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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悲伤逆流成河》 作者:郭敬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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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12-5 23:22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奔跑的悬崖 于 2011-12-5 23:33 编辑

   【经典摘要】

  1. 你曾经有梦见这样无边无际的月光下的水域么?

  无声起伏的黑色的巨浪,在地平线上爆发出沉默的力量。

  就这样,从仅仅打湿脚底,到盖住脚背,漫过小腿,一步一步地,走向寒冷寂静的深渊。

  你有听到过这样的声音么?

  在很遥远,又很贴近的地方响起来。

  像是有细小的虫子飞进了耳孔。在耳腔里嗡嗡地振翅。

  突突地跳动在太阳穴上的声音。

  视界里拉动出长线的模糊的白色光点。
      又是什么。漫长的时光像是一条黑暗潮湿的闷热洞穴。
      青春如同悬在头顶上面的点滴瓶。一滴一滴地流逝干净。

  而窗外依然是阳光灿烂的晴朗世界。

  就是这样了吧。

  弄堂里弥漫起来的晨雾,被渐渐亮起来的灯光照射出一团一团黄晕来。

  还没有亮透的清晨,在冷蓝色的天空上面,依然可以看见一些残留的星光。

  气温在这几天飞快地下降了。

  呵气成霜。

  冰冻三尺。

  2. 记忆里停留着遥远阳光下的晴朗世界。

  ……

  浓重的雾气朝屋里涌。

  头顶是深冬里飘荡着的白寥寥的天光。

  3.还是早上很早,光线来不及照穿整条冗长的弄堂。弄堂两边堆放着的箱子,锅,以及垃圾桶,都只能在雾气里浮出一圈浅浅的灰色轮廓来。

  ……

  4.齐铭关上了门,连同母亲的唠叨一起关在了里面。只来得及隐约听到半句“放学后早点……”,冬天的寒气就隔绝了一切。

  ……

  该怎么去形容自己所在的世界。

  头顶是交错而过的天线,分割着不明不暗的天空。云很低很低地浮动在狭长的天空上。铅灰色的断云,沿弄堂投下深浅交替的光影。

  齐铭和易遥就像是同一个端点放出去的线,却朝向了不同的方向。于是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每一天,都变得和前一天更加的不一样。生命被书写成潦草和工整两个版本。再被时间刷得褪去颜色。难以辨认。

  十二岁之前的生命都像是凝聚成那一个相同的点。

  而在十二岁那一年,生命朝着两个方向,发出迅速的射线。

  每一个生命都像是一颗饱满而甜美的果实。只是有些生命被太早的耗损,露出里面皱而坚硬的果核。像个皱而坚硬的果核。

  窗外是冬天凛冽的寒气。灰蒙蒙的天空上浮动着大朵大朵铅灰色沉重的云。月光照不透。

  不过话说回来,哪儿来的月光。

  只是对面齐铭的灯还是亮着罢了。

  而就是这样的自己,却在每一天早上的弄堂里,遇见和自己完全不一样的齐铭。

  然后一起走向涌进光线的弄堂口。

  走向光线来源的入口。

  这多像一个悲伤的隐喻。

  ……

  5.胸腔中某个不知道的地方像是突然滚进了一颗石头,滚向了某一个不知名的角落。然后黑暗里传来一声微弱的声响。

  ……

  6.水龙头哗哗的声音。

  像是突然被打开的闸门,只要没人去关,就会一直无休止地往外泄水。直到泄空里面所盛放的一切。

  从食堂走回教室是一条安静的林荫道。两旁的梧桐在冬天里只剩下光秃秃的枝丫。

  叶子铺满一地。黄色的。红色的。缓慢地溃烂在前一天的雨水里。空气里低低地浮动着一股树叶的味道。

  头顶飞过的一只飞鸟,留下一声尖锐的鸟叫声,在空气里硬生生扯出一道透明的口子来。刚刚沾满水的手暴露在风里,被吹得冰凉,几乎要失去知觉。

  两个人面对面站着。谁都没有说话。

  风几乎要将天上的云全部吹散了。

  冬季的天空,总是这样锋利的高远。风几乎吹了整整一个冬天。吹得什么都没有剩下。只有白寥寥的光,从天空里僵硬地打下来。

  眼泪一颗接一颗掉下来,像是被人忘记拧紧的水龙头。眼泪掉进锅里烧热的油,四处飞溅。

  手臂被烫得生疼。

  放到冷水下一直冲,一直冲。冲到整条手臂都冰凉麻木了。

  可眼泪还是止也止不住。

  路灯将黑暗戳出口子。照亮一个很小的范围。

  走几米,就重新进入黑暗,直到遇见下一个路灯。偶尔有一两片树叶从灯光里飞过,然后被风又吹进无尽的黑暗里。

  大风从黑暗里突然吹过来,一瞬间像是卷走了所有的温度。

  冰川世纪般的寒冷。

  以及瞬间消失的光线。

  7.易遥躺在床上。盖着厚厚的两床被子。

  窗户没有关紧。被风吹得咣当咣当乱晃。也懒得起身来关了。反正再冷的风,也吹不进棉被里来。

  黑暗中,四肢百骸像是被浸泡在滚烫的洗澡水里。那些叫做悲伤的情绪,像是成群结队的蚂蚁,从遥远的地方赶来,慢慢爬上自己的身体。一步一步朝着最深处跳动着的心脏爬行而去。
        直到领队的那群,爬到了心脏的最上面,然后把旗帜朝着脚下柔软跳动的地方,用力地一插——

  哈,占领咯。

  精彩选段:

  小说转载-悲伤逆流成河(第八选段)

  学校后面的仓库很少有人来。

  荒草疯长一片。即使在冬天依然没有任何枯萎倒伏的迹象。柔软的,坚硬的,带刺的,结满毛茸茸球状花朵的各种杂草,铺开来,满满地占据着仓库墙外的这一块空地。

  易遥沿路一路找过来,操场,体育馆,篮球场,食堂后面的水槽。

  但什么都没找到。

  书包里没有任何值钱的东西,不会凭空消失。

  易遥站在荒草里,捏紧了拳头。

  听到身后传来的杂草丛里的脚步声时,易遥转过身看到了跟来的顾森西。

  易遥拍了拍手上的灰尘,说,你跟着我干什么?

  顾森西有点脸红,一只手拉着肩膀上的书包背带,望着易遥说:“我想跟你说,我其实不是那个意思。”

  易遥皱了皱眉,说:“哪个意思?”

  顾森西脸变得更红,说:“就是那个……”

  “上床?”易遥想了想,抬起手挥了挥,打断了他的说话,“算了,无所谓,我没空知道你什么意思。”

  易遥转身走回学校,刚转过仓库的墙角,就看到了学校后门口的那座废弃的喷水池里,飘荡着的五颜六色的各种课本,自己的书包一角空荡荡地挂在假山上,其它的大部分泡在水里。

  阳光在水面上晃来晃去。

  喷水池里的水很久没有换过了,绿得发黑的水草,还有一些白色的塑料饭盒。刺鼻的臭味沉甸甸地在水面上浮了一层。

  易遥站了一会儿,然后脱下鞋子和袜子,把裤腿挽上膝盖,然后跨进池子里。

  却比想象中还要深得多,以为只会到小腿,结果,等一脚踩进去水瞬间翻上了膝盖浸到大腿的时候,易遥已经来不及撤回去,整个人随着脚底水草的滑腻感,身体朝后一仰,摔了进去。

  ——其实那个时候,真的只感觉得到瞬间漫过耳朵鼻子的水流,以及那种刺鼻的恶臭瞬间就把自己吞没了。甚至来不及感觉到寒冷。

  ——其实那个时候,我听到身后顾森西的喊声,我以为是你。

  ——其实那个时候,我有一瞬间那么想过,如果就这样死了,其实也挺好。

  在很久之前,在易遥的记忆里,这个水池还是很漂亮的。那个时候自己刚进学校,学校的正门还在修建,所以,所有的学生都是从这个后门进出的。

  那个时候这个水池每天都会有漂亮的喷泉,还有很多男生女生坐在水池边上一起吃便当。水池中央的假山上,那棵黄角树,每到春天的时候,都会掉落下无数嫩绿或者粉红的胞芽,漂在水面上,被里面的红色锦鲤啄来啄去。

  直到后来,大门修好之后,所有的学生都从那边进入学校,这个曾经的校门,就渐渐没有人来了。

  直到第一年冬天,因为再也没有学生朝池塘里丢面包屑,所以,池里最后一条锦鲤,也在缓慢游动了很久之后,终于慢慢地仰浮在水面上,白森森的肚子被冬天寂寥的日光打得泛出青色来。

  易遥脱下大衣拧着水,裤子衣服大部分都浸透了。

  脚下迅速形成了两滩水渍,易遥抬起手擦着脸上湿淋淋的水。

  她回过头去,顾森西把裤子挽到很高,男生结实的小腿和大腿,浸泡在黑色的池水里。他捞起最后一本书用力甩了甩,然后摊开来放在水池边上。然后从水池里跨了出来。

  易遥把大衣递过去,说,你拿去擦吧。

  顾森西抬起头,看了看她红色的羽绒服,说,不用,你赶快把水拧出来吧,这水挺脏。我等下去水龙头那边冲冲就好。

  易遥缩回手,继续用力地拧着衣服。

  衣服吸满了水,变得格外沉重。易遥抬起手揉向眼睛,动作停下来。
       手指缝里流出湿漉漉的水来。顾森西赤着脚走过去,拉过易遥的衣服,说,让我来。
       易遥左手死死地抓着衣服,右手挡在眼睛前面。露出来的嘴角用力闭得很紧。

  那些用尽力气才压抑下去的哭泣声。

  “放手。”顾森西把衣服用力一扯,拿过去哗啦拧出一大滩水来。

  被水浸湿的双手和双脚,被冬天里的冷风一吹,就泛出一整片冻伤的红。

  顾森西催促着易遥赶快回教室把衣服换了。

  易遥说,我没衣服。

  顾森西想了想,说,那你先穿我的。我外套厚。你赶快回家去吧。

  易遥没回答,死死地抱着怀里的一堆书,整个人湿漉漉地往前走。

  顾森西还追在后面要说什么,易遥转过身朝他用力踢了一脚,皮鞋踢在他小腿骨上。顾森西痛得皱着眉头蹲到地上去。

  “别跟着我,我不会和你上床,你滚开。”

  顾森西咬了着牙站起来,脱下他的厚外套,朝易遥劈头盖脸地丢过去,看的出他也生气了。

  易遥扯下蒙在自己头上的外套,重重地丢在地上,眼泪刷得流了下来。

  易遥没有管站在自己身后的顾森西,抱着一堆湿淋淋的书,朝学校外面走去。快要走出校门的时候,易遥抬起头看到了齐铭。

  脑海里字幕一般浮现上来的,是手机里那条短信。

  ——老师叫我去有事情,我今天不等你回家了。你先走。

  而与这相对应的,却是齐铭和一个女生并排而行的背影。两个人很慢很慢地推着车,齐铭侧过脸对着女生微笑,头发被风吹开来,清爽而干净。齐铭车的后座上压着一个包得很精美的盒子。

  ——也难去猜测是准备送出去,还是刚刚收到。

  但这些也已经不重要了吧。

  易遥跟在他们身后,也一样缓慢地走着。

  风吹到身上,衣服贴着皮肤透出湿淋淋的冷来。但好象已经消失了冷的知觉了。

  只是怀包着书的手太过用力,发出一阵又一阵的酸楚感来。

  以前上课的时候,生物老师讲过,任何的肌肉太过用力,都会因为在分解释放能量时缺氧而形成乳酸,于是,就会感觉到酸痛感来,

  那么,内心的那些满满的酸楚,也是因为心太过用力吗?

  跟着齐铭走到校门口,正好看到拿着烤肉串的唐小米。周围几个女生围着,像是几朵鲜艳的花。在冬天这样灰蒙蒙的季节里,显出淋漓得过分的鲜艳。

  依然是那样无辜而又美好的声音,带着拿捏得恰倒好处的惊讶和同情,以不高不低的音调,将所有人的目光聚拢过来。

  ——哎呀,易遥,你怎么弄成这样一副样子啊?

  前面的齐铭和他身边的女生跟着转过身来。

  在齐铭露出诧异表情的那一刻,天狠狠地黑了下去。

  易遥抬起手擦掉额头上沿着刘海淌下来的水,顺手拉下了一缕发臭的墨绿色水草来。

  周围的人流和光线已经变得不再重要了。

  像是谁在易遥眼里装了台被遥控着的摄像机,镜头自动朝着齐铭和他身边的女生对焦。清晰地锁定住,然后无限地放大,放大,放大。

  他和她站在一起的场景,在易遥眼里显得安静而美好。就像是曾经有一次在郊游的路上,易遥一个人停下来,看见路边高大的树木在风里安静地摇晃时,那种无声无息的美好。

  干净漂亮的男生。和干净漂亮的女生。

  如果现在站在齐铭旁边的是头发上还有水草浑身发臭的自己,那多像是一个闹剧啊。

  易遥更加用力地搂紧了怀里的书,它们在被水泡过之后,一直往下沉。

  易遥盯着那个女生的脸,觉得一定在哪儿见过。可是却总是想不起来。记忆像是被磁铁靠近的收音机一样,发出混乱的波段。

  直到听到身边顾森西的一声“咦——”后,易遥回过头去,才恍然大悟。

  顾森西走到女生面前,说,“姐,你也还没回家啊。”

  他们回过头来,两张一模一样的脸。

  如果很多年后再回过头来看那一天的场景。一定会觉得悲伤。

  在冬天夕阳剩下最后光芒的傍晚,四周被灰蒙蒙的尘埃聚拢来。

  少年和少女,站在暮色的灰色校门口,他们四个人,彼此交错着各种各样的目光。

  悲伤的。心疼的。怜悯的。同情的。爱慕的。

  像是各种颜色的染料被倒进空气里,搅拌着,最终变成了漆黑混沌的一片。在叫不出名字的空间里,煎滚翻煮,蒸腾出强烈的水汽,把青春的每一扇窗,都蒙上磨沙般的朦胧感。

  却被沉重的冬天,或者冬天里的某种情绪吞噬了色彩。只剩下黑,或者白,或者黑白叠加后的各种灰色,被拓印在纸面上。

  就像是被放在相框里的黑白照片,无论照片里的人笑得多么灿烂,也一定会看出悲伤的感觉来。

  像是被一双看不见的手按动下了快门,卡嚓一声。

  在很多年很多年之后——

  沉甸甸地浮动在眼眶里的,是回忆里如同雷禁般再也不敢触动的区域。

  就这样安静地躺在地面上。安静地躺在满地闪闪发光的玻璃残渣上。

  我并没有感觉到痛。
      也没有感觉到失望。只是身体里开始生长出了一个漩涡。一天一天地发育滋生起来。
      人的身体感觉总是在精神感觉到来很久之后,才会姗姗来迟。

  就像是光线和声音的关系。一定是早早地看见了天边突然而来的闪光,然后连接了几秒的寂静后,才有轰然巨响的雷声突然在耳孔里爆炸开来。

  同样的道理,身体的感觉永远没有精神的感觉来得迅速。而且剧烈。

  一定是已经深深地刺痛了心,然后才会有泪水涌出来哽咽了口。

  天边拥挤滚动着黑里透红的乌云。落日的光渐渐地消失了。

  十分钟之前,各种情绪在身体里游走冲撞,像是找不到出口而焦躁的怪物,每一个毛孔都被透明胶带封得死死的,整个身体被无限地充胀着,几乎要爆炸开来。

  而一瞬间,所有的情绪都消失干净,连一点残留的痕迹都没有留下。

  而在下一个刻汹涌而来的,是没有还手之力的寒冷。

  湿淋淋的衣服像一层冰一样,紧紧裹在身上。

  乌云翻滚着吞噬了最后一丝光线。

  易遥呼了口气,像要呵出一口冰渣来。

  靠近弄堂的时候就闻到了从里面飘出来的饭菜香。

  街道边的灯光陆续亮起来。

  暮色像窗帘般被拉扯过来,呼啦一声就几乎伸手不见无指。

  易遥弯下身子锁车,目光扫过放在齐铭车子后座上的那个精致的盒子。

  “送人的?还是别人送你的啊?”易遥指了指齐铭的后座,问道。

  “这个?哦,顾森湘给我的,上次我们一起数学竞赛得奖,领奖的时候我没去,她就帮我一起拿了,今天在办公室遇见她,她给我的”,齐铭拿着盒子晃了晃,里面发出些声响来,“听说还是一个小水晶杯,嘿嘿。”

  齐铭把车靠在易遥的车旁边,弯下腰去锁车。“上次我没去领奖,因为少年宫太远,我也不知道在哪儿。不过顾森湘也不知道,她也是搞了半天才到那里,结果颁奖礼都已经开始了。呵呵。”

  齐铭直起身子,拿着盒子翻转着看了一圈,摇摇头,“包这么复杂干嘛啊,你们女孩子都爱这样,不知道你们在想什么。”

  易遥心里某一个暗处微微地凹陷下去,像是有一双看不见的脚,缓慢地踩在柔软的表面上。

  “女孩子的心一点都不复杂”,易遥抬起头来,半张脸被弄堂口的灯光照得发亮,“只是你们有时候想得太复杂了,有时候又想得太简单了。”

  齐铭露出牙齿笑起来,指指手上那个东西,“那这个是简单还是复杂啊?”

  易遥微笑着歪过脑袋,“她既然包得这么复杂,我看你就不要想得太简单了吧。”

  齐铭摊了摊手,脸上是“搞不懂”的表情。末了,又回过头来面向易遥,“今天还没问你呢,怎么搞成这样一副样子?”说完抬起手,摘掉易遥头发里的东西。

  易遥扯过车框的书包,说,“我书包掉池子里去了,我下去拣,结果滑倒了。”

  “哦,这样。”齐铭点点头,朝弄堂里走去。

  易遥在他背后停下脚步。

  脸上还是微笑的表情,但是眼眶依然不争气地慢慢红起来。

  那种说不上是生气还是被触动的情绪,从脚底迅速地爬上来,融化了每一个关节。让易遥全身消失了力气。只剩下眼眶变得越来越红。

  ——为什么我无论说什么,你都会点点头就相信呢。

  易遥揉揉眼,跟上去。

  老远就看到李宛心站在门口等齐铭回家,还没等齐铭走到门口,她就迎了出来,接过齐铭的书包,拉着他进门,嘴里叨念着“哎哟祖宗你怎么现在才回来,饿不饿啊”之类的话。

  易遥动了动嘴角,脸上挂出薄薄的一层笑容来。

  齐铭回过头,脸上是无奈的表情,他冲她点点头,意思是“呐,我回家了。”易遥微笑着点点头,然后转身走向自己家的门。

  从书包里掏出钥匙,插进锁孔里才发现拧不动。

  易遥又用力地一拧。
       门还是关得很紧。屋子里并不是没有人。易遥听见了被刻意压低的声响。
      那一瞬间,所有的血液从全身集中冲向头顶。易遥把书包丢在门口,靠着门边坐了下来。

  “爸又没在家?”

  “他啊,还在饭店里,忙死了”,母亲从微波炉里拿出刚刚转热的红烧肉,“你快点吃。”

  齐铭刚在饭桌边上坐下来,手机就响了,齐铭起身去拿手机,李宛心皱着眉头宠溺地责怪着“哎哟,你先吃饭好伐,不然又凉了呀。”

  齐铭翻开手机盖,就看到易遥的短消息。

  易遥听见开门声,抬起头,看见齐铭换了软软的白色拖鞋站在他家门口。他伸出手朝向自己,手臂停在空中,他的声音在黄昏里显得厚实而温暖,他冲易遥点点头,说,先来我家吧。

  易遥抬起手,用手背擦掉眼眶里积蓄起来的眼泪,从地上站起来,拣起书包朝齐铭家门口走过去。

  换了鞋,易遥站在客厅里,因为衣服裤子都是湿的,所以易遥也不敢在白色的布艺沙发上坐下来。

  齐铭在房间里把衣柜开来关去,翻出几件衣服,走出来,递给易遥,说,你先进去换上吧,湿衣服脱下来。

  李宛心自己坐在桌子边上吃饭,什么话都没说,夹菜的时候把筷子用力地在盘子与碗间摔来摔去,弄出很大的声响来。

  易遥尴尬地望向齐铭,齐铭做了个“不用理她”的手势,就把易遥推进自己的房间,让她换衣服去了。

  易遥穿着齐铭的衣服从房间里出来,小心地在沙发上坐下来。

  齐铭招呼着她,叫她过去吃饭。话还没说完,李宛心重重地在嘴里咳了一口痰,起身去厨房吐在水斗里。

  齐铭回过头去对厨房里喊,“妈,拿一副碗筷出来。”

  易遥倒吸一口冷气,冲着齐铭瞪过去,齐铭摆摆手,做了个安慰她的动作“没事”。

  李宛心回来的时候什么都没拿出来,她一屁股坐到凳子上,低着眼睛自顾自地吃着,像是完全没听到齐铭说话。

  齐铭皱了皱眉头,没说什么,起身自己去了厨房。

  出来的时候,齐铭把手上的碗和筷子摆在自己边上的位置,对易遥说,“过来吃饭。”

  易遥看了看李宛心那张像是刷了一层糨糊般难看的脸,于是小声说,“我不吃了,你和阿姨吃吧。”

  齐铭刚想说什么,李宛心把碗朝桌子上重重地一放,“你们男小伙懂什么,人家小姑娘爱漂亮,减肥懂伐,人家不吃。你管好你自己吧,少去热脸贴冷屁股。”

  易遥张了张口,然后什么都没说,又闭上了。她把换下来的湿淋淋的衣服一件一件地塞进书包里,一边塞,一边把衣服上还残留着的一些水草扯下来,也不敢丢在地上,于是易遥全部捏在自己的手心里。

  李宛心吃完,坐到易遥边上去,易遥下意识地朝旁边挪了挪。

  李宛心从茶几上拿起遥控器,把电视打开,新闻联播里那个冰冷的男播音员的声音在房间里响起来。

  “怎么不回家啊?”李宛心盯着电视,没看易遥,顺手按了个音乐频道,里面正在放《两只蝴蝶》。

  “钥匙忘记带了。”易遥小声地回答。

  “你妈不是在家吗?刚我还看到她。”李宛心把遥控器放回茶几上,用心地听着电视里庸俗的口水歌曲。

  “可能出去买东西去了吧。”易遥不自然地用手扣着沙发边上突起的那一条棱。

  “下午不是来了个男的吗,有客人在家还出门买什么东西啊?”李宛心似笑非笑地咧开嘴。

  易遥低下头去,没再说话了。

  过了会儿,听见李宛心若有若无地小声念了一句,“我看是那个男的来买东西了吧。”

  易遥抬起头,看见李宛心似笑非笑的一张脸。心里像是漏水一般迅速渗透开来的羞耻感,将那张脸的距离飞快地拉近。

  拉近。再拉近。

  那张脸近得像是贴在易遥的鼻子上笑起来,甚至像是可以闻得到她嘴里中年妇女的臭味。混合着菜渣和廉价口红的味道。

  易遥突然站起来冲进厨房,对着水斗剧烈地干呕起来。

  齐铭突然紧张地站起,正想冲进厨房的时候,看到了母亲从沙发上投射过来的锐利的目光。齐铭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行动有多么地不合时宜。

  齐铭慢慢坐下来,过了几秒钟镇定下来,抬起脸问母亲,“她怎么了?”

  李宛心盯着儿子的脸看了半分钟,刚刚易遥的行为与儿子的表情,像是一道有趣的推理题,李宛心像一架摄像机一样,把一切无声地收进眼里。

  她面无表情地说:“我怎么知道,恶心着了吧。这年头,恶心的事儿多了。”

  城市的东边。更加靠近江边的地方。

  从江面上吹过来的风永远带着湿淋淋的水气。像要把一切都浸泡得发黄发软。

  接近傍晚的时候,江面上响着此起彼伏的汽笛声。

  顾森西把车速放慢,静静地跟在顾森湘旁边骑。风把他的刘海吹到左边,又吹到右边。

  “头发长啦。”顾森湘回过头,对弟弟说。

  “恩。知道了。那我明天下午去理发。”顾森西回过头,露出牙齿笑了笑。

  红灯的时候两个人停下来。

  “姐,你今天怎么那么晚才回家啊?”

  “被老师叫去办公室了,说是新的数学竞赛又要开始了,叫我准备呢。”顾森湘拍了拍裙子上的灰尘。

  “真厉害啊……”顾森西斜跨在自行车上,把领带从衬衣上扯下来,随手塞进口袋里,“这次肯定又拿奖了吧。”

  顾森湘笑了笑,抬起手腕看了看表,说了句“啊这么晚了”,然后就没说话了,焦急地等着红灯变绿。

  骑过两条主干道,然后左拐,就进入了没有

  机动车的小区。

  骑到小区门口的时候,顾森西突然想起来,“哦,昨天妈妈的那个杯子不是摔坏了吗,要去帮她再买一个吗?”

  “哦对哦,昨天摔碎了。”

  “姐……我身上没钱。”

  “好,那我去超市买,你先骑回家,免得妈等急了。”

  顾森西点点头,用力蹬了两下,车子就一个拐弯看不到了。

  顾森湘看着弟弟笑了笑,然后掉过龙头往小区边上的超市骑过去。

  顾森西掏出钥匙,还没来得及插进锁孔,门就突然从里面拉开来。

  是妈妈打开的门,她急迫的表情和那半句“哎哟怎么现在才……”在看到门口是顾森西的时候迅速地垮了下去,她把头探出门外朝走廊里看了看,然后回过身来,皱着眉问顾森西:“你姐姐呢?怎么没和你一起回来?”

  “姐姐在后面,”顾森西弯下腰换拖鞋,“马上就到。”


    序

  如今,时过境迁,我们都已经长大,我很想让你跟我走,可是已经成为不可能。

  第一章 祭

  清晨呼了一口气,对初一说,抱着我,因为明天你就要离开我。

  第二章 惑

  我们的爱翻越多少山峦,才能有圆满的结局。如果让我没有遇见你,我们是不是都会很幸福的过下去。

  第三章 迷

  纸片上只有一句话:初一,如果抉择如此痛苦,我能否先自行出局。

  第四章 喜

  城市就是一个爱情的容器,容器里装着一团团的红尘往事,悲伤轮回与擦肩而过。

  第五章 行

  那年,他牵起她的手,说要照顾她一辈子。可是他不知道,牵一个人的手容易,而牵一个人的一辈子需要多么的艰难。

  第六章 忆

  他想,或许他的死,是让清晨幸福下去的唯一方式。

  第七章 象

  在那片湖水上方,突然飞过来一大片的鸟群,它们就那么围着那一串串的气泡,盘旋着飞舞着鸣叫着,久久不愿散去。

  终她终将铭记于心的是,不管日月如何变迁,那河水永无止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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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12-5 23:26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奔跑的悬崖 于 2011-12-5 23:26 编辑

楔子

  你曾经有梦见这样无边无际的水域么?无声起伏黑色潮水,在地平线上翻滚出骇人的音浪。就这样,从仅仅打湿脚底,到盖住背,漫过小腿,一步一步地,走向寒冷的深渊。在潮水漫过心脏的时候,耳朵里被斜斜地刺进这样的声音。

  你有听到过这样的声音么?在很遥远,又很贴近的地方响起来。像是有细小的虫子飞进了耳孔。在耳腔里嗡嗡地振动翅膀。突突地跳动在太阳穴上的声音。蜂振般持续而细密的压抑感。

  视界里拉动出长线的模糊的白色光点。交错编织成巨大的回路。笼罩着窗外的依然是阳光灿烂的晴朗世界。就是这样了吧。

1.
  “齐铭把牛奶带上”,刚准备拉开门,母亲就从客厅里追出来,手上拿着一袋刚从电饭煲里蒸热的袋装牛奶,腾腾地冒着热气,“哦哟,你们男孩子要多喝牛奶晓得伐,特别是你们高一的男孩子,不喝怎么行。”说完拉开齐铭背后的书包拉链,一把塞进去。因为个子比儿子矮上一大截,所以母亲还踮了踮脚。塞完牛奶,母亲捏了捏齐铭的胳膊,又开始叨念着,“哦哟,大冬天的就穿这么一点啊,这怎么行,男孩子嘛哪能只讲究帅气的啦?”
  “好啦好啦,”齐铭低低应了一声,然后拉开门,“妈,我上课要迟到了。”
  拉开门,浓重的雾气朝屋里涌。头顶是深冬里飘荡着的白寥寥的天光。
  还是早上很早,光线来不及照穿整条冗长的弄堂。弄堂两边堆放着的箱子,锅,以及垃圾桶,都只能在雾气里浮出一圈浅浅的灰色轮廓来。
  齐铭关上了门,连同母亲的唠叨一起关在了里面。只来得及隐约听到半句“放学后早点……”,冬天的寒气就隔绝了一切。
  齐铭提了提书包带子,哈出口白气,耸耸肩,朝弄堂口走去。
  刚走两步,看见踉跄着冲出家门的易遥,险些撞上。齐铭刚想张口问声早,就听到门里传出来的女人的尖嗓门:
  “赶赶赶,你赶着去投胎啊你,你怎么不去死!赔钱货!”
  易遥抬起头,正好对上齐铭稍稍有些尴尬的脸。易遥沉默的脸在冬天早晨微薄的光线里看不出表情。

  在齐铭的记忆里,这一个对视,像是一整个世纪般长短的慢镜。

2.
      “又和你妈吵架了?”
       “恩。”

  “怎么回事?”

  “算了别提了”,易遥揉着胳膊上的淤青,那是昨天被她妈掐的,“你知道我妈那人,就是神经病,我懒得理她。”

  “……恩。你没事吧?”

  “恩。没事。”
       深冬的清晨。整个弄堂都还是一片安静。像是被浓雾浸泡着,没有一丁点儿声响。

  今天是礼拜六,所有的大人都不用上班。附近的小孩都还小,最大的一个念小学一年级。高中的学生奉行着不成文的规定,周六一定要补课。所以,一整条弄堂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不急不慢地行走着。

  齐铭突然想起什么,放下一边的肩带,把书包顺向胸前,拿出牛奶,塞到易遥手里,“给。”

  易遥吸了下鼻子,伸手接了过去。

  两个人走向光亮的弄堂口,消失在一片白茫茫的浓雾里。

  3 .

  该怎么去形容自己所在的世界。

  头顶是交错而过的天线,分割着不明不暗的天空。云很低很低地浮动在狭长的天空上。铅灰色的断云,沿弄堂投下深浅交替的光影。

  每天放学上学,经过的一定是这样一条像是时间长廊般狭窄的走道。头上是每家人挂出来的衣服,梅雨季节会永远都晒不干,却还是依然晒着。

  两边堆着各种各样的东西,日益吞噬着本来就不宽的弄堂。共用的厨房里,每日都在发生着争吵。“喔唷,你怎么用我们家的水啦?”被发现的人也只能装傻尴尬地笑笑,说句“不好意思用错了用错了。”

  潮湿的地面和墙。

  小小的窗户。光线弱得几乎看不见。窗帘拉向一边,照进更多的光,让家里显得亮堂。

  就是这样的世界。

  自己生活了十六年。心安理得地生活着,很知足,也很舒服。如同贴身的棉毛衫,不昂贵,可是却有凉凉的依赖感。尽管这是让男生在冬天里看起来非常不帅的衣服,但一到秋天,哪怕气温都还是可以热得人发晕,母亲也会早早地准备好,唠叨着自己,赶快穿上。

  就是这样生活了十八年的世界。不过也快要结束了。

  四年前父亲辞去单位的职位,下海经商。现在已经是一个大饭店的老板。每天客来客往,生意红火异常。已经得意到可以在接到订座电话的时候骄傲地说“对不起本店不接受预定”了。

  新买的房子在高尚的小区。高层住宅,有漂亮的江景。

  只等夏天交房,就可以离开这个逼仄而潮湿的弄堂。甚至是可以用得上“逃离”这个词了。像是把陷在泥泞里的脚整个拔起来。

  母亲活在这种因为等待而变得日益骄傲的氛围里,与邻居的闲聊往往最后都会走向“哎呀搬了之后我这风湿腿应该就好很多了,这房子,真是太潮湿了,蛇虫百脚。”或者“我看你们也搬掉算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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