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翔的友情－一哲

阳雪松

　　翻过锦屏山，一片小小的古城便尽收眼底。城中的小楼庭院沿着青石板路面错落有致的排列着。小城环山水抱，静逸而安宁。沿着青石道行走，穿过两条小巷，一方明净的湖水就出现在了眼前。一弯小桥轻轻巧巧的横跨在湖面上，颇有小桥流水的意境。湖岸细柳轻垂，随风轻摆，在湖面上扫出一圈圈涟漪。对岸，一座三层的白色教堂掩映在一座座重彩的明清小楼之间，颇为醒目。教堂高耸的尖顶，醒目的十字架，还有白色的外表，和廊檐上高挂的写有福音堂几个大字的匾额，都昭显着这座建筑的与众不同。福音堂左侧，是一座二层小茶楼，纯木结构，原木本色，古朴而舒意。茶楼和福音堂的庄重肃穆形成了鲜明对比，却又相互映衬的颇为和谐。
　　小茶楼的生意从不见热闹，却也没有清淡的时候。总有三五人在楼上喝茶聊天，高谈阔论。楼外湖边的露天茶座里也总有一些人围坐在一起下象棋，或者打麻将。时光就在这样的闲适平和中缓缓流淌。
　　茶楼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叫闲品楼。茶楼的主人也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叫阿圭罗。不要惊讶，这座古香古色的茶楼主人是一位欧洲女子。没有人记得这座茶楼是何时开起来的，人们似乎也模糊了阿圭罗来到小城的时间。小城的人早已习惯了和这位邻居一起生活。相互在茶楼里开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打几圈输赢不大的麻将，相约着一起在巷子里寻找最提劲的火锅店。和阿圭罗在一起相处，你会很快忘记她的异族身份，似乎她从来就是生活在这座小城里的一员。茶楼里爽朗的笑声，菜市场高声的侃价，和女伴们在各种小店里淘货，顺便一起小声品评一下街上的男人女人们，然后开心的大笑。在这些场景里你常常会看到一个有着金色长发，身着一袭波希米亚长裙的身影，那就是阿圭罗。
　　除了阿圭罗，还有一位邻居同样让人们觉得亲切－福音堂的总管，路西法。湛蓝的眼睛，苍白的头发，和高大挺拔的身板几乎成了路西法的标志。远远看到路西法过来，人们的脸上总会露出和善的笑意，很多人还会站起来道声好。而路西法总是一副和气的样子，笑着大家打招呼。路西法是孩子们最欢迎的客人，因为这位大总管的口袋就像是百宝箱，总能掏出各种各样的礼物送给他们。有时是可口的糖果，有时是毛绒的小人。但最吸引孩子们的还是路西法那些无穷无尽的故事，白雪公主、海的女儿、灰姑娘、睡美人，每一个都让孩子们欢喜不已。而大人们也乐于让自家的孩子常去福音堂走走，因为这位主管大人还经常在闲暇的时候教孩子们一些算数，国语什么的。孩子们在这里学的可比学校快多了。所以，平日的福音堂里便经常能看到孩子们的身影穿梭其间。
　　阿圭罗常常会在每天的傍晚同路西法一起漫步在古城的大街小巷。看看那些飞檐高阁，听听湖水寂然的流淌，在青石板上留下一串串脚步的回音。最后登上城中最高的中天楼，看着城边的锦屏山，远处隐隐的嘉陵江，和一盏盏渐次点亮的万家灯火。一直到暮色四合，一弯明月高挂夜空的时候，两人才又穿过那些大街小巷，沿着来时的青石道慢慢走回去。阿圭罗常常笑问路西法，两个人就这样一直走下去，走一辈子好不好。可常常不等路西法回答，阿圭罗自己就先笑着说，不行，这样一直走她一定会闷死的。
　　这几日茶楼的生意比往日更好了几分。人们聚在一起常常会谈论起最近的阆中城里似乎来了很多奇奇怪怪的人。这些人似乎在寻找什么东西。有人说是大笔的财宝，还有人说是上古遗迹，更有人声称看到城里的老槐树夜里化作了人形四处走动。众说纷纭，谣言四起，连城里的野猫也似乎比平日多了起来，在夜里一声声叫的人发慌。
　　阿圭罗对这些谣言并不十分留意，只是看着天边的红霞渐渐布满了天空，便收拾着打烊，向福音堂走去。路西法没有像往常一样，等在福音堂门口。阿圭罗走进教堂，到了路西法的房前，推开门，看到路西法的房间里多了两个人。
　　“德古拉！伯加图！”阿圭罗一下就叫出了这两个人的名字，脸上露出惊讶万分的表情，透着一丝担忧，还有一点淡淡的厌恶。
　　五百年前，德古拉曾经和他们生活在一起，朝夕相处。之后，路西法和自己离开了家族，来到了阆中，在这里一待便是五百年。她早已淡忘了那时的生活，甚至不再想起自己的身份，吸血鬼的身份。
　　是的，她和路西法是吸血鬼的后人，甚至是欧洲最古老吸血鬼家族的高等成员。路西法是伯爵，而她是伯爵二代。沧海桑田，时代变迁，那种人类只是吸血鬼食物的想法早已在吸血鬼家族内悄悄变迁着。一部分人仍然坚持吸血鬼是高于人类的存在，吸血鬼不应该和自己的食物讲道理。而另一部分人则希望改变吸血鬼的生存状况和习惯，渐渐融入人类社会，成为人类的一分子。这种争论一直到五百年前，公元1500年左右。人类的航海技术突飞猛进，科技实力大大增强，葡萄牙和西班牙逐渐成为海上霸主，称雄全球。吸血鬼的生存状况每况愈下，寻找稳定的新鲜血液变的越来越困难。而零星的袭击也往往遭到人类毁灭性的报复。
　　那时的阿圭罗，路西法和德古拉正是青春无限，激扬文字的年纪。三个人从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一起在月夜飞翔，一同在海边狂呼，在沙滩上写下他们永恒的友谊。路西法永远是一身白袍，手边随时抓着一本书，看起来温文尔雅，笑起来白色的牙齿亮的耀眼。德古拉则穿着一身黑色的骑士装，永远是风风火火，一副阳光少年，敢作敢为的样子，和路西法一起闯出了各种各样大大小小的祸事。而两人考试作弊，通力合作的本领更是出神入化。每次考试的分数都一模一样，却从来没有让老师抓住过一次现行。两个人都喜欢但丁，喜欢那流光的想象和人性的关怀。两人都喜欢海棠花，喜欢那一树绽放的绚烂。两人都喜欢在最黑的夜空无尽的盘旋，在月亮之侧相互追逐，一同憧憬他们的理想和未来。而阿圭罗无疑是两个人最忠实的小跟班。三个人在一起度过了他们全部的童年和青年时代，一同留下了最欢乐的童年记忆，最美好的青春轨迹。
　　他们相约一同建立吸血鬼的新秩序，带领吸血鬼走出困境，开创新的时代。他们常常为一些细节问题的解决争论不休，也常常在展望那个全新的吸血鬼家族的未来时激动不已。他们想要像但丁的神曲中描述的那样，将吸血鬼家族变成一个梦幻般天堂的存在。他们发誓，他们一定会用他们的一生为这个目标奋斗。少年的梦想与热血，青春的理想和风发，鼓舞着三个好朋友向着他们的目标飞翔。
　　当长大无可避免，责任随之而来。吸血鬼的危机成为整个家族最大的问题。对于以后吸血鬼家族的生存模式，那一年，全欧洲的高层们汇聚一堂，一同投票表决。会议之前有一丝风声，大统领是偏向对抗的。对这一刻的到来，三个人激动不已，实现他们梦想的大门即将打开，他们将毫不犹豫的捍卫他们的理想。已经授予伯爵爵位的路西法，德古拉和阿圭罗列席会议，参与投票。路西法和阿圭罗毫不犹豫的将票投给了“融入人类社会”。可是德古拉却没有随他俩上前投票。当所有的人都投票结束，德古拉依然没有投出自己的那一票。会议规定不能弃权，德古拉在大会主席的一再催促下，终于将票投进了“坚持对抗”的票箱，而后头也不回的离开了会场。
　　最后，融入人类的提案以一票之差被否决。从此之后，吸血鬼将对人类将展开更加严酷的捕猎。
　　结果宣布，路西法冲出议会厅，怒气冲冲的寻找德古拉。他想问问他，他们当初一起希望建立和平国度的理想他是否记得。他想问问他，他们曾经一起憧憬的未来他是否忘记。他还想问问他，是什么让他不惜背叛友谊，背叛理想，是因为要向大统领献媚吗？
　　可是他找不见德古拉。可是德古拉早已率领着吸血鬼大军，浩浩荡荡踏上了向人类世界征战的军途。
　　被自己用性命信任的朋友背叛，未来理想的破迷，都让路西法的心痛得发抖。他知道向人类社会融合必然会触动很多高层的利益。可是那些人的利益比整个吸血鬼的未来更加重要吗？他痛恨这些为一己之私便置全体吸血鬼于不顾的高层，家族同样不再需要一个和高层想法不同的伯爵。而他生活过的每一处，城堡、海滩、甚至明月，都让他想起那个为了权势背叛友谊，趋炎附势的人。
　　路西法决定离开，远离这里所有的一切，独自寻找一片能够让他检验理想的土地。他偷偷溜上了一条驶往东方的海船，希望在那个传说中的东方国度寻找他的理想。海船启航，阿圭罗意外的出现在了路西法面前。原来阿圭罗一直悄悄跟着路西法，并随他溜上了海船。茫茫大海上，路西法和阿圭罗两个人就像是两个相依为命的孩子，再也不能分开。咸涩的海水不能养殖植物，却灌溉了他们爱情的花朵。
　　他们到达了东方，一个被称作大明的地方。他们到达了阆中，爱上了这片古城，在这里一住便住了五百年。他们成功的融入了人类社会，他们成功的改变了自己的生活习性，动物的血液已足以维系他们对鲜血的依赖。他们相依为命，相濡以沫，一路历尽艰辛，共同走过。这样的生活简单，却美好。但是现在，德古拉出现了，还带着他的近身侍卫伯加图。他们想干什么，他们是不是要打破阿圭罗和路西法维系了五百年的平静生活。
　　阿圭罗不知道，她只是感到一丝不安，和对未来无端的恐惧。他们初来阆中，还常常会想起德古拉，可是五百年过去了，德古拉早已成为一种纯粹的记忆。可现在这种记忆就活生生的站在眼前。阿圭罗不喜欢这种未知的变化，她甚至有一些隐隐的恨意和厌恶。为什么，为什么德古拉会出现，来打破她和路西法的平静生活呢？但她知道，德古拉的出现一定是为了一件大事。
　　路西法招招手，让阿圭罗进来，示意她坐下，一起听听德古拉的来意。德古拉带来了遥远欧洲家族的消息。自从他们走后，几百年来，吸血鬼和人类的对抗逐渐处于下风，直到难以为续。人类的科技，通讯，和社会结构使吸血鬼对人类的袭击越来越困难。而吸血鬼家族的生活习性却使得他们对人类血液的依赖不曾稍减。吸血鬼家族只好采取另外的途径来得到血源。一部分家族秘密豢养人类，而德古拉则仰仗他巨大的财力成立了大型血液研究中心来供给家族成员必要的血量。可是这两种办法一个很容易就被发现，而另一个所能提供的血液只够限量供应。欧洲的吸血鬼家族始终在困顿中挣扎。就在前不久，家族得到秘密情报，传说中有关天书地图的线索在中国的阆中古城出现。据说天书三部记载了天地间最大的奥义，若是能得到它进行修习，吸血鬼家族将不再需要人类的血液，并且还有可能登入仙界。这个消息对于困顿中的吸血鬼家族来说无异于一根救命稻草。荣登仙界不敢去想，只要能让家族不再依赖人类血液，将家族从行将灭亡的困境中解救出来，就已经是个天大的诱惑了。
　　“家族派出了我和伯加图寻找线索。东方，是我们吸血鬼家族的势力真空，我们除了极少的情报人员外几乎没有什么人手。这次阆中古城的行动，家族需要你们的帮助。”德古拉最后说到。
　　“我不同意！当年你们为了一己之私让家族落到如今的田地，现在却让我们帮你们抢夺天书。你们知道抢夺天书地图随时会丢掉性命吗？这段时间阆中不知道来了多少奇人异士，每一个都是不是我们能对付的！”阿圭罗抢先反对，激动地挥舞着双手。
　　德古拉看向路西法，路西法沉默了一下忽然说道：“我带你出去看看这座古城吧。”
　　阿圭罗知道这对曾经的好友需要好好谈谈，虽然自己反对，还是点了点头，带伯加图去后面安顿住的地方了。
　　路西法带德古拉走在阆中的青石道上，一路上路西法不断的向德古拉指点着阆中的庭瓦屋舍，掩映在竹林里的一角飞檐，抑或是一口古井，一座旧亭，路西法都会娓娓道来。偶尔有行人向路西法打招呼，路西法都会热情的介绍这是他来自欧洲的朋友德古拉给行人认识。在夕阳的余辉中，两人绕过镜平湖，穿过华广巷，终于来到了中天楼。登上中天楼，阆中古城的景色便尽收眼底。两个人什么都不说，只是静静的看着，直到夕阳落尽，月上中天，古城灯火渐次稀疏，静静的阆中在山水怀抱中渐渐睡去。
　　路西法叹息道：“美吗？”
　　德古拉也叹道：“嗯，很美！”
　　路西法看着远方的夜空，“我喜欢这里的生活，静怡安闲。我喜欢这座古城，雅致秀美。你看眼前的这一片小城，静静睡去，流水无声的穿过，夜风温柔的轻抚。有月的夜晚，小城披着一层清辉，犹如幻境般华美，清丽，就像但丁神曲描绘的天国。我在这里住了五百年，我每天都来这里看遍全城。五百年，我仍然没有看够。其实，我们每一个人，我们每一个吸血鬼，都可以过这样的生活，不是吗？”
　　德古拉黯然答道“是的。那曾经是我们的理想。你做到了。而我，却背叛了你们......”
　　路西法平静的说“能告诉我原因吗？”
　　德古拉幽幽的道“我的家族向来是主战派。投票前家族内部已经统一要求，必须选择对抗。家族内部更是用我父亲的安危胁迫我。面对理想，我是个懦夫......现在看到你的生活，你做到了。路西法，你做到了我们那时憧憬的生活。可惜，一起都太晚了。对不起，是我将整个吸血鬼族人带上了如今这条不归路。”
　　“也许一切还不晚。”路西法长长的呼了一口气，似乎想将胸中郁积了百年的压抑呼出。
　　德古拉哑声道：“不，我们再没有另一个五百年了。人类的发展突飞猛进，吸血鬼随时有被覆灭的可能。我们再没有另一个五百年的时间去融入人类，改变习性。如今，家族只能把希望寄托于那本天书了。对不起，我亲爱的朋友，也许你早已不再认为我是朋友了，我不该打扰你。你的生活如此完美。五百年前我背叛了你们，我造成的错误不该再将你们牵扯其中。其实......其实我只是想来见见你，你们。我不知五百年后该如何重新面对你。所以我寻找了这样一个拙劣的借口。亲爱的朋友，这次我又错了。能看到你现在的生活，看到今夜的阆中，我很高兴。路西法，我很高兴！今夜我会离开，以后再也不会出现打扰你的平静，再也不会。”
　　路西法忽然转向德古拉，微微的笑，一种圣洁的光出现在脸上，湛蓝的眼睛清澈如水，犹如一个天使：“德古拉，你骗我。家族根本就是要你来找我援手的。我喜欢现在的生活，我选择这种生活，是因为我想要为吸血鬼寻找一种可能性。寻找我们当初的梦想。如今，我找到了，但是，你说太晚了。既然当初的梦想已经不能拯救如今的吸血鬼家族，为了吸血鬼的未来，我有什么理由推脱你的求援呢？我们的理想是让吸血鬼的未来更好，若是天书可以实现这个理想，我又有什么理由不去呢？如今，你我终于又可以走到一起，为了这个共同的目标奋斗，我有什么理由推脱呢？”
　　“路西法......”
　　“不要再说了，德古拉。还记得我们五百年前一起在夜空飞翔的情景吗？那时我们一飞冲天，想要为吸血鬼的未来踏出一条通向天国的道路。德古拉，今夜就让我们在阆中一起重新再次飞翔，为了理想，为了友谊，为了未来！”
　　漆黑的夜空，两道蝠翼在天空中急速划过，越飞越高。在他们的身后紧跟着一只稍小的蝠翼，一起没入夜色。亦如五百年前，那三个为理想展翅翱翔的少年，他们曾经许愿，要为一个共同的目标，一起奋斗。五百年后，他们终于又走到了一起，实现他们当初未完的承诺，重新为梦想一起飞翔。少年的热血已不再，友谊却将它重新点燃，并且更加灿烂，更加坚毅。这热血，则让曾经模糊的友谊重新明晰，更加牢不可破。也许，他们不会成功，但为理想一起奋斗的激情会在他们每一个人的心中燃烧。与朋友一起奋斗的快乐会在心中长留，生死与共的友谊，将在今晚的阆中永存。

阳雪松

My 评：
　　我开头说的“几乎消失”(注：我前面在总评中说“较好地反映了现实和表现了人性的作品，让人极为感动的作品，表现信念、坚持、追求等立意较高的作品，本轮几乎消失了”)中之所以用了“几乎”这个词正是因为本文。本文是关于理想、坚持、友谊、责任和自我牺牲的颂歌，立意颇高；而所有这些高尚，又不是空泛的、脱离现实的、轻飘飘的，而是与艰辛、痛苦、无奈、懦弱、背叛等现实中必然会遇到的不如意和阴暗面相生相伴。正由于这份真实，所以格外让人感动。
　　而且，本文是真正小说的写法，有所有必要的描写——环境、外貌、神态、动作、语言、语气、心理……而这些描写没有一处不是为文章主题的表现和人物形象的塑造服务的。本文是本轮极少的完全摆脱了“流水账”式写法的文章。
　　9.5

阳雪松

一哲这懒鬼，自己的文章都不搬，还得我们替他搬回家。咳，谁让俺是他粉丝呢？

书趁年华

一哲好久都不见了

繁花过境

{:soso_e1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