起身回屋,经过流昆身边,擦肩而过时留下无波的语调:“看来,楚国同一叶盟的关系已经是水火不容了罢……”
  流昆闻言只感到心间一跳,霍然抬头时沉简已经穿过大门走出,隔断了背影。他的神色霍然一凛,眉目间一片肃穆:“来人。”旁边待命的人应了声“诺”,只听他吩咐道:“去同大公子说,让他领了虎符去调遣随时待命。”
  流昆暗中揣摩沉简的态度,这时自然已对他起了地方。沉简原本踱步走回厢房,忽然足下步子一停。他身后亦步亦趋的丫鬟们一时没反应,慌忙也随他站住时,显得步伐不免有些凌乱。沉简回身瞥了眼从厅堂中慌忙奔出的侍从,漠然的眸间闪过一丝笑意。转身走去,也就不再回头看一眼。
  为迎接来使,厢房的安排也极是考究。独立的院落,周围也没有其他人的打扰。
  夜色已沉下,沉简吹灭了烛火,宽衣上床。周围笼上夜间的寂静,风吹帘围,周围隐约是树木的潇潇。
  夜深人定初。窗外在月光的映衬下隐约显出一个人的影子,单薄地落在窗纸之上,来的时候显然很是小心,垫着脚尖走来时没有落下丝毫的步声。
  “怎么样?”
  “噓——他睡熟了。”
  “睡了就好,我们也好回去交差了。”
  “走吧走吧,也不知道丞相在担心什么,汉国会来使不就是有和解的意思么?”
  “呸呸呸,嚼什么舌根,小心被丞相知道了你小命不宝。”
  “呼……当我没说……”
  隐约细碎的私语声浅浅落在一片寂静中,渐渐远去。周围又隐约静下。
  床上的人此时却缓缓地睁开了眼,一双深眸中没有丝毫酒气的醉,也没有分毫醉意。随意地翻开被褥,身上穿的却是一件夜行医。
  沉简的身影落入深夜之间,仿佛只是一道影子。木叶稀疏,映着一片黑影如风般在院子间落过,最后在一间屋子门前停下。
  屋里的人还未睡下,透过门缝隐约露出幽幽的烛光,落在沉简的黑衣上时被悉数吸尽。他伸手轻轻地碰了碰,门便应声打开了,屋里的人转过头看来,温温的视线对上时好脾气地一笑,却对他的到来并不在意。
  沉简走进房间,顺手将门关上。
  流苏将手上的书卷放在桌子上,随手示意道:“坐吧。不用客气。”
  沉简坐下,瞥了眼这个纤细隽美的男人,道:“你知道我要来。”
  流苏轻轻一笑:“我不知道。”顿了顿,又补充道:“不过猜了猜,可能会来。”
  沉简默然不语,打量着周围的布置。就相府而言,整间屋子的格调显得有些寒酸。没有任何奢华的摆设,只放了一个书架,一张床,然后就是空空落落摆在正当中的圆桌。不过因为主人的性情,虽然寒碜,但打点地很干净,纤尘不染。他的眉心微微一蹙:“丞相家的二公子?”
  流苏知道现在自己的待遇分毫不像相爷公子,也已习惯了别人的诧异,只是笑道:“是我没错。汉国的飞骑将军?”
  沉简默默地点了点头,不由打量眼前的人。
  他依稀记起第一次见面时他是去笙箫谷找桩素,而当时那个少年却是意味深长地提起了“已故”的楚国三皇子。眼前的流苏依旧是初时那种纤细的模样,翩翩书生,儒雅生香,坐在那里时长衫落在身上显得有些单薄,似乎常年受着疲惫,因此即使是昏黄的烛光,让他的面色也有略略生白。
  “你知道我的另一个身份吧?”沉简一直缄默,此时忽而这样道。
  流苏谦谦的神态间浮上了一抹笑,也是供认不讳:“是的。惦楚皇子。”他故意凝了沉简的神色看,并不见他眉目间有什么慌张的神色,嘴角的弧度不由又是一扩:“那是当年在笙箫谷的时候无意中发觉的,不过,我并没有告诉任何人。”
  沉简问:“为何不说?”
  “因为觉得没有什么必要。”流苏的眉目间始终平和,话语徐而不缓,“父亲只让我留意一叶盟的动静,并没有让我回报其他的无关紧要的事。”
  他的这个身份是无关紧要的事?沉简眉梢轻轻一抬:“那么,你也不准备告诉丞相我是一叶盟的人?”
  “这个……我在考虑。”流苏微微笑了看他,言语间的内容仿佛始终没有影响他的心绪,“如果是一叶盟的人混入了汉国朝廷,然后又以重使的身份来到楚国。想来任哪个人知道,都会觉得心惊的吧?”这样说着,偏偏他的神色间分明没有担忧的神色。
  沉简始终凝着他的神色,唇间微微一启:“愿意和我合作么?”
  淡然的话语一出,散在周围显得有些轻薄,风一吹,渐渐地散开成一抹虚无。
  流苏闻言才抬眼看他,并不见惶恐,只是谦谦一笑,问:“你如何认为我就会帮你?楚国丞相是我父亲,算下来,我也当是楚国朝廷的人。”
  沉简哂笑:“你真的对朝廷一片忠心吗?明明对一切都这样的漠然,何必继续委身他人屋檐之下?”
  流苏面上反而笑意一闪:“你这算是在挑唆吗?我可是流家的后人。”
  沉简平静地看着他:“那么,流家给过你什么吗?姓氏算什么,被人冠以族性就该当认了这命么?如果要将这个归于‘使命’的说法,那么我就偏要逆天而行。”他见流苏沉默,神色也渐渐冷清了下来:“楚国江山易位是迟早的事,至于你最后是什么选择,只看你自己。”
  流苏抬头看他,如雾般的眼里已没了笑意。听到那句“我就偏要逆天而行”的时候,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的一个传闻。据说,三皇子惦楚其实曾经逃回过楚国,但楚王为了挑唆两国的关系,非但不认他,反而找人暗中将其杀害,并且将这个消息压制了下来。
  流苏默然。没错,他的确并非对朝廷忠诚,甚至——也没有对流家抱有多大的忠心。
  他的母亲原本只是一介女伶,当年年轻的流昆一夜风流才让母亲怀上了他。但因为流家香火稀薄,虽然他的母亲终究没有被带入府中立上名分,却将他接进来抚养。
  他知道流昆内心或许从未认过他这个儿子,因此从小不论做任何事,他都表现地较流夜逊色,不同他这个长子争分毫。他所做的,只是流昆让他做的事,除此之外,即使遇到什么也从不曾再多插手管过。也正因此,流夜习武的时候他反而是在书房里安然地读些经卷,从不去碰什么刀枪一类的东西。
  他想同流夜区别开,流夜是流夜,而他只是他——流苏。
  因此,十多年不觉已过去,流夜已是楚国首屈一指的骁将,而他在一叶盟隐性埋名多年,几乎没有人知道丞相原来还有一个二公子,自然更没有人知道的是——大公子流夜习的是征战天下的行军打仗之策,而他流苏心中藏着的,则是齐家治国之道……
  流苏迎上沉简平静落在他身上的视线,儒雅的面容间落上一抹微微的笑意。其实,他原本是想淡眼旁观这个乱世的一切,甘心在相府一生平庸、碌碌无为的……他朱红细薄的唇微微一启,笑问:“如果我不答应,你准备杀了我吗?”
  沉简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不会。只要这是你的选择。”说完,他只是转身离开,竟然没有半分留恋。
  门大开时落入外边的风,显得有些寒意,风吹地门微微摇晃,屋里转眼已只留下了流苏一人。他的视线落在空空落落的门槛上,忽而温婉笑起:“三皇子惦楚——沉简吗?很有意思。”
  他起身走去关门,临近时抬头恰好看到天际的月影,有些朦胧。愣愣地注视了一会,他抬手将门关上,却也没心思再看书,直接熄了等。身上的伤口依旧落着疼痛,他一如既往故意地将此忽略,慢慢地铺好了被褥。
  夜此时也已然静下,所有的人终于随着这一缕烛光的熄灭而都落入了梦中。没有人知道这一夜在相府中的一间陋屋中,已然发生了一件或许会对日后局势造成混乱动荡的片段……
  次日的相府依旧是一片平和的景象,沉简一早起来是门外已经候了一片人。他也没有找流昆的打算,反而向侍从要了一匹马,然后只身一人驰马出了洛阳的西门。原本有人想要跟着他,但一匹普通的马在沉简驰来速如破弦,不一会就消失在了众人眼中。
  “什么?飞骑将军独自一人离开了洛阳!”听到通报时,流昆一掌拍上桌几,震地上面杯盏也随之霍然颠簸。
  下面传话的门丁已经汗如雨下:“是的……飞骑将军说,他今日想要去会会一叶盟的人……”他的话语越来越轻,感觉面前的那个人俨然是想将他碎尸万段。
  “一……叶……盟?”流昆的嘴角挤出三个字,面上的神色已是深邃地极不好看。向来同楚国交好的一叶盟,身为汉国来使的沉简竟然堂而皇之地独自去见。面前仿佛浮现出他们接触之后的情景,流昆长袖一甩:“摆轿,我要进宫!”
  丞相府门口一顶轿子匆匆赶往楚国皇宫,洛阳仿佛陷入一片沉寂。而此时的一叶盟中,却偏偏是截然不同的融洽氛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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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4-23 19:5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三章 相府一叶事(下)
  飞骑将军来到楚国的消息早已天下皆知,传入一叶盟也已经是几天前的事。
  笙箫谷的屋中,桩素坐在窗边,愣愣地看着外面发呆。自从回到谷中,就让她有一种莫名亲切的感觉。她幽幽地叹了口气。果然,自己还是比较念旧的一个人。她想起之前从李九那借的书,于是拿起去还。路过院子的时候她不由视线一落,看到院子里懒靠在椅子上的那个人。
  桩素的眉心很明显地——稍稍拧了起来。
  “怎么又喝酒了。”桩素一把夺过轻尘手里的酒壶,语调略一扬,“谁许你喝的?”
  轻尘狭长的眼轻轻一抬,看到她乌眸明齿,神态间却显然不满,不由惬惬地笑开了:“素素啊,只喝一点不碍事的。”
  “一点也不许。”桩素的言语间完全没商量的余地,抬手就是把所有的酒壶都给没收。
  “素素,商量一下?”轻尘唇角微微一扬,起身从背后伸过手去。
  桩素条件反射下躲过他突如其来的一探,正窃喜间,却感到轻尘整个身子都靠了过来……面上霍然扬起一股热意。背后那个人紧紧贴着她的背,感觉落在她耳边的都是腻味的吐息。桩素大囧,正一愣之下,手里护了的酒壶又落回了那人的手中。
  轻尘微微笑的神色之间似乎有几分得逞的意味,把酒壶手中摇了摇,听着里面隐约晃荡的水声,分明是得意:“素素啊,都和你说了商量一下的嘛……”他的声音微微拉长,惹得桩素面色绯红,却是咬唇忿道:“爱喝就去喝吧,反正也是你的身子。”
  她准备返身走人,结果有一只手从背后将他拉住。桩素感到身子往后一倒,竟然是落入了那个人的怀里。顿时周围席卷上来的是几分熟悉的气息。桩素顿时很是窘迫,但是跌坐的姿势虽然暧昧,但是那个人偏偏死皮赖脸地直接把他给抱了住。
  “素素,生气了?”轻尘似笑非笑的语调传来,生生擦过耳畔。
  这时远远地走来两个人影,但隔了太远,桩素并没有留意。此时被轻尘这样一搅和,心跳一时急促,慌忙从这个轻柔的怀抱里挣出,咬唇道:“没有。”
  轻尘懒懒地睨着她,唇角一扬,却是不由地咳了两声。
  “看吧,叫你伤势未好还喝酒。”桩素蹙眉指责了两声,伸手替他顺了顺气,却是被轻尘轻轻地推开了。他桃眸穿过桩素的身子往后轻轻一掠,散散道:“沉简。你终于回来了。”
  桩素被他推开的手此时霍然一僵硬,感觉到背后似乎落上一道清清的视线,缓缓地转过了身去。
  慕容诗身边站着的那人,一身赭红色的轻衣,衬着消瘦清俊的面容。依旧是一双深邃无痕的眸,这时看去才感到似乎年月并不曾过去。
  “沉……简?”桩素下意识地叫了声,忽然想起刚才和轻尘亲昵的举动,想来是叫这人看了去,不由暗暗瞪了眼轻尘,也不知他是否故意的。
  轻尘笑眯眯地受了这一瞪的责备,依旧老神在在,将酒壶随意地搁到了桌上,淡笑道:“素素,你和沉简也有好久没见了吧,想来是有很多话要说?”
  桩素瞥了眼轻尘的神色,抬头看着沉简,却是感觉原本当有的满肚子的话,此时竟然一句也说不出口。
  沉简的视线始终锁在桩素的身上,许久,才慢慢地转看向轻尘,道:“原来谷主就是酒使。”他的语调因为常年的磨练而有了一份独有的持重,此时道来,隐约没有过多的尊卑之分。
  轻尘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笑道:“知道你有很多话要禀报,不过也不急于一时。”他的余光擦过慕容诗,慕容诗知道他是担心桩素在一旁听了去,于是接口道:“轻尘,你在外面也已经吹久了风,是否要先回房?”
  轻尘点了点头,从躺椅上立起了身,忽然伸手在桩素面前晃了晃。桩素经他动作才从沉简身上收回视线,问:“怎么了?”轻尘腻腻地咬了下她的耳角,浅笑道:“你送我回去吧。”说着,他的手已经落上了她的肩。
  桩素感到肩膀上霍然一沉,不想轻尘居然当众做了这样亲昵的举动,感觉脸上似蹿过一团火。以前轻尘也不时有这种偏似“无赖”的动作,可从没有当众表现出来过。何以她忽然感觉他似乎是故意的……
  桩素眉心狐疑地一蹙,只好任了他胡闹去,抬眼对沉简道:“你是住在哪个厢房?一会我来找你。”
  “东厢。”沉简简短地应了声。
  桩素冲他点了点头,以“扛”着的姿势带轻尘回房。轻尘转身的一瞬,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自唇角闪过,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沉简,笑眯眯地由着桩素去了。
  沉简留意到他最后一抹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感觉有些冰冷。遥遥地看着两人离开的身影,不觉间握着剑的掌心感觉有些寒意,直到再也看不到人,他也没有移开视线。
  慕容诗在一旁顺着他的注视看去,语调淡淡的,“你也回去休息吧。”
  “是。”沉简收回视线,也不看慕容诗,转身就走。
  慕容诗看他走地这样利落,眉目间淡淡的,也隐约含了就分担心。沉简对于一叶盟来说或许只是一个棋子,但是,相对的,可能一叶盟在他的眼中也只不过是一个棋子。有时权益和威胁是相互的,而这个人,又会是哪种?
  然而沉简没有再留意慕容诗的探究,只是走去了给他安排好的住处。他眉心的淡漠之间也是一片清冷。
  不管在外面他是什么样的身份,一旦入了一叶盟,他也不过只是银堂之中的一员。在酒使面前,自己也只有“沉简”这样一个名字。一叶盟中没有什么楚国三皇子,也没有什么汉国的飞骑将军。他只是银堂中一个叫“沉简”的杀手。
  沉简。沉简……
  这只是一个代号,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谁。
  方才终于见到了桩素,沉简感觉心下此是踏实很多。至少,知道她依旧好好的。只是看到轻尘对她亲昵的举动时,方才心里似乎有点……不舒服。那个男人看他的那一眼神色间,他明显看到了“挑唆”。
  那一眼似乎在对他说——素素是他的。
  他不喜欢这种神色。然,此时他还需要依靠一叶盟的力量。飞骑将军说到底只是一个虚名,汉王一声令下,可以让他顷刻丧失大半兵权。
  因此,此时他唯一可以做的也只有——韬光养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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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4-23 19:5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四章 悄然落花声(上)
  轻尘到了房中,却又问桩素要这要那偏是不让她得闲。桩素本急了想去见沉简,耐着性子半天,终于也是忍不住将盛好茶的杯盏往他手中不客气地一塞,眉目间神色不善:“你还有完没完?”
  此时轻尘已经笑眯眯地躺在了床上,一只收握着茶杯,送到唇边轻抿一口,老神在在又颇是诚实地道:“早好了。”
  桩素本就知道这人自有一张副死人不偿命的厚皮囊,这一呛之下依旧不由话语一顿,好不容易顺了气,才没好气道:“那我去见沉简了,你有事再叫我。”
  “嗯。”轻尘淡淡地应了声。
  桩素转身的动作霍然一滞,隐约感到这人轻声间似乎有几分心不甘情不愿的意味。她不由回头看了一眼,便转身离开了。背后依旧还落了一道视线。
  “李九。”待人走了,轻尘才悠悠地招呼道。
  话音刚落,李九便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看他神色,似乎对自己行踪的暴露颇是尴尬,道:“主人,我不是有意偷听的。”
  轻尘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为何我感觉你最近很闲?”他语调微微拉长,一笑道:“你似乎的确是很‘闲’的吧……嗯?”
  这一笑笑地李九顿时感到背脊生凉,咳了声以作掩饰,道:“谷中最近……要忙的事当真很多。”
  然而轻尘却似未听到他说的一般,笑眯眯道:“既然那么闲,就去厨房端一份桂花糕给素素他们送去吧。好歹沉简也是位‘客人’。”
  李九莫名感到轻尘话语的重音有意无意地落在了“客人”这个字眼上,闻言,嘴角明显地一下抽搐。眼前的人笑地桃眼细眯,他却感到看去仿若一只狐狸。沉简是“外人”,那么言下之意是——桩素就是“内人”了吗?要说起来,那两人显然是不会有心思去吃糕点的,叫他送去恐怕也只是……
  李九哭笑不得,却在轻尘这种貌似不经意实则威胁重重的注视下无奈道:“我将糕点送去后,会回来禀报他们对点心的评价的……”李九留意到周围没人经过才敢用这样好笑的暗语来回答轻尘,他是宁死也不想让别人听到这种傻得冒泡的说词。可是看轻尘的模样,显然又是很想知道那边究竟发生点什么事……李九感到自己是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
  轻尘眉目间的笑意更盛,摆手道:“老李呐。你办事,我放心。”
  李九对这个口是心非的男人终于只剩心中的一声哀叹,转身出了屋子,往厨房的方向走去。
  他在心中几欲捶胸顿足。最近一叶盟暗中大幅度的动作一环接一环,他是真的——忙地想要自残解脱。此时他感到自己此生至今,最大的污点就是不该对这个主人的私下产生了过分的好奇,当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
  正当李九悔不当初的时候,桩素已经到了东厢。轻轻地抠了抠门,听到里面轻轻的步声,然后门就打开了。
  “沉简。”她留意到他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下意识地伸手将颊边的青丝挽到耳后,唤了声。
  “来了?”沉简只是这样一问,若非一直停在她身上的视线,恐是丝毫看不出眷恋。他侧身让让了,叫桩素进了屋。
  这间屋子本来是供给客人居住的,因此布置摆设也都简洁干净。桩素取了张椅子坐下,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半晌,却也只泠泠地道了句:“沉简,这几年来过得好吗?”
  沉简看着她的神色有些复杂,唇齿间微微一颤,一个“好”字道出时却仿佛辗转千肠。
  这几年来过得好吗?因为一直没有人问他这个问题,因此,他也从未去想过。一路来在沙场上叱诧纵横,在朝堂上以出人意料的速度节节高升,不论走到哪里都是惊羡畏惧的视线。纵使如此,从没有谁会问他一句过得好不好,而他自己也从未去想过。
  他只是在走一条当初入了一叶盟就已经谋划好了的道路罢了。
  早在十几年前的那一天,当他站在酒使面前许诺的时候他就已经想到有朝一日他注定不再平凡。很早很早之前,他就知道——有些仇恨,他不会听母亲的话当真放下的。或许他原本曾经想过放下,甘愿平凡一生,然,却让他遇见了桩素,遇见了一叶盟,遇见了一跳再次踏入至高无上地狱的道路。
  那年的选择是否真的是为了保护桩素,他早已经不记得了。一直清楚地明白着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以前他从不渴求取回的一些东西,一叶盟可以帮他。如此而已。
  所以五年前,虽然知道此行凶险万分或许就会一去不返,他却依然还是决绝地踏上了。
  这五年来,他一心只为了达到目的,得到汉国这个极大的助力,并且,让昔日得罪过他的人,一个个不得好死。这样的五年,现在回首间感觉自己仿佛一直都是浑浑噩噩的,他一心只需要想着报仇就好。
  他得到了很多人想要得到的东西。这样来说,或许,他过地应该算是“好”的吧……
  沉简略略出神,一瞬不瞬地看着眼前桩素轻衣素容的身影,也没再说什么。五年间来,恐怕唯一叫他记挂的也就只有这个女子了……她已经长成,出落地别有一分淡丽的姿容,不艳丽,却让人感觉有种浅浅的气息,叫人与她接触时很容易静下。
  沉简莫名想到了莲。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的莲。很淡然。
  桩素被他这样看了,不由不自然地移开了视线,往窗外眺去,恰好看到满庭院的落英,浅浅一笑:“你没事就好,我还怕是轻尘叫你去杀什么棘手的人物,叫你当初说得这样玄乎。”
  沉简留意到她的称呼已从当年的“父亲”转为了“轻尘”,自己也没留意到已经微拧的眉心,只是道:“的确是杀了很多人,但是,并没什么大碍。”他见桩素诧异地投来的视线,顿了顿,接口道:“你知道飞骑将军吗?”
  “汉国的飞骑将军?”桩素轻一眨眼,道,“据说楚汉两国虽然交锋连连,却是谁都不曾让步,无非是两国各又一员大将——楚国的‘流影’,还有汉国的‘飞骑’。特别是飞骑将军更是常常叫楚国吃尽苦头,这样大的名号我当然是听过的。”她话语中的“流影”,自然是指丞相大公子流夜。
  沉简似乎稍有迟疑,看了她许久,才缓声道:“我就是如今以汉国使者的身份来到楚国的‘飞骑’。”说完,他淡淡地凝着桩素,留意着她的神态变化。
  然而,他却只见她淡淡地“哦”了一声,说:“原来飞骑将军就是沉简啊,难怪这样厉害。”她笑了笑,仿佛听到的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只是浅声道:“我终于知道你这几年是在做什么了。”
  原本已经准备好回答她提出的任何问题,桩素这样的反应,却叫沉简也不由愣住。
  李九端着桂花糕已在门外站了许久,一直听着两人的对话并未出声,到此时也是身子一哆嗦,手上的糕点险些端不平稳,手忙脚乱间才没有让它撒了。李九感到今日自己的心脏似乎是格外地受考验,但见桩素这样的性子,他不由也替轻尘几分默哀:“主人啊主人,你喜欢何人不好,偏偏喜欢上这样一个温吞的丫头,以后恐怕注定有的是罪让你受了……”一时想着,竟然有些同情。
  李九在外心中暗暗念叨的时候,桩素已经站起了身,踱步到了沉简的面前。
  五年来,他已经长得很是高挑了。桩素留意着他的眉目,看到英挺俊俏的弧线,唇角不由一抿。果然,沉简已经出落成很多女子梦寐以求的男子模样。她想起第一次初见时的那个叫人难以接近的少年,感到面前的人周身散着的微微清冷的气息,语调间不由一缓:“沉简,这五年,你果然是过地不好的吧……”
  最后的一个字落下,似乎是一声飘渺的叹息。
  沉简的身形似乎一滞,最终,只是轻声地“嗯”了声。
  或许他的确是过得不好,只是从不想叫人知道。不过是眼前的这个人……也就……算了吧……沉简眼中深沉的色泽似乎微微散去。此时听到桩素略略无奈地说:“我不知道轻尘为什么会要你去汉国混入朝廷,也不知道你们究竟想要做什么。可能天下真的会大乱,但那些我不想管。沉简,我知道即使我去求轻尘,也改变不了他所决定的事,没办法要求他不让你去泛险。别的人我不论他们会变得怎么样,我只要你答应我,你会好好地回来。”
  她已经知道自己不日又要离开了……沉简闻言不由出神,稍稍低头可以看到桩素向来淡然的视线间夹杂了一抹倔强,下意识地,竟然伸手轻轻地将她揽了过来。
  桩素被他的举动弄地一愣,随即面上一热。感受到沉简的身子有些凉意,也不知是否习惯了沙场的气息的缘故。小时两人同榻而居都是常事,但如今各自都已长大,也渐渐明白了男女世俗的观念,她不由有些窘迫。心跳霍然加快,她暗暗地啧了自己一口,心里默念:“这有什么的啊,抱一下而已,以前还一起睡过呢!”
  沉简自然不知道她心下这番活动,只是觉得怀里的那个身躯小小的、温温的,让他感到很安心。虽然一时也有诧异自己出神间的举动,此时却也不想放手了,只是轻轻地抱着她,感觉她的身子贴在自己的胸前,感觉自己的心跳也开始一点点地加速,却不知道是否也落入了她的耳中。
  噗通……噗通……
  周围的气息显得有些近。许久许久,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道:“我尽量。”
  尽量吗……桩素心里琢磨着这个词的“意味”,虽然不满意,却也只能默默地吞进了心里。是呵,“尽量”……以后的事,又有谁知道呢?
  庭院外面的落英一点点地翩落,李九不知何时已经走远,留下那两人相处时的一片安谧。他步下匆匆地又是回轻尘那里,心里却是郁闷着不知该如何禀报才好……
  他一路思酌着到了轻尘的房外,不想竟然听到对话声,不由停下了叩门的动作,心下疑惑。这时,照理是没有人会来的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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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4-23 19:5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四章 悄然落花声(下)
  然而李九还没听到什么,只听轻尘的声音透过房门悠悠传来:“老李啊,回来了?快来招呼下客人。”
  李九推门而入,看清房间里的人,面色顿时颇沉。
  “李九,好久不见。”男子青衣束发,坐在圆桌旁,手里依旧把玩着杯子。瓷制的杯盏在他的指尖游刃有余,恍惚间残影落入眼中时也只是一闪。
  “是。好久不见。陌庄主。”李九抱了抱拳,声色间却显然不善。
  陌离渊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嘴角讥诮地一扬:“李管家,这似乎不是对待客人应尽的态度吧……”他冷眸微抬,倒也不见动气。
  “老李,你去把慕容叫来。”轻尘貌似不经心地打断了两人的对话,眉目间的神色叫人不知他在想些什么。
  李九应了声就又出了门,也不多看陌离渊一眼。
  陌离渊看着他离开,哂道:“从以前他就一直看我不顺眼,没想到过那么多年,依旧是这样的态度。”
  轻尘不由抿唇笑道:“就现在流云山庄跟一叶盟的关系,你还指望他对你谦恭有佳?我叫你是客人也只是对你客气。”
  “那可真当要多谢你了。”陌离渊随意地喝了口茶,眉心不由蹙起,“什么时候你的屋里换成茶室了?”
  “咳……”轻尘想起前阵子桩素对自己房间的“扫荡”,眼里不由多了几分笑意,却是道,“这你管不着。不过话说回来,虽然我也估摸着你该是时候来找我了,但没想到来得还真是快。”
  陌离渊看了他一眼,道:“这么说来你知道我来找你做什么?”
  “不知道。”轻尘淡淡地应了声,倒也亏他可以答地这样气定神闲。陌离渊本也习惯了他的性子,冷言冷语道:“我那个笨蛋养子被你们一个苏乔给勾了魂,本来丢他在一叶盟我也没什么意见,但居然会差点丢了命……”他的话语一顿,眼里渐渐地扬起了一抹冷意:“朝廷虽然做地过分了些,但我却是想要你这给一个交代。为什么朝廷会突然出动兵力对一叶盟下手,而且甚至连我这个同盟都没有通知?别说他们真的只是因为耐不住性子,我不会信。”
  轻尘看着他的神色,指尖轻轻地敲着床檐,似笑非笑:“你以为呢?”
  “你暗中做了什么手脚,究竟是打的什么主意,轻尘?”
  轻尘双手一摊,作了个苦脸状:“庄主大人,你这次是真的冤枉了我。我很乖,什么事都没做。”
  “真的没做吗?”陌离渊轻哼道,“那为何会有汉国朝廷的秘函传到楚国?那个‘飞骑’,如今不正是在你笙箫谷里么?”
  轻尘闻言眉目间的笑意微微一搁,声色也似乎霍尔远了几分:“你是说这件事和汉国朝廷有关?”
  陌离渊冷笑:“你还装吗?汉国朝廷特地派人送的密函,说只要能一举铲除一叶盟,他们愿意同楚国达成同盟五十年。”
  五十年同盟么……轻尘的眼里漫上了笑意:“看来汉国朝廷还真是看得起我们一叶盟啊。”他是在笑,眼里却透着冷:“看来陌庄主是追着飞骑来的?那么,你又认为我能做什么?”
  陌离渊身边霍然寒风一起,转眼已经逼近了轻尘身边,手紧紧地禁着他的喉,危险的气息咫尺地擦过他的肌肤。眼微微一眯,满是胁迫:“汉国的意思,就是飞骑的意思。飞骑既然是一叶盟安插的人,你说——我担心的会有什么?”
  沉简的确是一叶盟的棋子,但这次却是这个棋子脱离棋手的私自行动。然,轻尘此时却并不未沉简背后的动作而不悦,喉间有几分窒息,他却笑意悠悠,仿佛对自己的“命悬一线”丝毫不以为动:“是我安排的,又如何呢?”
  陌离渊的眼里涌上几分杀意,手上的力道稍稍紧了几分:“我以为你之前的几年隐世江湖,应该已经懂得知足了。没想到啊,你的野心竟然不止于一个一叶盟?当年你不惜对青鸢下手,如今呢?你为了坐拥天下,又准备利用素素了么?”
  困难至极的呼吸让轻尘的面色微白,当提到青鸢时,他眼里闪过的几分无奈恰被极好地掩下,并不辩解。然而最后的一句话,却叫他始终散漫的神色微微一变,眉心微蹙:“咳……什么叫……又准备利用素素?”
  陌离渊本满腔怒气,看着轻尘的神色,却也不似是在作伪,诧异间手上的力道稍稍疏了些。轻尘的气息终于顺了些,反而一把扯过陌离渊,问道:“这事又同素素有了什么关系?”他一急之下,又是不由咳了几声。
  “关于素素的身份,不是由你透露给黑道的吗?”陌离渊声色冰冷。
  轻尘同时,也觉得全身的血液似乎突然一僵,一字一字地重复道:“素素的……身份,黑道……已经……知道了?”恍惚之下,陌离渊的衣襟在他稍稍松开的手间轻地擦过,残落下一片空旷的余痕。
  陌离渊蹙眉:“真的不是你?”
  轻尘摇了摇头,却是依旧静默。
  桩素的父亲邵羽,曾经是黑道中翻云覆雨的人物,“魂羽门”,虽不似一叶盟这般实力雄厚,却是连一叶盟也不敢多作干扰的组织。黑道中人是白道的人士不屑交结的,相对的,黑道也素来不同白道有过多的交集,因此一直以来相安无事。一直以来最大的惊涛骇浪,无疑就是当年白道之首的一叶盟盟主青鸢,同黑道之首的魂羽门主邵羽不容于事的情事。
  一时间青鸢千夫所指,邵羽也为黑道驱逐追杀。
  随着那两人的死,一切本已经尘封于世了,如今……却是让黑道知道了桩素存活的消息?
  轻尘沉默半晌,声色反而霍然一静:“离渊,查处是什么人做的。”这时他没有再称“陌庄主”,也没有掩藏自己的情绪。周身是一片冷,连陌离渊也感到遍脊生凉。这样的轻尘,让他一时间有种回到当初在一叶盟之时的错觉。这样的语调已是命令,就如很久以前他们相处时候的那般,轻尘一旦决定的事,总会以这种陈述的语调叫他去做。
  此时,陌离渊并没有为轻尘唐突的言语而生怒,静静地看了他许久,终于说了个“好”。
  他不是准备帮一叶盟,而是不许再有人对青鸢的骨肉不利。
  “不用猜测了,你们要找的人或许已经来了。”慕容诗此时站在门口,语调显得低沉至极。
  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柳荫之下立了一个黑衣女子,青丝如黛,对于忽然聚集过来的视线却是转向慕容诗言语轻佻:“慕容,好久不见了呀。”
  “的确是好久。”慕容诗看着她的眼中隐约有几分的狠意,“柳如疏。你居然还敢回一叶盟?”
  “我本来就是这里出去的,为什么不能回来?”柳如疏散散地走到慕容诗身边,凑到她的周围轻轻打量,笑了开来,“慕容啊,多年不见,你依旧是这样漂亮。”
  慕容诗冷眼看着她,却是冲房里二人说道:“要知道素素的事是怎样传到黑道那边的,不如问她最好。”
  “疏儿?”轻尘眉目间神色淡淡,轻启的唇角间却是冰寒一片。或许是今日的不速之客本就多,便也对柳如疏的突然到来并不为怪,只是曼声问:“是你告之黑道的么?”他眼睫轻轻一抬,似笑非笑间仿佛只是问她今天喝茶了没。
  正因为是这样的态度,反而让柳如疏心中暗凛,故作镇定地一笑:“怎么,你也有怕的时候么?”她看到他们暗下的神情,哂笑道:“一个两个都是为了青鸢,都不觉得可笑么?如今这样正好,你们可以选择依旧守着这个不实际的梦,还是——等着让自己身败名裂。”
  她浅笑间抬眼瞥过轻尘,语调间意味深长:“轻尘,很多年前你为了不跟黑道势力摩擦,已经做过一次将青鸢逐出一叶盟的决定。如今这次,恐怕也是会……唔……”话未落,陌离渊的手已经掐上了柳如疏的咽喉,她感到一阵窒息,迎面而来的是满含怒意的一双眼。
  “柳如疏,这么多年我一直保着你,并不是让你可以为所欲为的。”陌离渊的指间已经锢紧,只需要稍稍一用力,便可以取了柳如疏的那条命。然而柳如疏却是抿唇一笑,声色间虽然有些虚浮,却也清晰:“我……就是想让……你们受折磨,那又……如何。这么多年来……你们谁又曾关心过我?呵……我不怕死,死也不会让你们过地舒坦……”
  “所以,当初将素素放走,也是你暗中做的吗?”轻尘的话语,在此时竟然依旧是出人意料的平和,他的眉目间轻启了一抹笑,淡淡的,没有丝毫怒气,“我不会再做和当年一样的决定。”
  淡淡的一句,慕容诗霍然一惊,望见轻尘浅笑依旧的神色,眉目间已尽是惶恐。如果真的要和黑道针锋相对,纵使是一叶盟,在朝廷那边也形式堪忧的情况之下,恐怕也是会力不从心。
  然而轻尘却是很泰然的态度。或许他只是想起以前,想起那次自以为正确的决定,却是最终害死了青鸢。
  他怎么样,其实都无所谓。但是——他不准素素有事。黑道的人又如何,他是轻尘,他从未惧怕过任何一个人……
  轻尘心里此时不曾有任何困惑,然正欲再说什么,听到耳边响起一人的话语,千年未改的笑意间也霍然略略僵持。
  “柳姨?你为什么会在这里?这是在做什么?”廊道那里落了两个人影,一个短衣男子身边立着一个轻衣素丽的身影,此时看着一翻怪异的情形,眉目间落入的是疑惑,转眼已经走到陌离渊身边将柳如疏从他的禁锢下保出,看着陌离渊的眉目间隐约不悦:“陌庄主,多年不见,你依旧是这样气势凌人啊。”
  本没想过桩素会在此时出现,陌离渊微愣间,一旁的慕容诗眉目也微微一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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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4-23 19:5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五章 两世爱憎颠(上)
  桩素的出现,让柳如疏眉目间的笑不由几分癫狂,轻咳了几下顺了口气,她声色间显然满是笑意:“素素,好久不见,你过得可好?”
  的确是好久不见,桩素此时感触莫名。眼前的女人依旧是记忆里那副美丽的面容,仿若未曾改变多少,所以才叫她可以一眼认出来。柳如疏的突然到来本就让桩素欣喜莫名,但一想方才的情形,她狐疑地看了眼陌离渊,问:“柳姨,你怎么会来笙箫谷?又是哪里得罪了陌庄主了吗?”
  “不,没什么事,就是来看看你。”柳如疏留意到几人冰寒冷冽的视线,唇角的笑意间带上了几分讥诮,“素素,我只是有些事情需要告诉你,可是——似乎有人不愿意让我同你说。”
  “什么事?”桩素不由困惑。
  “柳、如、疏!”此时轻尘的声音霍然响起,因为极少有的怒意,惹得桩素不由回头看去。却见一张略显微白的脸,深如瀚渊的眼眸间,是她从未见过的惶恐。她莫名感到……这个人,似乎是在害怕。
  害怕?桩素心里有一处似乎“咯噔”了一下,再看向柳如疏,险些想说“我不想知道”。然而话到嘴边,咬一咬唇角,始终没有说出。
  七岁之前,她从未见过娘亲,是柳姨将她一手带大的。柳姨是不会害她的。她一直是这样认为。
  桩素清清的视线落上,那样干净的神色,让柳如疏的心里也不由一触。此时她才发觉以后那个会在她怀里撒娇的孩子已经长得这样大了,她和青鸢长得一点都不像,给人是这样淡的感觉,却是淡然地叫人无法遗忘。那一瞬,柳如疏似乎想起了以前的情形,恍惚间出神,却在想起轻尘的神色时,眼里闪过一丝恨意:“素素,你不是一直很想知道关于你爹娘的事吗?”
  她低沉的语调带过间,仿佛将周围的空气也笼地一滞。
  关于她的爹娘?桩素的眼瞳微微舒开,下意识地张了张口:“柳姨,你不是一直说,我还是不知道比较好吗?”
  也不知该说她是迟钝,还该说她是没脾气,总之从很久以前开始,她在柳如疏面前的时候,从来不会拒绝一句,一直到现在,依旧是如此。柳如疏哂笑道:“那时的确是不需要你知道,不过现在不一样了。素素,你跟杀害你双亲的仇人同居一地,我是真的再看不下去了……”她的声音腻腻的,冷冷的,此时又仿佛霍然一沉。
  杀害她双亲的仇人?桩素想起刚才的情形,面上的神色一肃,转身看向陌离渊。
  陌离渊见她望过来,本就已经低沉到底的神色更是一暗,语调不善道:“不是我。”
  那三个字带过时,桩素感到身体里仿佛一空。
  这里所在的人,除了她、柳如疏、沉简之外,如果不是陌离渊,恐怕也落不了慕容诗身上……她缓缓地转过身去,对上那人的视线,仿佛注定的对视却有一种突如其来的唐突错觉。桩素一瞬间感到自己的心跳似乎停了,为什么会有这种恐惧的感觉,她也不知道。只觉得那人眼里的悲哀仿佛席卷到了她的身上,感到到全身冰凉,似乎一只网罩上了她的身体,当她在内心深处想要歇斯底里地呐喊时,却感到嗓子中仿佛压了一块什么东西,厚重地让她这样难受。
  “是不是哪里弄错了,一定是哪里弄错了对不对?”这样惨白惶恐的声音,几乎连桩素都要开始怀疑是否出自她自己的口中。她求助般地看向陌离渊,然后望向慕容诗,最后在两人不自然地瞥开的视线间,仿若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望向柳如疏。
  桩素从未有过这样的感受,或许是一切都来地太突然,前一步她还在听沉简讲着那么多年来惊心动魄的故事,正准备来找轻尘,此时却是被告之——这个男人是她的仇人。
  他是叶尘啊……他是那个名动天下的叶尘……这样的男人她如此一个小角色,又怎么配得上当他的仇人?一定是哪里搞错了对不对,一定是……
  桩素的视线中显得有些迷离,她看着柳如疏,已经是最后一分希寄。
  告诉她,她的猜想是错的;告诉她,那话语中所谓的杀害父母的仇人并不是轻尘;告诉她,好不好……
  桩素眼见柳如疏满含深意地瞥了眼轻尘,眼见她的唇角间落了抹冰冷不屑的笑,听到她说:“没有弄错,素素。你的母亲,就是一叶盟的前盟主,人称叶青的——青鸢。”柳如疏的笑显得有些快意,但是她的眼底却是这样的伤,只可惜此时的桩素感到脑海中一片空白,也已经留意不到。
  桩素感到轻尘的视线似乎落在她的身上,很重,很沉,但是她的心也是很乱,很乱……仿佛有一颗石子落入一片静谧的湖中,霍然荡开涟漪。一阵一阵地泛开,使得原本宁静的表象再也无法平息。
  是轻尘,不……为什么会是轻尘……而她,又怎么可能是青鸢的女儿……怎么,可能……
  桩素感到全身的气力仿佛一松,无意识地往后退了几步,踉跄下感到有人从背后扶住了她。她抬头看去,是一双清冷的眼,然而此时她却感到自己对沉简笑不出来了。
  青鸢的事,从小到大她听过很多很多,一直以来,这个女人对她而言都只是个传说。很多很多人仰望着,津津乐道着她同邵羽轰动天下的婚事,这一切原本进入她耳中的时候也不过是一个故事。她依稀记得,很多版本中是说,叶尘为了夺得一叶盟盟主的位置,不惜对青鸢下了“千里追杀令”。黑道与白道的恩怨,就是在两人的死讯遍布江湖之后才渐渐平息的。
  然而,此时却是有人跟她说,她是青鸢的女儿,那个传说中的青鸢。
  桩素浅浅地笑了笑。她只是一个平凡的人啊,真的是很平凡的一个人,她不漂亮,也不聪明,为什么偏偏是她呢?她忽然有些明白过来轻尘为何非要让她叫他“父亲”。叶尘对叶青的眷恋,实则是众人皆知的不是吗……
  她再抬头时,眼里含着笑,却很苦。仿佛是一种浅浅散发的气息,是很悲离的。这个时候感受到背后牢牢地支着她的沉简,桩素心里是感激的。如果没有沉简,她此时或许已是站不住了。
  桩素已经隐约知道了为什么柳如疏一直不告诉她自己的身世,可是当稍稍静下,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告诉她。她并不是才来到笙箫谷,也并不是这个时候才被那人留在身边。抬头看去,却不是她记忆中的那个温婉的柳姨,她从那双眼中看到的尽是鄙夷和仇恨。心,仿佛又刺痛了一下。
  她恍惚间感到自己全身仿佛被掏空,跌跌撞撞之间,转身奔出了众人的视线。
  她需要安静。她现在唯一需要的就是自己一个人好好地静一下。什么身世,什么青鸢,什么邵羽,什么一叶盟……这些都同她究竟有什么关系?她只是她,很普通的一个人。如今只是觉得好笑,当一切都揭露的时候她突然感到自己一直活在别人替她编造的谎言之中。对她好,并不是因为她本人,而是因为——她是桩素。
  似乎不论是谁都一样,伪戴着一张面具,一个个在她身边扮演着形形□的角色,在她是主角的戏台之上演着戏码。然而,唯独身为主角的她却并不知情……一些都让她隐约有些作呕的感觉。
  或许自从被绑架的那刻起,她就已经落入了别人的棋局之中。依稀还记得自己叫那人“父亲”时的感觉,唇齿轻启,透着些许的温存。但是也正是因为过分清晰,她才忽然感到不可原谅。
  原来自己只是一个“宠物”?原来他透过自己的身上看到的一直是另外一个女人?原来他一直的一直对她都只是利用……
  桩素足下飞奔,莫名间感到眼角一凉,此时才察觉原来自己是落了泪。她浑浑噩噩之间只想离开这里,跑出笙箫谷,然后往着一片林木之间毫无方向地跑去。
  那么多年以来她都是淡淡的性子,唯独此时感觉没办法汇聚起丝毫的理智。明明告诉自己是需要好好地理清思绪,但是越是想要去想,却越是感到——头痛欲裂。仿佛一直的平淡只是伪装,她其实只是一个弱女子,当一台庞大华丽的剧目被清晰地展现在面前,她霍然无所适从。
  从哪来,该往哪去,又有谁可以告诉她的呢……
  桩素感到奔跑之下的足踝生痛,也不管尘沙是不是溅上了她的衣襟,只是一味地跑,所有的痛因为心脏窒息的感觉而显得麻木。身后似乎也有着奔跑的步声,忽然手上一疼,被人紧紧握住随后一把扯了过去。
  “唔——”突如其来的一吻让桩素原本混乱的脑海霍然一白,诧异地舒张开的瞳孔间是一双貌似平静实则深邃地埋下惊涛骇浪的眼。她没想到沉简会追上来,更没想到他会这样吻了她,只是一眼看去依旧是他微微锁起的眉,本以为停止的心跳一瞬间又霍然跳动了起来。
  桩素甚至忘记了挣脱,只是感到自己的泪缓缓淌下时落在了他的脸上,也晕开了点滴的湿意。许久的许久,他才放开她。
  “你喜欢轻尘。”沉简有些干涩的声腺,说出的,却是这样漠然的话语。
  桩素低垂的眼睫在闻言的一瞬,单薄地微微一颤。
  沉简用的语调里没有丝毫疑问,而是一种陈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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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4-23 20:0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五章 两世爱憎颠(下)
  桩素原本沉默流下的泪放如霍然崩塌,汩汩流出。
  “我……喜欢轻尘?”桩素流着泪,神色间有几分迷茫,下意识地重复着。方才那一吻的灼热还留有余温,她始终不明白何以连自己也不清楚的情感这个人却可以说地这样肯定。
  原来她竟然是喜欢了轻尘吗……那个曾经被她称作“父亲”的男人?因为喜欢,所以才会为他哭过不止一次;所以五年前,听到他那样决绝的话会这样难过;所以现在会因为发觉自己只是个替代品而悲伤……
  桩素下意识地拽紧了沉简的衣袖,垂着眼睫,声间有些颤音:“沉简,我该怎么办?我喜欢轻尘,可是他却是我的仇人,我怎么可以喜欢他……呵,我在他的心中,或许什么都不是吧……”
  虽然心里早已了然,但当亲耳听到桩素自己说出,沉简感到心口忽然被揪地一紧。然而看着桩素的恍惚无助,他的声色间莫名也有了点无奈:“不要喜欢他,他是个危险的男人。也不要对我说你喜欢他,因为——我喜欢你……”
  话落的时候,桩素感到身上一暖,是沉简脱下了自己的外套披到了她的身上。然她垂着头,始终叫人看不清她的神色,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沉简本也猜到她会如此反应,只是淡淡自嘲地一哂,道:“不准备回一叶盟了吧?”
  “嗯。”桩素应道。与她是否想回去无关,而是已经“回不去”了……如今的她没办法再继续让自己“寄人篱下”。
  沉简留意着她的神色,问:“准备去哪?”
  桩素摇头:“不知道。”
  “呆在这里替我看好衣服,我去拿下东西,就回来。”
  “什么?”桩素对沉简莫名的话弄地一愣,还未回神,沉简已经转身走开了。
  桩素呆呆得看着那个背影渐渐远去,张了张口,终于没有再叫住他。她抓紧了披在身上的外衣,靠着大树蜷起身子缩在一处。外套上还落着沉简的气息,让她感到略略安心,很熟悉。回想起刚才沉简的话,此时她的面上才略略有了点热意。
  沉简喜欢她……是第一次有男人对她说喜欢。
  或许是应为习惯了他对自己的好,或许是自己一直都知道这个事实,总之她刚听到那番话的时候,竟然没有太多心惊的感觉。但也可能是因为今天已经惊慌地够多,此时再也没有心力去诧异其他的事了。
  桩素感到自己并没有羞涩的心情,反而是古怪和矛盾的滋味。果然自己总是给别人添麻烦的啊……桩素无奈地笑了笑,微微仰头,却感到唇角的弧度分外僵硬,于是缩在那满脑胡思乱想,出神间,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一路疾步而去的沉简,步下匆匆,待到了笙箫谷,已经再也不见其他人的影子。
  轻尘坐在桌旁,姿态闲闲散散。桌旁椅下,却是满地瓷制杯盏的碎片残骸。轻尘并没有抬头看他,眼睫轻轻垂着,只是淡淡道:“追上她了?”
  “是。”沉简面色平静地应道,余光扫过轻尘被衣袖半遮住的手,又不着痕迹地移了开去。
  轻尘纤细修长的指上还悬有血痕,一点点地凝到指尖,渐渐地厚重,最后一滴滴坠落到了地上。原本几净的地面此时酿开了一片刺眼的腥红,而他则是满手触目惊心的血色。
  如果单看那人的神色,或许会以为他是真的分毫不上心的,然而看留意到细处,才会知道这满地杯盏的残骸却都是由他生生捏碎的。
  莫非这个人对桩素是真的有情?沉简面色略沉。
  此时轻尘浅看了他一眼,道:“你将素素带走吧。”
  沉简没想他会这样轻易松手,但微愣也只是转瞬,嘴角留了几分讥诮,问:“条件呢?”
  轻尘眉梢散然一挑:“我要你达成当年你我的约定,拿下楚国。两年之内。”
  “两年?”沉简蹙眉,“为何突然这么赶?”
  “因为我已经没有时间了。”轻尘似笑非笑,“素素的身世你既然已经知道,那么应该了解黑道中人得知消息后会有的反应。你不是想要保护她吗?”顿了顿,他的语调间含上了几分深长的意味,话有所指:“况且,你引了汉国授意楚国,让楚国对一叶盟动手,不正是等不及了吗……”
  沉简在这种淡漠的视线下也不心惊,嘴角微微一扬:“没错,如果这样就会被铲除,一叶盟也不过如此,之前的传闻恐怕都只是浪得虚名。”
  “如果我盟真是‘不过如此’的存在,那么也就不值得你利用了,对么?”轻尘霍然笑眯眯道,“那么现在呢,你是否已经决意与我们合作了呢,惦楚皇子,我未来的楚王?”
  沉简看着轻尘的神色,却感到他身边散开的一层若有若无的压力。迎面席卷而来,叫人无从揣摩他的心思。沉简一时默而不语,许久,他才道:“我还有一个条件。”
  轻尘倒也不急:“说。”
  “以后,你不许再对素素做什么纠缠。”沉简口中落处的每一个字都仿佛掷地有声,落在周围的空阔中,恍惚间仿佛荡起几点回声,然后,一切又在最后一个字落地的时候霎时静下。
  轻尘却是面上含笑,睨了睨沉简,随意地应道:“不用你说我也不会再找她。以前待她好是因为她是青鸢的女儿,而且很听话,作为玩具是个不错的选择。但现在不同了。她既然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世,日后就脱离了我的掌控,对我而言已经是——没用的东西了……”
  平静无波的语调。残忍地令人窒息的话语。
  沉简感到眼前的这个人无情到令人心生寒意,却更加地难以琢磨。莫非桩素同这人相处的十来年间,她在他的心中当真只是一个玩物罢了吗?若真是这样,这人又何必要以两年之约来保住这个“无关紧要”的人?
  轻尘似是看透他的心思,随口接道:“你不用怀疑我的用意,我要做的一切始终只是为了青鸢。想为以前做错的事做个补偿罢了。”他缓缓地抬头,眼中难得地不含玩笑的意味,声色泠泠:“黑道那边,我最多可以撑两年。你……明白我的意思?”
  沉简一瞬不瞬地留意着他的神色,凝视许久,方应道:“好……我答应。”
  轻尘摆了摆手,已是下了逐客令。
  沉简抱拳离开,渐渐走远时耳边隐约传来朦胧呜咽的箫声。他不由停下脚步回头望去,见轻尘也已从房中走出,独自一人站在了空旷的院子中央。遥遥看他,却是一层翩曳的白衣,风一来,落英纷纷坠下,仿佛天地间降了一片花语,而那人,只身伶俜,在纷飞的花落之间安静地站着。
  隔了远了,沉简看不清轻尘的神色,只感到呜咽的箫声如一片沉浮天际的阴云,拨动着人的心弦,仿佛要酿出最为滂沱的泪雨。
  这样的轻尘,只有在单薄的身影落入眼中的一瞬,就已刻下了无法抹去的痕迹。虽然似乎依旧是平时的那个他,然而却叫人感到太伤,太忧,太过压抑。轻尘的身边这样看去时似落了光,叫人不敢近身亵渎。他始终在一片协调的美景间仿佛格格不入,不容于世,却有种随时会乘风而去的错觉。
  沉简的眉目间隐约深邃,不再看,转身离去。耳边抚摩着一点点溢入的箫声,呜咽绵长,似是心间的哭殇。
  曲由心生,这个人当真是冷而无情的吗?只是为了青鸢,为了一个已死的人?虽然一约两年,但恐怕任谁也无法保证面对黑白两道同时展开的压迫,一叶盟当真能立而不倒。一旦得罪黑道且不容白道,身为盟主的他除非颠覆整个世界,不然无疑会千夫所指,这是一个——随时都可能丧命的赌局……
  沉简走出笙箫谷,匆匆又赶回那片林子。遥遥看到远处桩素的身影,他眼中的神色也是一沉。
  不论如何,他都要取回本该属于他的一切,这些都是楚国欠他的。即使无法取回,至少,他也要拥有足以保护这个女子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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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4-23 20:0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六章 相府水长东(上)
  沉简带着桩素来到丞相府的时候,府内府外都已经站满了人。浩浩荡荡的都是严正以待的官兵,远看去的时候颇有排场。沉简先翻身下了车,桩素抬头时看到相府庄严的匾额,迎在头上曳曳生辉,此时她的视野中出现了一只手,她抿唇一笑,也就扶着沉简的手下了马。
  桩素可以感觉到周围聚集而来的视线,却也不以为意,只见沉简仿佛未留意周围那些人频频行来的注目一般,神色自若地带将桩素领了进去。
  丞相的府邸并不是平常百姓可以随便来的,然而桩素却并不感兴趣,对她而言,不论是哪,她也只不过是求一个安身的地方罢了。只是到了这里,桩素不由想起了一个人,她左顾右盼地一路走去,眉目间带着几分希冀。
  沉简走在她的身边,留意到她的神色,也隐约知道了她的心事,压低了声道:“你想见你的那个二师兄吗?”
  桩素不料沉简竟然会知道此时,但一想他如今的身份,却也释然了,默默地点了点头。
  “我会安排你们见面的。呐,你就先住我的屋子吧,回头我会跟丞相说说。”沉简这样说着,却是两人已经到了房前。桩素闻言却是面上一窘,微愣:“我们……住一起吗?”
  沉简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道:“只有这样才最安全。不然,我要以什么身份把你带在身边呢?”
  桩素哑然,细下一想,也的确是没有更好的身份可以安排给她。“飞骑将军的女人”,恐怕这个称号已是最为妥当的。她心下尴尬,面上却也只是应下了。
  “好好呆着。”沉简拍了拍她的头,就转身去找流昆了。
  桩素感到头上他的掌轻轻一抚间仿佛留下了点热意,微微有些出神,下意识地也自己伸手抚了抚。果然,男人的手掌比她的要大上好多……桩素愣愣间这样想,立身站在门口,感觉心口始终空空落落的,不由微微地叹了口气。
  这时,遥遥地有音乐声隐约落入了了耳中,桩素绵长的神色霍然一清,下意识地四下寻觅着曲子飘来的方向。这样的曲律她自然是记得的,是当初尚在一叶盟的时候,小乔用她赠送的词句谱写的曲子。然而这首曲子并未对外流传,因此知道的也不过就是那么几个人。
  不多会,果然依稀听到有个温和婉转的声音,轻轻地唱起了歌。
  是很好听的声音,很温和,却微微透点沧桑的感觉。
  桩素不由加下了寻觅的步幅,一路寻去,路上有时遇到一些下人丫鬟,却也没有人赶阻拦他。沉简此时已经去找流昆,而她又是被这位飞骑将军亲自带入府第的,在这规矩森严的相府,自然是没人敢对她有分毫不敬的态度。桩素这时才体会过来沉简的苦心,一面寻找着歌声的来源,步履匆匆间不觉走入了一处园子。
  遥遥可以看到宫门上面写着的园名,但因为悠久的年代,一切都已经被风蚀地有些斑驳的余痕。似乎是很久没有人来的园子,因此有些杂草,透点萧瑟荒芜的感觉。但园子的另一处却是一座很大的屋邸,看构造颇是别致,虽然也已经布上了些许的灰尘,但是不难看出当年主人曾经拥有它时的富丽堂皇。
  但是这个园子是在相府的一角,并不显眼,仿佛是有人有意将它隐蔽起来,因此周围也是没有什么人影,冷冷清清的氛围,给颓废的花木间也添了点滴的昏沉。
  桩素踩上时,依稀可以听到脚下木枝被踩碎的声音。然后往里面走点,她看到了一个人影,足下的步子不由又加快了些。
  屋中的人一身朴素简单的长衣,松松垮垮地拖曳着。面前的台子上留着袅袅浮上空中的香色,烟雾间依稀朦胧。流苏背对着门抚琴,面朝厅堂的正面,迎面的桌子上有一块灵牌,是粗朔的木制而成的牌子,显得有些粗简,然而,上面甚至还没有写上任何人的名字。
  流苏的视线落上时,就如落入一片空洞的湖中一样淡淡的。琴弦在他的指下错乱地翻飞,荡出的曲律绵延而悠长,浮在空中,仿佛依附上了满屋的烟色。他轻轻地唱着,神色有些悠长,那一时有些出神,也就没有留意周围的景象。
  其实刚才他已经感到外边的躁动,然而这一切实则同他完全没有关系。对于这个相府的很多事,他并不在乎。
  他的声色微颤间从嗓间浮出温和曼韵的歌声,很纯,很静,也似乎含着很浓厚的思念。
  “二师兄。”
  流苏的歌声最后落在这样短促的三个字上,他手下一颤,忽然的一用力惹得琴弦霍然断裂。他的指尖划开了狭长的伤口,然而却顾不着,只是慌忙转身。那一瞬他看到了站在门口的人影,因为背对着光,屋子里黯淡的光线因为隔离的阳光而衬亮不了她的面容,只有那一层阳光镀在来人的身边,浮现出很沉很深重的轮廓。
  因为太过恍惚,所以显得有些不真实。
  呵,莫非是他又做梦了么?流苏抿唇一笑间有几分自嘲,不觉又回头看向屋内,那个灵牌也在偷偷落入的光线投射下泛起淡淡的光。这是他母亲的牌位,流苏微微启唇,不由落处一声浅浅的叹息。
  “二师兄,你不认得我了吗?”桩素不想流苏明明看到了她竟然丝毫不为动容,下意识地往自己身上看了看,并不觉得有多大的异样,终于又不由这样问。
  流苏的身形终于颤了颤,这时回头看来时,眼中的朦胧已经转为了一种不置信的神色。许久无言,他愣愣地张了张口,问:“素……素?”他的语调里带着一种试探的味道,落在桩素眼里有些百感千肠的感觉。
  “二师兄,你清减了。”桩素的第一句话并不是询问他的身份,而是这样的一声轻轻的叹息。
  流苏却是沉默地看着他,一开始惊喜诧异的神色已是静下,此时依旧是温文尔雅地立在那里,眉目间压下对久别重逢的欣喜,却是微微蹙起,问:“素素,你不是回一叶盟了吗?”
  “是。”桩素眼睫一垂,接口道,“我是和沉简来的。”既然沉简知道流苏的存在,向来他的身份也便不是什么秘密,桩素也不隐瞒,只是勉起一抹笑道:“二师兄,好久不见,想你了。”话说出口时她留意到流苏眼中一闪而过的情绪,也知自己是唐突了,不由也是略感羞涩。
  “沉简亲自带你进来的?”流苏此时隐约也猜到了方才外面躁动的来源,温温笑道,“看来你已经是府上的贵宾了。”忽然想起什么,他深深地看了桩素一眼,道:“素素,如果有人问起,你最好不要再用本名。”
  桩素闻言哑然:“二师兄,你当我还是以前那个什么都不懂的丫头呀?”
  她的言语间有些不满,流苏留意到,只是温温一笑:“素素,还能见到你……真好。”他仿佛没有留意到桩素不自然移开的视线,只是浅笑,带着几分满足的意味。
  能再见,真好……真的。
  他深深地看着桩素,缓缓地想伸手,却最终安静地垂下了。衣襟下手渐渐握成了拳,他依旧好看的面容间落上几分眷恋,埋藏在深深的无奈之下,移了移视线不再看她。其实自从那天在佩庄看到桩素,他本以为此生的心愿已经了了。曾经以为这个人已死,曾经以为再也看不到她,但是那天终于让他一直坚信的事成了事实。他相信桩素没有死,虽然只是他潜意识里的希冀,却是一直相信着。他忽然感到,其实只要这个人没事,一切都是好的。
  五年前,他原本不想配合父亲设下那个瓮中捉鳖的局。他知道一旦局落了,如果酒使真的接回了桩素,定会危及到她。但是,最后他的选择是妥协。这个妥协曾经叫他悔恨了五年,整整五年……
  原本答应他不会伤害两人性命的允诺,最后带来的只是两人的死讯。回想起刚听说这个消息时的情形,他依旧可以感到那时自己全身冰凉的感觉。
  流苏微微出神,忽见桩素也取了一支香点上,在灵位上淡淡地献了一支。待他投去视线的时候,却见桩素冲他淡淡一笑,道:“这位想必是二师兄很重视的人吧……”
  流苏唇间终于也落了几分温存,应道:“是我母亲的牌位。”
  桩素不想流苏的母亲竟已过世,不由愧疚道:“抱歉,请节哀。”
  “没事,我对娘的了解并不了。”流苏轻轻笑道,视线落上灵牌时有些飘无,“母亲死的时候我还小,而且,不多久就被送去了一叶盟。”
  桩素一直避重就轻,不想去触及这个话题,不想流苏竟然自己提起,一时间也是愕然,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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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4-23 20:0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六章 相府水长东(下)
  桩素心里此时不知为何,竟然是一片淡静。“不恨。”她缓缓地说出这两个字,语调略显悠长,却并位有多少的迟疑。流苏凝在她身上的视线又是一顿,反见她冲他盈盈笑起,说:“二师兄应该有自己的决定,每个人本就有自己的路,我何必恨别人……”
  或许桩素不知道,不论她笑地多少轻巧,眼中始终带了几分的黯淡。
  流苏不忍,也只能移开视线。他知道桩素很多时候只不过是故作坚强,并非不在乎,而是不愿让别人觉得自己是在乎的。于是,此时的他感到自己也不知可以说什么。
  “二公子,你在吗?”外边来了一个人,行色匆匆间已经奔进了园子,本是来找流苏,瞥眼却见了他身边站着的桩素,不由一愣。
  “纳言。”流苏唤了一句,留意到他的神色,不由问,“怎么了?”
  纳言的视线在桩素的身上一番逡巡,问:“这位该不会是桩儿姑娘吧?”
  “桩儿姑娘?”流苏诧异。相府一直以来并不曾出现过这样的一号人物啊……他转眸,正好遇到桩素看来的视线,相视之下,两人都不由一笑。桩素、桩素,可不正是桩儿吗?
  桩素对上纳言的视线也不避讳,微微笑道:“是我,这位公子,不知是出什么事了么?”
  纳言闻言,颇是担忧地看了眼扶苏,却也不方便明说,只能公事状道:“方才飞骑将军去找了丞相,返身时不见了桩儿姑娘,如今丞相正命令众人各自来找呢。”
  流苏的眉心闻言一蹙,正待说什么,却听见外面纷纷踏踏的步声。他霍然抬头看去,正好看到流昆从园外走入,身边的一人正是沉简。纳言的脸色略白,流苏却是不经意地往前迈了一步,向来的两人施了一礼。
  流昆对他视若不见,视线一番逡巡,反是落在了桩素的身上,笑道:“这位就是桩儿姑娘了?”桩素闻言点了点头,只感到这个即使是笑着的,却丝毫无法琢磨那份心思。她瞥眼见沉简,只见他一脸的漠然,也是叫人无从揣摩的神色。
  “流苏。”流昆的语调此时忽然扬了扬,霍然有些凉,“今日许你出房门半日,桩儿姑娘怎么会在这里?莫非你们先前认识吗?”
  流苏闻言眉心微微一蹙,却是恭敬道:“回父亲,桩儿姑娘和我今日才是第一次相见,以前并不识得。”
  “哦?”流昆似笑非笑地挑了挑眉,又将视线落在了桩素的身上。桩素感到全身似乎冰凉,却是勉起笑一抹,道:“方才二公子弹奏了一曲曲子,我是被那动听的歌声给引得过来了,不想让丞相劳师动众地这样搜寻,也是很不好意思。”
  “原来是这样。”流昆笑眯眯地应了声,转而淡声道,“苏儿,你的禁闭时日还未到,也该是时候回去了。今天既然是无心之失,也就不多追究你,记得要好好闭门思过。”
  “是。”流苏唇齿干涩地应道,转身欲走。
  “哎等等。”桩素留意到两父子间不寻常的态度,心下有了思虑,慌忙叫住流苏,转而道,“桩儿本对曲律也有几分研究,对流苏公子的造诣很是佩服,想私下讨教讨教,不知丞相可否准许?”她说着话,视线却是落在沉简身上。
  流昆顾虑的,本也就是一个沉简。他心下并不愿意,正揣摩着如何拒绝,只听沉简在一边不轻不重地应了声,道:“既然桩儿有这个心思,不知道丞相大人可否准许?”
  既然是飞骑将军开了口,流昆也不好不卖个面子,只能勉强应道:“既然桩儿姑娘有这意思,自然是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如此甚好。”沉简轻声地笑笑,转而走到桩素的身边替她将披肩盖上,双手护着她走出了园子,也不再回头看。
  流昆目送着两人离开,最后视线收回时,冰冰地落在了流苏的身上,冷声道:“苏儿,想不到啊,你和你娘一样,都是懂得勾搭人的。”他言语间说地毫不客气,流苏的背脊微微一挺,也并没有反抗半句。流昆愤愤地哼了声,道:“你最好不要再搅了我的局,上次的失利已经让皇上很不满意,如果再一次的行动失败,你莫非是想毁了流家吗?”
  流苏低着头,低声应道:“苏儿不敢。”
  “不敢?”流昆的眼微微眯起,“既然那个叫桩儿的姑娘看你颇是上眼,最近你也就多去陪陪她,顺带看着点飞骑是否有点什么举动没有。他去一叶盟的事可是叫国主很是不安啊,那个姑娘又是他从一叶盟回来的时候带来的,恐怕身份也不一般。你确定以前没见过她?”
  “是的,没见过。”流苏淡淡的声色,答地很是平静。
  流昆细细地打量他,也没有找出什么破绽,只是摆手道:“过几天国主会宣飞骑进宫,这一次的行动是不准许再次失败的。你大哥已经开始部署了,并不需要你做什么事,如今只需要陪好这两位‘贵宾’就可以了。”说着,他顿了顿,看向纳言,吩咐道:“至于城外的那些飞骑军,纳言,回头我会给你一队人马,你切记要见机行事。”
  纳言领命道:“诺。”
  流昆最后深深地瞥了眼流苏,声色间似乎有几分的厌恶:“苏儿,好歹我将你养地那么大,虽然本就不奢求你能有什么建树,但好歹也不要枉费为父的一番苦心。诗词曲赋虽然是雅事,但始终只是闲情罢了,你娘本就是一介伶人,莫非你还真想再走上她的路子吗?作为流家的后代,不求你同你大哥一样的建树,但至少也让我省点心。”他转身离开,也不再多看一眼,只是道:“既然桩儿姑娘那里要你去,这几天的禁闭就暂且解了,这是你唯一一次戴罪立功的机会,最好上心着点。”
  语调中含有重重的威胁。
  纳言遥遥地看着流昆走远,眉心才微微蹙起,几分不悦地对流苏道:“二公子,今天既是夫人的忌日,你安心拜祭也就罢了,何以还招惹了那个桩儿姑娘?你可知道飞骑将军对这个姑娘有多看重,莫非还嫌在府里的处境还不够艰难不成?”
  “纳言。”流苏温温地打断了他的话,问,“是已经准备下手了吗?”
  纳言不解他何以突然移开话题,方才明明是对他说利弊,无奈这个当事者竟然毫不领情,他不由气结,没好气道:“本来朝廷就没有安心欢迎来使的意思,这次设下鸿门宴不是早的备好的局么,还需要问?”
  “那……父亲现在有否派人去查那个桩儿姑娘的底细?”
  “自然是有。”纳言的眉心不由蹙起,不明白流苏何以突然变得“愚笨”,接口道,“来历不明的女人,丞相自然是需要多上心的。”
  流苏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仿佛有一时的迟疑,最终,嘴角落上了几分无奈的意味:“纳言,如果要你选择,你是会选择效忠父亲,还是——效忠我呢……”最后的话语落在一片宁静之中,周围荒芜的草叶也显得稀疏。
  纳言对他今日古怪的言行很是不解,再看去,却见流苏是深邃的眸,唇角却落着明晰的笑意。
  恍惚间,他仿佛明白了过来。或许,楚国和汉国,还有这个乱世,都要变天了……
  几日之后就是飞骑将军入宫设宴的日子,而最后局促的准备,也不过只有这么短短的几天了。
  风一吹,掀起几分草木翩飞的背影。流苏的身影依稀单薄,他遥遥地抬头望去,整片的天色映入他的眼中,仿佛要掀起他满目的无奈。当做下一个决定之后,很多事,并不是看他是否愿意的了。
  他轻轻地抚上桌上的灵位,眼里有些迷离。他或许始终无法做到像母亲那样,逆来顺受……
  “我选择效忠二公子。”纳言的话从身后平静地传来,流苏回眸看去时,只见他是一种很闲淡的神色,没有分毫的踌躇和犹豫。虽然本就知道自己的那位父亲大人不得人心,见纳言答地这样利落,流苏的唇角也不由多了分温存的笑意:“那么纳言,你就听我的安排吧……”
  他的笑温温的,带着点对日后局势的洞悉,很是睿智。
  纳言一时间感到流苏似极一个深山居士,深藏不露。想起方才流昆的言语,心下不由苦笑。是谁说二公子一无是处,恐怕只是他过分懂得韬光养晦罢了……他抬头抱了抱拳,应道:“是。”
  浅浅的一个字却掷地有声,然而一场足以引动日后历史发展的策划却是开始推进,几日后,一个布局在悄无声息地展开。一场鸿门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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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4-23 20:0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七章 楚汉鸿门宴(上)
  桩素在相府住下,和沉简同房而居。虽然并不是第一次,但以前始终是年纪尚小的时候,如今孤男寡女的,也叫她一时间有些羞涩。桩素抱了枕头面朝墙壁,感觉到被后同榻的沉简的呼吸静静的,窘迫至极下竟然丝毫没有睡意,
  其实方才沉简本想睡在地上,正是被桩素自己阻止的,不想现在有几分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
  夜间很静,很沉。相府的人应该都已睡下了,因此外面没有白天里的嘈杂,一片静谧。
  忽然听到外边似乎有细碎的步声,桩素诧异间转身想要一看究竟,沉简却暗暗伸手来将她按了住。桩素明白过来他的意思,也就一动不动地继续装睡。外边的人照例探听了一会,不见里面有动静,不多久变也走了。
  桩素的眉心却是微微蹙起,只听耳边沉简咫尺的声音落上,问:“怎么还没睡?”
  桩素这时才感到两人离地这样近,沉简的手又放在她的肩上,她背对着他,然后感觉到他的吐息轻轻擦过自己的颈间,抚过时仿佛有一阵酥麻的感觉,顺着背脊一点点地透遍了全身,让她感到格外的敏感。
  这一夜的氛围是暧昧的,沉简的声音里有些低沉的沙哑。桩素暗暗地咽了咽口水,声音同样也压低了,闷闷道:“睡不着。”
  “又想什么。”
  “没什么……”桩素下意识地往里缩了缩身子。这时却是听到沉简说:“还在想轻尘吗?”桩素感到全身在话落时一僵,微微咬了咬唇,却发觉自己反驳不了。这么几天来,她依旧感到心一直压了某些东西,她想去找柳姨,或许柳姨可以告诉她十多年前发生过的一切。但是现在一面又似乎在惧怕着什么。沉默许久,她才叹了口气,问:“沉简,我是不是很没用?”
  背后的人没有声息,呼吸很轻,轻地几乎留意不到。桩素许久不听沉简反应,以为他已经睡了,不料身后伸来一只手,将她轻轻地抱入了怀里。桩素一惊之下,下意识差点要惊呼,强按奈住才没有出声。这时沉简淡淡的声音从背后落下,虽然很近,但又觉得很远。他说:“睡吧,别想那么多了。”
  沉简将桩素抱在怀里,却也再没更多的什么动作。桩素感到自己的心跳加速,噗通、噗通……在一片夜色间,仿佛是最沉重的杂音。她感到沉简的额抵在她的背上,恍惚间出神,才想起如今的他已经不再是原本那个少年了。现在的沉简有着愈发内敛的心,让她看不透,但是,依旧叫她感到他似乎背负了很多……
  从刚来一叶盟时的种种联想,桩素一直知道沉简并不只是同她一道被诱拐来这样的简单。现在她知道了自己是青鸢的女儿,那么——这个人呢?
  沉简没有说话,但桩素有一种错觉。他是疲惫的。这样的一句话只是在她心间轻轻擦过,却是留下了深厚的浓痕。沉简如今是汉国的飞骑将军,而现在他们身处的地方却是在为敌的楚国,随时随地都会有盯着她们的眼睛。桩素默默地探了口气,也握上了沉简从背后揽上的手。她感觉到那人在一瞬似乎也是一僵,但也没人说话。
  这种情形就像很多很多年前,两个孩子窝在草垛里互相取暖时的样子。在未知、陌生的地方,相互依靠着。桩素知道很长很长一段时间中,沉简身边或许一直没有一个可以供他“依靠”的人,于是此时心下的某一处也似乎微微地动了下。
  渐渐悠缓的呼吸,两个人不觉间也都睡去。
  第一日难免不适,又过了几日,两人便也都慢慢习惯了。毕竟本就是熟悉信任的人,对外做着“飞骑将军迷恋女色”的幌子,对内却始终相安无事。
  又一日的清晨,醒来的时候桩素身边的床榻已经空了,沉简已然没了踪影。她穿戴完毕,刚推开门,便看到外面候着几个丫鬟,各自端着梳洗的器具。桩素叫了她们进来,一边打理着,一边问:“飞骑将军呢?”
  其中一个丫鬟答道:“回姑娘话,将军一早就起了,如今应该是在同丞相商讨事情。因为姑娘还没醒,将军特吩咐奴婢们不要惊扰了姑娘。”
  “哦,是这样。”桩素应了声,淡淡道,“那就不打扰他了。”
  丫鬟本想应什么,瞥眼见旁边走来的人,不由“咦”了声,道:“二公子。”
  桩素留意到丫鬟的语调间只是惊疑,并没有多少敬重的意味,似乎是对流苏的到来感到诧异。她抬头看去,只见流苏依旧是一副轻衣书生的模样,不由取笑道:“二公子可真是没相爷公子的架子。”
  流苏笑笑,目送丫鬟们端着东西离开,眉目温和:“怎么,桩儿姑娘不欢迎我入内一坐吗?”
  桩素知道他是担心周围有人监视,也就不取笑他的见外,应道:“二公子大驾光临,自然是我的荣幸。”
  流苏温温一笑,漫步走进了屋子,貌似不经意地将门合了上。门一关,外边的光线就被浅浅隔离了。这几日流苏不时来找桩素已仿佛是惯例,两人“畅谈曲律”,外边原本的监视已经渐渐松懈了下来。
  流苏将门一关,桩素眉目间顿时涌起了几分笑意,开口便是取笑:“二师兄,以前从来不知道你装模作样的功夫居然这样高超。”
  流苏被她调侃,没好气地瞥了她一眼,气也不是笑也不是,只得无奈地摇摇头道:“今天找你是有要事。”
  “要事?怎么了?”桩素留意到他欲言又止的神色,笑意此时一清,唯一可以想到的也只一人,不由问,“是同沉简有关吗?”
  流苏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道:“今日是飞骑入宫见楚王的日子。”
  桩素不解:“他国来使自然是要见楚王的,有什么不妥吗?”她的话刚出口,似是猜到什么,面上一现惊色,追问道:“莫非楚国敢对汉国的使者不利?两军即使交战也是不杀来使,难道楚王连这个也不懂的吗?”
  流苏想起当今的那个圣上,也是头疼至极:“国主他任性也非一次两次的事了,如今他憎恨前阵子铲除一叶盟的行动失败,将这次的过错怪罪到了汉国头上。如今刚接到飞骑来使的消息,早就准备了要摆下这个鸿门宴。以国主的性子,如果会在乎后世的名声,那才叫了奇怪。”
  对于楚王的言行,桩素本也略有耳闻一二,然而,流苏却是极少露出这样苦恼的神色的。她心下不由担心,问:“那沉简会不会有事?”
  “恐怕……不妙。”流苏抬眼看着桩素,柔和的语调里也带上了几分无奈。他见桩素起身欲追,慌忙一把将她拉住,道:“沉简已经随我父亲出门了,你是追不上的。况且,父亲早已安排好了精兵,你即使追上了,也根本见不着他的面,不要白费力气了。”
  桩素的步下一顿,回头追问:“那是如何是好?”
  流苏轻轻叹了口气,道:“沉简既然敢只身来楚国,想来也是有所准备的,应该不需要过分担心。”
  桩素的眉心拧起。她不明白流苏为何到现在才告诉她这些。虽然以他的立场的确不该“通敌”,但既然选择不说,到现在沉简离开后突然来告诉她这一切,不是显得过分奇怪了吗?正思酌间,桩素却听流苏道:“素素,可能……父亲他也准备对你动手。”
  桩素终于明白过来。她被留在了丞相府,那么以她和沉简的那份“关系”,自然是对飞骑最大的要挟。如果沉简没有就擒,还可以拿她来做个诱饵,虽然以女人作为威胁一个男人的筹码显得有些可笑,但若真到了那一步,对于流昆来说,多一物不如少一物。
  桩素的视线落在流苏身上,眉梢微微一蹙。原来他现在来告诉她这些,是不想让她陷入险境。只是让桩素不解的是,如今她被困相府,如何才能离开呢?
  “二公子。”这时有人敲门,在外面唤道。
  流苏仿佛一直等着这一时,起身开门时顺手牵过了桩素,问门外的纳言道:“都准备妥当了吗?”
  “恐怕……不那么容易。”纳言方才清理了周围窥探的眼线,这时也不怕有人察觉,视线在桩素身上一番逡巡,话却是对流苏说的,“丞相一早似已做好了准备,外边没办法安排护送离开的马车,二公子你最好拿个办法,方才我来的时候已经看到有一队人马正往这里过来。”
  他仿佛并没看到流苏牵上桩素的手,神色间恭恭敬敬,唯独落在桩素身上的时候,似乎有种莫名的笑意。第一次见流苏这个女人在流苏身边出现的时候他并不在意,但当知道这人就是“素素姑娘”之后,他心思间的玩味顿时盛了几分。有时他感觉,在这个素素姑娘身边的二公子,才少点隐者的气息,多点人间烟火的味道。
  流苏看纳言的神色就猜到了他的心思,但这时却又没时间容他斥责,只能敛了笑道:“可还有其他的法子?”
  “有。府中现在有一批要去宴上表演的舞娘正欲入宫,只要混进去,应该就能安然通过了。”纳言留意到风间隐约带过有人马踱来的步声,将手上的包裹匆匆递到桩素手上,催促道,“如果要走就要快,丞相的人马就要来了。”
  桩素愣愣地接过,此时才知道自己之后的行踪已经被几个人安排妥当了。但是看着手中纤薄轻透的舞衣,她心中隐约无奈。这可是舞袍啊……而且单刚才随意瞥的一眼,她已经可以觉察出款式的□大胆了,恐怕较之南院的莺莺燕燕,更加叫人垂涎。
  一时间,她对楚王传闻中的好色之盛,又有了一层新的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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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4-23 20:0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七章 楚汉鸿门宴(下)
  桩素换好舞衣出来,流苏乍眼看下,不自然地移开了视线。桩素反倒比他要来得宽心很多,只是窃窃地笑了笑,提醒道:“不是该去‘逃命’了么。”
  流苏点了点头,道:“纳言。”
  纳言领命,对桩素作了个“请”的动作。他留意到远处渐渐逼近的人声,带走桩素时不由担忧地看了眼流苏,却见那个人只是对他随意地摆了摆手。不由心下叹息,纳言也就带着桩素朝着后院赶去。
  纳言知道流苏留下不免又是一番责难,但是如果他不在那里挡着,桩素恐怕就无法安然离开了。他带着桩素穿过层层叠叠的屋栏,遥遥看去依稀可以见一群窈窕女子几个聚作一群,相互间闲谈细语着。
  “素素姑娘,就是那里。”纳言指了指前方,示意道,“至于怎样混入,就看你的了。”
  桩素点了点头,手下一提裙角,匆匆走了过去。纳言瞥了眼她的背影,心里担心流苏,又是慌忙原路返回。远远地,他看到院子里站着一群卫兵,团团绕在流苏身边,整片天里都浮着压抑的气息。
  此时流苏的余光中落入纳言的身影,知道他已将桩素带到,那双温和的眼里不觉又多了几分笑意。神色一收,因心事已定,他的神态间愈发有几分的自若,笑道:“刘统领,桩儿姑娘现在在房中休憩,真的不便待见。”
  虽然流苏在相府中并不得势,但总归是相爷的二公子,领队的不得不卖他几分面子,然而一方面流昆下的令又死,叫他此时听了流苏的话不免脸色铁青,道:“二公子,这是丞相的命令,还请你不要为难在下。”
  “为难?”流苏几分苦恼地蹙眉,“桩儿姑娘一介女流,又跑不到哪里去,你这样冒然冲进人家的房里,不是毁了女儿家的声誉吗?”他的语调顿了顿,浅浅一笑:“况且刘统领家里的那位,似乎是听不得半分不净的风声吧……”
  刘统领不想流苏会突然提起他家中的那位悍妻,见身后众人虽然并未出声,但眉目间显然有了几分笑意,不由面色也微微困顿。此时听流苏道:“其实刘统领不如派人将这个院子守住,俗话说‘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父亲应该并没有说要你把人给捆了吧?”
  刘统领一听这话也觉几分道理,神色稍稍缓了些,一摆手,命了众人在四面部署,可谓滴水不漏。
  流苏看着他们忙碌,抿唇一笑,状似不经意地走过纳言所在的门边,压低了声问:“怎么样了?”
  纳言答道:“已经将人带到了,之后需要看素素姑娘的急智了。”
  流苏微微蹙眉:“相府向来门径森严,素素那边会否有问题?可惜我现在没办法抽身过去……”
  纳言若有若无地瞥了他一眼,神色间有些取笑:“二公子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流苏不解,只听纳言语调微微一扬:“像一只死命保护着小鸡的老母鸡。”流苏闻言,取了手上的折扇在纳言的头上一敲,微微摇了摇头,倒也是不恼。他向后院的地方看了一眼,神色深深,有几分的担忧。
  那一处望去,是深邃的草木。
  其实流苏的担忧并不需要,桩素还未走近,已经忽然有一人挽起了她的手,在她耳边笑吟吟道:“桩儿,你怎么才来?”语调间格外亲昵,桩素留意到别的女子头来的视线,诧异下看到苏乔满是嬉笑的神色,恍然间竟有几分不知身在何处。
  苏乔刚才遥遥就已见桩素过来,她本在一旁打盹小憩,转眼已是在别人询问之前早早地迎了上来。桩素的诧异叫她心下生笑,腻腻地赖上了桩素的身子,苏乔的指不安分地挑弄着她耳边的青丝,用只有两人听得到的声音说:“盟主让我来接你。”
  声音擦过耳边的时候,桩素感觉心下莫名一紧。苏乔是不知情的,所以可以笑得这样肆意,然而她不是。桩素留意到周围女子时而好奇地投来的视线,苦笑不语。苏乔会以首席舞娘的身份混入相府,她可不会认为真当是轻尘为了救她安然离开。现在沉简进了宫,如今又加上苏乔,也不知道是否还有其他一叶盟的人……
  风微微地吹动她的发梢,遥遥地抬头看去时桩素留意到满天都是沉重的浓云,虽然洁净,却始终是过分地压抑。
  不多会有人来催促,于是方才零散的女子们一个个都谨慎了言行,各各排成两行,步履款款地前往楚王宫。桩素一路低着头,尽量不叫人看去了自己的脸。因为苏乔走在她的面前,并且着了一件不同于其他人的浓艳舞裙,正好替她档去了很多视线。当最后一步迈出相府时,桩素的身上仿佛霍然一轻,下意识地回头看去,匾额上“相府”两个大字显得格外庄严肃穆。桩素想起流苏,不免有些担心自己的离开是否会又将他给拖累了,然而此时她也是自身难保,更何况去保护别人了。
  一行人入了楚国王宫,被带到了又一个院子里。因为苏乔是首席舞娘,因此特别又安排了一个雅间。乘人不注意的时候,苏乔将桩素带进了屋了,然后嘱咐了她不要叫人发现。桩素淡声应下,就见苏乔经人传唤,被叫去了宴会上献艺。
  桩素自然不会傻到自己也去搀和,于是躲在屋子里,耐下性子等着。
  如果按照流苏的说法,这会是一场鸿门宴。桩素一想起这时,就不免担心。奈何以她如今的处境,再过担心也是没有用的。她呆坐在桌边,凝神留意着屋外的动静。忽然间,她似乎听到急促的脚步声,似乎有几个兵队从小院旁边匆匆地跑过去了,亢长的步声把周围的平静猛然打破,然后又渐渐远去。
  桩素心下突兀一跳,不详的预感霍然腾起。她慌忙跑出院子,只看到外边来来往往的都是楚国卫队。各人都行色匆匆,随后又有几队人马从后面跑来。“快让开”卫兵匆忙见一把将桩素推到一边,也不多看她一眼。桩素此时的心已经沉到了谷底,再怎样也可以猜测到发生的事了。
  有几个太监宫女们神色慌张地迎面跑来,桩素慌忙一把抓住一人,问:“这位公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别问了,飞骑将军在朝堂上大开杀戒了。”那太监早已被吓破了胆,应付般地回了几句,一把甩开桩素的手,又顾自逃命去。
  桩素手下落了空一时也不觉察,只感到脑子里“嗡——”了一声,顿时一片空白。这时舞娘们也都已经纷纷奔了回来,苏乔遥遥看到桩素立在空阔的道路中央,眉心一蹙一把抓起她拉进了院子,入了房中。
  桩素的手有些冰凉,被苏乔一握,却感到女子掌心的温暖也透不入她的手中。刚进屋,待门一关,桩素不由急切地问:“小乔,到底怎么回事?”
  苏乔好看的眉心也是拧着,眸色深邃:“不妙啊,这次楚王似乎是势在必行,显然是一早就安排好了的部署。沉简方才斩杀了几个领队的,但也没有再做反抗,想来他也清楚此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
  “沉简……被抓了?”桩素感到此时嗓子干地厉害。
  “是。”苏乔深深地叹了口气,道,“等盟中派人支援恐怕还需要几日,姑娘让我混进来也是为了到时候好有个照应。本是赌一次沉简入宫楚王未必会真敢动手,不过似乎还是赌错了。如今,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赌……?你们拿这个赌?”桩素心下沉重,只能下意识地重复了几句。话语咀嚼在嘴边,微微有一种苦意酿了开去。她问:“小乔,一叶盟那边……最快需要几天?”
  “十天。”
  十天……桩素的十指微微嵌入掌心,微微一疼,唇齿间落下淡淡的话:“你能接近楚王吗?”
  苏乔不明白桩素话语中的含义,稍一寻思,道:“方才那一舞,楚王似乎对我确是有几分意思……素素,你想要我做什么?”
  “如果楚王召见,我希望你能想办法让他喝下这个……”桩素的指尖落了一包细粉,她的话淡淡道出,唇齿间却是一片清冷,“或许……我有办法拖上十天。”
  苏乔从她手中将那包药品接过,视线落在桩素的脸上,欲言又止间,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
  之后的几日是难熬的等待。一天,两天过去……待到第三天,终于有个太监来敲了苏乔的门,声色尖锐道:“国主有请苏乔姑娘去后花园一同赏花。”
  来了……苏乔同桩素相互望了一眼,暗暗点了点头,便随着太监去了。桩素心中暗捏一把汗,目送苏乔被同来的侍卫一路领去,见那太监正要走,忽然出言叫他叫住,道:“公公,我们几个姐妹来宫里也有住了几日了,很是好奇,不知道可否去周围看看的?”
  那太监闻言,视线落在她身上一番逡巡,想起方才苏乔同她颇是亲密,态度也算不错,笑呵呵道:“姑娘想看便去看吧,我们国主比较随性,后宫也没那么多的规矩,就是只要不去西宫就好。”
  “西宫?”桩素抓到话语中的关键,微微眯了眯眼。
  太监道:“那里可是个恐怖的地儿,姑娘你一个如花似玉的美女,也是不喜欢去那种血腥的地方的。除了西宫啊,这皇宫的各处都随便逛,只要见到主子记得打个招呼就是。”
  “知道了,谢谢公公了。”桩素面上笑意一扬。
  “不谢,不懈。那我走了。”太监笑吟吟地冲桩素施了一礼转身追上前面走远的对仗,心里却是想道:“你们只要日后记得有我这号人物,受宠后多照应着就是。”
  桩素理了理思绪,为免引人注目,换上一件相对素淡不少的衣服后施施然走出了院子。既然那太监说了,她也就堂而皇之地走出了舞娘住的小院,苏乔那边她自然不需要担心,如今桩素一心只担心沉简的下落。
  西宫。桩素的心下默念着这两个字,一路寻寻觅觅,去向则是显而易见的。
  唯一另桩素意外的是,这个传闻中的“西宫”,竟然反倒没什么人把守。原本走在道上身边还有来来往往的侍卫,然而越是临近了,反倒人烟稀少。正因为来往的人少了,因此氛围才显得有些诡异。
  桩素立在拱门之前,看着石牌上龙飞凤舞的“西宫”二字,感觉每一笔酿开的都是一片挣扎扭曲。即使站在门口,也让她感到背脊生凉。桩素藏觅住身形往里面探出视线,粗粗略过,里面不见一人。她放轻了脚步走进去,一地是细石铺成的甬道,蜿蜿蜒蜒地通往中央的屋邸。
  门是从外边反锁的,锁链很粗,因为悠久的年代,上面落了斑驳嶙峋的锈迹,透着幽森的绿。临近正门的地方是一块空旷的平地,碎石道延伸到这里戛然而止,感觉被一个无形的大口顿时吞灭。
  桩素暗暗地咽下一口口水,拾级而上,透过微微敞开的门缝往里面看去。
  屋子里的光线有些昏暗,看入时隐约可以看到满屋子狼藉堆砌的刑拘。桩素终于明白过来宫里人畏惧这里的原因了,乍眼看去时只见金属器物幽幽泛着的寒光,显然是用过不知多少次的东西,上面依稀残留了之前受刑之人斑驳留下的血痕,因为已经旧了,这些血色都已干,最后落成一中暗地透黑的颜色,攀附在上面久久没有褪去。金属的气息,混上血的味道,落入鼻间是很刺的感觉,顿时让人背脊生凉,仿佛有种恐惧从骨子深处浑然冒上,
  桩素强压下拔腿就走的冲动,视线一点点地扫过屋中,忽然余光里落入了一个身影,迫使她的视线霍然顿住。太暗,因此只有依稀的一个轮廓,因为那人似乎没有什么声息,因此混在一堆死物之中叫人一时没有觉察,只有当看见时才会感觉触目惊心。
  桩素的心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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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4-23 20:0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八章 仓惶彼时声(上)
  微微敞开的衣襟,露出胸前的肌肤,然而远远看去,只见一层粘稠的液色。点滴渲染在那里,把他的肌肤和衣衫互相沾合在一处。低垂着头,额前的发线已是散开,几缕伶俜地垂落。呼吸显得有些单薄。
  桩素下意识地上一紧,触上了门外的锁链,在一片空旷中“咯嚓”一声显得很是突兀。里面的人似乎收到惊扰,垂头的姿势下一时动了动,也不知道他是本就没有入睡,还是已经习惯了随时被扰醒的方式。他并没有抬头,只是轻轻地一声哂笑:“又来了么?”声音因为他此时有些薄弱的体力而同样的带着虚浮。
  “沉……简……”桩素张了张口,终于吐出了两个字。
  这时那人的全身才霍然一震,那一瞬便已抬起了头。桩素这时才看清他的样子,感觉心里一堵,眼角因心疼而略略泛酸。这时却是沉简先问:“你怎么会来这里?”桩素看到他的眉心微微蹙起,眼里似翻涌着什么。
  桩素知道自己的确不该出现在这里,也知道沉简的担心,但是此时却是有些不甘。她不明白为什么每次总是自己被别人这样担心着,明明那些人本该担心的是他们自己,比如——现在的沉简。
  斑驳破碎的衣衫,让桩素不由想起很多年前这个人替她挨了那顿鞭子后的情形,不由垂下了眼睫,声音里透着冷清:“沉简……你忍忍,七天,再过七天就好了。”
  沉简闻言一愣,也已明白过来,但是声音依旧有些干涩:“素素,你好好地呆着,别再来这里……不要……轻举妄动。”他的话语很简洁,没有过多的成分。他听到桩素应了声,才轻轻地吁出了一口气。
  只是这样小小的一动,却已让他全身腾上撕心裂肺的疼。沉简强忍下呼之欲出的闷哼,牙关一咬,语气却依旧平静:“你快回去吧,这里随时都会有人来。”然而桩素却立在那里一动未动。沉简身上遍布着伤,锁着他四肢的铁链深深地嵌下,也隐约陷入了他的伤口里。三天没有进食分毫,已经让他没有了更多的力气。张了张口正要说什么,却见门口桩素忽然转过了身子。
  桩素背对着屋子,却是安静地站在那里。沉简看不到门外她死死握紧的拳,落入眼中的只有一个背影的轮廓。然后,桩素清清的声音隐约浮了起来。她说:“沉简,我等你出来。”说完,也不再管他是否应声,步下一紧,就匆匆离开了。她的背后是一串深长的注视。
  桩素走地很快,抿唇不语,渐渐地,在她疾速走去的身影周围,落下了晶莹的泪。她没有放声大哭,而只是任眼泪点点地坠下,面色却是一如既往的平静。桩素的眼眸很亮,一眼看去,谁也想不透她究竟是什么心思。
  沉简的视线因为狭长被锁的门而被隔断,只能听到步声一点点地远去,最后悄无声息。他感到全身的力气一松,整个身子的重力压在捆住的锁链上,一时又是一阵猛烈的疼。然而他仿佛毫无察觉,只是嘴角因为缺乏湿润而流下了一片干涩。
  “流苏……你到底都安排成了什么样子……”他咬了咬牙,声腺在此时颤了颤。原本他放心地进宫,是因为知道相府的桩素自然会有流苏照应,不想流苏怎地不好安排,竟然让桩素也进了这个皇宫。沉简感到眼前发昏,神智微微涣散,一时间看去时面前也只剩了一片无止境的黑暗。
  接连几天的大刑,即使是他,也已经感到自己的这个身子已经渐渐不堪重负。剧烈的疼痛,从全身每一个细微处无止境地涌上,因为一直的疼,却也隐约已经麻木。
  沉简的吐息轻轻的,感到自己随时都可能昏去。
  周围又是一片静,静地一如一块埋藏死人的坟墓。
  沉简昏昏沉沉之间,也不知已经过了多久的时间。忽然门外一阵嶙峋的声响,锁链一阵摩擦,发出金属撞击产生的刺耳的声音。沉简恍惚间一时没有反应,猛然回神间霍然抬头,那一瞬的眸子是清亮的,待看清了来人,方才他眼底呼之欲出的担忧的神采又瞬间熄灭了下去,最后落成了一缕淡漠。
  来的人是惦雍,楚国当今的国主。他似乎喝地醉醺醺的,也并没有留意那一瞬间沉简的失态,将手上的钥匙一掂之下收回了囊中,语调慵懒:“在这里待着的感觉怎么样?”言谈间他有打了个饱嗝,顿时散开一片酒气。
  惦雍来这里并没有带任何人,只是一个人摇摇晃晃地走过来,然后,随手拍了拍沉简的脸。虽然沉简对他是冷着的一副神色,他却依旧笑地随意:“楚儿啊……好歹我是你的父王,你这副态度,恐怕不妥吧?”
  沉简闻言,原本已是低暗的神色霍然更是一沉。从第一天被抓开始,惦雍就已经揭穿了他的那个身份。沉简的神色间略略迷茫,不明白何以自己隐瞒了那么久的身份,竟然会被这样一个成天花天酒地的昏君随手就给揭了出来。
  惦雍捏着沉简的脸一番端详,因为靠地近,他鼻息间浓厚的酒意都落在了沉简的面上。原本就是勉撑着意识才没有昏厥过去,沉简被这一熏,又似是迎面而来一阵天旋地转的感觉。然而他紧紧地一咬牙,声色低沉:“你想怎么样?”
  “呵,怎么样?”惦雍醉醺醺地往后退了几步,扶住一旁的架子才让自己稳了身子,斜着眼腻腻地打量他,摇头道,“楚儿啊楚儿,你说……你本来好好地死在汉国该有多好。”顿了顿,他随手取了一快铁片丢入灼烧着的炭炉里,声色似笑非笑:“就你们母子两个,能够换三座城池已经是让我们楚国占了天大的便宜了,你说你们在汉国安分地呆着也就是了,好歹人家不高兴的时候,也只需要哄上两句。你看看,你看看……最后偏偏要得罪那些权贵,最后惹得个火烧后宫的下场。”
  铁片在一堆通红的煤矿中渐渐被同样染红,“噼啪——噼啪——”,不时溅开的细屑不安分地撒开,沉简在这样的话语中沉沉地闭上了眼。
  “楚儿,身为楚国皇室的后裔,你跟你娘死在那场火中好歹也是为国捐躯,叫我们对汉国开战提供了多好的借口啊……当初你回来的时候,父皇不是早就同你说过,你应该‘死’了才对,不记得了吗?可是为什么……你偏偏是这样冥顽不灵呢?”惦雍叹了口气,仿佛面前是个炉子不可教的朽木。
  沉简闭着眼一动未动,这时在他眼底藏下的,是深深的绝望。他一直记得那年自己千辛万苦逃亡回到楚国时候的情形,自然也一直记得这个人一面喜笑颜颜说着他应当死,一面从背后抽搐长剑时的情形。事隔多年,他本来以为或许在自己行动的时候可以好歹顾念一下父子之情,如今看来,似乎他这一种观念依旧是格外可笑的……
  在楚国的皇室中,根本没有血缘亲情可以谈。
  忽然身上落上一阵钻心的痛,沉简死死地咬住唇,才没有让自己一声喊出来。灼热的烙铁,经过炭火的灼烤这时红地通透,被触上的那层衣料已经灼地一片煤黑,再往内,是映地通红的肌肤,似乎有几分焦灼的气味。
  沉简的唇已被咬地破了血,然而始终不发一言。他感到惦雍将铁片从他的身上移了开去,一瞬间周围的空气扑上,透来一震灼骨的凉意,同时袭来的又是一阵剧痛。沉简生生地睁开眼,一双漆黑深邃的眼眸里隐约已经布上了通红的血丝。
  “啧啧啧,还真是像你那个不要脸的娘……”惦雍似乎对他的愤怒很是满意,随手把铁钳丢回一边,散散地往门外走去,“过几天我会给你安排一个隆重的处死仪式的,今天就到这里吧,汉国的——飞骑将军。”最后几个字显得有些浮飘,是格外公事化的语调,最后只剩下门外上锁的声音。
  屋内,只留下沉简深长地喘息着。
  “咳,咳咳……”方才一直忍着,直到惦雍离开了,沉简才一口喷出了积郁在胸腔的血,咳作一片。他的胸膛沉重地起伏着,却因为没有多少力气,而只剩下深深呼吸的声音。他无力地往门口看了一眼,细碎的门缝透出,只能看到悉数的草木。
  沉简眼中的血丝仿佛渐渐积郁,在他胸前猛烈的起伏下,显得格外的狠绝。
  看来他不需要再顾念什么了。沉简想起桩素的话,已然极度虚弱的身子,此时他的嘴角却落上了一抹若有若无的冷笑,深深地闭上了眼……不出七天么……这个人既然那么喜欢看到有人死,那就——如他所愿。
  楚国的西宫一如既往的了无生机,只有一片冷意。这个时候飞骑将军大闹楚国宫廷因而被捕的消息已经传遍了天下,汉国国内对此争议激烈,然而楚国国门一闭,拒绝任何来使,只是对外宣称,五日之后要将飞骑在祭台之上——公开施以刖刑之刑。
  所谓刖刑,即是将受刑之人的膝盖骨削除,被施以此刑的人,往往连站都无法站立。表面上是敬畏汉国朝廷,并未直接处死,然而刖刑对于一个武将而言,恐怕是更加的生不如死。
  就在天下对此事议论纷纷的时候,楚国宫廷里却反是一片歌舞升平。据说丞相送入宫中的一个舞者甚得楚王的喜爱,不知不觉间流连后宫,竟然已是接连几日没有上朝了。这样几天过去,不知不觉间,对飞骑处刑的那天也已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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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4-23 20:0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八章 仓惶彼时声(下)
  桩素站在院落中,周围是纷纷扬扬落下的花瓣。她轻轻地伸手,恰好就有一片落英降在了她的手上。这个时候已经远离皇宫,处在洛阳南面的一处别院里。是一叶盟的地方。桩素站在门口遥遥地往远处望去,感觉到一片木叶悉数之间,隐隐透着一股子寒气。
  今日是飞骑公开处刑的日子,站在山腰上看去时,洛阳城里显得空空荡荡的,唯独有一处似乎格外拥挤,整座城的吵嚷都汇聚在了那里。桩素的十指一直紧紧地握着,她有点担心沉简,却是只能待在这里焦急地盼望着。
  苏乔带来过轻尘的传话,转告她说,沉简不会有事的。
  “这个男人的话……还应该去相信吗……”桩素轻轻地吐了口气,眼神之间似乎迷起一层雾气。最后一声吐息空空落落地降下,有一阵风过,落起几阵尘土。洛阳城中的街道上,此时也是黄尘飞飞。隐约萧瑟。
  在刑场之前围绕着成群的百姓,大多是对飞骑将军好奇的人。匆匆碌碌地往里面挤着,不时总有人相互踩到彼此,然后就是一阵骂骂咧咧的吵嚷,叫原本肃穆的刑场显得有些像闹市。
  摇摇的高台上落了一把龙椅,是为惦雍准备的。这时已经临近午时,然而这个一国之主却是姗姗来迟。另一边站了几行达官显贵,而其中有几个服色不同的人,面上显然露怒意,正是汉国派来楚国的官员。
  然而这些使臣也只是敢怒不敢言,毕竟,连飞骑这样的角色楚王都敢下手,更何况是默默无名的他们?两国的协议已此已属于完全破裂了,此时只等着看楚王是否真的准备做上杀鸡儆猴的事,给这针锋相对的局面火上浇油。
  这时只见一阵极奢华的排场,惦雍坐在一架腾龙祥舆上,被十六个人抬着行来。这一队列显得浩浩荡荡,开头有人击打着铜锣驱驰着前方的百姓,随后跟着的却是一辆囚车,车里被镣铐所铐的是个男子,虽然形态狼狈,却不见有畏惧的样子。
  传说中用兵如神的飞骑将军。很多人已经被他的气势所震慑了。
  沉简被压到了邢台中央,刑手对着他的膝盖狠狠一踢,他本就无力,一个踉跄之下只得跪下。轻轻的喘息落在周围,他垂落的发线掩盖了他的神色,只有背脊挺得很直,直地如一把刀,生生刺入众人的眼里。
  几日来未上朝的惦雍下了轿,坐上龙椅后就懒懒地靠在那里打着呵欠,这种模样落入别人的眼中又不免是一番嘀咕。流昆神色间便是不悦,问一旁的老太监道:“邓公公,皇上最近不都是流连后宫而已么?怎么感觉这样没有精神?”
  那被叫作“邓公公”的老太监狭长的眼一眯,也压低了声细声细气地抱怨说:“是啊,皇上自从迷上了那个舞娘后就身子一天不如一天了,以前还会出外走走,前几日就干脆连康德宫的门都不踏出去了啊……”
  “难道没有调查吗?这……”流昆感到各种蹊跷,正欲问,只听一边鼓声骤起。
  此时已到了行刑的时候,这一番鼓点下来,周围本来嘈杂一片,这一时间霍然静下。旁边上来了几个身材魁梧的汉子,一人拎起沉简的一只手,把他从地上直接提了起来,一把甩上架台,用两根粗铁链将他捆在了架子上。
  旁边有一个人取了一只厚重的铁锤,放在熊熊的炭火之上烤着。在场的人隐约间仿佛嗅到了浓烈残忍的味道。
  然而沉简只是淡淡地瞥了眼大汉手上的刑拘,神色依旧。他略略仰头时看到了眼前一望无际的天,一时间微微眯了眯眼。
  接连几日,他都是被关在了暗无天日的西宫里,也不曾想到会在行刑那天看到这一望无际的一片。
  沉简感到身上似乎笼了一层什么无形的压力。他清楚地知道,一旦行刑过后,他就会成为一个废人。一叶盟通知的时间是十日,然而刑罚却是提早了几天。他轻轻地吐了口气,却也并不抱怨。如果这些是无可避免的,那他也只得——受了。
  沉重地闭上眼去,他不再多看一眼。
  台下的众人都一直暗暗端详着沉简的神色,看他一副泰然的神色,都暗暗地窃窃私语。惦雍靠在龙椅上一直似笑非笑,而旁边来自汉国的官员,面色却是越发地深沉了。
  刑手将烧地通红的锤子从炭火中取出,冲它吹了口气,顿时一片“嘶嘶”的作响声。他举起锤子往一旁放着的大石上猛然一砸,粗厚的石盘顿时碎作万千。在场的众人都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
  刑手唇角抿了一抹满意的冷笑,一步一步地走到了沉简面前。
  这个时候需要的,只是扬手的一锤,就可以叫他的膝盖骨破裂,叫纵横沙场、叱咤风云的飞骑将军连站都无法站起。对于很多刑手而言,能亲手对有名望的人士处刑,无疑是一件极有荣耀的事。
  他在所有人瞩目之下,将手中沉重的锤子又举了起来。手上力道霍然一重,猛然砸下。
  那一瞬,有很多人下意识地捂上了自己的眼,不忍见一时的血腥。然而没有碎裂的声音,落在一片空旷的刑场上的,是铁器狰然落地的声音。因为周围过分安静,所以这一声显得格外突兀。然而众人还未来得及去留意到底发生了什么时,再次睁开眼时只看到周围一时围上的一片黑压压的人。
  这些人之前也不知是藏在哪里,这一时间仿佛凭空出现。
  “不想死的人,速度离开。”冷冷漠漠的一句话,冰凉无情感。然而也就这么一句,让很多人背脊生寒,下意识地已经开始纷纷逃窜。
  遥遥的一座酒楼之上,一个人手持弓箭凌风而立。方才就是他一箭射杀了刑手,而那句冰冷无情的话也是出自他的口中。而他背后的酒宴之旁,则坐着一个举止散漫的白衣男子,带着一副面具,只留有他嘴角私有似无的笑,淡声道:“老北啊,你若一直这样阴沉,会让人以为我们一叶盟很冷酷无情的哦……”
  这一笑似是责备,但是细下一听却满是调侃的意味。他明明没有说地多么大声,极浅极淡的一句,偏偏每个字落入别人耳中时,叫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一直看着一切发生的惦雍原本嬉笑的神色此时一沉,本在周围应变的皇军顿时也在刑场周围布上了一层严实厚重的军防,将一干身份显赫的人都围在了中央以便保护。此时百姓们都已疏散,只留下了两面的兵马遥遥相对,形势一触即发。
  “快,去通知大公子!”流昆急促地一声嘱咐,慌忙派人去联系早已驻扎城外的流夜。有人匆匆点燃一枚讯号弹,在空中瞬间破开万千火光。流昆再抬头时,恰见惦雍面脸冷笑地从皇位上走下。
  惦雍神色傲慢,对着酒楼上的人遥声道:“怎么,一叶盟难道也准备干涉两国的事吗?”
  燕北见身后的人闻言并不作声,神色依旧清冷,简短地答道:“今日只是做个了断。”
  一听“了断”一词,很多人便已知道一叶盟此行是不会善罢甘休,面色皆是一沉。惦雍的脸色更是不佳,他已走到邢台中央,语调间满是盛气凌人:“朕是楚王,是楚国的正统,难道一叶盟区区一个江湖帮派,还意图造反不成!”最后几个字落在周围,已是铿锵有声。
  这个世上很多人都很重视“正统”这个词。然而当这个词落入轻尘的耳中时,他面具下的神色间却反而有了几分的笑意。
  “正统……吗……”纤长的指尖把玩着手中剔透的杯盏,他原本如脂的肌肤被衬地愈发地剔透。面具下朱红的唇角似有几分玩味,轻轻一启,笑道:“只要招惹了一叶盟,正统与否,又和我有什么关系呢……”最后一声轻轻的呢喃,他手中的杯盏霍然坠下,落地的一瞬绽开万千细屑,也在这一瞬间,周围的人马忽然攒动,开始拼打在了一处。
  顿时四面只剩下一片的刀光剑影。
  惦雍色厉内荏的面上终于也抹上了一缕惨白,在一片霍然涌起的杀机中一时有几分惶恐,返身一把捏住沉简的下颌,紧地仿佛要将十指都镶嵌进去。他的眼里透着几分暴谑,声色尖锐:“为什么给你行刑一叶盟的人会出现?你什么时候同一叶盟也扯上了关系?”
  沉简在笼上的疼痛间不由一声闷哼,缓缓地睁开眼看着他,却是一种格外平静的神色,平静间,甚至带着几分的——怜悯。
  惦雍在视线落上身体的一瞬感到了出离的愤怒。
  “国主,行势紧急,请速速离开。”流昆一面端详着周围愈演愈烈的局面,一面慌忙地奔上邢台,匆匆说道。然而他却看到惦雍忽然转身,从那个已死的刑手手中抽出了铁锤。铁锤很沉,上面依稀还落有浓烈的热度。惦雍的神情落入流昆的严重,感觉似是失去了理智的一种癫狂。
  “你以为你算什么东西!”惦雍的嘴角落上一抹冷笑,扬手间,狠狠地一锤子,猛然砸上沉简的膝盖。
  “咯擦——”这样细碎的破裂声,在周围交错的兵戎声之间,似乎很快又被压了下去。沉简在剧烈的疼痛间沉沉地闷哼了一声,感觉右肢上席卷而来的剧痛一瞬间满上脑间,一瞬间的窒息,心跳霍然一顿,然而还未来得及承受,又一只腿骨被接连的一锤狠狠地砸上。
  “啊——”骨骼碎裂的感觉,让他强压下的呼喊终于没再忍住,几天来不曾吭过一声,唯一让此时这一声喊出,显尽了他嗓间的干哑。
  这样撕心裂肺的痛喊,让听到的人的动作皆不由一顿。
  沉简的腿就这样霍然垂落,腿骨上是触目惊心的血色,湿答答地一点点悬落着。惦雍满脸残暴的笑意,笑得很是惶恐,却是畅快。
  “哈哈——哈哈哈……”
  他的笑在沉简的痛喊之后响起在四周,显得格外癫狂。
  “丞……丞相……”匆匆地跑来一个小兵叫了一声流昆,他才回过神。转身时看到从街巷里纷纷涌出的精兵,边抵挡着攻势,一边边来到他身边的,正是纳言。流昆从惦雍疯狂的举止中终于暂时藏下了那份颤栗,看清周围的形式后一喜,道:“纳言你来的正好,还不快将国主护送回皇宫,速度要……快……”
  流昆在纳言举剑抵上他喉间的时候,声音不由一缓,惊诧地瞪去,怒道:“纳言,你这是做什么!难道要造反不成?”
  “或许,真的是造反哦……父亲大人。”温温和和的一句话语荡起,落在一片肃杀的氛围里未免格格不入。
  流昆霍然抬头看去,见来人时才恍然明白,顿时怒极反笑:“好好好……本以为是个逆来顺受的朽木,没想到我一直是杨父为患。”
  本在数日之前同“桩儿”姑娘一起消失在相府的流苏,此时却是莫名出现在了这里。流昆寻思之下自然已经猜到几分,然而此时也只能暗恨自己竟然从来没有看清过自己的这个儿子。
  流苏一身轻衣,在精兵的包围之下缓缓行来,唇角一抹温存的笑:“父亲大人,得罪了。”他浅浅地一句话,转眸看向邢台中央时,如水的眸间也不由因为蹙起的眉心而涌上了一抹异样的神色。
  这时惦雍已被制住,被几个士兵堪堪地用剑抵在了地上。他手上的铁锤已然落了地,只留下地上斑驳溅开的血色。流苏心下一震,不想自己依旧是来迟了一步,视线不由缓缓移向了邢架上吊着的那人。
  沉简的衣衫上绽开了一片浓郁的血色,一点点侵染而去,透过他的膝骨疯狂地向周围蔓延着。他周围的地面上漾开着一摊厚重的朱红,依旧有血顺着他的腿滑下,凝在鞋尖一点,最后一滴滴坠落到地面上,越积越广……
  流苏慌忙令人将沉简从邢架上放下。因为沉简足膝过分严重的伤,士兵们替他松绑时显得格外小心翼翼。这时他已经因疼痛而陷入了昏厥,他膝盖上的那一处过分地血肉模糊,即使是身经百战的精兵也不忍多看几眼,虽然这人已没了直觉,但也尽可能小心地不要触上他的伤口。
  流苏不忍多看,遥遥地将视线投降周围,只见楚兵已只剩下稀稀落落的几人,几处混战都已经渐渐平息,因惦雍和流昆已被他们困在了手中,最后些许誓死反抗的楚兵们也都陆续弃兵投降。
  一切战局已尘埃落定,胜负已分。
  流苏轻轻地吐了口气,眉目间却是担忧。如今最大的忧虑,或许该是沉简的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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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4-23 20:0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九章 幽谷空寂寥(上)
  桩素怎也想不到再一次看到沉简会只这幅模样。乍眼看去,还以为这个人是浸在血里。她看着几个人将沉简抬进院子,颤悠悠地靠在柱子上才强让自己镇定下来。流苏随后走入,看到桩素的神色,张了张口,终于只剩一声深长的叹息,欲言又止。
  桩素的余光中落入一个白衣翩翩的人影,然而她并没有小别重逢的欣喜,而是感到嗓间干燥地厉害。莫名有些悲哀。一时间感觉,似乎这个人给她的任何承诺都不曾兑现过。虽然……她一直是很想相信他。
  “沉简怎么会成这个样子?”轻尘刚走进时,听到桩素颤着声音这样问。他狭长的眸微微抬起,有一抹异样的光色闪过眼底,然而最后只剩下嘴角玩味漠然的弧度:“我似乎只说了会将他带回来。”
  一声话语过的时候,桩素感到自己的全身豁然一冷。
  “流苏,跟我来下。”轻尘留下淡淡的语调,径自从桩素身边走过,并没有再多看一眼。似乎,她对他而言只是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身后的燕北看着那人漠然决绝的背影,竟然也感到莫名地心上一堵,却也只是深深地看了眼桩素,跟了上去。
  “素素,不要太担心,不会有事。”流苏最终还是忍不住安慰了一句,轻轻地拍了拍桩素的肩,却感到她的全身竟然在微微地颤动。流苏的眉目间有几分不忍的神色,然而此时却听到桩素说:“二师兄,我没事的,你去吧。”
  她的话语里有一种奇异的低音。
  流苏的手落在空中一顿,渐渐地又抽了回去。
  桩素感到他的步声渐渐远去,在幽静的空中落下一个个深重的回音。她咬了咬唇角,忽然感到满心荒凉。果然,当她知道自己身份的时候,一切都已经变了……她不再是那个男人口中的“闺女”,那个男人也再同她没有任何关系。他们两人除去青鸢以外的关系,始终只是——陌生人。
  但是,明明已经想地明白,为何她还会感到这样的——悲哀?
  其实悲哀是世间最让人难过的一次词。桩素伸手掩了掩眼,觉得这一天的阳光显得有些刺耳了。洛阳城里里外外都是纷纷忙碌的人马,楚国上下已经被豁然出现的一叶盟一举攻下,飞骑军驻扎在洛阳之外,遥遥地监视着城内的一切。
  众人匆匆碌碌。天际落上了一抹异样的云霞,似乎是什么大事的昭示。
  这时天上翱过了几阵飞鸿,映衬着遥遥忙碌的情景。楚国宫城内部已经在肆意的掠夺中只剩下了哀号,流昆和惦雍已被囚禁,几乎再没有人反抗的情形,上上下下都在忙碌地整顿着。
  楚国要变天了。桩素很清楚。她没想到的是,轻尘竟然是想要下这片天下。原来自己和沉简到最终,也都不过是他随意可以舍弃的棋子……(和尚狂汗,素素啊,这你是真的怨望尘童鞋啦……)
  在这片忙碌的情形之中,唯独叫她担心的,是那个昏迷不醒的人。如今她的医术早已略有小成,所以刚才那匆匆的一瞥,才叫她的心豁然沉了底。桩素知道沉简的伤势很严重,但是无能为力。他的膝盖骨显然已是破碎,恐怕,日后再也没办法正常地行走了……
  桩素豁然转身走进了院内,纵使不忍,但如今她所能做的也只是尽心地照顾。
  自从刑场回来,沉简就一直昏迷不醒。几日来一直疲惫不堪的身子经过这一番折磨终于崩溃,一直高烧不退。桩素让其他的丫鬟都退了下,整日衣不解带地在他身边照顾着。因为沉简昏迷时服不下药,她只得开了几道消炎的方子吩咐下人煎了几副膏药,来处理他膝盖处伤口。
  接连几天,桩素照顾着沉简,没有再见过轻尘。轻尘没来找她,她自己也不会自己去找的。桩素知道自己貌似淡薄的外表下其实藏着的是颇为倔强的性子。替沉简上好药,她深深地看了眼呼吸绵长的人,踱步到门口,遥遥抬头望去。
  依稀间,空气间浮着的是若有若无的箫声。也不知道这个吟箫的人是用什么样的情感吹奏的这个曲子,桩素只感到听起来,心里有某一处被死死地纠在了一处。
  好疼……
  可是她却清楚地明白以前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梦而已。桩素不喜欢那个梦。梦里有个男子待她千般万般的好,叫她深深地沦陷沉溺,然而梦醒的一刻却要清晰地叫她知道,这个人透过她的身子所看的,却是另一个女人——她的母亲。
  轻尘是杀了她父母的人。是她的仇人。桩素暗暗地拒绝着这样的几句话,轻垂的眼里浮上一抹黯淡。她知道,他们果然注定是不可能一起的。他这样的高高在上,而她却是卑微。说到底,或许她甚至该想方设法地杀了他,以替自己的父母报仇……
  桩素的手渐渐地抓紧了自己的衣袖,布料在她的用力下微微皱起。她同时也知道,自己根本下不了手。所以她只能假装漠然,假装漫不经心,然后轻描淡写地转身,决绝地离开他的身边。
  至少,她不想再被当作一个玩物被饲主供养着……
  桩素的神色一时恍惚,周围依旧是呜咽幽婉的箫声,她反手将门一关,把所有的声音都隔离在了屋外。她想要静一静,一切都与她无关。
  桩素走到床边坐下,靠着床檐闭目养神。接连几日她都似乎这样过的,桌上还放着中午送来的餐点,然而却是一口未动。沉简一直没有醒,她也没有胃口吃东西,这个时候只剩下满心的不安。
  依稀间,桩素忽然感到手上一暖,似乎腾上了一股灼热的火。迷糊间桩素的眉心微微蹙了蹙,起初并没怎么在意,随后忽然思维一滞,猛然张开了眼。沉简隐约间似乎感到不适,深深地紧锁了眉,昏睡间很是不安稳。他抓上了桩素的手,灼热的体温便透过肌肤传了过来。
  “沉简?沉简,怎么了,哪不舒服吗?”桩素感到他抓地很紧,一时间也便不去挣脱,慌忙靠近了去端详他的境况。刚靠近时,她看到那人的眼缓缓地睁开了。视线初初对上时,感到心上猛然一跳。
  沉简刚转醒时,思绪还有些迷蒙,眼中的神色涣散,一时间有不知身处何处的感觉,只感到全身的每一寸都是钻骨的疼。待他渐渐回过了神来,只看到眼前一双满是关心的乌黑的眼,很深邃,他依稀从那双眼中看到了自己的身影。
  “素……素?”沉简轻轻地一念,似乎有些不确定。
  “是。是我。”沉简的苏醒让桩素一时欣喜不已,感到心间的大石终于落了地,慌忙应道,“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沉简在桩素急切的追问下反而唇角略略勾了勾,似是一个可被称作笑的表情,话语安抚:“我没事。”他的身上已上了药,又有着桩素在,想起昏迷之前的情形,他已知道这一次的行动是一叶盟成功了。他深深地闭了闭眼。
  忽然,似是想起什么,他的眼又豁然张开,似乎欲支起身子,然而几下勉力之后,神色顿时沉了下来。
  他的下肢是格外麻木的疼,除了疼以外,不论他如何用力,都是毫无知觉。
  桩素感到沉简握着她的手无意识地一紧,正要抽走,她却在手面上覆入凉意的一瞬将他一把抓住。沉简恍惚间一愣,抬头只见桩素勉着一抹笑,问他:“沉简,昏迷了那么多天,饿不饿?”
  沉简此时全身微热,隐隐漫上几分昏昏沉沉的感觉,听着桩素的话也是几分模糊。然而实在没有胃口,他疲惫地启了启嘴角,道:“吃不下。”
  “吃不下也得吃。”桩素仿佛猜到他想说什么,一句话堵了回去,转身端过桌上未动过分好的饭菜,道,“我喂你吃。”
  沉简轻轻地咳了两声,问:“你吃了么。”
  桩素不想他这时还记得关心她,道:“还没。”
  “一起吃吧。”声音落在周围,因为虚弱而有些漂浮。
  “恩……”桩素温和地应了声,“你把半碗吃了,还有半碗我吃。”说着,因为沉简才刚醒,她只舀了比较清淡的汤,拌上少些饭,送到他的嘴边。沉简也配合地张口吃下,感到一股润意经过喉间,让原本干燥欲裂的嗓子稍稍舒缓了些。
  桩素一口一口地喂着,垂下的眸似是并未留意,却实则把沉简的神态悉数观察在了眼中。他虽然顺从地进食着,但是眼里始终有一片死灰,是很冷寂的神色,显得少了活人的几分生气。桩素感到沉简的心里,似乎有着些许的死意……她并不曾停下手上的动作,只是感到心里死死地压着一层东西。
  一直以来盼望着沉简醒来,然而真当他醒了,却又害怕看到他清醒之后的样子。沉简的武功废了,甚至没办法像平常人这样正常行走。她一时间有些无法适从。然而她没办法去帮他承担任何东西,甚至知道自己根本不该跟他提及。只要轻轻地一碰,那个众人皆知的窗纸就会被捅开,然后沉简会更加的遍体鳞伤……
  这个人,此时需要的是一个人静静。
  桩素喂了沉简吃完,替他掖了掖被角,淡声道:“你还在发烧,先好好休息。既然醒了,我去开几副药叫他们熬下,一会好拿来给你喝。”
  “恩……”沉简的一声应地很轻。
  桩素心疼他,却忽然有种很无力的感觉。她端上碗筷走出了门,轻轻合上。门关上的一瞬,桩素留意到沉简的神色,仿佛很是苍白。她将碗筷送回了厨房,却也没心思吃下什么。写好药方吩咐几声,她又回到屋前,只是没有推门进去。
  靠在屋外的柱子上,桩素感到有骨冰凉从她的背脊透了上来,似乎一直冷到了骨子里。她下意识地缩了缩身子,环手将自己抱住。依旧没有温暖的感觉。
  “不论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不会变……”轻轻地一声呢喃,桩素此时才觉察自己一直记得很久很久以前的话。
  屋子里面没有声息,依稀可以想像那个人躺在床上神色空洞的样子。心,很痛……
  桩素遥遥地望着天,隐约出神。其实她也不知道该不该怨恨这个总喜欢作弄人的老天,但再细细一想,又感觉怨不了任何人。她不知道那天在刑场究竟发生了什么,此是唯一的感觉只有——她想叫那个伤了沉简的人死。不……或许是生不如死!
  桩素此时真正地感到自己心底涌上了一骨恨意。即使当初听柳姨告诉她父母的仇恨,她也不曾恨过任何人。毕竟,她从未见过自己的双亲,从来没有……然而这次不一样,被伤害的人是沉简,偏偏要是沉简!桩素的手渐渐地捏紧,原本想来宁静的神色间,隐约是杀意。
  其实她……从来不适什么宽宏大量的圣人。
  这时屋内忽然一阵嘈杂,仿佛有什么东西轰然坠地。桩素心下猛然一跳,慌忙转身推门奔入。门一开,她只看到沉简从床上跌在了地上,被褥纷乱。他的发线微微垂落,低着头不知是什么心思,忽然猛然一拳垂到了地上。
  “沉简,你做什么!”桩素心下一跳,慌忙跑过去死死抓住他的拳头。他方才的那一拳打地很重,手上的皮已经破裂,隐约可以看到斑驳的血丝。桩素感到沉简想要将手抽回,心下一痛间一时握地更紧了:“沉简,不要这样好不好?当我求你,可不可以不要这样?”一时间她心情极乱,因此也有些口不择言,语调间不觉有了几分的哭强。
  她感到那人的身子仿佛微微地一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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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4-23 20:0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九章 幽谷空寂寥(下)
  “先别管我。”沉简的声音低沉地透来。
  “不。”桩素的回答几乎是脱口而出。她做不到在这个时候丢下沉简不管,此时她知道自己可以做的事,也只剩了安静地陪着他。
  桩素从背后缓缓地将沉简抱住,双手紧紧地揽着他,前额抵着他的背脊,声色沉沉地道:“除非你把我踢开,不然我死也不放手。”
  沉简霍而沉默,只有似乎似略微沉重。
  他怎么可能推开她?
  桩素的抱里也有着几分淡淡的香气,有点素雅,却温和。沉简感到下肢虽然冰凉,却不似方才那样冷。其实他很清晰地记得自己之前的绝望,虽然现下心间绝望依旧,却知道自己不想叫桩素担心。
  “没事了……”淡淡的一声,宛似叹息。
  桩素张口本还想说什么,恰被远远突然浮起的箫声打断了。呜咽低沉的箫声,伴着由远而近的步子一下一下沉闷地落在了桩素的耳里。她感到自己的姿势略略一僵。
  也不知轻尘是否故意要走地步步有声,只见他走到房门时往房里淡淡一眺,眉梢上落了几分似笑非笑的神色。他将嘴边的玉箫放下,语调调侃地微微勾起唇角,道:“哟,这是上演的哪出?”
  沉简的神色此时一沉,桩素本并没有什么举动,却是被他给轻轻地推开了。他冷冷地看了眼轻尘,此时透出的表情间只留几分淡淡的疏远和威慑。他问:“盟主,安排地如何了?”他对轻尘的态度已有微妙的转变,沉简知道自己已经不再只是银堂的一个区区杀手。再软弱,在别人的面前,此时他唯一需要维护的便是至高无上的威严。
  “有流苏在布置,不需要担心。”轻尘淡声答着沉简的话,视线却是散散地落在桩素身上。顿了顿,他曼声道:“你只需要等着登基就好。”
  桩素原本不自然地躲着轻尘的注视,闻言不由诧异地霍然回头。这样的举动恰好叫两人的目光触上,桩素看到了轻尘眼神中透出的几分戏谑,才知道这个人的最后一句话竟然是故意说给自己听的。
  “素素,我的真实身份是……楚国的三皇子——‘惦楚’。”沉简虽然知道这件事叫桩素知道是迟早,却也没想到轻尘会这样突然出现然后随口揭出。沉简的声音有些沙哑,微微抬头看着轻尘,目光是低沉的。
  然而轻尘却是散散地扬起了一抹笑,举起手来,轻轻地招了招:“素素,你来一下。”他纤长的指尖在空中滑了几个虚无的弧度,轻举的宽袖随意地一扬,感觉格外的魅惑。这样招呼的动作很自然,但也因为过分自然,而叫人感到疏远。桩素本想在其间咀嚼出以前两人之间亲昵的感觉,偏偏任她如何回味,总觉得似乎已经有些变味。隐约有种错觉,感觉轻尘是故意将自己的周围隔上了一堵无形的墙,对所有人一视同仁,实则是对所有人的残忍,不论是谁,都无法接近他。
  轻尘不待她回神,就已经笑眯眯地把玩了几下玉箫,转身走了。玉箫在空中几下卷儿,空空地沉下了几点弧度。
  桩素愣愣地发了会呆,待反应过来,忙起身去扶沉简,却不想那人并不配合,而只是定定地看着他。桩素不由诧异,问:“怎么了?”
  “没什么想说的吗?”沉简的眉目间透着古怪,语调却依旧清冷。
  桩素却笑:“我本来就觉得沉简不是普通人,只是没想到会是这样尊贵的身份而已。”她顿了顿,头轻轻地一垂:“看来以后连沉简也要高高在上了呢……”
  她虽然是在笑,却叫沉简莫名感到落寞。他的眸色一沉,道:“不论我处在什么位置,对你都不会变。”不知为何,那个“也”字叫他感到几分不悦。
  他知道,桩素又想起了轻尘。
  桩素闻言抿唇一笑,却也不答。她将沉简扶到床上,侍他躺下后故作严厉地拧眉瞪了一眼道:“我去去就回,你不许再乱来。”
  沉简点头。
  桩素此时才展颜一笑,转身走出房间,轻轻地将门合上。
  关上门的那一瞬,桩素的笑戛然收住。外边的院落里的木叶几分萧瑟。她沉沉地吸了几口气,努力让自己的神色看起来自然些。这几天来得知的消息一个接着一个,与其说她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倒不如说已经是麻木了。强颜欢笑。是一个如今格外适合她的词。
  一叶盟的酒使、盟主,楚国丞相的二公子,如今,又加上一个“死而复生”的皇室三皇子……桩素深深地吐了口气,终于感到有些沉重。身边一个个人的非比寻常,让她越来越感到自己的“一无是处”。往后院走去,遥遥地抬头,桩素看到院子的中央落了一个白衣的背影。她的心下又是无由一紧。
  轻尘又在吹箫。他最近似乎格外地喜欢吹箫……
  “盟主,有什么事吗?”话说出口时,连桩素也被自己言语间的淡漠给吓了一跳。
  轻尘的箫声停了下来,返身看向她。此时他的瞳中没有丝毫方才的笑意,下场的桃花眼里尽是深邃。
  “‘盟主’……吗?”轻尘脸上是一抹满是玩味的神色,似是一番咀嚼,随后笑道,“还真是个好称呼啊……”
  他表现地似是很喜欢,但桩素却从他的语调中听不出任何喜悦的意味。她不由不自然地瞥开眼去,问:“盟主叫我来到底有什么事?”
  轻尘对她的话答非所问,淡声道:“来,坐会吧。”他随意地坐到了石台上,随手拍了拍身边。桩素小小地一犹豫,也走了过去。一时临近的是那人身上一直残留着的酒香,有点醉人。
  两人实则对这种安逸独处的感觉都有些怀恋,却是一时间都没人说话。
  沙沙沙……风每过一阵,就有几片残叶落下,纷纷扬扬的柳絮翩落,莫名是一种荒凉的感觉。或许是因为人心荒芜。
  桩素恍惚间出神,并未留意到翩翩撒撒的几片落叶坠到了她的发间。她眼前光线一暗,回神时只见一袭素白的衣袖轻轻地擦过他的面,一片柔和之间,轻尘纤长的指尖轻轻掇起了她发梢上的的残叶,落入她眼中的只有那举手投足间的暧昧。
  轻轻地替她揽去青丝上不协调的一处,轻尘将指尖细长的枝叶伸到唇边,缓缓地一顿间,叫人看清了他下一个动作。他极浅地一吻吻下,仿佛嗅过上面残留下一瞬的,桩素独含的浅浅气息。轻尘的这一举动,在他微扬的唇间间落了几分妖媚的蛊惑,落在桩素的眼里时,心跳霍然迅猛,叫她的面上霍然腾起了一股热意。
  轻尘看到桩素微微红连连,此时两人近在咫尺,随意地深深一吐息都会落在彼此的脸上。他在刚才昧味的举动过后却也不移开身子,深深地一眼之后,反而在这种凝视下渐渐深邃了神色。
  轻尘向桩素的身子微微靠近,这样突如其来的举动叫桩素一时间措手不及。只感到呼吸一窒,她下意识地要往后退去,然而后面却是无路。她背靠上粗大的树干,随着轻尘一点点地逼近,感到心跳仿佛就要从嗓间堪堪跳出。此时桩素的唇上霍然一软,轻尘的吻便已经落上了,顿时的意乱情迷。
  桩素这一瞬间只感到脑海中是空白一片。
  很深,很沉的一吻。仿佛要将她的整个灵魂都生生吞噬。桩素的思维已是空了,她缓缓地闭上了眼,对着咫尺的那双眼不敢再看。
  轻尘此时的眼底已不再似往常的平静,而是翻涌着叫人捉摸不透的情绪。他似乎依旧理智,却又似是不再是平时那个不论面对什么事都可谈笑风生的人。
  桩素不想再陷入对他的揣测,只是感觉到自己的呼吸有点乱了。很久,很久,久到她几乎要窒息的时候,轻尘才松开了她。他的吻顺着她的唇,开始一点点蔓上如脂的颈……一点点地开始侵略。
  “轻尘……”桩素感到自己仿佛不止身在何处,只知道一时间的恍惚,叫她不由轻轻地呢喃,“轻尘……我……喜欢你……”她感到自己已经不再理智,就在这个男人一吻落下的一瞬间开始,她就已经注定沉沦。压抑过久的情感突然被席卷而出,她下意识地已将称呼由“盟主”改成了“轻尘”,随后的一句话说出时,她的脑海中忽然“嗡”得一声,顿时愣住。
  或许,不论这个人是否杀害她父母的仇人,在她的眼中,始终是养育过她的人……
  桩素深深地闭上了眼,感到轻尘的动作似乎也是一顿,随后她的耳边传来一声轻轻的呢喃:“素素,我也喜欢你……”
  因为太轻,所以有点飘忽。但那一瞬间,桩素感到轻尘似乎是真的开心的,因为即使她没有看他,也仿佛可以察觉到他微微扬起的唇角。她的心跳在那一瞬,似乎开始愈来愈深重。桩素有种很复杂的感觉,隐约觉得自己也似乎是在欣喜。
  轻尘的手轻轻地解开了她的衣衫。那是成熟男人的手,很修长的指,格外好看。他一面解着,一边依旧轻轻地吻着她的肌肤,一点一点地落下。最后的一层衣衫眼看就要解开,桩素怀着揣测已经暗暗咬紧了牙,然而感到那人的动作似乎霍然一顿。
  耳边似乎感到轻尘的呼吸声依旧有些深长,叫刚才的意乱情迷并不似是错觉。然而,这样深长的呼吸,却莫名一点一点地沉静了下来。轻尘的身子依旧近在咫尺,这样支着身子的姿势,离她只有咫尺,却因为刚才这样的一停顿叫之前的痴缠迷离显得似是错觉。
  桩素闭着眼,因此看不到轻尘渐渐握紧的十指,透出关节处隐隐用力而隐约的剔透。他深深地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经是往昔一样平静深邃的眸色,带着若有若无的笑。
  “素素,我也喜欢你……你——认为我会这样说吗?”他的语调微微上扬,然而此时的笑意间却只剩残忍。
  桩素的衣衫微微敞开,在他的话语间忽然感到袭来的风叫全身霍然冰凉。她缓缓地睁开眼,感觉眼前那人的笑似是一把刀子,生生地割裂着她的肌肤。她此时的狼狈莫非只为了满足这人一时的嬉笑?桩素紧咬的唇间似乎痛地欲要滴血。
  她一点一点地梳理自己的衣衫,不想再看那人含笑看着她的神色。那种神色叫她感到耻辱。
  的确,自己凭什么爱他?这个人高高在上,以前待她的好,也只是将她当作一枚棋子罢了……
  “过几日新楚王登基,我会送你入宫。”
  当这句话传入桩素耳中的时候,她的面色终于霍然苍白。她终于抬头直视他的眼,却是不怒,反是唇角抿起了一抹笑:“送我入宫?把我送给沉简吗?盟主大人,你认为我凭什么还需要听你的安排?我和你之间——什么关系都没有!”
  轻尘此时的神色是冰凉的,抬头看了眼天际,微微笑道:“你难道不是想要去陪着他的吗?”
  桩素一时语滞。没错,现在这个样子的沉简,的确需要她在身边陪伴。可是……她觉得自己不甘心到这个时候还被他这样随意地“支配”。桩素的手渐渐握作了拳,站起身往后退了几步,笑意间也透了几分的凄凉,却是决绝:“轻尘,你放心,我会如你所愿和沉简一同入宫。但是有一句话你必须记住——我同你,再、无、瓜、葛!”
  她并不再看,话落的一瞬只是转身离开。
  桩素感到心死。
  她没有回头,只隐约感到那人的视线一直落在她的身上,送着她渐渐远去。
  轻尘的身影在这一瞬显得格外沧桑。他原本挺立的姿势霍然微微一颤,向后退了几步后恍惚间坐桑了石台。上面还落有方才微热的余味。
  “我这是怎么了……”他霍然无力地躺下,十指深深地盖住了自己的眼。指缝间漏入天空的余色,隐约却入不了他的眼。
  或许刚才只是他一时失控,然后轻尘唯一庆幸的只是,最终,他依旧还是理智的。只有楚国皇宫才能保她的安全。
  “既然如此……恨我吧,素素……”轻尘微微一笑,唇角间却是干涩的苦。有时或许笑才是最最无奈的,他感到疲惫。虽然是有意无意的觉察,他却依稀感觉到,桩素对他而言,似乎不再只是“青鸢的女儿”这样简单……
  此时他可以做的,只有——推开她。
  远远的一片孤鸿,鸣叫间,给苍茫的天穹仿佛也披上几分失魂落魄的余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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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4-23 20:0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十章 悄然天地换(上)
  洛阳城中依旧是一片悄然无声的景象,很多洛阳百姓对当日刑场的惊变也都心有余悸,暗暗里窃窃私语不断,对一叶盟和朝廷如今的局势也揣测纷纷。然而就在表面上风平浪静而实则暗潮汹涌的时候,洛阳东门处突然来了一队官兵,在许久告示栏上挂起了醒目的宣召。
  告示栏很快被围了个水泄不通,留下几个官兵维持秩序,其他的队马就又浩浩荡荡地移回了楚王宫,不少人都闻讯赶来,对着那一纸公告指指点点,各自议论纷纷。
  这是一卷诏告楚国全国的文书,文书的右下角落了鲜红醒目的相印,是由丞相亲自拟定的,并不似作伪。诏书上宣布了几日后即将公开举行的祭天活动,届时楚王亲临,为楚国祈福。这卷公告本是很普通的事,然而有心之人也已经嗅到了不一样的意味。
  暗暗的,在百姓中,有两个头戴草笠的男子悄悄将草帽又向下拉了拉,遮过自己的面容,悄无声息地又从围绕着公告栏的人群中退了出去。匆匆地离开洛阳城,并没有叫人留意。
  他们出城的时候,由城外驰入了一辆外观粗陋的马车,车轮滚滚,一路朝着的方向,却是普通。擦身而过,谁也没有留意到谁。只是刚进城的时候车帘微微地摞起,里面的人被门口的那片嘈杂给惊扰了,不由诧异地往外看了看。
  马车渐渐驰去,桩素看到了告示栏处的情形,不由几分惊叹:“沉简,这楚国的百姓原来是这样热诚的啊。”她自然知道这副情景跟前阵子的事情有关,所以语调间有几分调侃的意味。
  沉简闻言,目光也淡淡往车外一落,“恩”了一声就不再多话。
  桩素将帘子放下,感受着马车的颠簸,轻轻地靠上了车壁。“咕噜噜——咕噜噜——”车轮滚动的声音让氛围显得有些沉闷。她的视线若有若无地落在沉简身上,暗暗打量。感觉上,这段时日的调养,让沉简的身子已经渐渐转好了,不再似刚被送来时那样的面色憔悴。此时唯一叫她叹气的只有沉简的双脚,然而他的膝盖骨已被打碎,纵使是她医术滔天,也是回天乏术。
  桩素暗暗琢磨,不知道自己那个不老不正经的师傅上了哪去,以他的医术,或许还有最后一丝的希望。可是塞华佗自从那天离开后就恍若人间蒸发,再也没有了他的消息……桩素正琢磨着,只听到“吁——”地一声。这时她才察觉原来已经到了楚宫门口。
  里面来了几个宫人领路,显然是一早就做好安排的。只是稍稍一停,马车就又直直往楚宫深处行去了。入宫的一瞬,桩素不由回头看去,只看到几个人推着沉重的宫门一点点地将其关上,最后合上时发出了一个沉闷的重音,砸在心里隐约感到不舒服。
  无意中回头时桩素留意到沉简直视着前方显得有些悠长的视线,便随手地替他掖了掖盖在腿上的毯子,见沉简回头来看她,便是冲他微微一笑。桩素感到其实自己不该有多紧张的,因为眼前这个人显然应该比她要紧张上好多。
  楚国的洛阳,很多东西都在暗暗地部署着,悄无声息地进行,权力的铺盖面在无声地转移着。
  到祭天的那日,楚王惦雍已在正德宫内被软禁了一月有余。
  正德宫自从刑场惊变之后,便一直被重重叠叠的守卫给包围着,即使是一只小小飞虫也无法飞入。往来这里的只有每日例行来送饭菜的小太监,将膳食送入后也是立刻慌忙离去,不作过多的停留。这个地方显得格外安静,静地有几分死味。而那一日却在突然落上了一队人马错乱的步声,将正德宫的死寂给生生打破。
  本来呆坐在凳子上的惦雍的神色陡然一清,慌忙向门口看去。这时正好外边一阵嘈杂,大门打开,一时间刺眼的光线叫他几分不适,待看清那人之后他的面上不由一喜:“流丞相?你终于来接我了?怎么样,一叶盟的那帮乌合之众终于束手就擒了?”
  流昆却是只笑不答,半晌,才文不对题地道:“皇上,微臣已经向国内告之了今天会有祭天。为了安抚百姓情绪,不知皇上认为……”
  惦雍看到流昆的一瞬早已松懈全无,闻言点头笑道:“流丞相布置的,自然是有丞相的道理。”
  “皇上请。”流昆恭敬地行以臣礼,旁边来了两个士兵,在前方为惦雍带路。惦庸此时心情舒畅,面上皆是笑意,大摇大摆地随着士兵领去,并未见到背后流昆似笑非笑的神色。
  外边的林木间忽然嘈杂,有几只鸟雀霍然飞出。
  祭天仪式落在楚宫南面的祭坛举行,时已临近,远远近近已经围满了楚国的百姓。祭台周围守卫森严,百姓皆被隔在了远处,中央一圈是空旷的广场,正中硕大的石桌上琳琅满目堆满了丰盛奢华的祭品,中央立了一枚粗大弄香,已点上,烟色袅袅地升上空中。
  随着一阵鼓点的落下,惦雍在侍卫的护送下站到了中央的高台上。他的视线落下,所有的百姓都落在眼低,面上不由几分傲慢。
  “皇上,这是微臣拟的诏书,请皇上按此宣读。”流昆站在惦雍右后方,将诏书承上。
  惦雍点头接过,因为原本一直以来都是流昆替他拟的诏书,因此也不多开,悠悠地拉长声音宣读道:“因南面战乱纷纷,祸及苍生,朕特于今日拜天祭祖,以求福泽。几年来久旱不消,祸事连连,今日以祭天为名,特此诏告天下。朕恐上天怨念,因决意传位……三皇子?”读到此时惦雍面色顿时一僵,才反应过来却已晚了。字字落入下边的百姓耳中,一时恍若扬起轩然□,原本下面依旧有人窃窃私语,这时霍然一静,整个祭场中针落有声。
  “皇上,请您继续宣读。”流昆轻轻地在背后说道,手上不知何时已经多了一把利刃,抵在了惦雍的背上。他们站在高台之上,下面的人隔地远,没有人看见他的动作,只有惦雍感到匕首的冰凉透过背脊隐隐传上。
  “流昆,你莫非准备投敌吗?”惦雍不敢多动,只能沉声呵道,“你别忘了流家代代相传的祖训,你敢背叛我?”
  “流家的祖训只是说了效忠皇室。”流昆的声色有些沙哑,却是清透,他的唇角无奈地一扬,道,“既然惦楚皇子依旧在世,他也本是皇家之后,我效忠的是哪个皇帝,都是一样的。皇上,如今是大势所趋,你就——认了吧。”
  惦雍的神色霍然一暗,然而下面的视线皆落在他的身上,背后又抵着匕首,他只能僵硬地站在众人的仰望之中。
  “怎么了,父皇,有哪里不舒服吗?”沉简清清冷冷的话语传来,他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了祭台上。因为腿脚不便,他坐着轮椅,桩素推着他到了两人身边,沉简抬头看了眼流昆,再望下惦雍的时候,唇角几分讥诮:“父皇,如今大家都看着您呢,这是什么神色?你应该笑。要笑才是……”
  惦雍闻言下意识地往台下看去,是一片炽热注视着的视线,每个人都仿佛很留心地注意着他的一举一动。惦雍困难地扯了扯嘴角,才扬起了一抹似乎是“笑”的表情,太过僵持,因此很是诡异,然而远处的人并看不清。他胸口闷着一股压抑的气,如果不是不想叫人看了笑话,或许已经颓然跌坐在地上了。
  “父皇,继续读吧。”沉简的话显得很冰凉。
  惦雍全身一顿,又颤悠悠地举起了手上的诏书。
  “三皇子惦楚自小在汉为质,早年有幸逃离汉国未死,然为楚国帝业故意将‘已死’的消息传达天下,自己隐姓埋名冒死混迹汉国。惦楚以‘飞骑’为名,为国忍辱负重,如今羽翼已丰,而朕自感年纪老迈……无心……为政,特在今日……诏告天下,由三皇子接任帝位……实乃——天命所归……”
  亢长的诏书宣读完毕,会场的沉寂依旧。不知谁忽然呐喊了一声,才叫所有人都霍然回神,全场顿时沸腾了起来。
  汉国的飞骑将军竟然是三皇子惦楚,如今楚国的皇位竟然在这样毫无预示的情况下江山易主。虽然很多人依旧摸不清头绪,但是下意识已开始欢呼雀跃。惦雍本就不得民心,百姓们只知飞骑将军是个格外厉害的角色,虽然遥遥看去只看到祭台上那个坐在轮椅上的男子模糊的轮廓,但却感觉他比一旁立着的惦雍不知高大多少。
  “父皇。谢了。”沉简瞥了眼台下的情形,唇角才微微一抿,只是这笑也并不含多少的感激。
  仪式匆匆碌碌地举行过后,流昆命了人将惦雍“护送回宫”。沉简伸手支了支额,似乎有些疲惫道:“素素,我们回去吧。”
  “恩。”桩素温顺地应了声,轻轻地一用力,推动了沉简的轮椅。转身的一瞬间她遥遥地望了一眼,下面是黑压压的一片人影,遥遥地看不清谁是谁,只是如一的粗陋衣衫,都是楚国的百姓。
  这些就是沉简日后的臣民吗……桩素一时有些微微出神,感到胸口似乎压上了一块什么。她知道自己不喜欢权利的感觉,但是此时的她却已经“遵从”了轻尘的安排,随着沉简进入了楚国的皇宫。
  桩素也不知自己是如何莫名其妙地落入的这个境地……
  她轻轻地一声叹息,便也再不多看,再不多想。既来之则安之,她一直都是随遇则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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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4-23 20:0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十章 悄然天地换(下)
  楚国江山换位,次日,沉简便在朝廷上做了极大的改革。早朝上,当诏书宣读出来的时候,很多官员顿时面色稍霁。总体而言,沉简并没有对以前的老臣子们做多少的变动,最后众人的视线只能有些怜悯地落在了流昆的身上。
  “流丞相,你可有意见?”沉简的声音浮在空旷的殿堂之上,显得有些沉闷。
  流昆立在一边,袖笼低垂,叫人不辨神色。几分沉默,他回答的声音间竟也是平淡的态度:“微臣领旨,谢皇上许臣告老还乡。”他并没有看自己身边的那个男子,这个本是一直在自己掌控之下的人。
  流苏一身墨黛色长衣,衬地他的肌肤越发的白皙剔透。沉简一纸文书下来,便是撤了流昆的职而命流苏取代了他的位置。对于楚国的官僚而言,以流苏这样的年纪就位居相位的,可谓是第一遭。
  表面上来看,流家依旧备受重用,然而有心之人也知道,流家内部也并非这样单纯。很多人暗中窥探的时候,流苏的眼睫轻轻地一垂,却也只是跟着流昆淡淡地道了句“谢主隆恩”。不卑不亢的态度之间,反倒叫人多了几分议论的成分。沉简不会因他的淡漠而恼怒,反倒只是径自散了朝。
  几个朝官陆陆续续地退去,只留下一座空空落落的宫殿,来叫人慢慢适应这场变故。
  流昆随着人流往外走去时,周围已再无以往跟他谄媚的人,显得格外宁静。然而此时他听到有人喊了一句“爹”,闻言转过头去。
  流苏的神色间依旧温温的,但此时手上拖着一顶官帽,隐约间也有几分气质。流昆奈着神色看了他一会,见流苏自己并不先开口,于是他便接道:“怎么了,苏儿。你如今已是位居百官之首,还有什么问题么?”
  流苏闻言眼眸间有什么略略一沉,应道:“我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向父亲大人请教。”
  “是吗?”流昆一哂,道,“我觉得你已经比我做得好很多了。以前一直以为你是真的愚钝,对很多东西一窍不通。不想只是在故作样子而已。现在看起来,你比那个被远远发配到边疆的大哥要厉害得多了。”
  流苏被封为丞相,而流夜则被派遣驻扎边关抵御汉国。其实流夜的坐镇随着“飞骑将军”真实身份的揭露已是不必要的事,因此“发配”这个词用得也并非没有道理。流苏对他话语间的冷嘲热讽并不在意,只是浅浅一笑:“父亲,关于娘亲的灵位置放入灵堂的事,我已经有所布置了。”
  “你安排就是。”流昆看了他许久,才道。他深深地看了眼流苏,转身便走。他的言语间并没有太多的敬意,流苏目送着他离开,神色间渐渐透出几分疏远。
  “为什么到这个时候,你还是不肯正面看我……”流苏的轻地如雾,落在流昆的背影上,并没有落入他的耳中。这时看去,流苏感到这个人的背影似乎有些佝偻,这样短短的几天,就仿佛更加苍老了许多。
  流苏微微有些感怀,最后轻轻地吐了口气,神色落寞。
  其实他始终不该以为这个人会为他而改变多少。流昆的处世中永远只有“流家”二字,如今同意让娘亲的灵位落入祠堂,也不过是因为他终于得以“建功立业”。
  楚国宫因为这样一场暗中悄无声息地卷起轩然□的变动,而隐约显得清冷。
  沉简由宫人送到殿门口的时候,遥遥看去,只见一个素衣女子取了本医术,无聊地赖在窗边看着书。那时她恰好抬头,看到沉简,不由微微一笑:“下朝了?”原本护送沉简的宫女自觉地退让到了一边,让桩素接过了轮椅的饼。
  “累不累?”桩素替沉简掖了掖腿上的摊子,问。
  沉简面上神色稍稍一暖,道:“不累。”
  桩素抬头瞥了眼他的面容,也便不揭穿他,只道:“现在想去干嘛?”
  “一叶盟盟主来了,你要一起去见吗?”光听沉简的语调,平地叫人不知道他的情绪。
  桩素手上的动作霍然一顿。说起轻尘,来楚宫已有一些时日,自从离开相府后就再也没有见过她。虽然隐约有听闻过他在外面雷厉风行的一些手段,但是桩素一直以来是告诉自己,同这个人——她已再无关系了。
  这样小小的一顿显得不着痕迹,桩素淡淡地一笑,道:“故人来的,当然去,不然总有点失了礼数。”其实究竟是自己隐约仍有几分在意,还是真的出于礼数,桩素自己也分不清了,只是这时她感到自己的笑很自然,让她满意。
  沉简对此也只是淡淡地应了声。
  两人来到庭院的时候,那个白衣翩翩的男子正在喝酒。周围一片柳暗花明,层层叠叠的树影将视线隔地有些断,然而他的轮廓却依旧分明。
  桩素推着沉简一点点靠近,视线落在他的身上,渐渐看清了。
  第一眼的印象,比当初告别之时,这个人又清减了许多。其实桩素不需要询问就可以猜测到这个人又一定是骄奢淫逸的生活,不自觉地别开视线不去看他。此时轻尘的眸俏然抬起,视线在桩素身上若有若无地一落,然后看着沉简,眉梢轻轻挑了挑:“皇上,你来了。”
  他的话里虽然称呼着皇上,但是叫人从中听不出丝毫的敬意。沉简也留意到了,却也不怒,只是道:“不知道盟主对日后的事有没有什么安排。”
  “这个么……”轻尘浅笑着饮了口酒,余光擦过桩素的身上,意有所指且只笑不语。
  桩素一愣间也明白过了他的意思,心中顿时感觉古怪,却是道:“沉简,既然你和盟主有要事要谈,我就先告辞了。”她转身离开,落在身后是目送她走的视线,却不是桩素想去再在意的了。
  轻尘又抿了一口酒,眉心不由一蹙。刚才明明香醇的酒中,却莫名似乎添上了一股苦味。刚才桩素的话里,一个是直称“沉简”,一个却是一句生疏的“盟主”。真是叫人不舒服的话。他散漫的神色间渐渐收住了笑,语调舒缓道:“你准备什么时候迎素素进后宫?”
  虽然之前也听他提过,不过听轻尘这样轻描淡写地提出,沉简眉心也不由蹙起:“为什么那么急?”
  “你应该知道素素的身份。”轻尘的视线落在稀疏的树影上,不见神色,“黑道应该还不敢和朝廷为敌。但是,对一叶盟虽然或许顾虑,但依旧会有所行动。”
  一时间,周围一片寂静。
  “好。”沉简的一声话,在许久之后才在周围浮起。话落的那一瞬,他看到轻尘又取了一壶酒猛然地几口,有残汁顺着他的喉间淌下,衬着肌肤间一份有些透明的微白。沉简本还想什么,忽然外边落入了一阵急促的步声,他的眉心一蹙,正好见一个太监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问道:“怎么回事?”
  “回……回皇上。刚刚听到桩素姑娘的房间里似乎有嘈杂声,于是前去查看,却发现……”
  “发现什么?”沉简已觉察事态不对,追问道。
  “当我们冲进去的时候,看到……里面什么也没有。”太监诺诺答道。
  沉简心下一沉,回头看一眼轻尘,他的神色也已经霍然暗下。手上的酒瓶随即往地上一掷,在酒盏转瞬碎作细屑的一瞬,轻尘已经转身往门外走去,衣袂下的步伐几分匆匆。
  “带我过去看看。”沉简的一声吩咐,太监闻言,慌忙推着他也赶了去。
  桩素的房间门口站着几个宫女,看着空空荡荡的屋子显得有些手足无措,此时只见一个男子从她们身边擦肩走入,一时未回神,待看清后竟然面色微微一红,也有几分忘记去恐慌了。
  轻尘在屋里四下看了看,然后留意到了梳妆台处的一片狼藉。他稍稍作了观察,也已经清楚了应该是有人潜入了这里,将桩素给掳了去。然而如今会做出这样事的,无非也只有黑道了……
  他看了眼微微敞开的窗户,眉目间有点凉。
  “怎么回事?”此时沉简也已抵达,在门口一见里面情形,蹙眉问。
  “恐怕是我担心的是已经发生了……”轻尘低淡的声音浮在空中,有一种别样的沉韵,然而他转过头来时,却是微微扬了扬唇角,道,“这件事让我来处理。”他转身径自走出了房,扬长而去,并没有再多看任何人一眼。
  沉简眉目间的神色有些低邃,回头看了眼房里,此时门微微敞开,他隐约闻到了一股不易觉察的香味。很淡,很浅,从鼻尖处轻轻地擦过。
  这是黑道惯用的“心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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