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珠 一 中州,万宝斋,夜半。 皇城西北角,一座六层高楼耸立在一群低矮建筑中间,高楼的四周是一个宽约三十丈的圆形广场,广场只有一个出入口,鲛人油熬制的“万年露”被放在一个个脸盆大小的容器内,里面的火焰高耸,却没有任何声响。 与周围的静谧形成对比的是,广场内不乏一些锦衣玉带的贵族来往穿梭着,本该悄然无声的广场,现在却是热闹非凡。 籍籍无名的人,万宝斋是不欢迎的。 所以在这里,戴着云州的精金戒指、澜州的翠鸣鸟羽帽的人随处可见。 二 万宝斋内。 六层楼,酒桌围绕着中间的看台摆放,各种大陆上的珍馐美味都安静地放在桌子上,大部分人都在看着看台中间的人,偶尔几个家丁模样的人嘀咕几句。 一个身材肥胖的中年人微笑着站在台上,丝毫没有拘谨。 在他的眼里,这些人都是金山,而且只要宛州商会的牌子不倒,他便不需要担心他们的脚会迈进其他商会的门。 万宝斋这个牌子虽然在宛州十城商会内部名头不大,但在中州,已经将其他商会稳稳踩在脚下。他的手里虽然没有十城负责人那样的权利,但每年的年终,他都会以前五名的利润得到丰厚的奖赏,以及另外几座城池城主眼中的妒忌。 这就够了。 “我说陈胖子,为了这次买卖,我可是在三个月前就在雷州启程了,今晚你若是拿不出好东西,我可要赖在你们万宝斋了。”众宾客中,离看台稍微远一点儿的地方,一个身材异常魁梧的中年汉子笑道。 “老吴,你小子哪里是在雷州啊?俩月前你不是在万花楼里吃白食被扔出来了么?”另外一个戏谑的声音响起。 顿时整个万宝斋里一阵哄笑,被称作老吴的汉子则撇了撇嘴,回身狠狠在倒酒的美女身上抓了几把,美女眼波流转望了他一眼,妩媚地笑了。 陈胖子抬眼看了看四周,人已经差不多到齐了,这才大声道:“众位稍安勿躁,大家都知道,来我万宝斋的,除了一些身居高位的大人,便是整个大陆都叫得响名头的英雄,所以给万宝斋一万个胆子,也不敢消遣各位,何况我若是得罪了各位,恐怕商会也要拿我问罪了。” 商会两个字一出口,四周顿时安静下来,众人纷纷点头。 拥有十座城的宛州商会,是一个能与大陆各个组织分庭抗礼的存在,没有人知道宛州商会的财富有多少,也没有人有胆子去问。 三 距离商会三里远的地方,是一座仓库,巨大的穹庐笼罩在上面,使得每次中州下雪的时候,万宝斋都要专门请人上去清扫三天。 鸦此刻就坐在仓库顶上,长长的头发随风飘洒着,抬头看着天上的明月。 他的任务,是在仓库里找一件东西,但他此刻却不着急,今天是万宝斋的买卖日,若是不小心,定然会惹出事端,走之前陆宗吾再三叮嘱他,一定要干净利落,万万不能出意外。 “难道传说中的神迹地图真的在我屁股底下?唉……早知道是这个差事,不如和洛毅他们去搜索天罗的踪迹。”鸦无奈地笑了笑。 神迹地图,天驱追逐了百年的圣物,它的价值在天驱眼中甚至要比整个大陆上的财富还要珍贵,因为他们的信仰,是可以为了主神去死。 一个人连命都可以不要,何况整个大陆的财富? 他不是不相信陆宗吾,而是他想破了脑袋也没办法将两个事情牵扯到一起去。尽管陆宗吾也不是很确定得来的线索是不是真的,但他宁愿试一试,也不愿留下遗憾。 鸦刚刚站起身,身后一个声音冷冷道:“你不知道这么晚了坐在人家的钱库上很不礼貌么?” 鸦没有回头,淡淡地道:“钱库?段旭,只怕这仓库里都是些见不得人的东西吧?” 段旭冲到身边的时候,鸦已经落到了地面,而仓库上,是一个残影。 段旭贴着仓库的边缘滑了下来,站在鸦的面前。 “退步了?还是胆小了?”鸦微笑着道。 段旭摇了摇头苦笑道:“年纪大了,前几年被天罗伤了一刀,右腿的经脉断的差不多了。所以我可不想摔死,若是有你这般身手,我早就回去搂着美人睡下了,何苦在这里等你。” 鸦愣了一下,道:“知道是谁做的么?” “什么意思?” “没什么,下次若是被我碰到,心情好的话,我会帮你报仇的。” 段旭笑道:“心情不好呢?” “那就直接杀了。”鸦无所谓道。 “鸦,咱们认识有十三年了吧?”段旭若有所思道。 “差不多,我刚来中州的时候,你还帮我打架来着。” “是啊,那时候你还是个毛头小子,浑身的蛮力,想不到如今却成为天驱陆宗吾以下最好的武士了。”段旭道。 “你不也是万宝斋第一护卫么?靠着宛州商会这棵大树,日子比我潇洒多了。”鸦笑道。 “唉……不说了,既然咱们是朋友,你能不能听我一句劝?” “不必说了,你永远是我最好的朋友,但是如今我有任务在身,不得不进去看看,你还是走吧,若是安顿好后,给我个消息,我去找你喝酒。”鸦脸上的笑容消失了,望着段旭认真道。 “你这又是何苦?”段旭从身后拿出一个坛子,伸手掀开了封口,灌了几口,扔给鸦。 鸦接过酒昂头灌下。 段旭笑道:“不怕我下毒?” 鸦摇头,四下打量了一下道:“要么你们都出来,要么我就去把你们几个一个个拎出来。” 段旭的四周,人影晃动。 段旭伸手拦住道:“鸦,我能做的,只有这些了,你快些走吧,你要找的东西,不在这里。” 鸦有些意外,道:“你知道我要找什么?” “宛州商会,经营天下。还有什么是他们不知道的?”段旭道。身后,一个人低声道:“赶紧解决了,据说今晚有鲛人看,我们还要去看看热闹。” 段旭身子一松,有些失望地将手放下了。 身后的人影几个闪身已经把鸦围住,鸦望了段旭一眼道:“看来情报有误,本以为你在云州不会这么快回来,这样也就碰不到你了。但……宛州商会,果然名不虚传。” 段旭无奈道:“从你们要找东西的那一刻,他们就知道了。虽然我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但这两个月以来我一直没有出去。” 鸦点了点头,这个消息,意味着宛州商会已经无孔不入,天驱竟然也渗透了进去,而且这个人地位肯定不会低,这样一来,整个行动都将陷入被动。 四 鸦认真研究过秘术,但当他认识到永远不可能达到陆宗吾的境界后,果断放弃了,转而选择了武道。 陆宗吾曾经很认真的问过鸦,为什么要放弃秘术,因为在他眼里,鸦的天赋要比一般人强出许多。 鸦也很认真地回答陆宗吾:“没什么,我觉得我不会超过你,而且我觉得以后再偷看女人洗澡的时候,秘术不如武道。” 所以他很认真地沉浸在武道里,就连辰月的杀手都一致认为,鸦的武道定然是在天驱中首屈一指的。 万宝斋的杀手听说过鸦,却从未见过,所以第一个杀手的刀刃逼近鸦的脖子的时候,鸦已经将他的喉管割开了。 段旭并没有动手,他坐在地下,拿起地上的酒坛子,一口接一口灌下去,没喝几口,嘴角突然涌出鲜血,望着鸦迈着优雅的步伐,一个一个将自己的同伴放倒,他笑着道:“你小子,长大了。若是有机会,来我的坟前喝一杯吧。” 鸦手上的匕首没有停下,一边转动脚步一边道:“你放心吧,我会去的。” 段旭将手上的酒坛子重重地放在地上喷着鲜血道:“你小子在雷州混得久了,定然知道九尾蝰蛇的毒怎么解,记住,等下不要移走我的尸体,索性去找陈胖子吧,帮我收收利息,这些年他欺负我也够多了。” 鸦一边忙活着一边骂道:“你这个混蛋,要去你自己去,你挺住。” 段旭伸手扯了几下酒坛子,却拿不起来,抬头笑道:“你小子是杀手,听说过裂章秘术吧?” 鸦的手突然停下了,转过头望着段旭道:“你骗我,他们不会对你下这么狠的手的。” 段旭摇头道:“他们早就知道我和你的关系了,所以今晚才派我来分散你的心神,即使你杀我,他们也不会要一个已经废了的人。你要记得,一定要救下今晚被卖的鲛人。”他的手已经抬不起来。 “为什么?” “因为在我眼里,她就是你。” 鸦的身上已经被划出三道口子,他如同疯狼一般将剩下的几个人杀掉,然后飞奔向段旭。 段旭的嘴角微笑着,已经没有丝毫气息。 鸦抱着段旭的尸体来到仓库里,抬眼望去,有堆积如山的药材,有各种精金,甚至还有一只在幽谧水晶里悬浮的穿云兽。 鸦将幽谧水晶打开,将穿云兽的尸体丢出来,然后将段旭的尸体放进去道:“你等我。”说罢,回身四下望了望,找了几味药,手上红光一现,将几味药融合在一起,随后服了下去。 五 看台上,陈胖子抖擞着浑身的肥肉,笑嘻嘻道:“最后一件宝贝,想必大家都知道了,鲛人。” “大家都知道,鲛人泪凝珠,价值千金。但你们定然不知道,鲛人可以蜕化成人。” 话一出口,满座人全都倒吸了一口凉气,鲛人泪在座的人都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但是可以蜕化成人,却是他们第一次听说。 陈胖子摆了摆手,后面的人推上一个囚车,里面赫然是一个女人。 她的上身赤裸在众人面前,下身则仅仅用一个布条裹住。 众人吞了吞口水,有几个低声道:“尤物啊……。” 陈胖子将众人的眼神看在眼里,得意道:“鲛人貌美无双,但是这个鲛人,却是人鲛混生的,我们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将她从雷州带回来,不仅一路艰辛,也失去了二十几位万宝斋的好手,这鲛人是日前才送到中州的。” 台下几个人忍不住龌龊地望着鲛人,牢笼里的鲛人似乎有些怕生,一直低着头不说话。 “废话少说,陈胖子,这妞儿究竟多少钱?”最靠近看台的一个衣着鲜亮的比陈胖子还粗了一圈的人不满地道。 “孟领主稍安勿躁。”陈胖子拱手笑道。 那人哼了一声,不满地坐在椅子上,肥大的身躯将椅子压得吱吱怪响。 “既然这样,这个鲛人,起价一百万金株。” “你小子放屁,一个娘们儿,值一百万?”老吴起身骂道。 孟领主回头望了他一眼,朝身边的卫士道:“把他扔出去。” 陈胖子在老吴说话的瞬间,眼睛里一丝恶毒,听见孟领主这么说,突然笑道:“老吴,你不是万宝斋的常客吧?万宝斋有个规矩,孟领主在的时候,最讨厌别人叽叽喳喳乱叫。”他的话刚说完,孟领主的卫士已经将刀抵在老吴的脖子上道:“你自己滚?还是我帮你滚?” 老吴望着脖子上刀刃,胆怯道:“我自己滚……自己滚。”说罢,起身离开椅子,朝门口走去。 卫士眼里一寒道:“知道什么是滚么?” 老吴的身子顿了顿,弯下腰撅起屁股,刚要往前使劲,身后有人一脚将他踹倒在地上。他回头一看,是被他占便宜的倒酒女人。 女人冷笑道:“还不滚?等着老娘我帮你滚?” 周围人一阵哄笑,一个离老吴近的起身道:“哎呦,你们一起滚,岂不是滚到床上去了?” 倒酒女人娇笑道:“你这坏人……还不多喝几杯?今晚我好好陪陪你。” 男人大笑着将她搂过来,一阵摸索。 老吴几个跟头滚到门口的同时,孟领主向陈胖子投来一丝微笑。 六 鲛人的身价涨到一千五百万金株的时候,陈胖子的眼睛已经眯成一条缝隙了。抬眼望了望台下的孟领主。 孟领主一直没有叫价,但他淫荡眼神已经告诉陈胖子,这个鲛人,是属于他的。他只是朝着陈胖子笑了一下。 陈胖子不留痕迹地点了下头道:“一千五百万金株,如果没有更高的,就要成交了。”孟领主则将手一举道:“两千万。” 顿时,整个会场雅雀无声。 “两……两千万买一个女人……孟领主果然是孟领主啊。” 孟领主微笑着看着鲛人,丝毫没有理会身后的议论。 “那好,没有更高的,我宣布……”陈胖子笑着道。 他的话没说完,万宝斋的大门被人一脚踢开,来人微笑道:“我出更高的。” 陈胖子一愣,孟领主也是一愣,随即两人与其他人一样,将目光投向门口。 鸦手里提着一个包裹,一步步走向看台,但他每跨出一步,整个人就向前移动一丈,所以没有几步,他便来到看台底下。 “这……这位朋友眼生的很啊。”陈胖子瞬间满脸堆上笑容。 “嗯,我叫鸦。” “鸦……?”陈胖子猛地愣住了。 “怎么?万宝斋不是不问身份,只求金株的么?难道我不能来?”鸦望着他。 “小杂碎,你孟大爷的娘们儿你也敢抢?”孟领主端起酒杯道。身边的卫士已经快步到了鸦面前。 几个卫士走到鸦面前,突然眼前一花,鸦已经将孟领主的人头提在手上,身后的宾客一见此状,纷纷离席争抢着往门口跑。 宛州商会的麻烦,没人敢惹,更没人敢掺合。 七 陈胖子的身边马上跑来十几个护卫。 鸦冷冷地望着孟领主的卫士道:“滚。” 一个字出口,卫士们已经往后撤了。 陈胖子稍微稳了稳心神道:“看来段旭那个小王八没杀你啊?嘿嘿……这倒是有意思了,他若是没杀你,那他定然死得很惨啊。” 鸦凝望着他,一字一句道:“宛州商会真是瞎了眼,竟然用你这种蠢材。” 陈胖子一愣,随即笑嘻嘻地道:“九尾蝰蛇的毒,滋味好受吧?” “你们仓库里,好东西不少啊,只可惜,那个穿云兽,只怕现在已经烂得只剩下骨头了吧。” 陈胖子顿了顿,突然拍着脑袋道:“该死,我怎么忘了,你是雷州的孤儿。” 鸦在他耳边悄悄道:“你才知道?”最后一个字刚刚出口,匕首已经将陈胖子的左臂卸了下来,陈胖子在地上翻滚着嚎叫。 身边的卫士已经被鸦全部割断喉咙,顿时看台上像铺了一层妖艳的红地毯,就连鲛人也忍不住想要呕吐。 鸦看了她一眼,两只赤红色的眼睛将她吓得赶忙低下头。 鸦蹲下身子,看着满身血污满地打滚的陈胖子道:“你知道么?段旭是除了宗主大人以外,我最尊敬的人。而你们,竟然用最毒的毒去害他,你宛州商会纵然强大,但我会一点一点收回利息的,如今,从你开始吧。” 他的匕首将陈胖子身上的肉一片一片割下来,陈胖子疼得两只眼睛翻白,怒道:“你杀了我也没用,他就是该死,一个区区流浪汉,居然想要爬到我的头上,若不是他还有利用价值,早就被我除掉了,而你,你等着吧,我已经联系了总会,杀你的人,也应该到了。” 他的话说完了,鸦还是不为所动,只是认认真真地用匕首割肉。直到陈胖子疼得连话都说不出来的时候,他才慢慢道:“你知道么?我曾经杀过一个辰月的人,那次整整割了一千三百五十刀,他才死。现在我才割你三百七十八刀,还差得远呢。” 陈胖子的眼中,已经被恐惧占满,断断续续道:“你真是个恶魔。”说罢,人已经断气。 鸦站起身道:“没用的东西,才三百八十二刀就断气了。” 八 夜幕中,鸦背着身后的鲛人飞奔,在他身后,是三条恶狗一般的身影。 鲛人趴在鸦背后低声道:“你放下我吧,不然后面的人追上来,咱们谁都走不了。” 鸦低声骂道:“你给我闭嘴。”随后他朝身后看了看,三条人影并没有加速,只是忽远忽近地跟在后面。 出了皇城,他便闪身进入密林之中。 身后的影子如影随形。 鸦找了一个空地,将鲛人放下来。 鲛人刚刚坐下,便道:“段旭……他真的死了么?” “嗯。”鸦在她身边坐下,将上身的衣服撕下来,重新包扎了身上的伤口。 “他死了,你为什么不哭?你就是他经常私下和我提起的很有本事的鸦吧?” 鸦看了她一眼,道:“我从来不会哭。” “我……我有了他的孩子。”鲛人低下头轻声道。 鸦的身子一震,道:“你和他……。” “嗯,本来想着,今晚救我的人会是他,纵然他会死,我也会随着他死。” 鸦没有出声。 “他是个好人。” 鸦还是没有说话。 “你救了我,他们不会放过你的。” 鸦望着她道:“这个孩子,你一定要生下来。” 随后,他将一把匕首塞进鲛人手中,起身大步朝林子外走去,边走边笑道:“看来影者,不外如是。既然要做狗,那我就看看你们到底有没有做狗的本事吧。” 林子的外面,一阵嘈杂。 九 鲛人倚着一棵树,眼睛里的泪水滴滴哒哒掉在地上,泪水还未沾到土,已经变成一颗颗在夜幕下明亮异常的珠子。 树上,一声叹息道:“唉……世人皆为这珠子,殊不知,这珠子是你们的心血啊!” 鲛人一惊,慌忙起身道:“谁……。” 树上的人道:“你快走吧,一直走,出了林子,有人会带你去一个安全的地方。鸦这小子,我若是再不过去,他怕是要把命丢在这里了。”树叶一晃,人已经飞了出去。 鲛人赶忙朝四周看了看,咬着牙奔向前方。 她的人影刚走,一个人笑道:“总是听鸦说段旭怎么怎么好,如今看起来,是他的命好啊。” 夜幕下,一颗鲛人临走时匆忙收拾掉下来的珠子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