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陌红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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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玥色红颜

[穿越架空] 《玥影横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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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8-29 19:28 | 显示全部楼层
不是因为美丽的景色,而是因为看到遥正从树后缓步走出,直直地注视着我。

    “哥,你是在这里等我吗?”

    展遥点了点头,神色疲惫,沉默地盯住我,一分一秒,许久之后见我仍是没有什么表示,终于缓缓开口道,“玥儿,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事情?”

    “有吗?”我困惑眨眼,看遥的脸色应该是很重要的事,可我没忘记什么啊。

    “娘的骨灰。”展遥的眼神平静无波,可我却无端地感觉到隐藏其中的那抹凌厉,暗涛汹涌,“你昨晚把娘的骨灰带回来后,就一直没有交给秦嬷嬷她们。从昨天到现在,你一直待在清涣房里,你是不是已经忘了这事了?”

    “没有啊。”原来是这件事,我几不可见地摇了摇头,“我没有忘,本想昨晚就想给她们,然后交代她们离京的,可是清涣一下子就病倒了……哥,我正打算去找秦嬷嬷,让她们带娘的骨灰离开,你要和我一起去吗?”

    展遥的表情没有丝毫改变,视线依然聚集在我脸上,可他周身散发出来的气息却是怪异得有些说不清楚,海棠树的阴影投射在遥的身上,襄金丝边缘的白色衣袍随风舞动,他忽然勾起唇角,黑亮的瞳孔认真地锁住我的双眼,“玥儿,在你心里,清涣的位置已经比娘更重要了?即使把娘的事先放在一边,你也执意要去照顾清涣?”

    “我……”一下子被堵塞了嘴,不知为何,我反射性躲开他探究的目光,撇开脑袋轻咬双唇,我半阖着眼睫,低声道,“我没有这样想,可是,娘的事情应该不会出什么乱子了,可清涣的腿伤却关系到他一生……”

    “不会出什么乱子了?玥儿,你是真心这么想还是用来做搪塞我的借口?”展遥笑意更盛,可眼底却隐有莫名的愤怒,“你的判断力已经到这个地步了?若是沈墨翎命人守在城门口,或是派人盯住展家,你认为还有人出得了京吗?还是说,展翼翔会为了这件事而公然跟锊王作对?不论展翼翔手上的兵权有多大,沈墨翎至少是个王爷,再加上他在朝中的威信,沈墨翎要做的事怎么可能会被阻挡?”

    “我,我昨天只想到潜入皇宫的事,我只想到沈墨翎应该找不到证据说明我们偷了娘的遗体,这样也就没关……”话越说到后面声音越低,一点底气都没有,到了最后几乎说不下去了,我不得不承认,自己这次失策了,我昨晚根本没有去考虑过这个问题,或者说,正要考虑后面该怎么做的时候,却见到了清涣……低下头,我态度诚恳,“哥,对不起。”

    沉默,长久的沉默。

    我狐疑地抬头,只见展遥的目光还是停放在我身上,复杂到了极点。他丝毫没有收敛自己的情绪,就这么毫不避讳地投来视线,出神地凝视。因为有做错事的感觉,因为他真的很少这样失态,我也一直不敢开口,就那样陪他站着。

    好长一段时间,展遥忽然笑了一笑,自嘲而难过,他上前两步把手搭在我肩膀上,发丝垂落,他的黑瞳绞着我的双眸,语气极尽温柔,“玥儿,你已经可以为了清涣的事而失去判断力了吗?你已经可以因为他的腿伤而无暇去分析所遭遇的境况了吗?”顿了一顿,按在我肩上的手稍稍用力,展遥一字一句地问,“玥儿,清涣在你心里已经到这个位置了吗?”

    一连三个问句,问到了我自己都没有察觉的地方,他说话的气息全喷洒在我脸上,身体都快被嵌进他怀里了,正想后退一步保持距离,可遥的目光却越来越不容拒绝,按着我肩膀的手又加了一份力,不允许我移动半步。

    尴尬间避开他的视线,我压低了声线,“哥,清涣毕竟是我弟弟。”

    话说出了口,自己也意识到辩解得有多糟糕。果然,展遥闻言后不悦地挑高了眉,“弟弟?你小时候可从没把他当弟弟看过。”

    我语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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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8-29 19:29 | 显示全部楼层
暖风轻拂面颊,飘飘袅袅,粉色的海棠花瓣也被拂上了天空,好多花瓣四处翱翔,如同翩翩起舞的彩蝶,缤纷如画,风势慢慢地停下,花瓣飘落在遥的发丝上,唯美却哀伤。

    展遥忽然一把揽过肩膀狠狠抱住了我,揉入骨髓般的使劲,我心下一惊,正欲推开他,却听见他的嗓音徘徊在我耳边,低沉得如同魔咒,让我无法移动分毫,“不要动,玥儿,求你让我抱一会儿,就这样静静听我说几句话,好不好?”

    哥哥是高傲的,我向来都知道,清楚地知道,比谁都更要清楚这一点。即使经过这五年,即使他已经学会隐去自己的锋芒,可是,高傲这种东西已经深植于他的骨髓,难以撼动。

    但是,现在,他说话的语调却近乎于低姿态的卑微,比任何时候都更低的姿态。看到这样的他,听到这样的话,可以让我的心狠命地翻覆拧绞,撕裂难受。

    靠在他的胸前,我可以清晰地听到“咚咚”的心跳声,心跳很快,可是却依然能让我安心,毫无理由地安心下来。

    “玥儿,也许现在的我没办法做到像清涣那样,可是,我对你的关心绝对不会比他少。”展遥的脑袋忽然动了一动,整颗头颅都深深埋在我的颈项之中,酥麻温热的鼻息,他说话时嘴唇一张一合,几乎都贴在我的肌肤上面,让我的身体都忍不住颤抖,“玥儿,至少在你的心口替我留一个位置吧,不要求是唯一的,可是,那位置不能比任何人低。”

    “哥,我……”

    “好不好?”展遥慢慢站直了身躯,只是双手还是放在我的肩膀上,双眼一瞬不瞬,目光近乎于恳求,如同即将面对判决的囚犯,就那样站着等待我的答案。

    “好。”惊慌地倒吸一口气,在我的理智反应过来之前,嘴巴就快于头脑作出了答案。我神色不定地望着站在面前的这个人,苦涩一笑,只是这么一句话就能把我逼得手忙脚乱的,我果然还不够了解自己,或者应该说,我低估了遥在自己心中的地位。

    理智回来之后,亡羊补牢地开口,“哥,你在我心里一直都是很重要的,毕竟,我只有你这么一个哥哥。”

    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要说这句话,抬眼望向他从惊喜转为复杂的目光,我本能地不想多作纠缠,调了方向往西厢走去,“好了,哥,我们现在就去找秦嬷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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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8-29 19:29 | 显示全部楼层
人去楼空

    虽说一夜未睡,体力也有些不济,可我和展遥还是很快就回到了西厢。

    到了那里,杨柳白云,还有秦嬷嬷都已经整理好了行李,骨灰盒此时正被秦嬷嬷捧在怀里。一见到我的到来,三人立即“扑通”一声下跪,连磕三个响头。

    “你们等着我来就是为了磕头吗?”一回来就面对这个阵仗,我重重地叹气,望着她们凝重的目光,又开口道,“秦嬷嬷,道别也不是只有这一种方式的,你也知道我从来不兴这一套的。”

    “小姐,此去一别,不知道我们何时还能再相逢。”杨柳的眼眶开始泛红,“这也许是我们最后一次跪你了,你连这最后一次都要阻止吗?”

    “杨柳,你别说得像生离死别一样啊。”我摇头叹气,“人生无不散之宴席,你不是一向很乐观吗?你们都站起来,快点离开吧,现在马上起程的话,你们夜晚之前就能赶到下一个城镇,否则再迟点恐怕今晚就要露宿郊外了。”

    “小姐,你千万要照顾好自己,有什么事也先和遥少爷商量一下。”秦嬷嬷艰难地站起来,不停地抹着眼泪,“老奴以后没办法服侍在小姐身边,小姐一定要注意照顾自己……”

    “知道了。”我轻轻一笑,“你们还是快走吧,越是告别会越舍不得的。玥儿也没有其他的要求,只希望你们带着娘离开,然后自由自在地生活。”

    “是。”白云急声应答,她使劲地咬住红唇,两只手一左一右地拉住杨柳和秦嬷嬷,仿佛想要避开我似的,立刻往外走去,速度极快,“快点走。”

    发颤的声音,在经过我身边时投来最后一眼,与此同时,白云眼眶里也水光晶莹。

    我朝她微微一笑,然后对她们挥手道别。

    最后的景象,是她们跨出展府的那一幕。

    望着那三人离开的背影,我怔然发愣,许久,在看不到人影后才轻声开口,“哥,连白云那样冷性子的人都哭了,可我还是那个样子,她们会不会觉得我很绝情?”

    “不会,都是把你从小看到大的人,怎么会不了解你。”展遥叹息,“玥儿,虽然你没哭,可是,你心里还是很难过的。”

    “……”

    是啊,十九年的时间,不论怎么看都不算短。

    十九年的感情又怎么可能说放就放。

    这一天,从小就陪着我的那三个人离开了我的身边,从今以后,西厢里只怕就会空荡荡的了。

    热闹,已经是曾经的事了。

    秦嬷嬷她们离开得很顺利,路上并未出现什么阻碍。在把娘的骨灰带离京城后,周围环境对此的反应似乎无知无觉。无论是沈墨翎还是皇宫里,都把这件事给压了下来,我想,除了内部的一些人,恐怕都不会有人知道皓月公主沈琦瑾的尸骨已不在这个地方了。

    也是啊,皇室要的不过是一个效应,至于沈琦瑾到底怎样了,甚至于那具尸体是否真的是她也绝非什么重要问题。我不知道这其中有没有沈墨翎的关系,总之,在秦嬷嬷她们离京后的第二天,皓月公主的风光大葬照常举行。

    那一天,我独自一个人跑到葬礼队伍会经过的那条大街上,然后在某家客栈找了个视野极佳的位置坐下,一边吃着精致的糕点,一边冷冷地望着那支队伍。

    敲锣打鼓,白旗灵歌。长长的队伍甚至让人望不到尽头,无限曼延。许许多多的城民百姓也聚在了街头,从我坐着的那个位置望下去,只看见那大片大片的人群聚成一堆一堆的。

    呵,我嘴角忍不住勾一抹冷笑,如果现在有人把那棺材打开来,恐怕会引起惊人的轰动吧。沈家完完全全地把娘看成一个工具,当成一个工具。无论是十七年前还是十七年后,无论是当年的先帝还是如今的沈畅烙,以及,沈墨翎。

    都说平民百姓的性命不是命,他们是生是死都只需要上头的一句话就够了。可是,即使贵为公主的身份,沈琦瑾的性命又何曾得到过重视?

    只是一句话,只是一个理由,就要让娘去死,还美其名曰她死得慷慨大义,到死都没有愧对“沈”这个姓……呵,还真是副正义凛然的嘴脸啊,看得让我作呕!

    经过半个时辰了,可那支队伍还没有走到尽头,敲锣的依旧敲锣,打鼓的仍然打鼓,真是一场闹剧啊,在我看来,这就好比一个戏台,然后那些人如同小丑般地在戏台上各耍本事……一口一口地嚼着那盘糕点,在脑中复杂地胡思乱想中,那只盘子也已经见底了。我低低叹了口气,十七年的时间果然不短,吃这些小糕点已经变成我的习惯了呢,只是,没有哪一种能比秦嬷嬷做的桂香糕更能让我喜爱,真是可惜。

    唤来小二结了帐,我又回到了将军府。

    之后的几天里,我每天都会抽出时间去陪清涣,只是有时会碰到展遥,简短地打上几个招呼,我也就会匆匆离开了。

    好吧,我承认,我是在躲展遥,而且躲得很明显。

    理由很复杂,其实,在我脑海里的那些理由,与其说是复杂,不如说是混乱。

    我害怕展遥的态度,害怕清涣的反应,害怕弄清楚一切后,会在不经意间就把某些我也不明白的东西给毁了,甚至害怕遥在这五年里的那些谜团,害怕那些谜团会带来不可预料的后果,害怕……害怕的东西有很多。

    可是,最害怕的,还是自己。

    害怕自己会重蹈那个雨夜里的覆辙,因担心而忘记冷静地思考局势和问题;害怕自己会如那个晴朗天里的表现一般,因身体的冲动而不经大脑思考直接作出了反应……

    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什么时候开始,自己也变得如此患得患失了?

    可是,无论怎么询问自己,也始终得不到想要的答案。

    娘的那一场葬礼耗费了皇室很多的精力和钱财,可是,也明显取得了他们想要的结果。本来,民众们经过谣言的传播就已经都把矛头指向展翼翔了,抛弃妻子,野心勃勃,很多的负面形象都降到了这个曾经辉煌无比的大将军身上。

    一句谣言就能毁掉一座城池,同样的,谣言也能毁掉一个人。

    我不得不说,沈墨翎做这些事的天赋实在是高,速度快,范围广,最重要的是,他从没有从正面把这件事说清楚过。就如同现在,即使经过了皓月公主的这场葬礼,皇室也丝毫未对展翼翔做过任何责怪。可是,无论是先入为主的观念还是从展翼翔在这么多年来对沈琦瑾的表现来看,这些都足够降低展翼翔在民众中的声望了。再加上在沈琦瑾的那场葬礼中,皇室竟未让任何一个姓展的人来参加,光只是这件事,就够人浮想联翩了。

    然而,皇室不公开地从正面解释事情经过或重重责罚展翼翔,除了有助于谣言的传播外,甚至可在最后来个抵死不认帐!若是在很多年后被百姓知道这事并非展翼翔所为,沈家也能大声宣告他们从没说过沈琦瑾的死是展翼翔造成的。

    堂而皇之地愚弄群众,瞒天过海地掩饰肮脏。

    沈墨翎因洛郸的毁灭而损失了许多东西,无论粮草还是军队。但是,他并未急着夺取展翼翔手中的那份军权。得民心者得天下,反之亦然。很明显,沈墨翎深谙此道。

    对他来说,与其抢了展翼翔手里的兵权,夺走他的民心反显得更有价值。

    每天晚上睡觉的时候,常常会在脑子里想着这些事,不单是政治上的,还有很多其他的。夜深人静,在西厢人烟又是格外的稀少,窗外的昆虫鸣叫声,晚风拂叶的沙沙声,以及,透过窗户斜射在地面上的惨淡月光,近乎荒凉的白色月光。

    我即使强迫自己闭上眼,也总是要经过很长一段时间后才能入睡。以前明明都不爱管闲事的,从小时候开始,我就尽量地让自己避免麻烦,可是,越是如此就越是容易泥足深陷吗?我从被子里伸出手臂,长长的臂膀横摆着,正好遮住自己的双眼,重复的往事,重复的思考,今天晚上,也许又会失眠了……

    早上醒过来的时候,太阳已升得老高,我揉了揉眼,都不知道自己昨晚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了。慢吞吞地掀开被子爬下床,洗脸漱口,穿衣梳头。做好了一切正想开门去看看清涣时,却在打开门的瞬间意外看到了展遥。

    修长的身躯斜倚在门前的那棵老树上,眉眼淡然疲惫,然而,在注意到我走出房门时,他立即微微一笑,“玥儿,你醒了。”

    “嗯。”

    展遥嘴角一弯,上前几步,站定在我面前,“你现在是要去清涣那里吗?”

    “嗯。”

    “那么,在你去之前,能不能在这里听我说两句话?”展遥的眼神很认真,认真得让人无法拒绝,在见我轻轻点头后,他的眸光显出笑意来,如同清秋白云,“玥儿,不管这两天你是否在有意躲我都没有关系,本来,也就没有逼你的意思,那天我不过说了一直想说却没有说的话罢了。也许是有些冲动,可是,迟早都是要说的。”

    “哥……”我皱眉,本能地想避开这个话题。

    “可是,现在我要和你说的不是这个。”展遥仿佛猜到了我的反应,伸手揉了揉我的发丝,满脸宠溺的神情,“我承诺,绝对不会让你有什么压力的,所以你也别皱着眉头了,这种表情不适合你。”

    院子里的花香味随着轻风拂到鼻腔,缥缈轻曼。展遥束起的黑长发丝也随风而起,有好几缕都触到了我的脸庞,痒痒的,可是,却很舒服。他目如灿星,盯住我沉默地斟酌了好一会儿,终于开口说话,“玥儿,我希望你离开这个地方,和我一起去荻桑国。”

    声音清晰,字句缓慢。

    “为什么?”我稍有些意外,轻声道,“哥,上次我应该已经拒绝离开这里了,你也说过同意,可是为什么现在又提出来?”

    “因为我后悔了,那时候我才刚回来,不够了解情况。”展遥弯下了身子,视线与我平行,双手搭在我的肩膀上,“玥儿,你不适合展家,你不适合这个地方,这里有太多的东西会拖着你,这里有太多的东西会害你无法自由。我认识的展玥不应该留在这里,她适合更大的地方,她适合更自由的生活。玥儿,跟我一起离开吧。”

    望我沉默而无反应的脸庞,展遥轻声叹气,双眸更为专注地凝视,“玥儿,即使是娘,也会希望你能幸福生活的,报不报仇对娘来说根本就不重要。如果你真的放不开,那跟我一起到了荻桑国后,我们再想办法好不好?”顿了一顿,他紧抿唇角,又继续说道,“玥儿,如果你还担心清涣的话,可以让他和我们一起走,那样你应该就没有后顾之忧了。”

    “……哥哥,”我在许久的沉默之后终于抬头直视他的目光,唇畔含笑,“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你会突然来找我说这些话应该是有理由的吧?”

    “……”

    “说吧,没关系的。”我继续挂着淡然的笑容,“哥,反正本来的情况就不怎么样,再发生点儿什么我也无所谓了。”

    “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局势更加恶化而已。”展遥一脸无奈,“本就是意料之中的事,娘的逝世必定会对整个局面起到激化的作用,事实也正是这样。现在展翼翔在百姓中的声望根本就是太糟糕了。本来民坊间还只是说他负情薄幸,可是,传了这么久,谣言已经不单单是针对这一点了,称霸的野心,还有对皇室的敌意……很多很多,在我看来,即使展翼翔真的靠手中的兵力成功夺取到那位子,天下也不会太平,至少百姓就不会服他。”

    “呵,这只能说展翼翔做人太失败。”我因正面的阳光太过刺眼而眯了眯眼,目光满含不屑,“沈墨翎至少在这件事上说对了,会打仗的人不一定就会适合那个位子。展翼翔的才能注定了他只是个将军,而不能成为皇帝。”

    展遥望了眼我眯紧的双眼,立即站直了身子,恰巧挡住射来的强光,“玥儿,我并不看好展翼翔,也许他对于战术,运筹,还有隐藏之类的东西很在行,但他毕竟只是一介武官,他并不擅长官场上的尔虞我诈。展翼翔只知道重视兵力,是的,他或许可以举兵攻下整个国家,但是,他却永远也征服不了国中的百姓。”

    “征服和攻克是两回事,然而展翼翔在最初就没有注意到这点。但是,在我的眼里,以目前的局势看来,只此一点就足以论成败。”我立刻就能清楚遥想表达的是什么,极为自然地接下了他的话,“或许,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孜祁国的大英雄,他从来都觉得自己的名望很高……呵,只可惜在玩弄这种小人手段方面,展翼翔明显比不上沈墨翎。”

    “玥儿,你身上的毒我会想办法的。”展遥又回过头讲到最先想说的话,“无论你是否站在展翼翔这边,在世人看来,你展玥就是他展翼翔的女儿,他们不会管你们父女关系是否和睦,他们只知道株连九族。玥儿,展翼翔要做的从来不是小事,一旦失败以后不是他一个人偿命就能解决问题的。今天早上,我就看到将军府门前的石狮子已经被人砸碎了,你继续呆在这了绝对不会有好事的……玥儿,离开这地方真有这么难吗?”

    “还好还好,砸怀的只是石狮子。”我佯装舒口气地耸耸肩,“沈墨翎一开始就应该已经瞄准这点了,从辜负娘的事情扯到展翼翔对沈家的辜负,这种紧张的局势已经连寻常百姓都能感觉到了……呵呵,这时候任何人都会觉得挑起战端的一方必定为展大将军。对于会扰乱和平的人,百姓又怎会视若无睹呢?”

    “我觉得我似乎可以理解当年先帝为什么不急着收回展翼翔手中的兵权了。一方面是因为他已年老,实在没有精力再去对付展翼翔,况且,在领兵打仗这点上,恐怕这世间还真找不出一个人能超越展翼翔的,任何一个有为君主都会舍不得的……”

    “另一方面就是因为沈墨翎了吧?看来先帝还真是看好他啊。”我斜眼瞥去,似笑非笑地望着展遥,“哥,你应该就是这个意思吧?”

    “嗯。”展遥点头,冲我笑了笑,“玥儿,好人是坐不来那个九五至尊的位置的,太过正人君子的话很快就会被别人拉下来,必死无疑。相反的,有些小人却比君子更适合那位子。若让我站在旁观者的角度来说,作为一个君主,只要能达到目的,用什么手段都是正当的。”

    “我知道,沈墨翎从来就不是什么正人君子!”

    “所以这样的人很危险,更何况你们还彼此站在敌对的位置。”展遥皱眉望来,明显反对我不以为然的态度,“玥儿,你在他手上不止吃了一次亏了,你非得这样继续下去吗?”

    “哥,我会尽快离开这是非之地的,可是,至少等我从沈墨翎手中赢来解药,至少让他对娘的死付出代价。”我对自己也颇为无奈,望着蔚蓝的天空,我缓缓闭上眼,“哥,‘只挨打不还手’这种事,我还真是做不来,这是性子使然,很难改掉的。”顿了一顿,继续道,“更何况,沈墨翎对我做的那些事,并不是说忘记就可以忘记,说不计较就可以不计较的。”

    睁开眼,我跨步向前走去,似乎可以听到展遥在我身后传来的那抹淡淡的叹息,回头望着他,我又闻到了院子里那阵优雅的花香,清新怡人,“哥,你要不要先跟我到展翼翔那里去一趟,我刚刚想到了一件事。”

真相大白

    以其人之道还之其人之身,沈墨翎既然能善用谣言,那我们也自然可以。在这种情况下,让展翼翔出面解释明显不会有什么用,相反的,只会越解释越糟糕。所以,想要缓和这局势,必须用事实让百姓脑中的想法有所改观。

    展翼翔不知道群众效应没关系,我知道;展翼翔不懂得怀柔政策没关系,我来懂。

    我和展遥的脚程都很快,一会儿工夫就到了展翼翔的书房。推门而入,一眼就看到展翼翔紧锁眉头的样子,看到我们,他眉毛皱得更紧,不冷不热道,“你们到这儿来干什么?”

    “当然是替展大将军来分忧啊。”看到他苦恼的样子我就没由来地会感到高兴,不得不承认自己某些地方还是相当幼稚的,“展大将军不欢迎吗?”

    展翼翔锐利地扫了我一眼,并未跟我计较称呼上的问题,只冷冷抛下一句,“你想说什么?”

    在我的认知里,想要做一个皇帝,做一个有所作为的皇帝,必须狡黠如狐并且凶狠如狮。可是,展翼翔他具备了后者却没有前者的特质,这也正是他输给沈墨翎的地方。

    “我知道现在的局面很让你头疼,你应该从来都没有想到过,只是一个小小的谣言就能造成这样大的后果吧?”我的目光和表情都是懒洋洋的,说话的语气甚至还带有一份隐隐的幸灾乐祸,直接开门见山道,“展翼翔,我脑子里正好有个办法可以缓和一下这局面,也可以适当挽回你已然臭名远播的声誉,只是不知道你肯不肯采用。”

    “你想说什么直说就好。”展翼翔明显不信我会突然站他这边,微挑眉角地望过来。

    我耸耸肩,对他的态度不以为意,“我只是想说,你可以试着放低一下姿态……”

    “对沈家放低姿态?”展翼翔容色清冷,身子往后一倚,双手交叉,“玥儿,你觉得我放低姿态后沈家就会简单相信,甚至解除戒心?”

    “怎么可能?我从来就没想过沈家会放弃对付你!”眨了眨眼,我笑容嘲讽,“手握大权,而且还是最为重要的兵权,再加上你的个性为人……呵,哪个做皇帝的会对你放心?我说的放低姿态当然是指对百姓作个交代!”

    “……”

    我来这间书房的次数屈指可数,但是,从来没有一次是和展翼翔来叙叙父女之情的,十七年的时间,只是让我跟他的关系越来越不和谐,越来越陷入僵局,每一次来,讨论的东西都是那么令人不愉快,冰冷的谈话根本不像父女之间的关系。

    “展翼翔,你的眼睛就只注意敌人吗?你就只注意沈家只注意锊王吗?”我认真地望着他,“你从来没有注意过在民众间的声望吗?”

    “……没有。”展翼翔的眸光瞬间一黯,撇开脑袋望向远方,“一直都过着带兵打仗的生活,在我眼里,最关心和最重视的,从来就是军心。”

    在这样的社会里,这样皇权至上的社会里,又有多少人会去关心百姓的生活,关心百姓的想法,打天下靠军心,治天下靠官员,在统治者眼里,百姓唯一的作用就是赋税吧?即使是沈墨翎,他想到的也只是利用百姓去打击对手。

    虽然,我很没资格说这些话,可是,不具备民心的人永远也坐不稳那个位置。

    第一次看到展翼翔这样的神情,看来他真是给逼急了。或者,沈墨翎就是故意想逼急展翼翔,看看他会做出什么叛乱的动作,然后就可以光明正大地除掉他。

    最原始的展翼翔就是一个万分危险的人,手握兵权的他更是加倍的危险,看来,沈墨翎还真是喜欢做刺激的事情啊。

    “展翼翔,趁着沈家还未逼出你手中的兵权,你不如立刻请旨去驻守边疆。”我揉了揉太阳穴,总觉得这两天精神不太好,“你在那个地方待了十二年,也应该很熟悉了。远离权力集中混乱的京城,也就远离了那些麻烦。”

    “你觉得皇上会准吗?”展翼翔撇嘴冷笑,“他们怎么可能不趁现在这个机会夺下我手里的兵权?这样的机会可是太难得了!”

    “皇上应该还不会想罢你的权,毕竟还要靠你去牵制沈墨翎。”我稍稍想了会儿,继续道,“皇上会想压制你,可是不会除掉你。如果没有了你,朝廷中又有谁可以跟沈墨翎分庭抗礼呢?所以,趁现在去边疆我觉得是上上之策。”

    “玥儿,你想说的应该不止这些吧?”展翼翔的眼神深邃起来,周身散出的气息如野兽一般地具有侵略性,“你特地跑到这儿来只是为了说这么几句话?而且,这应该不是你嘴里的办法吧?只是这样并不能挽回多大的局面,赢回多大的声望,不是吗?”

    “我想说的办法当然不是这些。”慢条斯理地摇头,我口气平淡得像谈论天气一般,“我想说的是,为了挽回你在他人眼中负心薄幸的形象,你可以考虑立刻进行剃度,发誓归依佛门。”停下声音,果然看见展翼翔趸紧了眉头,我嘲讽地撇起嘴角,把话接着说下去,“若是这样的话,皇上必定会挽留你,以退为进,也可适当减少皇上对你的疑心。毕竟,皇上最忌讳的人不是你展翼翔。然后,为了牵制住沈墨翎,皇上绝不会让你去做和尚,放任你的离开。这个时候,你再提出自愿驻守边疆,并且承诺永不回京,如此,也就杜绝了旁人对你的怀疑。”一口气连着说完了这一大堆话,我唇畔浮现一抹轻笑,“展翼翔,这些事做下来,一则体现了你对娘的忠贞,同时也能让别人知道其实你展翼翔根本就不像外界传的那样,你觉得怎么样?”

    “……”屋内沉默了好半晌,在沉闷的空气持续好久之后,展翼翔忽然苦涩地笑了出来,目光复杂,“玥儿,其实你是真心希望我出家的,对不对?你是真的想让我对琦瑾的死付出点代价的,对不对?”

    “对,只可惜现在让你去做和尚的话,就便宜了沈墨翎。”我坦白承认,说话没有丝毫的不自然,“你觉得我说的办法怎么样?赞同还是反对?”

    “玥儿,你让我承诺永不回京,表面上看去是想稳定人心,其实,你也想同时杜绝我抢那位子的机会,你希望的其实和皇上一样,就是用我来牵制住沈墨翎。”展翼翔嘴角的笑容更为苦涩,直直地盯住我,“你希望看到我和沈墨翎两败俱伤的样子?”

    “……”我盯住他,不说话。

    “呵呵,到底是我展翼翔的女儿。”他又看了我一会儿,忽然抬头大笑,猖狂肆意,好半晌他停下笑声,若有所思地望着我,“玥儿,我同意,你这个办法的确不错。”

    展翼翔从椅子上慢慢站了起来,目光锐利地如同野生动物,“办法不错,只不过,结局是否如你所愿就难说了。”

    书房里的气氛一下子有些怪异,各人都不再说话,展翼翔的目光向遥站着的位置射去,像刀剑般直刺灵魂,毫不留情。展遥抬高了眼轻轻一瞥,淡然无波,很快又转过了头,如视无物,仿佛这里的一切都不关他的事,他只是站在那边单纯地等我罢了。

    呵,实在忍不住想笑,小时候的他会因按奈不住而去挑衅展翼翔,现在的他虽然内敛,可这种态度应该更挑衅人吧!

    果然,展翼翔的黑眸眯了一眯,话是对我说的,可双眼却望着展遥,“玥儿,不论我离不离开京城,以沈墨翎的为人都不会轻易放过展家,他是那种斩草要除根的类型。那么,你们留在这里就必定会和他扛上。”顿了一顿,展翼翔又坐回椅子,全身给人的感觉蓄势待发,他把目光缓缓转到我脸上,嘴角笑意若隐若现,“玥儿,你想亲自动手整垮沈墨翎吗?”

    我挑了挑眉,静默地望着他。

    展翼翔斜倚着身子,又开口道,“只要我手上还握有兵权,无论我人是否在京城,都可对沈墨翎造成一定的影响,你想利用这一点作为对抗沈墨翎的本钱吗?”

    “你说是就是,你说不是就不是。”我神色淡漠,满脸不以为意,“况且,我若真跟沈墨翎扛上了,你也只会觉得高兴,不是吗?”

    “呵呵,我关心的不是这点。”展翼翔的神情中添上一份邪肆,语速极慢地轻声道,“你明显不想让我和沈墨翎中的任何一方赢,那么,在这场争斗中,你又想要谁得利呢?”盯住我的双眼,他语速愈慢,“玥儿,你这么辛苦地想办法稳住展家的局势,这么努力地想打垮沈墨翎……或者,你是希望最后那个位子由他来做?”

    长指一伸,直指展遥。

    我愣了愣,眸光不由自主地望着展遥,他面无表情地倚靠在墙上,见着我的视线后神色瞬间温柔了些,然后移开目光,不对展翼翔的言谈作出任何反驳,亦不给任何回应。

    我轻声一笑,“展大将军,这种事就不劳你费心了,我心里怎么想应该与你无关吧。”眼眸半阖,我想了想又道,“不过,你若真的好奇的话,我也可以在这里给你个保证。我保证,只有哥哥不可能,我从没想过要和哥哥跟你们抢什么东西!”

    “好了,话说完了,那我就先走了。”不等展翼翔再说什么,我干脆地转身,偕同展遥往外走去,跨出书房的时候还不忘关上门,彻底隔绝了展翼翔探究的目光。

    外头的空气比书房里要清新多了,再望望远处的美景,不自觉地就心旷神怡起来。在和展遥一起走的时候,他仍然保持着沉默。怎么一点表示都没有?我狐疑地斜眼瞥去,正巧被他抓住了视线。展遥的面颊染上一份笑意,微不可见,“玥儿,你先到我房里去一下好不好?我有很重要的话想跟你说。”

    我眨眨眼,点头,“好。”

    一路前行,一路沉默。

    我一步一步地跟在他后面,总觉得他刚才笑得有点怪。

    遥的态度明明跟往常一样,举止,言谈,气息……一切都很正常啊。我轻轻咬唇,但是为什么我的心跳总慢不下来,总有些很不好的预感。

    越是往他的厢房走,那股隐在心里的不安感就越发地浓烈。心跳越来越快,连眼皮也开始不住地跳动。我边走边作了几个深呼吸,怎么会骤然感到紧绷的气息呢?

    努力平静自己的呼吸,遥应该是要和我谈刚才的事情,虽然在展翼翔面前他一直保持沉默,可是……脑子都还没想清楚,就看到展遥停下了脚步,“玥儿,你不要神游太虚了,已经到了。”

    心怀忐忑地跟着展遥走到他房里,思绪还是乱糟糟的一团,我才跨进屋里,耳朵里就突兀地听到门闩插上的声音。

    心下一惊,我猛然回头,就看到高大的黑影笼罩在身前,不等我说话,立即感到唇上一热,温麻酥软,一股柔软紧紧贴着我的双唇,轻轻啃咬,吸吮舔舐。

    那是,展遥的唇舌。

    身体忍不住颤栗发抖,直觉就要后退,可遥的一只手已经用力揽住我的腰身,另一只手细致地托着我的脸颊。他的每一个动作都非常轻柔,轻柔得近乎于虔诚,如同对待一件无比珍贵的至宝,极尽温柔。

    薄如蝶翼的亲吻,泄露的感情却激烈得让人透不过气。

    我的身体,动不了。

    无法,移动半分。

    半晌,他缓缓抬头,乌黑的眸子熠熠闪光,嘴角的笑容欣喜无比,他一瞬不瞬地注视着我,声音嘶哑地有些性感,轻轻地在我耳畔回响,“玥儿,你没有拒绝。”

    我心跳漏了一拍。

    “玥儿,”遥不放过我任何一丝神情变化,他的额头抵住我的额头,一字一句,满口把握的语调,“你早就知道了。”

    盯住我,他又重复一遍,“玥儿,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

    “你说的,是什么呢?”头脑慢慢地冷静,虽隐约有些明白他话中的意思,可依然想要确认,“哥,你说我知道了什么?”

    “呵呵,”展遥低笑,目光深邃得似要刺进我的心窝里,“我不是你的哥哥。”

    果然,我的身体一滞。

    “我不是你的亲哥哥。”展遥的心情显然兴奋无比,粗糙的手掌细细摩擦我的脸颊,亲密暧昧,“你早就知道了这件事,你早就知道我跟你没有血缘关系。”

    沉默,我闭上眼。

    缓缓睁开,我盯住他,点头,“知道。”

    他说到最后的那几句话,已经连询问都免了,语气已是明显的确定。我也不打算继续装傻,干脆地点头承认,“我知道,在很早以前就已经知道了。”

    展遥的手掌依旧在我脸上徘徊,视线紧紧粘着我的双眼,半步不离,“玥儿,你是在什么时候知道的?”

    “哥,”微微一笑,我不答反问,心中有了几分了然,“是不是我刚才那句话说漏嘴了?是因为刚才跟展翼翔最后的那句保证?”

    展遥愣了愣,轻轻颔首,“那句话实在太不符合你的个性,最后的那句话,与其说你是在给展翼翔保证,不如解释成在试探我的反应……”他停下声音,黑色的瞳孔如漩涡般深不见底,目光专注地锁定我,诡异的气息缭绕四周,“玥儿,你是在怀疑我什么吗?”

    毫不躲避地回视他,我嘴角挂着浅浅的笑容,“是的,我怀疑你离开的那三年生活到底有什么秘密,也很想知道你这次回来又是为了什么。”说话很坦然,话出口后也并未感到任何的紧张,因为在我心中总有一种莫名的伫定,我总是很肯定地认为,不论发生什么,遥也不会伤害我。所以,在遥的面前,我从来都没有顾左右而言它的必要。“我一直想等着你自己主动告诉我,可是,好像还是忍不住的样子。”

    展遥被我的直白呆了一呆,随后轻笑出声,全身散发出一种特别高兴的感觉,他轻松地挑了挑眉,“玥儿,你是不是很肯定我会回答你?”

    我学着他的样子笑了笑,“那哥哥你会说吗?”

    “本来就没想过要瞒你。”展遥站直了身子,只是目光依然停留在我脸上,“玥儿,我回来是为了你。”

    他收回所有的笑容,盯住我,一字一句,“玥儿,我回来,是为了带你离开这里。”

    脸上的笑容一僵,我忍不住叹气,“哥,你就这么肯定我会和你走?”

    “你会的,因为你根本就不喜欢这个地方,你现在还留在这里只不过是因为心中那份连自己都不了解的执念。”展遥的声音很轻柔,与此相反的,是他异常肯定的目光,“玥儿,你刚才跟爹的那句保证是为了试探我,你是想知道我离开的那三年是怎样的三年,说到底,你只是想确定我的身份,你想确定你是不是能跟我走。”他轻轻撂起我垂落的发丝,眼眸直直地盯住我,“玥儿,你是不是在害怕跟我走的话,会让你陷入另一个泥潭?”

    惊愕!

    真的,真的,没有想到。

    没有想到,遥会这样说。

    我睁大了眼,目光甚至还带些不可思议,那些连我自己都没有发觉,只是埋在潜意识里的想法,也这么赤裸裸地被揭露了出来。

    身体甚至在微微发软,我低下头,垂下眼眸,然后,点头。

    “玥儿,你怀疑我是什么人?”遥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或者换一个问题,你怎么会想到你脑子里的那些事的?什么时候开始的?”

    “罗梓师父。”我深深吸了口气,抬头对遥笑了笑,“罗梓师父那样的武功,不论放在哪儿也绝对是一等一的高手,可是这样的他,却无缘无故地留在将军府,而且一留就是七年。哥哥,我从一开始就在怀疑他留在展府的动机是什么,结果,看他提出要带你走……把所有事情连在一起,那问题就很清楚了。”

    我顿了一顿,见遥还是目不转睛地望着,于是轻声继续道,“哥哥,最让我怀疑的还不是这些,我那时一直觉得罗梓师父身上的气息很特别,但却想不出来特别在哪里。直到后来,直到展翼翔回府后,我才恍然大悟。”盯住他,我嘴角微微勾起,“哥,罗梓师父的身上,有将军的感觉,他绝对是领兵打仗的那种人。”

    展遥眨了眨眼,尔后朗声大笑,胸腔不住震动,“玥儿,若是让罗梓知道你脑子想的这些,没准下巴都会掉下来。呵呵,他肯定没想到自己那么早就漏馅了。这几年来,他还一直很得意呢,说是自己原来还有做卧底的天赋!”

    “卧底?”

    “不是,他向来是个武夫,也不怎么擅长掩饰自己。所以,对于在展府留了这么久却还没被发觉的事,一直都是沾沾自喜的。”展遥满脸藏不住的兴味笑容,“若真是让罗梓去做卧底,肯定很快就会漏馅了,他的心计都用在带兵打仗上了,让他去演戏,他是不行的。”

    我不自觉地捏紧了拳,神色也开始转为严肃,在自己心里猜想是一回事,但真的被说出来又是另一回事,遥明显是想跟我坦白说清楚,但是,听他说了以后,我是不是真的就要陷进去了?是不是真的就要面对所有,然后和遥站在同一阵线?

    “不要捏。”怔然间,展遥把我在衣袖下捏紧成拳的右手缓缓打开,他的神色温柔又纵容,“玥儿,如果你不想听那我就不说,因为今天你试探我了,我才会想跟你说的。但是,你如果还在犹豫的话,我就不说。我不想逼你什么,一点都不想。”

    “哥,你的眼睛也太尖了吧,就只是这么一点点的犹豫都看出来了?”听到他的话,我心里没由来地松了一松,好笑地望过去,“你对我也太严厉了吧,你当我是圣人吗,怎么可能在这种情况下还是冷静到什么反应也没有?”

    “呵呵,看到你紧张的样子,其实我是很高兴的,这说明你在乎我。”展遥轻轻抚着我的额头,开口说道,“玥儿,你猜得没错,罗梓是为了我才留在展家的,他从荻桑国一路找来,找到了这里,因为那时时机还没有成熟,所以才留在这里。”

    “我的本名,也就是在荻桑国的名字,是叫做敖锋源,荻桑国的太子。”

    二十多年前,荻桑国的皇帝身染重病,由于长期在床上修养,所以朝政基本已被外戚把持。可是,没多久后,躺在床上的皇帝敖全就发觉到一切都是阴谋,自己生病竟是因为被人长期在膳食中下药的关系,但想要在短时间内夺回大权却是不可能的。

    正在敖全步步为营,计划夺回一切的时候,自己最为宠爱的玉妃却产下皇子。

    时间不对,时机错误,情况根本就不允许这个皇子的诞生。

    皇后背后的那些外戚根本不可能坐视这样一个婴孩夺下太子的位子,正在谋划怎样除去这孩子的时候,敖全先下手为强,把婴孩秘密送走。

    但是,还是被发觉了。

    那一次暗地里的争斗中,几经周折,太子敖锋源却失踪了,生死未卜。

    双方都派了人马去寻找,可是无论怎么找,也无法在荻桑国找到任何踪影。

    敖全怀疑自己的儿子在机缘巧合中离开了本国,于是派了最信任的属下罗梓顺着蛛丝马迹去各地寻找。

    “事情就是这样,其实罗梓一开始还不能确定就是我。可是,七年相处下来,他说我和父皇实在是太像了。”展遥一口气说完了所有事,观察着我的表情变化,“玥儿,该说的我都说了,你现在心里在想什么?”

    “哥,该说的你说了,不该说的你也说了。”我没办法地撇嘴,隐忍不住心里的担忧,“什么都说出来了,你未免也太放心了,一旦出现什么意外,或是你的身份泄露了……”

    “没关系。”展遥的右手握着我的右手,左手轻抚在我的发丝上,轻柔的嗓音重重撞击着我的心脏,“没关系,既然我都说出来了,那我就想到了最糟的后果。其实,从我选择回来的时候,就已经什么都想过了。玥儿,虽然我并不想死,虽然我还想和你一起生活……”

    他俯上身子,在我额前轻轻一吻,“可是,如果真的因为你而死,我心甘情愿。”

    心脏一颤。

    我闭上眼,苦笑,“哥,你太狡猾了,如果我不跟你走的话,就会害你处于危险。你会选择跟我坦白,其实也是想到了这一点,对不对?”

    “对。”展遥干脆地承认,笑容满面,“玥儿,你真的很了解我啊。”

    我睁开眼,回望他,“你不也一样!”

    “玥儿,我是认真的,你无法想像的认真,认真地想带你走,认真地想娶你。”遥的视线灼灼发烫,感觉到我的手微微颤动,他立刻握得更紧,“玥儿,跟我一起去荻桑国,嫁给我。我发誓,我一辈子就只爱你一个人,一辈子都只有你这一个妻子!”

    遥的神色是异乎寻常的认真,遥的语调是异乎寻常的认真。

    望着他,心跳缓缓平复,我吁一口气。虽然想要反击,可同时也不想留在这里……这两天一直犹豫不绝的事情,在遥这个冒险的推动之下,心中的天平有了明显的倒戈。

    果然了解我啊,突然有了调笑的闲情,眨眨眼,我轻笑,“哥,太子妃的位子诱惑不了我的。”看着他的眉头微微拢起,我眼中笑意更盛。

    快速起身,双唇在遥的颊边轻轻一触,几不留痕,“不过,我可以跟你一起离开。”

    遥黑色的瞳孔瞬间盈满笑意,灼热的目光让我的脸颊微红,可我依然努力盯住他看,“哥,如果我选择跟你走,即使不再管这里的一切,可也至少得从沈墨翎手上拿到解药才行,不是吗?”

    “嗯,那当然。”展遥露齿一笑,依稀有他幼年时的影子,另人怀念得想哭,“玥儿,也许我是耍了小小的心计,可是,我之前说的话全是实话,没有一句是骗你的。”

    我想我的脸,应该红了。

    假假地咳嗽两声,挑眉斜睨着他,“哥,五年不见,你的嘴倒是甜了很多,以前的你打死都不会说这种话。”

    “诚实是一项不可多得的美德。”展遥似笑非笑,双手交叉而放,“尤其是在你的面前。”

    脸上的表情有些微的僵硬,我承认,比起小时候,现在的他更清楚如何抓我的死穴。

    跨出他屋子,最后听遥唤住我,轻轻一笑,“玥儿,别叫我哥哥了,试着叫我的名字吧。”

    名字。

    闭上眼,轻风拂面。

    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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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8-29 19:30 | 显示全部楼层
饯行宴会

    比起已经失去的,是不是应该优先珍惜还可以把握在手里的事物?比起死人,是不是活着的人更加重要?

    答案是显而易见的,可是,真正地放下一切,却比想像中更为困难。

    抬头仰望,天清气朗,蓝天白云。环视四周,鸟语花香,暖风和煦。

    其实,生活还是可以很美好的。我轻轻勾起唇角,心境复杂,以遥的身份,若长期留在这里只会越来越危险,他下的这份赌注还真是重啊,他就是算准了我不可能置他的性命于不顾,冒这么大的风险跟我摊牌……不过,真的被他掐准了。

    娘已经离开了,我不可能让生命中另一个对自己很重要的人陷入危险之中。

    同样的错误绝对不想犯第二次。

    我或许真的应该谢谢他,若不是遥,我也不会这么快就做出抉择吧。

    只是,跟他一起去荻桑国真的会是个正确的选择吗?皇室啊,这真的是我最不想靠近的地方,那种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若真到了那里,还可能会有幸福的生活吗?

    那个地方,不是只凭一个“爱”字就可以坚持下来的;那个地方,再温暖的亲情,再感动的爱情,再坚固的友情,也抵不过一个冰凉宽敞的座位;那个地方,已经逼死了我最重要的母亲;那个地方,已经操纵了我之前几年的生活。

    那么,明知道这些,我还是要去那里吗?

    我从来没有分辨过,对遥的感情到底是一种怎样的感情,只是知道,他很重要,非常重要。从五年前他离开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察觉他在我心中的地位了,不是单纯的爱情,比爱情来得纯粹,不是单纯的亲情,比亲情来得缠绵,那是一种默契,总觉得,他是最了解我的人。总觉得,有斩不断的牵绊连系其中。

    然而,在我以为自己对他不在意的时候,他却跟着罗梓离开了,等他真的离开了,才骤然发觉自己并不如想像中的潇洒……

    然后,他回来了。

    而我,不想失去他。

    他因为我而留在这里,如果,却因此而陷入危机之中,甚至因此而被抓或送命……那么,到了那个时候,我再怎么后悔都来不及了。

    我,不想后悔。

    也许,真的应该离开了吧,就像遥说的那样,离开这个我并不喜欢的地方。

    毕竟,也没什么是放不开的。把事情想开一点就是了,沈墨翎做的事很过分,可我也不见得做过什么好事,就当扯平了。

    放开那些无所谓的执念,抛下自己心中埋藏的不甘心,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毕竟,身边的人都好好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就在我决定离开的时候,与此同时,展翼翔已经采取了行动。

    这一天清晨,在早朝的时候他突然向皇上提出辞去官职并且还要剃度出家,立刻,这件事引起了悍然大波,议论纷纷。名震天下的天威将军展翼翔,在前一段时间就已经是话题的中心了,如今再一次引起了京城的轰动。

    一直保持沉默态度的他出人意料地作出这般言行举止,有人说他是在演戏,有人觉得之前所传的那些果然是谣言,甚至有人说他是因为承受不了压力而想要逃避……

    各说各话,褒贬不一,然而,无论旁人怎么说,最重要的自然还是看当今圣上沈畅烙的反应了。那一天,沈畅烙先是错愕,随后便将这件事给搁下了,说是容自己再好好想想。

    之后,在第二天早朝的时候,就当众温言拒绝了展翼翔辞官的请求。

    展将军对姑姑的一片真心朕是了解的,前些日子京城到处传着不好的谣言……唉,卿家对此千万不要放在心上,很多人都不清楚这其中的内情,不过是没有根据的道听途说罢了。当年展将军和皓月公主才新婚没多久就去边疆驻守,这也是情势所迫,一切都是为了孜祁国啊,朕了解你的苦衷。卿家对沈氏的忠心天地可表,日月可鉴,朕一向都是很看重你的。怎么能因为这点事就辞官呢?若展将军真辞官了,孜祁国又有谁能顶替你的位子!

    洋洋洒洒的一番话,直把展翼翔当作了左臂右膀,总而言之,就是一定要把展翼翔留在朝野之中。前段时间谣言满天飞的时候不见沈畅烙站出来说上半句话,可现在一听展翼翔要辞官,就忙不迭地来阻止了。

    我躺在西厢的草地上,双手枕着脑袋睡在树荫下,忍不住冷笑,沈畅烙本应该是怀疑展翼翔是否和沈墨翎连成一气,或者说,也有可能他一开始是打算看着那两人鹤蚌相争,自己好坐收那渔翁之利。结果展翼翔要辞官的事弄得他措手不及,真让他走了,朝政之中还不就让沈墨翎一手遮天了?

    更何况,展翼翔与沈墨翎不同,在朝廷的官员之中,展翼翔并没有沈墨翎那样大的影响力,而且,他也比沈墨翎更能隐忍。站在沈畅烙的角度来说,真正忌讳的人也应该是沈墨翎。至于展翼翔,应该只是担心他手中那庞大的兵权吧。

    在我看来,沈畅烙本还想借此机会降服展翼翔,或者适当削弱他手中的兵权……只是没想到,展翼翔一开口就说要罢官。如此出人意料的举动,为了牵制沈墨翎,他也只有让展翼翔留下了。

    不过,再没有实权的皇帝也毕竟是皇帝,即使他手中的权力几乎被架空了,可是,对平民百姓来说,坐在皇位上的那个人才是真正的主导者。

    沈畅烙一开口说话,群众自然也就相信了。既然连他都替展翼翔辩护了,那之前的那些谣言也就不攻自破了。毕竟,在百姓眼里,皇帝依旧信任展翼翔,也许内幕很复杂,可至少从表面上来说是这样,而百姓,看的也就是这个表面了。

    沈畅烙一表态,站在锊王那边的人也不好公然反对,局势就这么僵持的时候,展翼翔再次上奏,说是愿意离开京城,终生驻守边疆。

    站在皇帝的角度,对于这份奏折当然是千百万个愿意了,这样一来,既能保持展翼翔手中的兵力,有助于继续牵制沈墨翎。另一方面,也降低了展翼翔对自身的威胁。

    风势似乎有些大了,我懒洋洋地坐起身子,背靠大树闭目养神。

    唉,总是不自觉地会去分析这些事情,都已经决定离开了,对于这些也不应该亦没必要再多作思考,现在需要想的,唯一的问题,只是如何从沈墨翎手上拿到解药,即使真的拿不到也没关系,我就不信这世上只有他一个人能解我的毒。

    心中暗暗打算等局势稳一稳就走,或者说,等展翼翔离京之后再悄悄启程也不算迟。

    散漫地伸了一个懒腰,事情想通之后人也轻松了许多,虽然那份不甘还在隐隐作祟,可是,时间久了就好了,我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真让沈墨翎赢了那皇位也没办法,不论多么不甘愿,可这也是他的实力,即使恨得咬牙切齿,但往好的方面想一想,在娘的心里,或许也是希望他继承皇位的,否则,就不会出现那样的结果。娘的心里,最希望看到的应该是孜祁国在沈家的治理之下富饶太平。如果只是这样的话,那沈墨翎应该能做到吧。

    所有的一切,就当作是满足娘的遗愿……

    这样子去想问题,心里就会好过许多。这两天,我一直都试着说服自己看开点,若继续在这种局面上纠缠下去,总有一天,会给遥带来致命的麻烦的。

    风轻轻地吹,树叶沙沙作响。

    也不知道坐了多久,只觉得眼前有道人影挡住了阳光,我缓缓睁开眼,朝站在面前的那人微微一笑,“清涣,你找我有什么事?”两天下来,清涣身上的腿伤差不多都恢复了,已经可以自行下床行走。

    “姐,你还不去做准备吗?今晚不是要去宫里参加皇上为爹举办的饯行宴吗?”

    我掸掸身上的灰尘,依然斜靠着那棵大树,展颜一笑,“待会儿再去换衣裳,不是要到晚上才开始的吗?没什么好急的,慢慢来就是了。”

    说完话却不见清涣答腔,奇怪地抬头望去,发觉他怔怔地呆看着我,诧异地挑眉,我开口道,“清涣,我有说错什么吗?”

    “不是。”清涣霎那间反应过来,神色还有些茫然,目光依旧徘徊在我脸上,顿了一顿,他低声喃道,“只是觉得怀念,我已经很久没见姐这样笑过了,好几年都没看见了。”

    “呵呵,可能我这两天心情比较开朗吧。”继续闭着眼睛,我嘴角上勾,“有些事情想通了之后就会觉得很轻松,心情好,笑得也就开心了。”

    之前的那些日子,或许真的钻牛角尖了。

    看来自己并没有想像中的理智啊。

    等到太阳都快落山的时候,我才换好衣物,梳好发髻。这次是沈畅烙为展翼翔举办的饯行宴会,一起前去的除了朝中百官,还有钟沁,清涣,遥和我也都在受邀之列。

    一路上坐着马车颠跛前行,我本来是想骑马的,可一想到身为女眷还如此招摇甚为不妥,更何况都快要离开这个地方了,若因为这点小事而引起什么注意,那就更糟了。想来想去,还是低调一点行事比较安全保险。

    说起来,这是我第一次正式地,光明正大地来到皇宫,本来还以为这辈子再也不会进入这里了,想不到临走之前还能有这么个机会。

    走进去的时候已经有好些官员端坐在席位上了,基本上都是生面孔,不过话说回来,我向来就不认识什么朝廷大官,会来参加这次宴会也只是因为沈畅烙开口要展翼翔把家属都带来。

    跟在展翼翔的身后,我一步一步走到自己的座位上,不知是巧合还是刻意,我的位子正好夹在清涣和遥之间,身体稍显不自然地一顿,我垂下眼眸,努力装作若无其事地坐下来。

    客人陆陆续续地走进来,一会儿工夫,人就差不多都坐满了。

    我安安静静地坐在自己的位子上,不说话,不动手,甚至连目光都安分守己地不四处乱瞄,只低下脑袋望着铺有地毯的地面,俨然一副大家闺秀的模样。

    虽然眼睛没乱瞄,可耳朵还是密切注意着周围环境的,只听到坐我右手边的遥发出闷闷的笑声,即使不去看他都能感到那股调侃的目光徘徊在我身上。

    偏过脑袋望去,果然见他一脸好笑的表情。叫你笑!身为敌国的太子还不知道收敛一点!我眯了眯眼,声音淡然,“遥,大庭广众之下成何体统?,不会有点儿做大哥的样子吗?”

    “知道了。”他勾了勾唇角,转身的时候投来轻轻一瞥,“玥儿,你也别太勉强自己了,我怕你会累坏了身子,那就划不来了。”

    “你……”正要开口反驳他几句的时候,四周骤然寂静下来,突兀的沉默让人措手不及。我缓缓抬头,果然,是沈墨翎来了。

    一身质料极佳的乳白色衣袍,细致的金丝边镶在袖口处,简单却不失高贵。一双绿眸噙满笑意,只可惜未曾到达眼底。对于满室的注目他似乎已经习以为常,轻松地跨步进来,点头致意,然后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仿佛注意到我的视线,沈墨翎入座后朝我坐着的方向看来,打量了我好一会儿,倏然一笑,举起桌上的酒杯,向我敬酒致意。

    满座哗然。

    片刻间,我就成了所有人注目的焦点。

    只消这么简单的一个动作就能把我推到众人的眼皮子底下,锊王在朝中的影响力果然不容小觑,让这么一个人活在世上,无疑就像在沈畅烙的胸口子上插了一把尖刀。

    我若有似无地笑了笑,正想着要不要给沈墨翎的敬酒来点回复时,站在皇位前的太监拉高了音调,开口说话,“皇上驾到!”

    沈畅烙从帘子后面徐步走了出来,在厅内的众人行完礼之后,我方才细细打量了他几眼。约莫三十来岁的年纪,方脸薄唇,额头饱满,虽算不上是个美男子,但长相也称得上是端正了,只可惜那目光太过于轻浮狂躁。

    沈畅烙直直地站立在皇位前,环视四周,高举酒杯,“众位卿家,今日是为了给我们孜祁国的骄傲——展翼翔将军饯行才办了这个晚宴,展卿家过两日就要启程前往边关,诸位同朝为政多年,朕想着趁此机会好好让展卿家和各位最后聚上一聚。”说完,他又向展翼翔示意,“展卿家有什么要说的吗?”

    展翼翔微微一笑,站起身子把手中的那杯酒一饮而尽,眼神熠熠闪光,“展某很感激皇上给了臣这个机会,展某不才,在前些日子就给皇上添了很多麻烦,承蒙皇上错爱,给了臣保家卫国的机会,让我可以再一次驻守孜祁国的边疆。今日,也许是最后一次同诸位一起把酒言欢了,我从今以后不会再回京城。别的也不多说了,只希望大家以后一起努力,你们在京城,我在边关,虽然路途很遥远,可是,大家还是同样为孜祁效忠,对皇上尽忠!”

    展翼翔弯腰倒了一杯酒,再次一饮而尽,朗声大喊,“今晚,就让我们好好痛饮一番!”

    这一番话被他讲得义薄云天,在座的官员个个将自己桌上的酒一口喝干,纷纷响应。展翼翔仰头大笑,气氛一下子好不热烈。

    热火朝天的氛围,连皇帝沈畅烙都连饮了好几杯,只有沈墨翎依然沉默地坐着,和这里显得格格不入,他轻抿一口淡酒,慢慢站起身,出人意料地开口说话,“展将军,请容墨翎问一件事,还请你不要见怪。”

    “锊王殿下何必如此多礼。”周围因沈墨翎的发言而安静许多,展翼翔眯了眯眼,朗声大笑,“但说无妨,展某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那墨翎就逾矩了。”沈墨翎的笑容谦恭柔和,他转过目光,直直地盯在我脸上,“展将军这次去边关是一人独去吗?不知展将军对自己的三个儿女要做何安排?”

    “安排?”展翼翔明显没想到对方会问这件事,怔愣半晌,他黑眸一闪,“不知锊王殿下想说什么?展某不是很明白你的意思。”

    “呵呵,其实也没什么。”沈墨翎勾起魅惑的笑容,无视我探究的目光,他一字一句地,若无其事地在这大堂之中扔下惊雷般的宣言,“只不过墨翎有意向展将军提亲,希望展将军能允许由墨翎来照顾玥儿,还望你能答应这门亲事!”

    什么?

    他在说什么?

    我的瞳孔因惊愕而放大,倒吸一口冷气,虽然意外,可头脑还是保持着冷静,斜眼瞥去,看到遥放在桌子底下的手已经狠狠捏成一团,我悄悄把手伸过去拍了一拍,然后朝他微微一笑,以口型示意“没事的”。

    全场寂静。

    沈畅烙的目光在瞬间复杂起来,他专注地盯着沈墨翎,缓缓开口询问,“那不知墨翎是希望娶展小姐为正室还是侧室呢?”

    “自然是以正妻之礼相待。”沈墨翎面露笑容,朗朗回答。

    沈畅烙的脸色有些难看,他转首望向展翼翔,“展将军意下如何?”

    “……”展翼翔面无表情地垂下眼睫,沈墨翎说出这番话的目的想必有很多,可是,最最重要的一点应该就是离间吧,即使达不到离间的目的,也能使展翼翔和沈畅烙之间产生一定的隔阂……我勾了勾唇角,冷然地望着展翼翔,看他会作何回答。

    “虽说婚姻大事应由父母做主,可是小女向来独立惯了,我也不好擅自决定。”展翼翔在片刻后抬起头,嘴畔隐着一抹笑意,目光缓缓转到我身上,顺带也把这个麻烦踢给了我,“玥儿,为父想听听你的意见,你的确到了嫁人的年纪,不知对这桩婚事作何感想?”

    呵,我就知道,既想维持表面上祥和,又不想答应沈墨翎的亲事,最后肯定会把问题都扔给我。反正在外人眼里我只是个女流之辈,真说错了什么或是不小心驳了沈墨翎的面子旁人也不会太过计较,笑嘻嘻地站起身,面颊因为闷热而染上了一丝薄红,这情景看在别人的眼里应该会当成是我的羞涩吧!

    眨眨眼,我在四周的注目下轻启双唇,“能得到锊王殿下的提亲实在是展玥三生有幸,不论文才武功还是富贵权势,锊王殿下无疑都是夫君的上乘人选,不过可惜,请恕展玥不识抬举,还是要在此拒绝这门亲事。”抬眼望向沈墨翎,看他脸上写满了“看你拿什么理由来拒绝”的样子,我眼中笑意更盛,但在眸光中还是克制不住那几缕外泄的冰冷,“世人皆知,锊王家中早已有了两位如花美眷,天姿国色。展玥自认为无法与之比拟,倘若嫁了过去,恐怕天天都得生活在自卑之中,患得患失,身为一介女子,我的愿望并不大,只求能快乐平安地生活,所以,唯有在此辜负锊王殿下的美意了。”

    “展小姐乃是于丞相门下高徒,众所周知,于丞相一生之中只收了唯一的一个女弟子,也就是展小姐。”一个陌生的中年男子站起说话,细长的眉眼,整个人看上去瘦瘦弱弱的,“以展小姐的才学般配锊王殿下正是再适合不过,何必如此妄自菲薄?”

    站在沈墨翎那一边的官员果然很多,就这么件事也有人公然说话支持他,明知道是怎么的一种局势,明知道沈畅烙反对展家和沈墨翎有什么瓜葛……呵,的确不怎么把皇上放眼里呢!我瞥了他一眼,又将视线朝四处转了转,最后停在于路那张眉头微皱的脸庞上,对上他的目光,见他的眼神似乎有些犹豫,我勾起唇角软软地开口道,“先生向来了解我的性子,问一问他就知道了,依我这种脾气绝对当不来什么王妃的,太任性也太胡闹了,会给锊王殿下抹黑的。”顿了一顿,我朝于路抬起下巴,似笑非笑,“对吧,先生,我应该没说错吧?”

    即使清楚我只是在胡乱找借口,可在大庭广众之下于路绝不会公然拉下脸来说我是在胡诌,就如同展翼翔不好自己亲口拒绝这桩婚事一样。果然,于路慢悠悠地站起身来,高深莫测地望着我,沉默好一会儿,才拉开了声音,“不错,老夫也觉得玥儿不适合坐锊王妃那个位置,她不够稳重,墨翎应该娶更温柔的女子才好,这桩婚事,以老夫看来,还是算了。”

    沈墨翎看了于路一眼,又再次将视线投注到我身上,他的神色几乎从头至尾都没变过,同样的表情,同样的笑容,慵懒而不经意,“看来是墨翎冒昧了,这件事还是暂且不提吧。”

    好不容易压下这场风波,行完礼我又坐回了位子,正巧瞥到清涣淡然无痕的容色,奇怪,心中升起一股狐疑,清涣的反应冷静得有些怪异,不像他该有的样子。注意到我的目光,清涣眨了眨眼,微微一笑,“姐,有事吗?”

    “不,”我摇头,可能是我多虑了,“没事。”

    之后还有些歌舞表演的,跳舞的那些女孩子都很漂亮,身段也不错,只可惜我的兴趣并不是很大,主要还是因为在提防沈墨翎,担心他会不会再惹出什么事端。另一方面,一想到过两天就要和遥一起离开这个地方就觉得有点激动,对这里的表演心不在焉。

    结果,很顺利地等到晚宴结束,朝廷百官陆续离开,没一会儿,人就走得差不多了。展翼翔说是还要和皇上单独说上几句,让我们先行离开。他一开口说要待会儿再走,钟沁自然是等着他了,我没这个耐心,即使有耐心也不会等他,于是,我,展遥和清涣就先走一步了。

事出有变

    天色已经很晚了,凉风一波一波地迎面袭来,冻得我直往衣领里缩。

    遥甚不赞同地皱起眉头,摸了摸我的手,“怎么这么冷?玥儿,你到底穿了多少衣服?”

    “没多少啊,”要不是清涣还走在旁边,我早就把遥当成热水袋一样地抱住了,脖子都快被缩没了,扁嘴轻声道,“没想到晚上风会这么大,早知道就带披风来了。参加这种宴会,又不可能要我包得像只粽子一样,唉,好冷啊。”

    “那走快一点吧,到了马车里就会暖和点了。”清涣望着我微笑。

    周围都没什么人了,我们三个本来就是最后从宴会场里出来的,冷冷清清的空气,可以看到的,只有皇宫里那零星的灯光,遥远疏离。

    驾着马车驶出了皇城,马车里的确温暖了许多,可是,沉默别扭的气氛却弄得我很不自在,清涣沉默,遥沉默,最后搞得我也沉默起来,正想着要不要找点儿话来说说,马车却突兀地停了下来,听着外头那匹骏马的低声嘶鸣,我拉开车帘探出身子,“出什么事了?”

    车夫是个憨厚的老实人,挠了挠脑袋,咧嘴说话,带点儿不好意思的声音,“小姐,前面有辆马车挡住了去路,就停在那边不动了,要不要我过去问问情况?”

    被挡道了?我朝前方望去,就在几米远的地方,一辆华丽的马车横横地拦着道路,越看越觉得那辆车很眼熟,我眯了眯眼,心下有了几分了然。

    面前那兰色的车帘被慢慢掀开,沈墨翎从里头走了出来,一抬头就对上了我的眼,他勾起的那抹笑容带着几份邪肆,“玥儿,真巧,又见面了。”

    看到他的脸就觉得心情糟糕,我微微笼起双眉,实在不想搭理他,不,最好连见面都免了,“这条路是回将军府的必经之路,想要碰到这个‘巧合’也不是什么难事。”

    对我的冷嘲热讽仿若未闻,沈墨翎脸上笑意不减,“我实在很想夸奖你今晚的表现,很冷静,也很得体。”顿了一顿,他望着我面无表情的脸庞,此时,连坐在里面的清涣和遥也已经走了出来。沈墨翎望了他们一眼,礼节性质地笑了笑。

    呵,他等在这里就是为了来夸我?目光冷然锋利,我都还没去找他算帐,他倒先送上门来了,还想着明天再去找于路谈谈那解药的问题,没想到今天就单独撞上主谋者了。

    沈墨翎伸手从衣襟里掏出一个小瓶子,放在手里把玩,“玥儿,比起今晚,其实我更想夸奖的是你之前的行为,展翼翔会想到请旨驻守边关应该是你的主意吧?”虽是疑问,可他的语气却满是肯定,上下打量我的表情,沈墨翎那双摄魂夺魄的绿眸在夜色中显得森然恐怖,咄咄逼人,“本来想要挟你断了展翼翔的手筋脚筋,这么一来,连沈畅烙都出面了,做这些事也没意义了,我可不想在时机还未完全成熟的时候就公然跟他作对。”

    望着我依旧沉默的态度,沈墨翎的表情转为淡漠,可却给人暗涛汹涌的感觉,“这下子,展翼翔的名望也应该恢复了许多,玥儿,可以的话,我真想替你鼓鼓掌啊,反击得漂亮!”

    “哪里哪里。”我嘲讽地望着他,“在耍弄手段方面,我可从来不敢在锊王殿下面前造次!你实在是太过奖了!”

    绿眸盯住我,一瞬不瞬。

    “呵呵,不过这样也好,省得我太无聊,事情过于简单的话也没什么意思了。”沈墨翎顺手一抛,把那小瓶子扔到了我手里,转身走进马车,在放下帘子的那一刻,他朝我笑笑,“玥儿,这就是解药,你还是快服下吧,里面只有一粒,可也足够解你身上的毒了。没想到一个月还没到,不等你来抢,却是我把解药给你。罢了罢了,既然已经没必要利用你对展翼翔下手,我就还是充当回好人,把解药给你吧。当然,你也可以当作是我给你的奖赏,毕竟,我还是很欣赏你的做法的。”

    放下帘子,他招呼车夫可以离开了,“那么,有机会下次再见!”

    马蹄奔腾,望着那辆马车渐行渐远,我收回自己的目光,垂下眼帘。

    心情还是有些复杂的,坐上马车后,清涣在思考很久后还是忍不住开口问了,“姐,这解药是怎么回事?你中毒了?”

    “没什么。”反正事情已经过去了,没必要让清涣担心,我柔柔一笑,用了最简单的句子解释,“前段时间不小心着了沈墨翎的道,然后中毒,不过,他现在已经把解药送来了,没事了,你不用多想。”

    “玥儿,你还是先吃解药吧。”展遥脸上的忧色若隐若现,目光深邃,“如果是假的……”

    “不会。”我摇头,打开瓶子,倒出那颗药丸吞了下去,“沈墨翎不会无聊到拿假的解药来骗我,又不是吃饱了撑着。”

    “……也是。”遥伸手揉了揉我的脑袋,展颜一笑,“不过这样也好,我就放心了。”

    清涣盯住我沉默了许久,那种仿佛被猎人的箭射伤了翅膀,可依然努力挣扎在苍穹翱翔的鸿雁一般的目光,那种好像在干涸的荷塘里静静等待死亡的池鱼一般的神韵,那种似乎放弃了一切可也同时得到了一切的决绝。

    只可惜,那时的我并未注意到他的反常。

    缓缓地移开视线,他垂下自己长长的眼睫,轻轻开口,“我们还是快点回去吧,风越来越大了,姐会着凉的。”

    展翼翔离开的那一天,还是有很多人来送行的,无论是真心诚意来的,还是由于情势所迫,亦或因为碍着沈畅烙的面子才来的……反正每个人心里想得都不一样,至少饯行的场景还是蛮壮阔的,一排一排穿着官服的人站在那里,甚至连沈畅烙也到场了。

    呵,还真是卖足了展翼翔的面子啊!

    我也没和他多说什么,简单话别了几句也就算了事了。

    展翼翔又颇为大气地发表了几句言论,头戴铜盔,手握银枪,身上穿的盔甲威风凛凛,气势逼人。或许,这个样子,才是最适合他的吧!

    可是,人总是贪心而不知足呢,总想着要更多的,更好的。

    虽然,自己明明就已经拥有很多了。

    这一次的离开,我不知道展翼翔会在什么时候回来,或者会用什么方法和借口再次回到京城。但是,可以肯定的是,他回来的时候,我应该已经不在了……

    可能,我这辈子永远也不会见到他了。

    但内心,却比自己想像中的更为平静。

    钟沁是跟着展翼翔一起离开的,而清涣却拒绝同行,选择和我们一起留下来,留在这个龙蛇混杂的京城。

    其实这样更合沈畅烙的意思,他或许以为我们三个留在京城的话还可以适当地牵制住展翼翔,充当了质子的功能。不过,可惜,他恐怕不知道,真的拉破了脸后,展翼翔是绝对不会管我们的死活的,毕竟,什么也比不上那个皇位对他的诱惑!

    想起来,我还没和清涣提起过离开这儿的事情,主要是没想好要怎么和他开口,以清涣的敏锐,只要说错了一丁点地方,也会引起他对遥的身份的怀疑。

    我不想冒险,也不想让清涣知道遥的身份。毕竟这种事,越少人知道越保险。

    我打算后天就启程,这天傍晚,坐在自己的屋子里整理行李,想快点整理好了以后就跟遥去商定一下具体什么时间走,还有要注意哪些情况之类的。

    去荻桑国之前,其实我想先去探一探秦嬷嬷的下落。若是可以的话,我并不想去荻桑的皇宫,我宁可和秦嬷嬷她们一起生活。可是我没办法自私地让遥放弃他唾手可得的皇位,脑子里想着可以让秦嬷嬷杨柳白云定居在荻桑国的首都,这样和我们的距离也就近了许多。

    具体怎么样我并没有确定,总之,最优先的还是离开孜祁国就对了。

    太阳都下山了,我一样一样地整理东西,看着那些小时候穿过的衣物,戴过的发簪……总觉得分外怀念,正专注于眼前那些物品的时候,耳朵骤然听到了敲门声,我抬头望去,顺手把包裹塞到被子底下,轻声道,“进来,门没锁。”

    清涣缓缓推开了门,沉默地凝视我,然后一步一步走来,停在了我的面前,

    我抿了抿唇,正好,可以趁现在问问清涣要不要和我们一起走,“清涣,我有话……”

    “姐,我有话想和你说。”清涣出声打断了我,轻微地叹了口气,他朝我笑笑,“抱歉,让我先说可不可以?”

    “恩。”我点头。

    “姐,你还记得第一次见到我时的情景吗?”

    “记得。”心里的不安若隐若现,总觉得有些反常。

    清涣脸上的笑容格外欣喜,如同烟花绽放在天空时那份最后的灿烂,迷醉而心酸,他直直的目光毫无遮拦,一眨不眨地盯住我,“呵呵,那时候根本没有想到会有今天。”

    “……”

    “姐,那一天我真的是吓了一跳,没想到会有人用爆竹来欢迎人。”他的笑容依旧灿烂,却灿烂得让我心惊,“真是一个奇怪的人,虽然一直都笑着和我们说话,可你的笑容里却没有什么感情,你只是单纯地勾起你的嘴角而已。呵,我那个时候还很高兴呢,我以为自己可以理解那种笑容……”

    “你是想和我谈以前的事?”我突兀地开口,没有丝毫躲避地回视他,“清涣,你想叙旧的话……”话才说到一半,就看到清涣抬起右手,慢慢伸到我的脸颊旁。反应极快地按住他的手,我紧紧地握着,目光透出几分凌厉,“你今天很奇怪。”

    窗外是红彤彤的火烧云,满是触目惊心的赤绯,如血色一般连绵成一片天空,毫无保留。天气一点都不热,可这屋子里却格外地闷,闷得让人透不过气。

    血红的苍穹,乌黑的瞳孔,映衬出来的,是清涣苍白的脸色。

    他的手很冰,冰得不像话。每一根手指,每一寸肌肤都确切地传递给我那种温度,好冷,手冷,冷得发颤,五指连心,顺着我的神经脉络传递过去,连心脏也开始凝固。

    冷,好冷。

    最冷的,应该是清涣。

    清涣脸上的那抹笑容带有几分凄绝,他伸出左手,轻轻地覆盖到我握住他的那只手上,然后捏紧,用力捏紧。缓缓移动,拉过我的手放在他的脸上,动作轻柔地摩擦。

    “什么事情都有代价,若快乐的代价就是痛苦,那么,我从来没后悔过跟你一起去洛郸。”他的目光疯狂地纠缠住我的,疯狂到吞噬掉他平时所有的冷静,“姐,当我知道你是用嘴把药汁哺进我口中的时候,你肯定无法体会到我当时的心情,虽然什么都不记得了,可是,光是用想的,就可以让我觉得死而无憾。”

    “你是我的弟弟。”

    “我记得,姐你很清楚地告诉我,我是你的弟弟。”清涣嘴角的笑容昙花一现,声音像是拂过耳边的风声,茫茫然如呼吸般,“即使只是弟弟,即使你关心我的原因只因为我是弟弟,对我来说,这也已经足够了。”

    我沉默,垂下眼眸。

    “因为洛郸的那一次事,所以我的腿瘸了。我知道,姐在心里肯定存有几分愧疚和怜惜。”清涣拉下我的手,放在唇边轻轻一吻,“同情也好,我不介意。如果你是因为同情而在心里替我留了一个位置,如果你是因为同情而选择留在我身边,那么,请你继续同情我,我没有那种可笑的自尊。如果贪心会打破一切,我就不再奢求其他的所有,我只要你的同情。”

    心脏一颤,我咬住唇角望向清涣,他眉眼含笑,溢满了温柔,声音静旷如水,不染杂质,“姐,可是现在,你连同情也不肯给我了吗?”

    “清涣,你的这种想法是不……”

    “我放弃不了,没办法放弃,我长到这么大,第一次想留住一个人,第一次有这么在乎的感觉,第一次觉得活着也是可以幸福的。所以,我不想放弃,我不要放弃。”清涣淡泊的嗓音在耳边响起,他将我的手放在他的胸口,几乎可以感觉到那一颤一颤的心跳,炽热而有节奏,“我可以只叫你姐,我可以只把你当作姐姐,只要你开口,我就照做。”

    “那你现在的举动是把我当姐姐的举动吗?”忍住心痛的感觉,我面容苦涩。

    “在把你当成姐姐之前,请让我问你一件事。”清涣的目光依旧柔和,只是其中已添入一份尖锐的攻击性,他的神色瞬间褪去了稚气,字字铿锵,“为什么哥哥可以,我就不可以?”

    “因为他是展遥,你是展清涣,你们是不同的两个人。”我敛去脸上所有的表情,一句一顿,“清涣,我一直都知道,你只是没有找到执着的事物,否则你必定可以一鸣惊人。但是,当初我没有想到,最后让你失常至此的却是因为我。”

    “我自己也没有想到,我没有想到一知道你要和哥哥离开这里,我居然会做出这种事。”清涣苦笑,在我目不转睛的注视下,从怀里掏出一个卷轴,声音很轻,也很慢,“皇上要暗中召见你。”

离别惆怅

    他,果然猜到了。

    “姐,我的注意力一直都在你身上,所以我知道,你想要离开这里。从那天发觉你可以露出像以前一样的笑容时,我就已经隐约猜到点什么了。”清涣手里拿着那个卷轴,低首敛眉,伸手递给我,“我知道我拦不住你,所以,只有使点手段了。”

    我面无表情,容色冰冷,“你去找沈畅烙了?你跟他说了什么?”

    “没有说什么,只是告诉他洛郸城是你的杰作。”清涣松开我的手,向后退了一步,“你把我当弟弟我可以不在乎,甚至你选择了哥哥我也可以尽量漠视,可是,只有离开这件事,我绝对不会坐视它发生的。姐,依沈畅烙的脾性,知道洛郸的事后他不可能放你离京的。”

    “你把你的手段和心计用到我身上了?”一瞬不瞬地盯住他,我倏而扯出一抹冷笑,“很好,清涣,你只想到我会离开这里,你就没想过我会带你一起离开吗?”

    “虽然早就猜到你也许会有这样的想法,但听你亲口说出来后还是觉得很高兴,我在你的心里果然还是占有一定位置的。”清涣抬眼,目光如水波流转,清澈见底,“姐,可是我也知道,一旦离开了这里,你迟早会因为哥哥而放弃我的。”

    “什么意思?”我眯了眯眼,语态神色尽量平静,“你想说什么?”

    “没什么想说的,我知道什么是姐姐的底线,我不会越过这条底线的。”清涣半阖着眼皮,笑容寂寞疲惫,他的声音如青烟般缭绕徘徊,黯然生冷,“真的,我只是希望你留下,可是,从来不想让你讨厌我。”

    “可你的做法就是我讨厌的做法。”心情复杂,对清涣的作为,我最深刻的感受就是难过,难过到连话都快说不出来,难过到连心脏都可以揪起,“清涣,你若是把这种态度和做法持续下去,总有一天,你会耗完我对你的所有感情。”

    落日的余辉渐渐消失,天色在片刻间就黯淡了许多,灰蒙蒙得如同被丢弃的抹布,阴云堆积在一起,一会儿,淅淅沥沥的小雨就开始漫天飘洒。

    “如果不这样我就留不住你,只有让你留下了,才会有其他的可能……”清涣转身向外走去,那一道背影孤寂萧条,如黑暗中绝望的一缕光明,却怎么也抓不住,“姐,沈畅烙的意思,是要我们今晚到莫萧酒馆去找他。”

    “我知道了。”

    “呵呵,如果是以前,若你看到外面在下雨的话,一定会让我坐在这里等到雨停的。”清涣望着外头的小雨,骤然回首,目光如琉璃般晶莹剔透,却又如黑洞般深邃得望不到底,“明知道结果会这样,可是,我却没有办法后悔。”

    我闭上眼,只在耳中隐隐听到他走出房间的声音。

    一轻一重,一深一浅……

    以清涣的修为,本不该有这样的脚步声的,可是……

    七年前的那个男孩子,脸上挂着最客气的笑容,眼神疏离淡漠,他会什么都不在乎地对待一切,甚至于自己的性命。

    那么,如今的他,果然都是我的缘故吗?

    在把情况全搞清楚之前,我并没有把事情告诉遥。

    我不想把他扯进不属于他的麻烦之中,再加上他危险的身份,更是应该让遥避免这一类的情况。至少,真要告诉他,也等我见过沈畅烙把事情都弄清楚了再说。

    等天色更暗一些后,我们便走出了将军府。

    跟着清涣一起来到莫萧酒馆的时候,只看到酒楼的门口站着一个年轻人,衣料华贵,气宇轩昂,棱角分明的脸庞上满是冷漠,他看到我们后上前两步,压低了声音,“二位,主子已经在楼上等你们了。”

    跟在他的身后,我跟清涣偕步走进了酒馆。

    酒馆的一楼还挺热闹的,好几桌客人都喝得热火朝天的,划拳拼酒。身边还坐着一个弹琵琶的卖唱女,白皙的面容含着幽怨的表情,琴声茫茫。

    嘈杂的环境,笑声晏晏。

    我随意地瞥了两眼,就跟着那年轻人走上楼梯。

    莫萧酒馆的二楼全是包厢,我们转了一个弯,走到一个相对偏僻的房间外停下脚步。带路的那个人轻轻敲门,“主子,属下把人带来了。”

    “进来吧。”

    缓缓推开门,悠然坐在里面的那个人,果然就是沈畅烙。

    他穿的衣服样式很寻常,可质料绝佳,黑发整齐地扎起,印象最深的,还是他那道另人感到不舒服的目光,轻浮狂躁。

    我们一进门,那带路的人就顺手关上了门,瞬间隔绝楼下的那些杂音。那人自觉地站到沈畅烙的身后,毕恭毕敬,可惜那容色依旧冰冷得不带任何感情。

    沈畅烙朝我和清涣微微一笑,伸手指指椅子,“坐啊,你们不用太拘谨。”

    “谢皇上。”

    “呵呵,在这儿不用叫我皇上,微服私访没这么多规矩。”沈畅烙双手交叉叠放在桌面上,笑容很是亲切,连声音都是慈祥的,“其实,你们称呼我一声表哥也不为过啊。”

    “那样太失礼了。”一点都不想和他闲话家常,我还等着快点把话说完就回去。柔柔一笑,我低头恭敬道,“有些礼能免,有些礼绝不能免,皇上乃是九五至尊,怎能让这些称呼给贬了身价污了身子。”

    “呵呵,玥儿,你实在太多礼了。”沈畅烙对我说的这番话明显很受用,笑得喉结不断颤动,摆摆手,一副“没什么”的样子,“皇上也是人,皇上也有亲人,叫我表哥吧,这样也显得亲近一些,没关系,大家都是一家人。”

    我微微垂下眼眸,不动声色,依沈畅烙目前的态度来看,并不是想追究洛郸的事吧,跟我预想的一样,他应该是要让我帮他做点事,更确切地来说,应该是些见不得光的事。

    “玥儿,朕早就听说于丞相的门生没有一个是简单之辈,个个才思敏捷,不比常人。而玥儿你,更是于丞相收过的弟子中唯一的女性。”沈畅烙笑容越发地亲切慈祥,“那日在饯行宴上见到你时,就觉得不简单。果然啊,连我那个心高气傲的王弟都忍不住向你提亲。呵呵,不简单啊不简单。”

    “哪里,表哥你过奖了。”我脸上依旧挂着浅浅的笑容,不冷不热的口气。

    沈畅烙的疑心还真不是一般的重啊,不论由谁来看,沈墨翎跟展翼翔都绝不可能和平共处,甚至他自己都要利用展翼翔来牵制沈墨翎,可是,即使如此,他依然心存疑虑,要在这里这么试探一下,真是可怜,这样子的皇帝身边,又有几个官员肯忠心为主呢?

    明明自己心里都有些猜到沈墨翎那日的提亲以离间为主要目的,可是,总想着我会不会真和沈墨翎暗生了什么情愫,或者,担心我对那个容姿绝世的锊王心存爱慕什么的?

    做皇帝的,真的有必要猜忌到这程度吗?

    真是可笑的对话啊,我也懒得兜圈子了,“请容玥儿愚钝,放肆地在这里问上一句,不知表哥今日叫我来有什么事吗?还请明示。”

    沈畅烙怔了一怔,目光闪动,“玥儿不知道?你没听清涣说起吗?”

    斜过目光瞥了一直保持的沉默的清涣一眼,我将视线对上沈畅烙,“清涣并未说得很清楚,只是提起跟表哥谈论了有关洛郸的一些事。”技巧性地停下声音,我几不可见地笑了笑,不想再浪费时间了,再绕来绕去的不知还要僵持多久,还是直接把话挑白算了,“若让玥儿放肆地猜猜表哥的用意,是否有什么需要表妹替您效劳的?”

    “呵呵,果然是善解人意啊!”沈畅烙拍案赞叹,眉目中笑意纵横,“玥儿,你猜得不错,我正是想让你做些事。”

    “那是承蒙表哥看得起。”我急忙站起身跪了下来,不论怎样面子上总要给他做足,“说起洛郸之事,玥儿还要在此请罪,听凭发落。”

    “这怎么能怪你呢?不是你的错,我不会怪你的。”沈畅烙探起上身将我扶了起来,“我知道,你也是迫于无奈,别说是你,就连朕也常常会陷入做还是不做的僵局之中。这件事,最过分的还是墨翎,他的作为真是让我这个做哥哥的心寒啊。”将我扶到了椅子上,沈畅烙满脸惋惜之色,“瑾姑姑的死实在是让人发指,我之前还不知情,等到清涣来找我说了才清楚墨翎的所作所为,他真的太过分,也太无法无天了。”

    压下心中陡然升起的厌恶,我佯装出狂喜的神态,“表哥愿意主持公道吗?”

    “你们也知道,现在墨翎在朝野之中已到了只手遮天的地步,主要还是我以前对他太过放纵才导致了今天的局面,说到底,还是我的错啊。”沈畅烙一脸慈祥的哥哥的表情,语气无奈,“本应该由我自己来收拾残局的,如今却还要麻烦你们……”

    “绝对不是麻烦,请让我做。”我容色坚毅,“若我能有帮上表哥的地方,还请您明示。一则是为了孜祁,二则玥儿也想为娘讨会一个公道!”

    “好!好!你能这样想实在是再好不过了。”沈畅烙颔首,嘴角勾起一个小小的弧度,欣喜之情表露无遗,“玥儿,你一介女流之辈能有如此胸襟实在让朕感动啊。”

    废话还真多,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还不直白一点,我隐去眉目中的不耐烦,态度恭谨,“不知玥儿有什么能够效劳的?”

    “朕希望你能去沛宣城一趟,到那里替朕处置几个官员。”

    沛宣城我是听说过的,商业最为繁盛的一个城市,自从洛郸荒芜之后,沈墨翎就将更多的心思放在了沛宣的上面。沛宣的底子本就不差,再加上沈墨翎的大力支持更是发展迅速。更何况,沛宣城的城主和官员跟沈墨翎私交也很好,若朝廷生出什么风波,沛宣城绝对会站在沈墨翎这边。

    想必沈畅烙对这些官员也感到很棘手,只是找不到借口和恰当的时机除去他们吧?

    “怎么做由你来决定,我只要看到结果就好了。”沈畅烙目光中多了一份冷意,与此截然相反的,是他那轻描淡写的口吻,“玥儿,相信你不会让我失望。”

    到底是做皇帝的人啊,话还讲得真好听。我低下脑袋,瞳孔中的温度比冰更寒,心中不住冷笑,你自己都找不到借口想不到法子的事让我来做,那么,除去这些官员的法子只剩下暗杀或编造借口了。

    这其中,不论用哪一个法子都是万分危险的,先不论能不能顺利地除去那几个官,即使除掉了,最后你沈畅烙若被朝廷众人质问的时候,也可顺势把我推出去抵下一切罪名。

    最毒妇人心,女子祸国啊……到时候,只怕我就成了众矢之的,老鼠过街,人人喊打!

    不过也好,这可是你给我离开京城的机会的,只要一离开京城,你沈畅烙的势力范围就不大了,至于沈墨翎,我的离开对他只有好处,想必也不应该会阻止。

    起身下跪,我抬头微笑,“玥儿一定不会让您失望!”

    “清涣也一定尽力而为。”从头到尾都没说过一句话的清涣也跟着我下跪,目光复杂得让人看不出任何情绪,“皇上的吩咐我们一定做到。”

    听到他的声音我怔愣了半晌,偏过脑袋望了他一眼,垂下眼眸微微地挣扎,终于还是低下头,淡然开口道,“皇上,玥儿觉得,还是让清涣留在京城会比较好,这样也好彼此有个照应,我也可以放心一点。”

    “哦?”沈畅烙狐疑地出声,稍稍抬高了眉毛,“你想一个人去?”

    “不,玥儿希望由哥哥展遥陪同一起去。”我声音朗朗,无视清涣骤然绷紧的神色,继续道,“遥和我是双生子,若有了危险也最能彼此感应,所以是跟我去沛宣的最佳人选。清涣的年纪毕竟还是小了两岁,出于私心,玥儿希望能让他留在京城。”

    沈畅烙来回打量了我许久,短暂的思索之后便点头答应了,“可以,就让你跟展遥一起去。不过,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

    “但凭吩咐。”

    “卢彰,你跟他们一起去,由你来保护他们的安全,这样我也能放心。”沈畅烙低低地开口,对我笑了笑,“玥儿,你们就让卢彰跟着一起去,他是大内侍卫统领,到时应该也能帮上点忙。”

    呵,我冷冷地勾起嘲讽笑容,明为保护,实则监视吧。

    抬头望去,正是那领我们进来的年轻人,约莫二十来岁,他听到沈畅烙的命令后只是跪地受命,动作干脆利落,“是,臣遵旨。”

    离开莫萧酒馆的时候,时间并不算晚,虽然天色已经完全地暗下来了。

    清涣面无表情地盯着地面发呆,一言不发地默默走在我旁边,只是身上的肌肉异常紧绷,他黑长的眼睫毛投射在白皙的面庞上,阴冷的月光斑驳映衬着他纯白的衣衫。

    他不说话,我自然也不说话,一路无言。

    街道上有些热闹,来往的人群,奔跑的小孩,因为是烟火节的关系,一片漆黑的夜幕中许多璀璨的烟花绽放其间,色彩斑斓,美不胜收。

    我们转了一个弯,走的那条道路相对冷清,周围的人似乎少了很多,可那满天的烟火爆竹声仍然在耳中响荡。

    “姐!”顺着声音回头望向他,清涣修长的五指紧紧握住我的手腕,白得近乎透明的皮肤上青筋爆突,他整个脑袋都低垂着,闷闷的声音如窒息般痛苦,我甚至能听到他低促的呼吸,可以清楚地感觉到他手指的颤抖,还有,身体的颤抖。

    他的脑袋微微一动,似乎想抬起眼看我,但依旧还是没有抬起,什么话也不说,什么动作也不做,他的手劲很大,如桎梏般圈在我的手腕处,夜风凉丝丝地拂着发绡,仿佛沉默了一个世纪之久,我专注地盯住他,等待他的说话。

    天空中的烟火接连不断,还能隐约听到远处传来的欢声笑语。

    红色的一朵,金色的一簇,漫天灿烂。

    终于抬起了头,害怕的目光徘徊在我身上,清涣的笑容颤抖在他的脸庞,张了张嘴,他想说话,可却骤觉到发不出声音,闭上眼,躲开我的凝视,重重地喘气,他的声音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挤出来的,无尽的惆怅,“我这样,是不是叫自作自受?”

    抽痛,我的心脏猛然一缩,静静地望着,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我后悔了,可不可以?”

    清涣,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怔怔地望着他,我似在低语又似在自问,心中如清风掠过湖面,层层叠叠的涟漪不住扩散。我从来都没有发觉,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也有了这么认真的眼神?

    “你这次离开了,是不是就不会回来了?”清涣的言语如小动物最后的哀鸣,清朗的声线却带着长长的颤音,“跟我一起走,不行吗?让我和你一起去沛宣,不可以吗?”

    “你明知道结果的,为什么还要再问我?”缓缓拉开他的手,我挪开视线望向远方,“清涣,就像你说的,世界上不可能有一个人无时无刻地陪着另一个人,两个人就是两个人,是不可能变成一个人的。人,总是要分离的。”

    “那为什么是哥哥?为什么是哥哥?为什么是他?为什么我就不可以?到底有什么不一样?”才松开的手再次拽住我的手臂,眼神中疯狂的快失去理智,他另一只手按上我的肩膀,重得根本不像他平时的力道,“就是因为相差十二年的时间?就是因为他比我更早遇到你?我不要一个人留在京城,如果连你都离开了,那我留在这里还有什么意义?”

    他紧咬下唇,闭上眼,手上一用力,把我狠狠抱入怀中,声音渐渐地平复冷静,只是呼吸依然粗重,“姐,给我一个机会好不好?你现在连当弟弟的机会都不给我了吗?”

    “并不是永远见不到面了,清涣,我们的人生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我绝不可能是你的全部。”我把脑袋架在他的肩膀上,轻轻拍他的后背,“就如同注意到我一样,时间久了,你会渐渐地发现,还有很多东西值得你去喜欢,值得你去关注。”

    “我做不到的。”清涣的身体僵硬连动都不动,小心翼翼的,生怕不小心就打破了一切,“姐,我用了十七年的时间才遇到一个你,找到一个你,你让我到哪里再去找一个十七年?又让我到哪里再去找一个你?”

    我眼睛有些温热的感觉,闭了闭眼,慢慢推开他的怀抱,离开人体的温度后骤然感到一阵寒冷,我盯住他,苦涩融化在嘴角边,“可是,我一点也不想做溺水者手里的那块浮木。”

    神情僵硬,清涣的手掌已经被他自己捏出了血痕,黑暗无底的瞳孔如漩涡般牢牢吸住我的视线,“姐,那你宁可选择让我淹死也不愿意救我?”

    “清涣不会淹死的,我对你有信心。”上前两步,我抿唇摊开他的手,掏出一块洁净的绢布替他擦去血迹,“我会回来找你的,希望那个时候你会有所改变。”

    依你这样的心态,若我一直待在你身边,也许有一天,你会因为我而毁了一切。

    “怎么改?改了你就不会走?”空洞的眼神,空洞的语调。

    “砰!”天空中的烟火又连连绽放,水晶般剔透的彩光从黑色的苍穹中映照下来,投在清涣的脸上忽明忽暗,俊美绝伦的脸庞看不出一丝人气,他只是呆楞着望着我,什么反应也没有。

    阴冷的夜风狂肆地席卷周围的尘埃,沙砾都吹到了眼睛里,清涣一动不动地站着,双眸因异物的侵入而透出红色,隐约的水光在眼眶流连,却一滴也没有流下来。

    我勉强扯出一抹笑容,强忍住心里的那股冲动,转身往将军府走去,“清涣,你要照顾好自己。”

    第二天离开的时候,清涣没有来送行。

    等了很久,也没有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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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8-29 19:30 | 显示全部楼层
初临沛宣

    一起去沛宣城的有好多人,除了我和遥,以及沈畅烙派来的卢彰外,还有一大队人马跟着。在我看来,这种事比起偷偷摸摸地做,光明正大地去那里反而更好,至少真死了也不会死得不明不白的,例如沈墨翎若想暗中阻止,也得考虑考虑蜚短流长,人言可畏。

    他的权势再怎么大,也不好在途中除掉我们。这么招摇的一大队人马,若莫名其妙地死了或失踪了,他肯定会惹来接连不断的麻烦。

    我懒懒地骑坐在马背上,不停地打哈欠。

    “玥儿,很无聊吗?”

    正掩着嘴巴的那只手僵了一僵,真是了解啊,知道我打哈欠是因为无聊而不是由于犯困。转首向遥望去,我点头,“是有点,这么一大帮人,速度也快不起来,就只能坐在马背上吹风,真的很无聊。”

    “呵呵,下午就能到沛宣了,你稍微拿出点精神来吧。”遥将速度放到和我同等快慢,黑色的瞳孔摇曳不定,气氛有那么一会儿奇怪的沉默,他想了想,还是开口说道,“玥儿,你是在担心清涣吗?”

    我眨了下眼,回望他,又眨了下眼,忍不住仰首抚额,“遥,你非得把我看得这么透吗?猜出我心里的想法让你很有成就感?”

    “被我说中心事你就非得这么顾左右而言他吗?”遥的黑眸还是盯在我脸上,无奈之中还带有几分挑衅,“玥儿,你还真是没进步啊。”

    “彼此彼此。”我笑嘻嘻地向他抱拳致敬,“在这一点上,我们两个还真是想法一致啊。”

    “担心的话可以把他一起带上。”

    没有任何前奏的,听到遥冷不防地抛来一句,我轻轻瞄他一眼,又将视线摆到正前方,“我不可能带他一辈子的。”

    “呵。”遥轻笑一声,意味不明,转瞬间又换了个话题,“说起来,你想好到时候怎么脱身了?”

    “想好了。”我耸耸肩,看着前面的马匹似乎加快了速度,胯下一用力,轻笑,“置之死地而后生。”

    在天色快暗下来的时候,我们赶到了沛宣城,进入城门的时候,意外看到有两个官员站在门口迎接,虽然行事很低调,但礼数却做得相当周全。

    那两个迎接的人一个矮一个瘦,矮的那个叫薛杉,瘦的那个叫朱朔,两个人都是四十来岁的年纪,站在城门口,见着我们一行人走进来后就行礼问安,然后说是奉沛宣城主朱文易之命招待我们前去作客。由于他们都身穿便服,带路的时候也没怎么引人注意。

    行为举止很得体,说话也热情好客,但我就是可以隐约感觉到他们身上散发出来的那股疏远和生分。目光在这两人身上瞄了瞄,我若有所思,看来他们也料到,我们一行人这次来是没什么好事了。

    沛宣城的商业的确发达,至少京城就不及它。一路上,整个队伍都有些沉默,至于卢彰那个大冰块,则是从头到尾都摆着那张棺材脸,不声不响地跟在我身后。

    他摆脸,我无视,颇有闲情地看来看去,品味着这里的风土人情。整个队伍渐渐前行,不知不觉中,就到了朱文易的府邸。

    朱文易应该也料到我们是来找茬的,从刚才我们进城时派人来迎接,到现在端上的茶水点心……他实在是把该尽的礼数都尽了,让人说不出半点闲话。

    懒洋洋地靠在椅子上,我听到脚步声后低低一笑,来了。果然,才刚站起身,就看到朱文易走进客厅。

    圆圆的脸型,圆圆的身材,圆圆的鼻子,圆圆的眼睛,甚至,连嘴巴都有点圆。

    长得还真是滑稽!我连连眨眼,硬生生地忍住笑容,赶紧行礼打招呼,“朱大人,我们在这里叨劳了,能得到如此礼遇,真是感到万分荣幸!”

    “哪里哪里,贵客临门,有失远迎,应该由朱某说声抱歉才是。”朱文易露出的笑容像弥勒佛一样,摆了个手势,示意我们坐下,自己也就近找了个位子,“展小姐实在是太客气了,你们既然到了沛宣,不管怎么说,总要由在下尽一尽地主之宜,更何况,连卢大人都来了,愈发不能失礼。”

    卢彰只是微微颔首,神情没有丝毫变化,“哪里。”

    “呵呵,大家不要客气,尽可把这里当成自己家。”朱文易依旧笑呵呵的,对卢彰的冷淡不以为意,“请恕朱某冒昧,不知各位来沛宣是有什么事吗?或者,有什么地方是朱某帮得上忙的?若是能够做到,朱某必然鼎力相助!”

    我们在座的两个人中,只有卢彰一人身怀官职,虽然他这人不擅交流,可朱文易询问的对象明显就是他,我又何必多管闲事地插上一脚呢?意态凉凉地喝了一口茶,我顺手捞了块糕点塞进嘴里,笑眯眯地向那两人望去,朱文易这么明着试探有用吗?难道他还以为能问出什么?更何况他询问的还是卢彰这种大冰块,绝对是唱独角戏的结局!

    果不其然,卢彰神色依旧如常,冷冷地抛出两个字,“没事。”

    真是有够言简意赅的,眼见朱文易越笑越尴尬,我无奈地摇头,好冷场的对话。不过还好,卢彰至少还跟他说了话,总算不是太没礼貌。要知道,这几天来那棺材脸可是一句话都没和我说过,淡然地朝他瞥去,虽然他爱说不说与我无干,可现在毕竟在别人的地盘上,实在不想在什么都还做之前就把关系搞很僵,轻轻地咳嗽两声,我打破了沉默的气氛,“朱大人,其实也没什么事,皇上体贴我和哥哥的丧母之痛,就让我俩出来走走。但又担心会出个什么事,就让卢统领跟着一起来了。”

    朱文易很快就顺着我的台阶下了,笑容满面,“呵呵,皇上果然很疼爱你们啊,谁都知道卢统领深得皇上信任,几乎都没离开皇上的身边,展小姐,展公子,皇上还真是舍得啊,就这么把卢统领派出来了,”

    “哪里哪里。”我笑着接道,“朱大人,卢统领的性子向来冷漠,方才若有失礼之处……”

    “不打紧,不打紧。”朱文易笑呵呵道,“朝野之中谁人都知卢统领的性子,是朱某自己没注意到,所以才讨了没趣。”

    卢彰望着我们,嘴张了张,淡漠道,“在下话少惯了,若有失礼之处,还请诸位见谅。”

    “卢统领不用介意,让客人道歉朱某会过意不去的。”

    “没什么。”既然是监视,沈畅烙自会派他最信任的人来了,我望着卢彰似笑非笑,轻启双唇,“我当然不会介意。”

    “说起来,展公子呢?”朱文易突然转了话题,“从方才就没见着展公子。”

    “哥他去整顿行李和下人了,说是尽量不想给朱大人添麻烦。”我想到遥刚才跟我说要去探探这里的地形,就随便替他编造了个借口,“让朱大人如此招待已经很不好意思,一些小事还是让我们自己来吧。”

    “呵呵,太客气了。”朱文易笑的时候露出了他那层双下巴,“朱某还想着给你们接风洗尘,晚上办个宴会之类的。”

    “不用,不用。”我摆手拒绝,连声道谢,“实在不好让朱大人破费,而且这几天路途上也比较累,晚宴还是免了,真是辜负大人的美意了。展玥还是早点休息养神的好。”

    婉言拒绝了朱文易之后,我就回到他替我准备的厢房休息去了,说到累还真有点,一直跟朱文易打官腔也是一件烦事,让人讨厌的说话方式。躺在软乎乎的床上,我小睡了一会儿,醒来的时候天还是亮着的,只是太阳已偏向西方了,看来还真只睡了很短的时间。

    我慢悠悠地穿戴整齐,踱步走出屋子。前脚才刚跨了半步,就看见遥站在不远处,正朝我的方向走来。

    目光对上了眼,遥的嘴角划出一抹浅笑,“你醒了?”

    “你刚刚就来找过我?”听出他话里隐含的意思,我诧异地眨眼,在得到他肯定的点头之后,忍不住叹息,“其实你叫醒我就行了,也不是那么想睡。只是觉得醒着还要应付那些人,那还不如睡觉。”

    “不忍心叫醒你,你看上去睡很香的样子,况且我也没等多久。”遥揉揉我的脑袋,在注意到我脸上的睡痕时笑了出声,手指轻轻划过那道睡痕,他轻声道,“我已经勘察过这府邸的地形了,以后偷偷离开这里应该不会很难。”

    “恩,那有什么异常的地方吗?”我边说话边走路。

    “没有,至少我没发觉。”遥向院子的方向走去,“玥儿,具体怎么‘置之死地而后生’,你想好了吗?”

    “放把火会比较简单吧,再搞个尸体放里面就当我被烧死了,然后找个借口把我的死嫁祸给朱文易,凭着沈畅烙陷害的能力,就看他要怎么处置朱文易了,这种事可大可小的。”

    “就这样?这对沈墨翎的影响应该不大吧?”遥静静地伫立在院子里,淡然的目光,“玥儿,你就这样算了?”

    沉默了一会儿,我想了想,点头,“就这样吧,只要能向沈畅烙交差就行。而且,真把沈墨翎惹发怒了的话,那我们离开孜祁国的可能性就降低了。虽然很想在临走之前狠狠报复他一次,可是,我毕竟还是不想冒险,而且,也不想把这里弄得跟洛郸一样,否则,娘地下有知也会伤心的。”

    闭上眼,我作了一个深深的呼吸,在迟疑好一会儿后,终于还是把话给说完了,“况且,若沈墨翎真出什么事而倒台或者死了,我想,也绝不会是什么好事,至少他的存在还能守住孜祁国。遥,我不想瞒你,为什么你能拿到皇宫里的地形图,这个问题,我早就在考虑。可是,无论怎么思考,答案都只有那么一个。”睁开双眸,我的笑容有几分惆怅,“我这人是没什么国家大义的,可是,孜祁是娘想要保护的,也是我从小待到大的,无论怎样,亡国奴的滋味应该很不好受,所以,还是让沈墨翎活着吧。”

    “……你果然还是怀疑了。”停顿了很长一段时间,遥开口道,“我承认,皇宫里有荻桑的暗探存在。即使我跟你说我没这个意思,却不敢否认说荻桑国里的人都没这个意思。但是,玥儿,只要有我在,就一定会阻止战争的发生。先不说我也是在孜祁长大,对那块土地是存有感情的,即使单单为荻桑考虑,战争,也还是避免会比较好。”

    他转头正面朝着我,笑容温柔,盯着我看的那道目光似乎在做保证,清风徐来,发丝飘荡,“所以。玥儿,你不用担心,一切有我,绝对不会让那种事发生的。”

    “谢谢。”听了他的话,我脸上的笑容扩散开来。

    *****************************************************

   

夜半迷香

    我们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坐下。

    置之死地而后生,然后再伪造一具假的尸体,为了达到面目全非的效果,想来想去,还是放一把火最为简单方便。不需要我再多做些什么,沈畅烙自然会利用这件事好好找朱文易的麻烦,也顺手给沈墨翎一个下马威,压制一下他嚣张的气焰。

    其实,我会想到这样做是考虑到了好几个地方。应付一下沈畅烙倒还在其次,最主要的目的,是为了抹杀自己在孜祁国的存在,让展玥这个身份彻底从孜祁国消失。

    在这次事故中,除了我和遥知晓真情以外,其他人无论信与不信,都只能接受我死亡的结局。因为过了那天以后,任何一个人都不可能在孜祁找到我的踪迹。我制造出自己死亡的假象,只有这样,才能真正从那个泥潭里抽身,不再被京城里的那些人想方设法地利用,只有这样,我才能没有顾虑地跟遥一起离开。

    而且,继续留在这里,若我没办法除了沛宣里的那几个官员,或者做的不能让沈畅烙满意,只怕回了京城后就会惹出更多的麻烦,沈畅烙是个极其多疑的人,一旦弄得他不高兴,轻则会诸多刁难,密切监视,重则恐怕就会把我推到风波的最前端,让我背上几个罪名后再被赐死。

    所以,趁着这个机会彻底完全地离开孜祁,才是最好的选择。

    遥一向最清楚我的想法,和他商议了好一会儿,决定这种事还快点做比较好,我们预定明天晚上就在这座府邸的厢房里放上一把火,金蝉脱壳。

    西边金灿灿的一片,太阳已有大半落了下去,余留下绚丽的色彩。

    削瘦挺拔的身躯上衣袂飘飘,遥白皙的脸庞上像是镀上了一层金光,将他出色的五官点缀地更加魅惑,在阳光的笼罩下,他天神般的气质让人不敢亵渎。

    我呆呆地望了好久,虽然从小就跟他一起长大的,可却仿佛在突然之间意识到,毫无防备的,脑子里骤然窜进一个想法,真的是很好看的一张脸啊,好看到会让人心跳加速。

    “怎么了?”

    我回了回神,盯住他的眼睛,将手伸出去轻触他的脸庞,动作轻得不可思议,见他有些意外,我展颜一笑,“没什么,只是突然就想碰碰你。”

    “呵呵,你确定只要碰碰我的脸就好了?”遥抓住我的手臂,顺着我的目光回望,“我整个人都可以让你碰,而且欢迎之至。”

    “遥,你这是在耍流氓吗?”我只知道在皇宫待久了会把人待得心计深沉,从来不晓得还会让人变得油嘴滑舌。

    “怎么会?”遥一脸意外,连表情都配合着显示出真诚的模样,“我只是在跟你说真心话而已。”

    眯了眯眼,我发觉自己现在真的说不过他了,真怀念他小时候的样子,倔强又别扭,从来就没有说赢过我,只会酷着一张脸盯着我看,或者冷冷地撇下一言半语然后转身离开……唉,怎么会有今天呢?果然是风水轮流转吗?

    缓缓抽回自己的手,我挫败地叹气,“算了,不跟你说了,我还想吃完饭马上就去睡觉,毕竟过了明天以后我们又要赶路了,不是吗?”

    “也好,那我们先去用膳。”

    由于事先跟朱文易打过招呼,不用再特地为了接风洗尘而大肆宴请了,所以,那顿晚餐也吃得还算安宁,就这么几个人坐在那里闷头吃饭,朱文易依然摆着那张弥勒佛似的笑脸,客气地给我们夹菜,我除了出声道谢,多数时候还是低头吃自己碗里的饭菜。

    外头的天色已完全暗下来了,我慢吞吞回到自己的屋子里,倒头就睡下。

    夜深人静,也不知道睡了多久,正抱着被子在做美梦的时候,鼻子骤然闻到一股异味,瞬间就睁开双眼,我的神智已然清醒,瞳孔在黑暗中熠熠闪光,调整了一下呼吸,便从床上坐起身来。

    手段也太下三滥了,居然用迷香来对付人!真是有够呛人的,真要对我用迷香,至少也得用无色无味的才行啊!

    还想好好睡一觉,现在连这都变成奢望了。

    瞌睡虫已经跑光了,无奈之中,我只有穿衣起身,到外面去看看他们到底在搞什么花样!

    跨出屋门,就看到遥正斜倚在墙上,见着我出来,他微微一笑,“你也醒了?”

    “恩。”居然对遥也下药了,真是的,大半夜弄得鸡飞狗跳的,“你醒了多久?”

    “没多久,睡得正香的时候就被门外的人吵醒了,还想继续装睡看看那人究竟会做些什么,哪知道等不到人进来,就闻到了迷香的味道,想着他们应该也会对你下手,就过来看看。”遥上下打量了我几眼,勾起唇角,“哪知道我来的时候你就已经醒了。”

    “没办法,被熏醒了,我的鼻子好像特别敏感。”无奈地摊手,我皱起眉头,“难得可以睡个好觉,就这么被打扰了。”

    “你可以继续回到床上去睡,由我去看看就行了。”遥神色温柔,抬起手替我拉正了衣领,“估计也不会有什么大事,迷晕我们不外乎是想掌控好局势,避免我们耍手段,最糟糕的也不过是想背着我们做事,等醒来的时候他们已安排好陷阱,等着我们往下跳,好让他们站在一旁抓我们的把柄。”

    “衣服都穿好了,瞌睡虫也跑光了,怎么可能还睡得着!”我乖乖站着,方便遥帮我整理衣服,“既然都已经起床了,那还是跟你一起去看看,我可不想让明天的事再生什么变数。”

    一路走去,周围的环境万籁无声,每一间屋子的灯也都已经熄了。正常来说,这个时间恰好是人睡得最香的时候,别人都在睡觉,就我们还苦命地奔走。

    满目黑乎乎的一片,骤然见到唯一的一间屋子突兀地亮着灯光,看上去像是书房。

    我跟遥放轻了脚步靠近那里,却发现屋子还分成内室和外室,灯光亮着的是内室,以我们的耳力隐约能听到说话的声音,但他们具体在说什么就听不清楚了。

    对视一眼,我们点了点头,翻身跃进了屋子,躲在外室的暗处,尽量靠近内室,想听听他们到底在说些什么。

    “朱大人,属下认为就让他们昏睡在这里也无妨,等锊王殿下大势已定之后再把他们弄醒……”

    “妇人之仁,属下认为在他们身上下点药物比较保险。”

    “薛杉,这样的话,若是皇上追究起来,你又怎么办?”

    “皇上会为了这两个人追究?那卢彰摆明了是皇上派来监视他们的!皇上根本不会把他们二人放在心上!”

    “不错,卢彰是皇上最信任的人,真要说这世上谁了解皇上最多,恐怕也是卢彰了。”里面说话的三个声音都挺耳熟的,这个尤其好认,分明就是朱文易,“要说皇上会派亲信来保护哪个人我是绝对不信的,但若是监视的话,想起来就容易多了。”

    “大人,依属下之见,还是随那两人去吧,只要我们做得滴水不漏,他们也下不了手。况且,现在锊王殿下已把局势掌控得差不多了,我们不能在这个时候给他添麻烦。无论皇上信任他们与否,至少从表面来看,他们也都是皇上的人,再加上,展翼翔也不是好惹的主。”

    “正因为是关键时期,所以更不能在这时候给锊王殿下出什么岔子!”另一个人振振有词,“而且,这两个人明显是奉皇上之命来找麻烦的!祸害不除,恐怕后患无穷!”

    “你们这样争来争去又有什么用?”朱文易的声音再次响起,“无论怎样,连锊王殿下都飞鸽传书说要注意这两个人,信上还说,若是局势允许,他还会亲自来沛宣一趟。”

    “殿下要来?现在京城不正是重要时刻吗?怎么能这个时候来?”

    “唉,锊王殿下的心思又有谁能猜得准?或许他对京城的那些事已经很有把握了吧!”

    “有没有把握我是不知道,但是,有一点却很清楚。”朱文易的语调不似之前,其中已多了一份锋锐,“就是在殿下眼里,把展家的这两个人看得很重!甚至不下于京城的局势!”

    内室一下子就陷入寂静之中。

    听了这话,我忍不住在心里暗暗叹气,说到底,会引起沈墨翎的注意应该是我的错,一旦让他来了沛宣,我们恐怕更难脱身,看来明天的金蝉脱壳是势在必行了。

    短暂的沉默之后,屋里的那三个人又说起话来,听声音,开口的那人像是薛杉,“大人,锊王殿下的飞鸽传书到底说了些什么?他有让我们做什么吗?”

    “他说的也就那么点事,我还是把那封信拿出来给你们看看吧。”朱文易轻声叹气,“那信放在外头,我们移步到外面继续谈吧。”

    什么?!

    被他们的话吓了一大跳!我的瞳孔瞬间放大,只是很快就冷静下来恢复了原状,听到他们走出来的脚步声,我正想要找个地方躲起来,却感到被人拦腰一抱,转瞬之间,就已处在一片黑暗中了。

    眨了眨眼,只看到遥那双璀璨的眼眸隐约透着几分笑意,地方很挤,被他抱进了这狭小的壁橱,我几乎连动都动不了,甚至连站着的位置都没有,整个身子差不多都贴在遥的身上,一丝空隙都找不到。他的背部靠着壁橱,而我则是镶嵌在他的怀里。

    心跳开始急促,我移开了眼,努力转动,明明隔着衣料,可彼此之间的摩擦却依然透出炙热的温度。费了好大工夫才转了个身,为避免尴尬,我换作将后背倚在他身上。

    背后那具熟悉的身体熨贴着我,滚烫的肌肤传递出阵阵麻痹感,腿脚开始隐隐发软,我几乎无法集中精力去听外面的那些声音。

    闭上眼,想运气调息让自己冷静,却发觉徒劳无功。

    幸好,只能说幸好是背对着他,否则我红得发烫的脸色肯定会被他看到。没有感到遥有任何的动作,他只是紧紧抱住我,两只手臂都揽住我的纤腰。

    修长的手指,灼热的掌心。

    窄小的壁橱里全是我和遥的气息,暧昧的空气缭绕在鼻腔,身体开始渐渐僵硬。我咬唇,保持这个姿势实在很有难度,稍稍一动,却意外触碰到一个突起的硬物!

    那样的位置,我若是搞不清楚那是什么就真枉活了这么久!

    脸色红上加红,几乎快滴出血来,我双唇越咬越紧,宁可保持这种高难度的姿势,也不敢再乱动了。耳畔是遥愈显粗重的呼吸,腰间是他越缠越紧的手臂。

    颈项一阵温热,我身子不受控制地一颤,不等有所反应,就感到遥的双唇从我的脖子移动到耳垂,他轻轻嘶咬,在我耳边响起的与其说是声音,更不如用气息来形容更为妥当,“玥儿,你不要再动了,在你面前,我的自制力比你想像地更为薄弱,千万不要动了。”

    我悄悄点了一下头,身体就那么僵硬在那里,一动不动。

    抱着我的那具身躯依然炽热,在时间的流失之中,遥的呼吸声慢慢变得轻微,逐渐趋向于平时的状况,周围的温度总算稍退下去了点。

    “锊王殿下看来是想亲自对付这个两个人。”

    “不错。”我听到‘索索’的信纸的声音,“不过,殿下却没在信里提到怎么对付卢彰。”

    “等殿下要对付卢彰了,也就是他和皇上完全撕破脸的时候。”朱文易顿了一顿,若有所思,“我们还是采取保守一些的做法吧。”

    “大人的意思,是指我们别对展家那两个人出手比较好?”

    注意力无法专注在耳朵上,明明背对着遥,可依然能清晰感到他射来的目光,锐利得刺穿我的身体,好不容易平静的内心又开始波澜起伏,再次听到,自己“砰砰”的心跳。

    “大人是让我们继续观望下去?”

    “不错,想个法子把他们困在这里,等殿下来了以后再由他做决定。”

    “恩,这样……就应该不会一不小心忤逆了殿下的意思了。”

    “……”

    外面又低声议论了许久,大约持续了半个时辰,无非是谈些如何困住我俩的法子,遥和我一动不动地站在壁橱里,意识都快模糊了,只知道外面的那三人最后得出结论,还是不对我们出手,保持原状直至沈墨翎到来。

    不清不楚地听了这么久,好不容易等他们离开了,我重重舒了口气,打开橱门,冰凉的空气马上稀释了我们之间的炙热,遥的目光里依稀还闪着火苗,我也不敢说话,沉默许久,他揉了揉我凌乱的发丝,声音还带着欲念的沙哑,“快去房里睡吧,好好休息。”

    ****************************************************

横生事变

    回到房里,我久久无法入睡,待自己醒转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亮了,昨晚那么一闹,即使后来睡着了,可现在还是感到没睡饱。在别人的地盘上也不好太放肆,我无意赖床,边打哈欠边起床。

    今晚就会动身离开,因为是要制造死亡假象,装成是意外被火烧死的,所以根本不用整理包裹,只等天色暗下来后,就可以放火离开了。即使他们不信我是真的死了,但只要找不到我,也只能迫于无奈接受现实了。

    由于是借着散心的借口来沛宣的,在白天,我们还是尽量表现出悠闲的样子,正如现在,我坐树枝上眺望远处的风景,遥则是应我的要求表现一下这五年来剑术进步了多少。

    轻快敏捷,动作如风。

    我无意间望见遥的黑眼圈,嘿嘿一笑,“你昨晚没睡好?”我至少最后还是睡着了,看来他比我更难熬的样子,幸灾乐祸地打量,我笑意更盛,“遥,你要注意养好身体啊。”

    动作稍稍一滞,舞剑的某人朝我轻轻一瞥,还含着几分警告意味,默然不语。

    只要不是处在昨晚那种尴尬的境地和暧昧的气氛中,我绝对有兴致调侃,“遥,需要我替你去配上几副安神的有助睡眠的药吗?”

    遥的眼眸一垂,几络额发危险地挂在他脸上,他正打算说上什么的时候,却突然转过了头,我顺势望去,看见卢彰远远地走了过来,停在距离我们几步远的地方。眨眨眼,我脸上笑嘻嘻的,等着他说话。

    坚毅的脸庞上有着难得一见的迟疑,卢彰望了我一眼,抱拳行礼,“展小姐,请恕卢彰失礼,皇上命你做的事,为何到现在仍未采取行动?”

    这算什么?质问吗?

    我似笑非笑地瞅着他的脸,“卢统领接受的命令应该只是保护我的安全吧?或者皇上还附加了什么其他的秘密任务?你是想对这次的行动提出什么衷心建议吗?”

    “卢某没有什么别的意思,只是想提醒一下展小姐别忘记自己该做的事。”卢彰对我暗讽不为所动,脸色依旧是冻得像块冰似的,连声音都没什么起伏,“毕竟,这是职责所在。”

    “好了,那你现在提醒过了。”我唇边弧度越勾越大,目光闪动,“我已经知道了,不会忘了皇上的话的,你是不是也可以走了?”

    对我下的逐客令保持沉默,卢彰的眼神有些复杂,好一会儿,最后他仍是低下头行礼,“是,那卢彰就先告退了。”

    目送他离开,确定真的走远了之后,我重重叹气,朝遥眨眼,很是无奈地摊手,“没想到他会来催我呢?整天摆着那张冰块脸,我还以为他会一直不跟我说话。”

    “沈畅烙从不是什么有耐心的人,没在你身上下些禁制已经很不错了。”

    “看来我们决定今晚走果然明智啊。”我笑容灿烂。被卢彰这么一打扰,遥也收回了配剑,清风徐来,拂起的发绡挠得面颊痒痒的,我专注地望着他的身影,垂下眼沉思了许久,终于还是从树上跳下,走到他面前静静站着。

    抬眼盯住他的脸庞,倏而一笑,声音轻轻的,可是却很清晰,“遥,说起来,我上次看到你背上有很多伤呢?”顿了一顿,我抿唇,“可以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他的眼神先是惊异,然后很快平静,伸手把玩我垂落的发丝,笑得有些苦涩,“你那时候果然看到了。”

    “恩。”点头。

    “其实也没什么,”遥的声音很空旷,神情也带着隐约的落寞,“十四岁的自己毕竟还是天真了点,刚到荻桑皇宫的时候,以为凭些小聪明就可以成功,结果却栽了大跟头。不过这样也好,吃一暂长一智,同样的错误绝对不犯第二次,也可以从中学到很多。”

    应该,真是跌了很疼的一跤啊,我撇开了脑袋,不想深入询问,正欲转身回房,却突然想到了一点,“你说尸体的事交给你……准备好了吗?”

    “恩,当然。”

    天公的确作美,这天晚上浓云密布,连月光都被遮得严严实实的。甚至,从白天开始,就连朱文易的影子都没见着,心里的确有些疑虑,遥和我都感到了这过分的巧合。天气是不能控制的,这姑且不论,可朱文易在我们到了沛宣的第二天就不见踪影,真的太反常了。

    在我的印象里,朱文易的表面功夫还是做得很不错的,依他前一天那好客的样子,今天他应该会空出时间来招待我们,再不然,他也应该派个人作向导,领我们四处游玩。可是,他却没有,应该是发生了什么其他的事,让他无暇顾及我们了吧?

    可即使如此,即使觉得怪怪的,我们也不打算因此而改变计划,毕竟时间再拖下去,情况只会越来越糟。因为心中隐约的那份疑虑,所以,在我正要执行预定计划的时候,朱文易的出现并未带来多大意外。

    他笑呵呵的样子似乎带有诡计的阴影,嘴唇一张一合,“展小姐展公子,不知能否借一步说话?”

    我挑眉,“从早上起就没见着朱大人的影子,还以为出了什么事,看来是我多虑了。”顿了一顿,我回他一笑,“朱大人,天色也已经暗了,有什么话在这里说就好。”

    “呵呵,那可不行。我今天忙碌了一天,就是为了给二位一个惊喜,还请两位卖我一个面子。”朱文易圆圆的眼睛已经笑成了一条线,干脆地拒绝,“若是在这儿就把惊喜带给你们,恐怕会给别人带来不必要的麻烦,所以,还是劳烦二位屈尊移驾。”

    这算什么?明晃晃的威胁吗?我垂下双眸,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这毕竟是他的地盘。若我们选择现在劫持他离开,胜算应该不大,而且,若真劫持了他,无论最后是否留他活口,都会后患无穷。

    该死!昨天他们不是还决定采取观望态度的吗?怎么可能临时改变计划?我万分肯定他们昨晚绝对没有发觉我跟遥在偷听,所以,谈话也不应该是故意诱我们误信的。

    转头向身旁的遥望去,见他向我微微点头,我眉头微拢,还是跟他去会比较好吗?不管怎么样,我们也算是皇上派来的,即使沛宣是站在沈墨翎那边的,也总也得卖沈畅烙几分薄面。所以,至少不会伤及性命,目前,最主要的问题,就是这次诈死的计划被打乱了吧……低低叹气,我抬头朝朱文易不动声色地笑笑,“那就有请朱大人带路了。”

    天色比以往来得更暗,连月光都难以窥见。我和遥跟在朱文易身后,七转八转,目的地似乎很远,我们行了快半个时辰,在绕了许多圈子之后,他终于停下了脚步。

    “就是这里了。”

    好像是一座小林子,地域在沛宣算得上是荒僻了,看着朱文易恭谨地直直站立,似乎是在等什么人……啊!一个想法突如其来地袭击了我的大脑,我身体忍不住一颤,捏紧双拳,不会吧……

    不远处有火把的亮光,一个,两个……那火把逐渐向我们站着的方向移动,望着遥那张颇为凝重的脸庞,我知道他跟我想到了同一件事,同一件糟糕至极的事情。

    不多久,来人站停在我们面前,望着那双熟悉的绿眸,还有那抹玩世不恭的笑容,我确定了自己的猜想是正确的。

    果然,沈墨翎来了沛宣城。

    橙红的火光映照在他出色的脸庞上,绿眸中笑意隐约,“我们居然又见面了,是不是太有缘了?还以为京城一别,你拿到解药后应该会收敛许多,看来,是我料错了啊。”

    我盯住他,不语。

    “我是真的不希望继续和你作对,所以才给了解药,玥儿,你真是会辜负我的好意。”沈墨翎语气中满是惋惜,“真是没想到,你竟会选择替王兄办事,太可惜了。”

    “你早就计划要来沛宣?”我声线低低的,神态中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对他的话不予置评,“抛开京城繁重的事务,这么劳师动众地到这里来就为了抓我们?”

    “京城的事情已经没什么需要操心的了,而且,我讨厌有无法控制的人站在敌对方,做事情需要缜密些,要是不小心被破坏了某些重要环节,就得不偿失了。”沈墨翎笑得很纯粹,好心地解释,“防范于未然还是有必要的。”

    真是看得起我啊,这已经是第三次栽在他手上了,只不过,这次不一样,若是遥落在了他的手里,最后的代价绝对远超我的想像,不能放弃,努力找准机会,不到最后就无法确定究竟鹿死谁手,我继续拖延时间寻找他言行中的漏洞,逮住机会逃离这里,好不容易下定决心跟遥一起走,已经部署到了现在这一步,若真到了这最后的时机才功亏一篑,那如何是“不甘心”这三个字可以描述的。“飞鸽传书是故意设计好蒙蔽我们的?”

    “我只是担心发生什么意外,所以事先也没跟文易说清楚到底什么时候到这里,事实证明,我这么做还有点用的。”沈墨翎斜过眼上下打量着我,似乎想从我脸上找出一点挫败的痕迹,“从皇上私地下和你们见面的时候,我就暗中派了人盯梢,所以,你们前脚离开京城,我后脚就跟了出来,为了防止被察觉,我可是尽量放慢了行程,所以今晚才到。”

    还真是用心良苦啊,我嘴角边添上讥诮,“那么,锊王殿下如此费煞苦心地逮住我们,究竟想做些什么?”

    “只是想请你们去锊王府小住一段时间,让我好好尽一尽地主之宜。”沈墨翎的口气文质彬彬的,温文有礼,“放心,没什么别的意思,只是希望你们能待在锊王府不要胡乱跑动。”

    就是所谓的监禁吗?话说得真好听,我将视线缓缓移到他的脸上,微微一笑,声音平庚无起伏,甚至有些冰冷,但态度却是极致的诚恳,“那么,我们可以谢绝你的邀请吗?对贵王府我实在没什么美好的记忆,满脑子都剩下厌恶而已。”

    “是这样吗?”对我的直白仿若未闻,沈墨翎神色依旧不变,淡然的语气如述家常,可却在隐约中透出他特有的凌厉,“可是,我提出‘邀请’的时候,就没打算被拒绝,玥儿,或者你希望我使用强制手段?”

    空气中颇有千钧一发的感觉,我轻轻蹙眉,正想叹口气疏解一下头脑中的紧绷,目光无意中转动,却瞥见卢彰正朝这边快速掠来。

    站在周围的人都陆续发现了这个不该出现的人,容色各异,只是沈墨翎依旧老神在在,丝毫不受其影响。

    藏青色的衣袍,墨绿的刺绣,再加上他头上那根和发色一模一样的绸带,卢彰一眼就看清了所有的情形,一直都面无表情的棺材脸总算有了一丝裂缝,他并未下跪,只是抱拳行礼,微微低下了头,“参见锊王殿下。”

    “不必多礼。”沈墨翎的目光轻描淡写地扫过他,只是片刻,又将视线正对向我,丝毫不把卢彰的到来当作一回事,继续之前的话题,“如何?玥儿,你有作出决定吗?”

    唉,我几不可见地叹气,就知道僵局不会着么容易被打破,转头望见遥冷静的面色,我有些微的诧异,他就这么有把握?或者,他已经通知了荻桑国我们的行程?可惜现在无法向遥取证,没办法地再叹一口气,我抬眼盯住卢彰,自力更生,努力找借口,“卢统领,你来这里找我们是有什么要事吗?是不是要我们现在离开?”

    卢彰闻言后神色一滞,复杂地望着我,正要说上什么话的时候,却被沈墨翎抢先开口,懒散的绿眸眯了一眯,“玥儿,我说过,我可没打算让你们拒绝我的‘邀请’,说得更确切些,今晚我们就要启程回锊王府。”声调平缓,语气也相当地耐心,只是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充满了霸道的坚定,“毕竟,我不可能放下京城太久。”

    说完话,他双眼盯住我,抬手连拍两声掌。

    掌音刚落,一枝利箭破空而来,风驰迅雷之速,直直地射入我眼前的泥土。

    缓缓抬头望向四周,不知不觉中,在远处的山坡上,树丛中,还有草堆里已藏满了埋伏,只露出一点一点刺眼的银色箭尖。

    那一箭,只是警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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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8-29 19:31 | 显示全部楼层

逆转局势

    为了把我俩带回去,沈墨翎还真下足了功夫,我垂下眼睫,面对这种情形实在是觉得头痛,而且还是非常地头痛,忍不住伸手去揉太阳穴,连揉好几圈才抬眼望向沈墨翎,“锊王,这种举动的意思,是不是表示只要我们不跟你走,就会被射成刺猬?”

    “这么想也是对的,只不过稍微有些出入,”沈墨翎微笑着纠正,“我自然是希望能和平地解决问题,可是你们若是不合作我也只有采取一些非常手段了。也不至于射成刺猬,只要让你们无法正常行动就可以了。”

    冷冷一笑,难道还要夸奖他的这种行为“体贴”吗?沈墨翎摆明了不会卖卢彰面子,他甚至连展翼翔和沈畅烙都不屑去顾忌了,那么就凭卢彰是不可能让我们全身而退的。都已经决定要离开了,都已经打算什么都不计较了……最后的最后,居然还出这种乱子,我轻望沈墨翎一眼,不过,这样,“也好。”

    “好”字一出口,我右手顺势操起,银光连闪,点燃的那五支火把就全全熄灭,火把上还飘袅着灰烟,我身形掠起,趁着瞬间黑暗带来的错愕和意外,飞速贴近沈墨翎。

    依照我和他现在的距离,只要那么一刹那,就足以让我扣住沈墨翎的脉搏,虽然他的确因我的意外之举走神了,可动作却还是不可置信的敏捷,反手一击,手中已多出一把长剑,直刺我的胸口。

    不能躲闪了。

    躲闪会多浪费一瞬的时间,而这一瞬,就足以令其他人回过神来。

    我左手按住剑身,骤感一阵刺通,瞬间血流如注,顾不得左手传来的麻痹感,我身体一晃,瞬间凑到沈墨翎背后,右手一伸,袖中短剑就贴在他的颈项动脉处,牵制成功。

    周围明显有了骚乱,我可以清晰地感觉到四周开始变得急促的呼吸声,遮住明月的乌云缓缓散开,丝丝屡屡银白的月光映衬在地面,也照射在沈墨翎的脸庞上。

    有那么一霎那,绿眸中透出令人颤栗的冰冷目光,只不过对我无效,更何况现在是我处于优势地位,更不可能因他的一个眼神而乱了阵脚。

    轻轻舒了一口气,我用特有的手法,伸手连点沈墨翎几大穴位,迎上他的目光,我嘲讽地勾起唇角,“放心,只是封住你的内力,我可不想待会儿被你反牵制。”

    有几支火把再次点燃,周围一下子就亮了起来,情形立刻明朗,除了卢彰和遥,其他人的脸色明显发菜,却因为顾及我手中的沈墨翎,没有一个弓箭手敢鲁莽行动。

    “玥儿,”遥满脸不赞同的神色,“你先把手给包扎一下。”

    “没关系。”甩了甩左手,我的心情明显好转,目光一个人一个人地扫过去,最终停在沈墨翎脸上,笑容灿烂,“老实说,我真的是想息事宁人了,可现在老天让你落在我手里,是不是应该向你奉还一些我以前所遭遇的‘厚待’啊?若不对你做点什么是不是太说不过去了?也太对不起自己了?”

    “哪里?玥儿客气了。”沈墨翎语调冷淡,嘴角笑意若隐若现。

    “呵呵,帐可以慢慢算,可现在最优先的事情还是离开这里。”我眉眼间满是笑容,但瞳孔中的温度却低得可以,眼神一转,停在朱文易糟糕焦急的圆脸上,开口道,“朱大人,还请你立刻准备好一辆马车,并且马上命令周围的所有人都撤退,我们要立刻离开这里。当然,我不打算让你们知道我的去处,毕竟一个不小心被人埋伏阻击就坏了。只要你能让我们安安全全离开,锊王殿下自然会完好地归还。”

    “我怎么相信你。”朱文易面露城主的威严,表情凝重,“若让你们离开了,同时锊王殿下也被带走,我找不到殿下怎么办?只是你嘴上说说的,我又如何能相信!”

    “那你还有更好的选择吗?”我无辜地眨眼,满脸的莫名其妙,这种局势之下,朱文易怎么可能还有讨价还价的资格。“应该说,我只给了你这么一个选择,只看你答应还是不答应了。朱大人,你快点决定吧!”

    听了我的话,朱文易有些气急,盯住我的目光几乎可称得上是恶狠狠的,咬牙切齿的模样,若是可以的话,恐怕真想把我给千刀万剐了。

    “呵呵。”相对其他人凝重的面色和气急败坏的神态,被我用短剑架着脖子的这人明显要轻松许多,他甚至还有心情露出笑容,虽说表现平静,可沈墨翎这样的反映应该是想让那些属下不要过于紧张,距离这么近,我能感觉到剑下的那具身体还是紧绷着的。

    “没关系。”沈墨翎开口,声线冷静,“文易,你大可答应她的要求,没事的。”

    朱文易一怔,立刻单膝跪地,领命道,“是。”

    我斜过眼瞥向沈墨翎,正巧和他移过来的视线对上,冷冷一笑,又对朱文易道,“朱大人,还请你速度快一点,一个时辰后若是等不到你的话,后果就请自行负责。”我嘴角泛起甜甜的笑容,“因为,我这个人是很没耐心的。”

    朱文易愤恨地瞪了我一眼,之后就开始指挥四周埋伏着的人全都离开。

    “哦,对了。”突然想起还漏讲了一件事,我把朱文易招呼过来,“朱大人,你可别忘了在车上准备好被子和食物,饿着我们你不介意,若锊王殿下……”

    “知道了!”朱文易极没耐心地打断我,弥勒佛的面容在此刻已变成了鬼面佛,“我会准备好的,不用你废话!”

    一会儿工夫,在周围的人都离开后,这里就只剩下我,遥,沈墨翎和卢彰四人了。

    空气静悄悄的,夜间的凉风直往脖子里钻,我站着等待朱文易,反正封了沈墨翎的内力,我手一直那么举着也有些酸痛,以沈墨翎的性子在这种压倒性的情况下也不会做无谓的反抗,警示性地瞥了他一眼,我便把短剑收了起来,还不等我放入袖子,就看见一道人影迅速晃动,动作快到我的眼睛也快追不上动作。

    是卢彰!

    在卢彰提气掠来的同时,遥也即刻就有了反映。我反射性地再次抽出短剑架在沈墨翎脖子上,回过头,只听到一声重重的剑器冲撞的声响,剑光连连闪烁,缠斗的二人在过了七八招后就分了开来,卢彰急急地喘气,嘴角流出血迹,脸上出现了冷淡以外的神色,声音有些惊诧,“你早就防着我了?”

    的确,以卢彰的速度而言,若不是早有提防,绝对来不及拦住他的。遥云淡风轻地一笑,目光往自己的腰间瞥去,“没什么,在这里除了玥儿,我对每个人都是防范的。”

    我闻言抿唇,顺着遥的目光望向他腰间,意外地瞪大了眼,只看到一大块血迹,注意到我的视线,遥随手从衣服上撕下一块布条,简单地做了个包扎,朝我安抚地笑了笑,“玥儿,我没事的,这种小伤很快就会好的。”

    即使他这样说,心里还是有些担心,况且看卢彰的架势,明显不打算就此作罢,他的呼吸依旧急促,应该是内伤不轻,可还是牢牢握着手中长剑,准备下一轮的攻击。

    虽然双方都受伤,甚至还是卢彰的伤势更重一些,可即使如此,若在这种情况下继续打斗,也只会对遥的身体造成损害。脑子里不停地想,一下子没注意到手上的用劲,连在沈墨翎脖子上划出了血痕都没察觉,直至他无奈地声提醒,“玥儿,你手里的那把剑能不能握紧一点,一不小心杀了我,你们也会离不开这里的。”

    恍然回神,我冷冷地盯住沈墨翎,“沈墨翎,我果然还是小看了你,连皇上的亲信都能收买,让卢彰这种人忠心耿耿地站你这边,替你做事。”

    “不是我收买,卢彰在当上大内统领之前就站我这边了,或者应该说,我故意隐瞒他的身份,只为了让他成功埋伏到沈畅烙身边。”沈墨翎叹气,确定瞒不下去了,索性解释给我们听。停下话,他转向僵持着的那两人,出声劝阻,“卢彰,算了,这次是我们输了,你继续打下去也赢不了,收回佩剑吧。”

    卢彰闻言后果然收剑,不作任何辩驳,甚至没有去关心遥是否也收回了佩剑,他炯炯的目光望向沈墨翎,态度是我从没见过的恭敬,“殿下,接下来需要属下做什么?”

    沈墨翎略一思索,转而问我,“你们离开这里打算去哪儿?回京城吗?”

    “不是。”反正他迟早会知道,我也不作隐瞒,“是要离开孜祁国。”

    沈墨翎怔了一怔,只是很快地缓过神,他并未对我们的去向多加询问,直接对卢彰下命令,“你直接回京就行了,沈畅烙问起你情形,你就说展玥和展遥跟我秘密会见后就不见踪影了……”

    “沈墨翎,到了现在你还不忘反击?”我开口打断他的话,冷笑。若真让卢彰这样给沈畅烙传话,依他那多疑的个性,只会加重他对展家的怀疑,再加上我和遥的的确确找不到踪迹了……那么,这样的话,恐怕沈畅烙是永远都不敢放心地和展翼翔联手对付眼前这个人了。

    “既然你们都要离开这个国家了,又何必牵挂这里的局势呢?”沈墨翎朝我笑了笑,瞳孔中的光芒有讽刺有自信,其他更多的,却是我看不出来的复杂情绪,“当然,你也可以试着去阻止,只要你们以我作要挟,那完成沈畅烙给的任务简直不在话下,然后再和卢彰一起回京,这样一来,我的计谋就肯定得不逞了。”

    我不语,盯住他看了许久,他也不回避我的视线,最后是我先撇开脑袋移开视线,声音淡然无波,“随你做什么去,已经与我无关了。”

    沈墨翎这样的人,若真做了他的敌人,他绝对会是最棘手的敌人。心思缜密,深谋远虑,心狠手辣……这些姑且不在话下,最重要的一点,是他从来不怕输,即使居于败势,他也可以最大化地利用情势,然后给予最大的反击。洛郸城那次是这样,皇宫里的那次也是这样,到了现在,他仍是如此。

    “玥儿!”遥向我走来,容色有些微的不悦,一把拉起我的手,拿起布条用力一扎!

    “啊!”我叫出了声,眼泪都要痛出来了,“遥,好痛!”

    “现在知道痛了?刚才怎么不知道?”看着我吃痛的样子,遥的神色稍有缓和,表情甚至还带些自责,手上的动作也变地轻柔了,仔仔细细替我包扎伤口,抬起眼目光深邃,“你就不能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吗?”

    “呃……”我小心翼翼地瞄他一眼,诺诺地轻声保证,“下次不会了。”

    沈墨翎沉默地望着我们,然后转头,在吩咐完卢彰该做的事后,就命他即刻返回京城了,一下子,这里只剩下我们三人。

    夜很深,风也很大。

    四周空旷得有些静谧。

赶车前往

    朱文易驾着马车赶到这里的时候,一个时辰的时间限制还没到。他独自一个人来,看见沈墨翎似乎安然无恙,才如释重负地呼了口气。冷冷地走上前,冷冷地看着我,冷冷地说话,“东西我都准备好了,你什么时候放人?”

    “什么时候?恩,”我略微一想,答道,“等我们走远了,不在你们的控制范围后就会放人了,放心,我带着他走也没用,最迟后天,其实明天就差不多了,你只需要在府邸里等着就行,我放了人后,锊王自然可以自己走回来。”

    面对我的语带含糊,朱文易明显火气不小,耐心也应该被磨得差不多了,硬生生压下快脱口而出的咒骂,他盯住我,一字一句,“希望你能言而有信,我就信你这一次。”

    什么“信我一次”,你是只能选择相信我吧,嘲弄地望着他,我勾唇,“你不信我也没办法,信不信在你,可是,放不放人却在我,跟你相信与否没关系。”

    “你!”朱文易狠命瞪住我,最后愤愤甩手,“你们给我快点上路,然后快点放人。”

    由始至终,沈墨翎的面色都相当平静,似乎还挂有隐隐的笑容,一句话都不说的他直至坐上马车后才对朱文易轻声道,“没事的,我过两天就会回来的。”

    我们上了马车立刻向关口奔驰而去,驾车的是遥,我则是和沈墨翎坐在车内,之前也已经让朱文易准备好了通关文碟,只要一出关口离开孜祁后,我们会在关外把沈墨翎给放了。

    马匹的速度很快,看来是经过精心挑选的,我斜靠在软垫上,慵懒地喝着热茶。

    沈墨翎闭着眼睛坐在窗边,我们互不说话,连目光都没有任何交流,权当对方为不知名的陌生人,行了一个多时辰的路程,他突然有了动静,低沉的声音,缓慢的语速仿佛若有所思,“我曾经以为,只要一落在你手里,即使不死也会去掉半条命,可现在的待遇还真出乎我的意料,甚至称得上是受宠若惊。”

    喝茶的动作停了一停,我抬头瞥去一眼,很快又收回自己的视线,不说话。

    沉默地望着我,沈墨翎问道,“为什么?”

    我细细品味香茶,半阖双眼,仍然不说话。

    “为什么?”轻轻的声音,他又重复一遍。

    看不出他这种人的好奇心也这么旺盛,我睁开眼冷笑,“你是期待我好好折磨你一番?”

    “我只是想知道原因。”沈墨翎坚持得到答案。

    “因为没有必要了,杀了你只会让我付出更大的代价,所以放弃。”我干脆地给出答案,省得他继续追问。低下脑袋想了一会儿,回忆起他以前做的那些事,目光染上了些克制不住的冷意,捏紧了藏在衣袖下的右拳,终究还是忍不住,银光一闪,一枚短剑刺穿了他的肩头,望着殷红的血迹染红了他的衣料,沈墨翎仅仅闷哼了声,脸色苍白,可神情却满是复杂,对上他那双情绪莫测的绿眸,我盯住他,字字清晰,“不过,你倒是提醒了我,这种机会实在是千载难逢,若不回报你些什么就太说不过去了。相对你曾经对我下毒,我只是射你一剑而已,应该算是吃亏了。相信我们以后也没见面的机会了,但愿彼此间的纠葛到此为止。”

    “是吗?”沈墨翎脸上浮现一抹浅笑,“就到此为止了?”

    我撇开视线,端起茶杯轻抿一口,茶香袅袅,“是的,到此为止。”

    本以为可以顺利地离开孜祁,结果在行了好几个小时后,那时的天色也快亮了,我让遥把马车停靠在小道上,叫他进来休息一会儿的时候,却发觉他的脸色绯红,伸手探向他的额头,果然发烧了。

    “没事,又不是没发过烧,很快就会好的。”遥握住我的那只手也很烫,他朝我笑笑,“就快出关了,没必要为此耽搁行程。”

    “什么叫没必要?这种高烧是会烧坏脑子的。”看着他的漫不经心,我忍不住拉高了声音,怪不得他在外头都没什么动静,想必就是为了不让我察觉。拉近遥的身子,我蹙着眉检查了一遍,应该是伤口感染的问题,虽然卢彰的那一剑算不上深,可不好好包扎,还是很容易感染的,我紧紧拽住遥的衣襟,态度坚决,“我们去找大夫。”

    “玥儿,我们是以赶路为主,多在这里待一天,就多上一份危险。”遥轻轻抚平我的眉头,努力说服我,“比起我被抓的后果,发烧应该只算小事,不是吗?”

    我咬唇,盯住他不语。

    “好了,再一个时辰就可以出关了,我们出关后再行上一段路后,就可以把锊王放下马车了。”遥微微一笑,试图缓解我的担忧,“还是继续抓紧时间赶路比较重要。”

    我叹气,无奈道,“至少由我来赶车,你进来车里休息一下。”

    “你赶车?依你受伤的那只手怎么拉住缰绳?”遥拉开我的手坐回驾驶的位置,拍拍我的肩膀,“快点进去,我会注意自己的身体的,若真觉得不舒服就会进来休息的,别担心。”

    最终是我妥协,毕竟遥说的都没错,继续待在孜祁只会使危险增加,早一步离开早一份安全,虽然沈墨翎在我们手里,可朱文易是否会在暗地里做些小动作还是很难说的。

    我闷闷不乐地拉上车帘,靠回了自己的那个软垫子上,默然不语。

    沈墨翎肩上的伤口已经自行包扎完毕,他的脸色依旧苍白,毕竟我射出的那一剑,用的力道绝对算不上小。目光无意中扫过他,只见沈墨翎专注地盯住我,碰上我的视线,他唇角勾起若有似无的笑容,静滞了许久,突兀地开口,“真的是兄妹吗?”

    我眯眼。

    微微一笑,他问得更清楚些,“你和展遥,真的只是兄妹关系吗?”

    “是不是真的关你什么事?”我态度冷漠疏离,“沈墨翎,你似乎从来都没有身为人质的自觉,少说少问少动,连这都不知道?虽然我说过和你的恩怨到此为止,可并不代表我和你已经转为友好关系!”

    他眼中笑意盎然,目光在我身上停留了好一会儿,然后便闭目养神,不再说话。

    车速越来越快,不到一个时辰我们就到了关口,递上通关文碟,守卫兵一见是朱文易签的文碟,连检查都免了就直接放我们离开。

    一出关就是一片无人居住的中间地带,因为隔着孜祁和荻桑两个大国,或许是为了避免纷争和纠乱,这块中间地带还是相当广阔的,继续行驶不到十分钟,马车便停了下来。

    我拉开车帘,正想问问遥是不是打算在这里把沈墨翎给放下,却惊见他靠在车门的边缘,呼吸杂乱,脸色潮红,见着我从车上下来了,他勉强扯出笑容,“玥儿,烧得真的有点严重,我脑子很沉,可能要睡一会儿,还有,就是我已经联系过罗梓,他应该会到这儿……”话没说完,身子一软,遥就闭上眼睡过去了。

    我急忙上前扶起他的脑袋,用手摸了摸,糟糕,温度比之前更高了,本身就已经受伤了,再加上伤口感染而高烧,而且又连夜赶路,一直处于精神高度紧张中,甚至连休息的时间都没有。我满脸掩饰不住的担忧,发烧这种事可大可小,现在这地方别说大夫了,连间屋子就见不着,不过,照遥刚才没说完的话来看,罗梓应该会来接我们。

    “我是不是可以离开了?”沈墨翎不知何时站在了身旁,他斜靠着马车,语气凉凉地开口,“你们已经安全出关了,是否也该按照约定让我离开?”

    我瞥他一眼,“你想离开就离开,只不你身上的禁制我不打算替你除去,以你的身份地位,即使不会武功也没什么太大妨碍,不是吗?”

    一瞬间沉默,沈墨翎难得皱起眉头,“你什么意思?”

    “如果现在除了你身上的禁制,你若马上反击,我不确定可以赢,你觉得,在这种情况下我有可能除去你的禁制,恢复你的武功?”嘲弄地望着他,我隐约听到远处传来的马蹄声,一,二,三……数量至少在十匹以上,应该是罗梓带人来接遥的,心里一下子松了口气,不用担心遥的病势加重了。又想到让沈墨翎遇见他们绝对不合适,打量他几眼,我好心出言提醒,“你还是快走吧,若继续留在这里。待会儿走不了可别怪我。”

    由于内力被封,沈墨翎并未听到那些奔腾的马蹄声,他狐疑地望着我,正考量我那句话的真实性和含义时,那马蹄声已经靠近许多,至少见着沈墨翎先是沉思后是惊愕的脸色,我就知道他已经可以听见声音,并在脑子里有了初步的认知。

    “你们和荻桑国有什么关系?“

    果然敏锐,我捋起自己被风吹散的发丝,黑眸盯着沈墨翎难得失措的意外神情,“我觉得,你与其问我这个问题,不如快点离开更为正确。虽然对你没好感,可孜祁国的事我还是不打算让荻桑来插手。”

    沈膜翎复杂地望着我,最后低叹,笑容苦涩,“来不及了。”

    马蹄声越来越近。

    沈墨翎抬头盯住我,伸手指着马车,“可用的马匹还和车子连在一起,不等我拆开来对方就已经会到了,而且,”他顿了一顿,神色中带着我从未见过的绝望,反手指向自己,“你不解开我身上的禁制,没有轻功我又能怎么逃?”

    空旷的地面上扬满马队奔腾时所激起大量沙砾尘埃。

    的确来不及了。

    他的话才说完,我就可以看到罗梓骑马跑在队列的最前面,他的样貌几乎没什么改变,依旧削瘦的脸庞,还有如鹰般凌厉的眼神,身上隐隐散出一股书生气。

    大队人马,逐渐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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荻桑皇室

    扬起的尘埃呛得我连连咳嗽,嘶鸣的骏马停在了我们的正前方,我拍了自己胸口两下,顺了顺气,抬头望向罗梓,唇畔含笑,“师父,好久不见了。”

    罗梓的目光复杂得有些难以辨认,他盯住我看了好一会儿,最终低低叹息,无奈中隐含惆怅,眉眼间带着莫名的犹豫,“好久不见,玥儿,五年了,可锋源终究还是将你给带来了。”头一转,罗梓恰好见着遥闭着眼睛靠在马车上,神情立马一变,皱眉,“怎么回事?”

    “发烧了。”我目光担忧地望向遥,“师父,遥烧得很严重,尽快找大夫比较好。”

    我话音一落,骑马停靠在罗梓身边的一个年轻人就利落跳下了马,跑至遥的身边把他扶起,伸手探他的额头,那年轻人眉头紧拢,转过头开口道,“罗梓,马上飞鸽传书到最近的城镇,让城主准备最好的大夫,不赶快医治的话,王兄会烧出问题来的,太烫了。”

    水蓝色的衣料,腰间挂着一块碧绿晶莹的极品美玉,眉宇和遥有几分相似,那人随意地瞄了我一眼,将遥放入马车内躺平,然后便视若无睹地越过我,坐回了自己的骏马,他面向其中一个随从,吩咐道,“余泽,你去驾驶那辆马车,记得小心点,尽量开平稳些。”

    “是。”

    “罗梓,不要耽搁时间了,我们现在就启程回荻桑。”

    不要说打招呼,连看都没好好看上一眼,明摆的冷待,我瞥了他一眼,隐约猜到自己没那么容易被荻桑的人接受,可是,还没进入皇宫,我就已经遭到宫里人的抗拒了吗?而且,还是这么彻底的忽视和抗拒!

    叹了口气,先把这些烦心的事放一边,每个人都已作好准备,随时可以出发。见他们没注意在站在一旁的沈墨翎,我正想暗示他找个机会偷偷溜走的时候,那年轻人又开口说话,而且直奔主题,声音中带着几分诧异,“站在马车旁边的那人。”眼角扫到沈墨翎骤然紧绷的身躯,那人的声调多了一份肯定,“这位应该是孜祁国的锊王殿下吧?”

    沈墨翎缓缓抬头,那双标志性的璀璨绿眸闪着莫名的光芒,他的目光先是经过我,然后停在那人的脸上,许久,无视周围紧张的空气,沈墨翎微微一笑,“真是荣幸,能被荻桑的巴硕王敖炔所认出来,实在是一项殊荣啊。”

    “哪里哪里。”敖炔神情冷漠,嘴角勾出的弧度根本不像笑容,“没想到能在这里遇到贵客,本王也是始料不及啊。”顿了一顿,见着沈墨翎冷静自持的面色,敖炔容色更冷,声音也像是浸润过冰水般,“锊王,能在这里遇到也算是种缘分,若不请你去荻桑国作客一番,就显得是我们失礼了。”话一说完,敖炔立刻挥手命人架住沈墨翎,“来人,带锊王一起上路。”

    我站在一旁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以目前的形势,根本就轮不到我说话,低低叹息,抬眼时正巧碰到罗梓深沉的视线,我眨眨眼,展颜一笑,伸手指向自己,“师父,我应该坐哪里?还有多余的马匹吗?”

    四周的目光似乎都开始往这里聚焦,依稀能感觉到敖炔探究的眼神,我满不在乎地表情,笑嘻嘻地等待罗梓的答案。

    稍稍沉静片刻,罗梓回我一笑,“你就坐马车里吧,也好顺便照料一下锋源。”

    眼角瞥见敖炔似乎张口欲言,他沉着张脸打量我们许久,终究还是没说什么,双手一拉缰绳,“驾”的一声,胯下骏马便奔腾前行,“起程!”

    没用多少时间,我们一行人就进入了荻桑国,朱红色的漆雕城门颇为壮观,一个士兵下马敲打那门前的铁环,大声通报。一会儿时间,里面便有了回应,“吱”的声音,城门徐徐打开,即刻映入眼帘的,是许多官员身着正服,躬身迎接。马队慢慢进入,敖炔骑在最前头,见这情景后不耐烦地挥手,“免礼,我让你们准备的大夫呢?”

    “巴硕王,大夫已经依照您的吩咐准备好了,还请您移驾到下官府邸。”其中一个官员上前一步站了出来,应该就是这个城市的城主了,“下官已经打点好一切。”

    由那个城主带路,我们很快就到了目的地,宽敞舒适的宅院,精致却不至于奢华。遥被接入屋子后就让城内最负盛名的大夫检查了一遍,我也在场,就陪在遥的身边,听大夫说,似乎没什么大碍,只是这高烧来势有些凶猛,退烧了就没事了。身上的剑伤也不深,涂几天药膏也能完全恢复,无需担心。然后他开了几贴药方,说让太子殿下多在床上修养就行,等烧退后不用几天就能下床了。

    我松了一口气,心放宽了人也轻松了。虽然只是普通的高烧,可这个时代的医疗设备并不完全,持续的高烧很容易会烧坏脑子,而且遥的医治也不够及时……不过,幸好没事。

    听了大夫的话,周围站着的人全都放下了心,我甚至听到罗梓重重舒气,如释重负。“玥儿,你一直都在和锋源一起赶路,应该也没怎么休息过,去睡一会儿吧。”听到罗梓的声音,我抬头,他目光慈祥,“若锋源醒了可你却病倒了,那就说不过去了,锋源不用担心,从早到晚都会有人陪在他身边照顾的,出不了事。”

    我转首望着遥熟睡的脸庞,长长的睫毛像小扇子般盖在他白皙的肌肤上,双唇干燥得有些发裂。心中冉冉升起心疼的感觉,我伸手抚摸他干燥的嘴唇,明显听到了周遭那几声惊锷的抽气。眼眸一垂,若无其事收回自己的手,我对罗梓点头微笑,“好,那我就先去休息了,师父也要注意自己的身体。”

    我由一名婢女领路,七弯八绕地走到自己的厢房,刚打开门,就看见有人坐在椅子上,正是敖炔。见着我,他面无表情地抬头,淡漠地对那婢女吩咐,“下去吧,没你的事了。”

    见那婢女应声告退,我踏入自己的房间,毫不拘束,不等敖炔开口说话,我就自行找了个位子坐下。他脸色一沉,盯住我看了半晌,两个人都不说话,沉默许久后,还是他先没了耐心,上下打量了我几遍,敖炔冷然地勾唇,语带嘲讽,“王兄思念了五年的佳人,我还以为是何等的国色天香,如今一看,不过尔尔。”

    我笑眯眯地望着他不说话,等他继续说下去。

    “我不清楚你跟沈墨翎是什么关系,不过估计也是些见不得人的事情。”敖炔目光鄙夷,“本想把你和他一起关起来,不过可惜,你这女人冷血至极,站在一旁冷眼旁观,一言不发。”

    果然是来找楂的,我在心里暗叹一声,脸上保持笑眯眯的模样,我佯装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声音清脆有力,“那么,你说这句话的意思,就是在讽刺你王兄看人没眼光喽?”

    敖炔的脸色瞬间更沉,瞪我一眼,目光阴冷决绝,“这句话应该是我问你,你到底用了什么手段迷惑王兄?”他冷笑一声,继续道,“为了攀上太子妃的宝座,你可以抛弃自己的国家,抛弃自己的父母,这样的女人,真是不要脸!”

    不要脸?我正要喝入嘴里的茶水“噗”的一声喷了出来,尴尬地擦擦嘴角,我实在是有些哭笑不得,这可是第一次听到别人这样说我,“呃,请问一下,你几岁?”

    剑拔弩张的气氛因我的提问一下子就变了味,先是古怪,然后渐渐愤怒,敖炔放桌上的手捏紧成拳,眯了眯眼,黑色的瞳孔孕育风暴,沉默许久,他在最后竟缓缓露出笑容,讥诮而狠辣,“听说你叫展玥是吧?你真的认清了自己的身份?还没有嫁给王兄就如此嚣张,说出这样的话的确是不怕死,或者,你不了解我是个怎样的人?”

    “是不了解。”我干脆地承认,笑容不改,“不过,我知道你是遥的弟弟,只要遥是站在我这边的,你就不能对我怎样,不是吗?”我玩上了兴致,继续不怕死地挑衅,“如果你刚才的说话被遥知道的话,应该会严重影响你们兄弟之间的感情吧?”身子往前一凑,我笑意更盛,嚣张地拉长了尾音,“要不要试试,遥是选择相信你还是相信我。”

    眼前这人的怒气已濒临爆发,相信只要我再往上倒一滴油就能让他发飙了,唇一勾,正要讲话,却听见了敲门声,“玥儿,你有些事想和你说。”

    是罗梓。

    屋内高涨的温度一下子降了下来,敖炔低下眼,很快收回自己的怒火,他应该发觉了自己的失控,理智地站起身,面色已然寻常,他打开门,对上罗梓的眼,“既然罗梓你有话要说,那本王先行离开,待会儿见。”

    目送敖炔远去的背影,我耸耸肩,真会挑时间,“师父找我有什么事吗?”我敢确定他在外头听了好久,然后拣了个最好的时机出声打扰。

    “玥儿,你还不睡吗?”

    这就叫没话找话说吗?就像遥说的那样,罗梓是个直肠子,他果真不适合兜圈子,我好笑地看着他,抬高了眉角,“刚想睡的时候就碰见那个,那个叫什么的……”困惑地眨眼,我思索片刻,“哦,就是巴硕王,他和我谈了好长时间。”

    一阵沉默。

    看着罗梓脸上染着隐约的尴尬,想说话却又不说,只盯着我干着急。“呵呵……”我实在忍不住笑出了声,低下脑袋闷笑不止,连肩膀都不住抖动,罗梓这个模样真是有趣,一点都没了他平日里的威风,笑了好久,我抬头拭去眼角笑出来的眼泪,“师父,你有什么话直说就好,我一定会老实地回答你。”

    听了我的话,罗梓脸上更加尴尬,他重重咳嗽一声,好一会儿才敛去神情,转入正题。

    “玥儿,你是故意的?故意激怒炔儿?”罗梓若有所思地走来,站立在我面前,“你想炔儿在一怒之下将你关起来?然后你就能得知沈墨翎被关在什么地方了?”

    “怎么会?”我微微一笑,矢口否认,“我对他这样说话只是想给予适当的反击。”

    罗梓并未置疑我的说法,他望着我无奈叹气,解释道,“炔儿对你有敌意也是有原因的,他跟你们同年,他是很敬重锋源的,当初,若没有他的帮忙,锋源也没办法这么顺利地夺回太子之位。”罗梓并不回答我的问题,他盯住我,继续说道,“玥儿,你肯定无法想像锋源这五年是怎么过的,那是跟展府完全不同的生活,阴谋诡计,步步惊心。”

    我怔怔出神,嘴角勾起苦涩的笑容,在皇室中争权夺位的生活会是怎样,“可以想像。”

    “不,玥儿,你根本不清楚。”罗梓的眼神像要射穿我的身体,就像他的剑法一样锐利,“花了整整五年的努力,在锋源终于抢回本应属于自己的一切后,却跟皇上大吵一架,吵得皇上生气到差点要废了他的太子之位。”

    我怔愣了一瞬,心中立刻有了猜测,“是因为我?”

    “是的,是因为你。”罗梓点头,眼中透出了痛心的神色,“锋源坚持娶你为太子妃,要娶一个异国女子,皇上本是不答应的,但在锋源的强求坚持之下,皇上也只有默许了。”停下声音,他深深呼吸,接着说了下去,语气中掺杂着一丝不可置信,“可是,锋源还提出这辈子只娶你一个妻子,即使登基为帝,也永远只有你一个皇后。这件事情,引起了皇上的勃然大怒。”

    一个要做皇帝的人说出这样的话,皇上也许以为遥已经沉迷于美色之中,毫无理智可言了吧,我无奈摇头,“那后来怎样?”

    “我不知道后来怎样了,皇上和锋源谈了整整一个晚上,等到早上的时候,皇上已经同意让锋源到孜祁国去找你。”

    垂下眼眸沉思了许久,我一声不响地坐着,“师父,”我盯住他,满眼认真,“你怕我会拖遥的后腿?”

    “是,我怕。就拿最简单的事来说,你不应该叫他遥,即使不称呼他为太子殿下,也应该唤他为锋源。”罗梓皱着眉纠正我,“玥儿,我毕竟做了你七年的师父,你的性子还是了解一些的,你其实更适合自由自在的生活,但是,锋源坚持娶你,我也不想拆散你们,我只在这里提醒你一件事,那就是,在皇宫之中,你一定要牢记‘忍耐’二字,万事忍耐。”

    我盯住罗梓看了许久,奇异的目光,没想到他会和我说这番话,仰头望着白色的屋顶,我唇畔缓缓绽出一抹微笑,微弱得几不可见,“师父,谢谢你的关心,你说的我都懂。”

    “忍耐”这两个字的确能避免很多麻烦,可是,我叹气,“有些事能忍,有些事却是不能忍的。”顿了顿,我站起身,挺直了身躯,目光中却泛着温柔,语气坚定,“我爱遥,我想陪着他一辈子,所以,那皇宫可能就是我今后要永远居住的地方。我可以忍耐一时,却不可能忍耐一辈子。”

    暖暖的阳光斜射了进来,在我身上照出斑驳的影子,“师父,我要快乐地和遥在一起,若是处处约束自己,那我也就不是我了,我不想,也不会让皇宫成为自己的牢笼。”

    展玥,永远都是展玥。

    对罗梓露出一个放心的笑容,我保证道,“不过,我绝对不会让遥难做的。”

    罗梓复杂的眼神,欲言又止的表情最终化为一声叹息,“罢了罢了,你从来都有自己的主意,我也不好勉强,但是,玥儿,一旦到了皇宫,千万要处处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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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8-29 19:31 | 显示全部楼层
展遥醒转

    罗梓的提醒我自然是知道的,到底将会面对怎样的一种境况,也只有到了那里才能真正搞清楚。说实话,我也没有过多的忧虑,在我眼里,只要是事情,总会有解决的办法。当天晚上好好睡了一觉,第二天醒来,遥也已经恢复清醒了。

    我是吃完早点去的,本想看看遥的病况到底如何,可一进门,就看见那双漆黑如琉璃的黑眸笑意盎然地注视着我,深邃似海。

    我怔忡了片刻,随后欣喜地上前,走到床沿边,“你醒了?什么时候醒的?”

    “今天早上才醒的,醒来的时候整个脑袋都晕乎乎的。”遥苦着一张脸,将手伸出被子拍了自己额头几下,“到现在都还有点晕晕的,身子一点都使不上劲。”

    “得了吧,你还想使劲?还想活蹦乱跳的?”我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给他,“这么高的温度,没烧坏脑子就已经不错了,你还躺在床上异想天开的。”

    伸在被子外头的手臂顿了一顿,又慢慢收进被窝里,遥仔细打量我的神色,眨了两眼,声音轻轻的,嘴角还挂着抹笑容,“玥儿,你是不是很担心我?”

    还问我这问题?很有胆子嘛!水眸一眯,我拉长了嗓音,语气隐含危险之意,“你-说-呢?”

    “呃,没什么,当我没问。”干脆利落地收回前言。

    看他满脸写着“我什么都没问”的表情,甚至连眼神都是无辜至极,我低笑两声,“吃过早餐了吗?”

    “吃过了。”

    就在他的床沿边坐了下来,我伸手去探他的额头,的确退烧了,轻吁一口气,“你不是信誓旦旦地说自己的身体自己会注意吗?你到底是怎么注意的?”

    “等我发觉坚持不下去的时候,已经要晕了。”遥叹气,“我也没想到,自己居然只能坚持这么一会儿……”

    “遥,你真的有在认真反省吗?我怎么看不出来?”直接干脆地打断他,我斜斜地挑眉,他还好意思说这话?“你以后可别再教训我,说我不会照顾自己之类的,你也差不多,我们半斤八两,彼此彼此。”

    他抬头,见我满脸认真的表情,连忙道歉,“对不起,我保证以后不会再这样了。”

    一阵冷风吹进屋里,我这才想到走进来的时候连门都没关,站起身去关门,才刚走了两步,就听见遥在背后开口说话,缓缓的语速,“玥儿,我记得沈墨翎当时也在马车上,他人呢?有回孜祁吗?”

    我脚下一滞,转身望着他,“我不知道他现在被关在哪里,不过他没回孜祁,被你弟弟敖炔抓起来了。”

    “炔儿也来了?”遥的声音有些惊愕,“他和罗梓一起来的?”

    “恩。”我点头。

    遥低下头想了一会儿,然后抬眸盯住我,声音带有大病过后的沙哑,“你希望我把他放出来吗?或者就让他死在荻桑?”

    “我无所谓。”淡漠地耸肩,“那人的事已经和我没关系了,只不过觉得孜祁国的王爷由荻桑来处置,就这点感到有些不舒服,当初跟你说想留他活着,也只是希望他的存在能多少使周边的国家别蠢蠢欲动,遥你都已经承诺不攻打孜祁了,那沈墨翎也就不在我的关心范围内了。若是放了他会影响你的声誉和威信,那还是关着他吧。”

    遥愣了愣,恐怕没想到我会这么直接地说话,他双手撑起身体,缓缓坐起,靠在背后的枕头上,眼中跳跃着几丝笑意,“玥儿,很久没听到你说这么冷血的话了,有点怀念啊,记得小时候你就常常是用这种态度对人,虽然表面上从来都笑得天真可爱,可其实你心里一直都抱着这种想法的,对不对?”

    “你都已经用这么肯定的语气了,还来问我‘是不是’?”我撇嘴,“我从来都不是那种悲天悯人的性子,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

    “可你对自己关心的人或事却异常地执着,而现在,又多了一样。”遥微笑地望着我,“在你心里,孜祁国也占了一定的位子。”

    身形一颤,望着遥那双洞悉明察的黑色瞳孔,我感觉自己好像没了力气,这事他不说我还真没注意到,满眼无奈,“遥,你是不是很喜欢研究我的想法啊?”

    他低笑,“不是想研究你,只是关心你。”

    “哦?”我走到他旁边,重重地坐下,双手环抱胸口,明显找麻烦和挑刺的语气,“那你说说看,我还有在想什么事?”

    “呵呵……”遥笑出了声,似乎是喉咙干燥的问题,笑声引起了咳嗽,他咳了两声,抬头看我,声音放低了许多,同时,也多添了一份柔和,“玥儿,在去荻桑的首都灵天城之前。要不要我先陪你去找找秦嬷嬷她们?”

    情不自禁地瞪大了眼,他真的看出来了,我一眨不眨地盯住遥,“你早就打算要去找她们?早就有这个计划了?什么时候开始的?”

    “从我发觉你有想找到她们开始的。”遥拂起我披落在肩上的发丝,一缕一缕地理顺,然后让它们慢慢从手指间滑过,“你担心她们不是吗?,我可以让她们住在灵天城,甚至皇宫,这样,她们也能继续陪着你,你觉得怎么样?”

    心里自然是激动的,想了一会儿,我咬唇,还是决定拒绝,“你的好意我心领。”

    手上动作一顿,遥神情诧异,“为什么?”

    “还是让秦嬷嬷她们在外面自由地生活比较好,只要知道彼此都平安无事就行了。”我已经要进入皇宫了,没必要把秦嬷嬷她们也拖进来,更何况,杨柳白云还有好长的人生,不想让她们把生命都耗费在那堵高墙之中,“她们毕竟是孜祁国的人,你纳我为太子妃已经引起众人的不满了,再把其他孜祁人接进皇宫,恐怕会带来不好的影响。所以,还是算了。”

    “……”遥抬头,“罗梓是不是和你说了些什么?”


    “他只是跟我讲了些荻桑国的情况,还有你的现状,都是事实。”我微笑,“遥,你真的不用太在意我,我会选择跟你进宫是因为我想陪着你,想和你一起生活,不是什么其他的理由,所以,不用为了我而失去你其他重视的东西,我也不需要你为我付出太多。”

    遥的黑眸闪着莫名的光彩,璀璨逼人。

    我又是一笑,探出手去摸他的脸颊,“真的,只要有你就够了,只这一点,就是我答应进宫的理由。”

    只要这一点,就够了。

    望着遥脸上难以言语的表情,我突然露出得意的神色,抬高了下巴,严重扰乱了刚才的气氛,“听了我的话后是不是很感动?所以,你要是对我不好的话,是会被天打雷劈的!有没有很想哭?”

    “唔。”他用鼻音出声,似笑非笑地注视我,“你说呢?”

    我毫不躲避地迎上他的目光,身子向前倾斜,一把抱住展遥,脑袋埋在他的脖子里,一动不动,嘴巴在他耳朵旁边说话,痒痒的呼吸,“你当然应该感动了,连我都被自己的这番话给震撼了,你不给点儿眼泪就太说不过去了。”

    “呵呵,果然是玥儿。”遥闷笑出声,可惜我看不到他现在是什么样的表情,笑声渐渐歇下,空气也沉默起来,他的双手反抱住我,声音听起来怪怪的,“玥儿,你会一直陪着我吗?你会为了我而一直留在宫里吗?”

    “会。”我闭上眼,伏在他肩头,“只要你可以让我永远爱着你,我就会一直陪你。”

    “呵呵,果然是玥儿。”他重复一遍,“真像是你会说的话。”

    屋里很闷,可是,遥的身体很温暖。

    遥在午饭的时候就可以下床行走了,当天就开始打点行李,我们一大行人在第二天就启程去灵天城,这一次,依旧是我和遥坐在马车里,大夫说他是高烧才退了一天,需要再休息休息,而且腰间的伤也才结疤,最好是坐马车。

    我们两人坐在马车里面,望着闭目养神的遥,我不禁回想起昨天的情景,敖炔果然很敬重他这个哥哥,两兄弟的感情的确很好,一见遥退烧,前来探病的巴硕王的面部线条就柔和许多,马上命人送来了很多补品。

    呵呵,我勾起唇角,最精彩的莫过于大夫说遥这时候不宜吃补品,应该烧些清淡的食物……那时候敖炔极度扭曲的脸色我到现在还记得。

    “笑什么?”

    闻声抬头,看见遥睁开了眼,“我在想你那个弟弟,实在搞不懂他怎么对你那么好,难道敖炔从没想过要抢你手上太子的位子吗?”

    “他想过,小时候就想着要当皇帝,虽然他这人专制了点,可却也是很服输的。”遥轻笑出声,“那时候,父皇手上的权力并不集中,外戚还在一定程度上把持着朝政,我也还留在展府。后宫之中,皇后仗着娘家的势力而独揽大权,只可惜就是生不出皇子,换个说法,应该是父皇从没去碰她,孩子自然也就生不出来了。父皇的儿子其实不多,一共也就三四个,那几年,各个皇子都想抢下太子的宝座。”

    “结果全都失败?”我双手托着下巴,好奇问道。

    “因为长期服食慢性毒药的关系,父皇的身体一直都很弱,即使现在也常常传唤太医。所以,他没有足够的精力去对付那些外戚,虽然已经抢回一部分的权力,但始终除不干净外戚的党羽,而且为了防止反弹过大,父皇的举动也不敢太过火。”遥接着说道,“那时候父皇的意思是这样的,哪个皇子有法子统一朝政,他就把位子传给谁。”

    “咦?可你爹不是在你出生时就封了你做太子吗?”我疑惑道,“太子的人选能随便乱改吗?”

    “若是太平盛世的话,几个皇子都有能力继承那位子,谁当皇帝也不是那么重要的事。不过,若是在朝政混乱的情况下,尤其是外戚权势庞大,若皇帝不够厉害,很容易成为傀儡的。”遥解释道,“这句话,是父皇说的。有能者居上,无关乎谁是皇长子的身份。”

    “知道了。”我移动到遥的身边坐下,“那几个皇子没一个成功的,而遥你一回来,只花了五年时间就扳倒了外戚,所以敖炔就对你崇拜得不得了,也从此对皇位死心?”

    “大致上来说就是这么回事。”遥微微一笑,将我的手握在掌心,目光停靠在我身上,他犹豫地沉默了一会儿,“玥儿,父皇可能会对你有些偏见,若他说了什么不好的话……”

    “没关系,我基本上可以想像得到情况。”猜到了遥要说的话,我阻止他开口,“兵来将挡,水来土淹,我既然选择跟你入宫,就会想办法面对和处理这些情况,不会让你为难的。”

    敖全,荻桑国现任的皇帝,即使他已经开始把很多权力交付到遥的手上,可毕竟仍是坐在龙位上的最高权力者,即使他的身体很弱,可也不会有愚蠢到会忽视他的人。

    外戚横霸,他可以冷静地步步为营,然后夺回皇权;身体虚弱,他可以不焦不躁地正视现状,然后扭转局势……而且,不论如何,这人还是遥的亲生父亲,虽然我不喜欢对别人卑躬屈膝,可适当的妥协是必须的,也是应该的。

    荻桑国现在的境况,皇权都已回到敖家手里,敖全因为身子弱的缘故,常常静养在自己的寝宫里,日常国事大多都交给了遥去打理,但是,很多大事真正的最终决定权,却依然还留在敖全手中。孜祁和荻桑一样,都在一定程度上存在在着内患,不一样的,只是现在荻桑的政治情况已经稳定下来了。而孜祁,在沈墨翎落在敖炔手里的局势下,只要这消息一传回国内,或许会在不远的将来掀起更大的风浪吧!展翼翔也会趁此机会加紧他夺权的步伐!

    遥曾经因为我的关系而跟敖全大吵一架,那次谈话的结果我并没有去仔细地向遥问情况,但是,即使敖全默许甚至妥协了,他心中对我肯定也存有芥蒂,很可能嘴上不正面给遥答复,暗地里依然阻止我和遥的事情。这样的人,如果真的反对我和遥之间的婚事,应该会是最棘手的对象吧!

    对于未知的情况心怀忐忑,在我们行了五天的路程后,一行人终于到达了荻桑的首都——灵天城。那里,我第一次看到了敖全。

    黑发中掺杂着许多白发,他很瘦,病态般的瘦弱,可这并不妨碍他的威严,双目炯炯有神,鼻梁高挺,他端坐在一张黄色奢华的椅子上,身后是两个宫女,周围则站满了人,密密麻麻的,却层次分明,一排一排地站着,有太监,有士兵,也有官员。

    抬眼望去,只是那大片的人海映入眼帘,气势非凡。

    遥和敖炔骑着马走带最前面,我跟罗梓在他们身后跟着,步步前行。一见到两个皇子,面前那一片黑压压的人群全都跪了下来,动作整齐,声音如同百川汇大海,久久回响不断,“参见太子殿下,参见巴硕王。”

    遥嘴角含笑,轻轻一抬手,“免礼。”说罢,就跟敖炔一起走到敖全面前,两人下跪行礼,“父皇,孩儿回来了,还劳您大架在此等候,实在是失礼。”

    “恩,回来就好。”敖全点头,“你们都起来吧。”

    此时我是跪在罗梓身边的,低着脑袋保持沉默,遥跪下的时候我们也都跟着跪下,敖却一开口,便都站了起来,毕恭毕敬地立在原地。

    敖全的目光四处巡逻,他一个一个地看过来,最后将视线停在了我的脸上,站在我身旁的罗梓连呼吸都乱了一乱,空气中有那么一霎那的安静,敖全声音朗朗,不容拒绝,“那位就是展玥姑娘吧,走到朕旁边来,抬头让朕好好看看。”

众人挑衅

    此话一出,气氛越发诡异,周围有好多人都将视线飘到了我脸上,或许是想看看到底是何等的国色天香,竟值得太子跟皇帝闹翻脸,甚至不怕因此而被废掉那太子之位。

    和敖全之间的距离并不算远,也就短短几十步路,但是,总觉得时间过得很慢,我尽量让自己的走姿端正得体,高贵优雅。停在了敖全三步远的位置,我站着抬头,然后跪地问安,“民女展玥参见皇上。”

    “恩,起来吧。”敖全的目光还盯在我脸上,似乎想要考量些什么,“你再走近一些,到朕身边来站着。”

    我眼眸下垂,不知他到底是何用意,但依然恭敬答道,“是。”

    上前两步,我站定在敖全身边,遥就在离我很近的地方,虽然背对着他,但我可以清楚地感觉到他投射过来密切的注意力,还有那丝隐隐的担忧。

    不知敖全会说出什么,或者还是想做些什么,我不露声色,不让自己的态度被挑出刺来,毕竟,在这种环境下,即使只是一件很小的事,也足以让我万劫不复,更糟糕的是,也许还会把遥一起拖下水。

    敖全盯住我,突然站了起来,脸上露出的笑容异常表面化,事情来得那样突如其来,我有那么一瞬间的措手不及,他站起身后向前一步,直接拉住我的手,大声宣告,“各位,朕今天在此宣布,展玥姑娘近期就会嫁给锋源,然后成为我们荻桑国的太子妃,现在,朕就定下他们二人的婚约,从此以后,每人见到展姑娘都要以太子妃之礼相待。”

    “玥儿,在这儿睡觉会着凉的,醒一醒。”只感到有人在轻轻推着我的身子,惺忪地揉着眼睛,迷迷糊糊地抬头,就看到遥那张突然放大在我眼前的脸庞,“这种姿势睡觉脖子也会不舒服的,要不我抱你去里面的卧榻上睡一会儿?”

    “唔……不用了。”伸手遮住嘴巴,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睡这儿还真有点冷。刚才又梦到那天的事情了,没想到敖全会在我刚来的时候就宣布婚事,本以为他会阻止我和遥之间的事的,唉,总觉得最近做的梦比较多,难不成我这人越来越忧虑了?

    “待在书房很无聊吗?”遥弯下腰替我倒了一杯热茶,然后拉过我的手捧着那杯子,“这茶还很烫,你不想喝即使用来暖暖手也行,你的手很冰啊。”

    “唔,也不是无聊,就是觉得很想睡。”嘴的确有点渴,我拿起杯子一口饮尽,然后握住遥的双手不放,笑眯眯地望着他,“不用杯子了,你的手就很暖,让我烘一下就行。”

    自从那天敖全宣布了我跟遥的婚事以后,我就常要去学一些礼仪规矩,教我规矩的老嬷嬷也没做出什么为难人的举动,只要我觉得累了就会让我休息,态度也是恭敬有加的,只可惜总透出疏离冷漠的味道,让人感觉怪怪的。

    每天早上用完膳后是学规矩的时间,下午则就陪着遥待在他书房了,毕竟我们在一起的时间比起以前已经少很多了。可即使只是每天下午,然后再加上用晚膳的时间,我们待在一起的时候在旁人眼里也够长了,甚至还有人说闲话,什么“还未成亲就腻在一起”,还有什么“整日里头迷惑太子”……

    “如果真的觉得无聊,你可以帮我一起看看奏折。”遥的两只手紧紧包着我,掌心炙热,“还是早上学规矩让你感觉很累?不喜欢的话就不要学了。”

    “没有什么喜欢不喜欢,讨厌倒还不至于,就是稍微有点麻烦的感觉。”

    “那你是继续坐在这里看书呢?还是想看看奏折?”遥松开一只手,侧过身子指了指他书桌上的那堆折子,微微一笑,“或者回房里去睡觉?”

    “你还真想让我看奏折?”本以为他不过随口说说,眨了眨眼,我有些意外,“这样没关系吗?不是禁止女子干预朝政吗?”

    遥揉揉我的头发,满脸宠溺的神情,“只要你想看就没关系,规矩是人定的。”

    “还是免了,名声已经不怎么好了,若这种事再被别人知道,恐怕我就真成了狐媚惑主的妖孽了。”我苦着脸拒绝,对遥叹气,“遥,你继续这样惯着我,真会宠坏我的。”

    “真的吗?”遥的眼眸中满是笑意,他盯住我的双眼沉默了一会儿,黑瞳深邃似海,“若真宠得坏就好了。”

    被他看得脸都开始发烫,屋子里又静,几乎可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撇开了眼,我顺势松开他的手,“宠坏就完了,现在就已经成了众矢之的,在我看来,明天的品花宴八成是针对我的,唉,真不想参加。”

    品花宴,一种不定期召开的宴会,那一天會在皇家园林中观赏各种天下的奇花遥草,名品树种,参加的人有皇亲国戚,朝中百官以及各自的家属。


    表面听来是以品花为主的风流雅事,不过,品花宴实际上是场古人变相的相亲大会,或者,更确切地来说,是专给皇子准备的相亲大会。

    不得不说,荻桑国对男女间的婚事还是很开放的,虽然大多还是父母之命,媒妁之约。但男女双方却可在婚前相见,若是彼此中意,则男方就可托媒婆前去提亲。但这在皇族之间又有些不一样了,虽然每过几年就会定期挑选绣女入宫,可一部分朝廷重臣并不舍得把女儿送入深宫之中随便许个皇子,同时却又想把女儿嫁门好亲事。这时,就需要品花宴了。

    品花宴参加的人不单是皇子皇孙,还有些官员的儿子,或者年纪轻轻就官居要位的青年才俊。彼此在这场宴会中赏花品茶,浅浅而谈。其中一些有缘的,就会暗生情愫。

    “你那时因为要娶我而跟皇上闹翻了,还提出了只娶我一个的要求,周围的那些人肯定会心生不满。”重重地连声叹气,我满脸的苦恼,“看我不顺眼的人绝对多到数不清。”

    “何必去理会那些人。”遥站直了身子,脸上溢满了安抚之意,“有我在,没事的。”

    果然一语成真!

    虽然遥说着没事,但第二天在品花宴上他也不可能无时无刻地陪在我身边,总还是要去应酬一下的,我的猜测的确没错,他前脚才离开没多久,就有一个身穿官服的中年人走到我面前。当时我才坐下吃着御厨做的精致点心,连一个都没吃完,就发觉眼前多了个人。

    小眼睛,小胡子,那人来意应是不善,可他尽量用着和气的态度说话,“展姑娘。”

    “唔。”我咽下那一口糕点,朝他笑笑,“不知你是哪位?”

    “在下兵部侍郎王琢,早就听闻太子殿下对展姑娘的宠爱,今日一见,果然不假。”

    这话让我怎么答?总不见得让我连声称“是”吧?更不可能让我回上一句“这与你何干!”眼珠子转了转,我只能不说话,朝他微微一笑。

    “太子殿下的专宠是展姑娘的福气,可在下官看来,有福气是好事,展姑娘是否也应该体现一下自己的大度,多劝劝太子纳妃收妾?”王琢笑容依旧,目光中却多了份凌厉,“若是没有这份度量,展姑娘将来又如何母仪天下?”

    啧啧,还真是开门见山啊,他这么直我也就没必要兜圈子了。拿起桌边的白布擦了擦自己的手,然后站起身回他一笑,“王大人,容展玥在这儿放肆地说上一句,这种事你应该去找太子殿下谈,而不是在这里和我这么个弱女子讨论,无论殿下有多宠我,也不可能什么都听我的,甚至连婚娶这种事也由我来左右。”顿了一顿,我望向王琢,不让他有任何辩驳的机会,“还是说,在王大人眼里,殿下是如此没有主见的人?”

    王琢神色一僵,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他被噎得哑口无言,站了好一会儿也不知道该作何反应,怔忡地站着,最后复杂地看了我一眼,低低喃了一声,“失礼了,告辞。”便转身离开,目送他的背影,我又坐回了位子,继续挑好吃的糕点送进嘴里。

    “不愧是锋源挑的好妻子,果然牙尖嘴利。”骤然听到从自己身后传的讥诮声,我侧过眼望去,面目俊朗的中年雅士,羽扇纶巾,风度翩翩。

    真是一个接着一个啊,还让不让人休息,别说去观赏花草了,我可是连茶水都没上一口,遥让我在这个位子上坐一会儿,然后他很快地应酬完,就陪我去赏花的……这下好了,要等的人还没等到,不想看的人却接二连三。

    我故意挑了个偏僻的角落坐下,就是不想太过引人注目,可方才王琢的到访就已经吸引过来不少视线,现在再来一个,唉,低调还真是件难事啊。

    到了荻桑后我还是了解了一下这儿的官员的,而眼前这个更是大名鼎鼎,不单是荻桑的第一才子,更是遥的亲生舅舅方期天,官拜大学士。

    椅子都还没坐热,我又站了起来,稍稍欠身,“方大人。”

    “未来太子妃的大礼方某可担待不起啊,被您行礼,可还真是折我的寿啊。”方期天嘴角满是嘲讽,“其实锋源只娶你一个也是有好处的,若其他女子嫁给他,有你这么一个正妃坐着,她们又哪里还有活路呢?”

    这楂找得也真是明显,每一句话都是既狠又毒,声音不大不小,恰巧能让周围的人都听清楚,看热闹的有,冷眼相望的有,议论纷纷的也有……就是没人来做和事佬。唉,看来想见我出丑的人不少呢。从四周收回视线的同时,还意外瞟到了敖全那张兴味的脸庞,他目光一转,正巧和我对上了视线,见着我也在看他,敖全微微一笑,又转开了头和他身边的官员聊了起来。

    这算什么?我这情况能用四面楚歌来形容吗?嘴角挂了抹若有似无的笑容,我淡淡答道,“哪里哪里,方大人太过奖了,比起牙尖嘴利这一点,展玥岂敢在方大人面前班门弄斧?”

    可能从未有过人会这样对方期天说话,他脸色相当不好看,板着一张脸冷冷哼了一声,上下打量了我几眼,“天下第一美人沈琦瑾的女儿,既没有你娘的美貌也没有你娘的温柔,我当初还好奇会是怎样的一个女子,竟能把锋源迷得晕头转向的,哪知道……哼,真是见面不如闻名。”

    他说的话和敖炔还真是相似,我扬眉一笑,不作回答。

    “哇,沈琦瑾的名号我也听过哦,当年不知迷得多少人魂牵梦萦,人长得漂亮,诗词歌赋,琴棋书画也是样样精通,尤其她的琴艺更是堪称一绝!”一个靓丽活泼的少女突然跑到了方期天的身后,笑吟吟地望着我,“你是她女儿的话,应该也很会弹琴吧?”

    “紫纱,蹦来跳去的成什么样子?站直一点。”方期天低低呵斥了那少女两声,只是很快又将视线调回我身上,他的目光中甚至带有几份挑衅,“是啊,说到琴艺,不知展姑娘能否当众展示一下你的风采呢?”

    即使我跟遥并未正式成婚,可是,无论如何,让未来的太子妃当众演奏,毕竟,在旁人的观念里,这些是戏子也会做的事情,这绝对是一个失礼至极的要求。虽然我心里对这种事并不介意,但若真应他的话去做了,或许掉的不单单是自己的面子,在皇宫里,一旦被别人压到了头上,哪怕只是一次,以后也会让旁人落下话根子的。况且,无论是他还是他女儿,在对我说话的时候口气里绝无半点尊重之意。

    我抬眼盯住方期天,直把他看得心里有些发毛的时候,突然柔柔一笑,只可惜笑意中却透出一股冰冷,“方大人,你是太子的舅舅,理应也算是我的长辈,本来你都发话了,玥儿也应遵从才是。只不过,容玥儿在这里提醒你一声。”顿了一顿,我眼角的余光瞟向敖全,望着他若有所思的神色,我又转眼向方期天嘲讽地笑了一笑,“请您别忘了,皇上曾当众宣告文武百官,每人见到我都应以太子妃之礼相待。不知道方大人是不是忘了这件事?还是说,你没把皇上的话放在心上?”

    看着方期天瞬间变绿的脸色,我染上唇畔的那抹笑容更是柔和,向前跨了一步,“不过,既然方大人都在这里当众要求了,玥儿无论如何也该卖你一个面子,奏上一曲才是啊。”

    “不……”方期天话才说到一半,目光正好望向我的后方,他的脸色马上由绿转白,连血色都快找不到了,“太,太子殿下……”

    哦?遥回来了?我转身望去,果真是遥。

    他的脸色淡然无波,瞳孔深处却隐忍着几欲勃发的怒气,眼眸下垂,遥很快走到我身边,经过我的时候轻轻握了一下我的手,然后站在方期天的面前,语气平静得像是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没想到我才离开了一会儿这里就变热闹了。”话锋一转,他如刀尖般的目光射向方期天,“方大人,你是想听玥儿弹琴?”

    方期天的脸都快憋红了,望着他说不出话的样子,遥倏然一笑,瞳孔中的温度几乎能结冰,视线缓缓扫向四周,望着原本想看热闹的那些人一个个都低下了脑袋,遥唇角一勾,语出惊人,“看刚才的情势,想听曲子的人应该不少……也好,那就由我跟玥儿在这里为大家合奏一曲!”

敖全召见

    周围一下子寂静无声。

    遥似乎完全不受影响,他转头对我柔声道,“玥儿,要不我们一起弹奏首《凤求凰》?”

    凤求凰?怔忡了一瞬,别说其他人了,连我刚才听他说要合奏的时候都吓了一跳。目光四处瞟了一瞟,好多人的脸色都不怎么好看,再向远处望了望,正好看见敖全那张变得严肃起来的脸,我立刻对遥展颜一笑,“好啊,那我去拿琴。”

    “王兄,你要在这里弹琴?”最先开口说话的是敖炔,他快步走了过来,容色中已没有了刚才的轻松,“大家都只是开个玩笑,你何必这么当真。”

    “玩笑?”遥嘴角的那抹笑容几乎是狠狠扯出来的,“既然是好笑的事大可当着我的面来开,何必背地里只跟玥儿开玩笑?我以为,诸位很希望听一听琴音才会开这样的‘玩笑’。”

    敖炔被噎得说不出话,他视线转来正好对上我的眼,眉头一皱,“展姑娘,你的意思呢?你想让王兄在这里弹奏吗?”

    听他的语气是很希望我劝阻一下遥了,眨眨眼,我满脸无辜的表情,“不可以吗?”

    看着我的模样,遥忍俊不禁,口气也缓和了许多,“炔,你也别这么较真,我只是和玥儿一起为大家合奏一曲,不用想太多,就当看一场表演好了。”

    “可你贵为……”

    “说起来,朕也没听过你弹琴啊,也好,在这里跟各位卿家一起饱饱耳福。”敖全向我们这边慢慢走来,声音来得那样突然,直接打断了敖炔。他目光复杂地扫了我一眼,然后向身后的一个婢女吩咐道,“暖霜,你带着展姑娘到琴阁去一趟,让她挑些顺手的乐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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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皇上。”

    敖全一开口,周围自然都没了闲话,敖炔也不好再说什么。

    暖霜带着我向西面走去,一路离开园林的时候,只看到众人各不相同的神态,我没有去细细辨认其中隐含的意味,在我们跨上台阶转弯之前,最终见到的是遥朝我微微一笑。

    皇宫里的地形的确复杂,而我这人又不擅长认路,若不是由暖霜带着,恐怕花个一天也走不出去,七转八绕的,在经过好些亭台楼阁,行了很长的雕漆走廊以后,我们总算到了琴阁,那是一间建造得极为精致的楼阁,墙上那些山水花草的雕像就是栩栩如生的模样,而楼阁本身又是傍水而建,更平添了一份雅致。

    我依着自己的喜好挑了两把古筝,一把是紫檀制成的,上面的花纹图案是傲雪开放的梅花,做工极其精巧细腻。另一把的材料是千年楠木,还有金丝雕成的龙形图案,一看便知价值不菲。园林里还有那么多人等着,快速挑好之后就跟着暖霜往回走了。

    回去的时候,目光突然停在了偏远的某一处。

    灰白的墙壁,肆乱的爬山虎蔓延其上,还隐约可看到几座跟皇宫整体的华丽感格格不入的厢房,很大的地方,可是却也很空,几乎见不着什么人影,即使在阳光下也显出凄凉苦楚的感觉……刚才走过来的时候还没发觉这地方,我一边跟着暖霜走,一边细细地打量起那块地方,照那样子看来,应该是冷宫吧。

    忽然,身体一滞。

    远处白墙的那边站着一个女子,正好背朝着我们。

    不知不觉中咬紧了唇,抑制不住心中冉冉升起的那股异样感,好熟悉的感觉,可在这里会有我认识的人吗?心中隐隐升起一股狐疑,强烈地想要走过去看看那女子到底是谁。我终于还是停下脚步,叫住了暖霜,伸手朝那方向一指,“暖霜,那是什么地方?”

    “哪里?”没想到我会出声,暖霜怔了一怔,她顺着我指的方向望去,恍然道,“哦,那里是冷宫。”

    果然,我眯了眯眼,按奈不住自己的好奇,正想掠身过去看看的时候,却看见敖炔从拐弯处走了出来,他看我们两人停在原地后皱起了眉头,“停着干什么?那边还有好多人在等,父皇见你们还不回来,就让我来看看了。”

    “参见巴硕王殿下。”

    我硬生生止住自己的身子,淡淡望了敖炔一眼,算了,以后有的是时间,“不好意思,那我们走快一点吧。”

    凤兮凤兮归故乡翱游四海求其凰

    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夕升斯堂

    有艳淑女在闺房室迩人遐毒我肠

    何缘交颈为鸳鸯胡颉颃兮共翱翔

    凤兮凤兮从我栖得托孳尾永为妃

    交情通体心和谐中夜相从知者谁

    双翼俱起翻高飞无感我思使於悲

    千古一曲凤求凰,没人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遥在众目睽睽之下清楚地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弹完之后,或者说在遥替我出头的时候,我就感到许多人都收起了自己的敌意,或者应该说,他们收起了表面的敌意,至少会卖给遥这个面子,不再明目张胆地造次。原本对我采取观望态度的一些人也终于转而默许了我跟遥的关系。

    品花宴,其实很多官员都想把自己的女儿送到遥的身边,虽然实际找我麻烦的就那两个人,但其他那些虎视眈眈的目光绝对算不上少,恐怕只要见着情况稍有松动,就都会有所行动的。无论怎样,遥毕竟是太子,将来要当皇帝的人,有多少人想让女儿坐上皇后那位子的,可好不容易盼到最后,却被我这么个异国女子给捷足先登。

    唉,我仰躺在床上重重叹气,早知道选择到这里来不会是个轻松的活儿,现在看来,果然麻烦多多。不过,经过白天这一次,应该能让很多人安分许多吧。在宫中若没有自己的势力恐怕很容易就尸骨无存吧?我在这里也没有相应的背景和娘家可依靠,是不是应该考虑建立一个属于自己的势力网?总不可能每次都让遥来帮我。

    既然我选择活在后宫之中,就应该学会完全独立。这这种杀人不见血的地方,软弱和犹豫是不被允许的,倚靠别人这种想法只会带来毁灭这一结果。

    第二天醒来,我吃完了早点就去上太子妃的礼仪课程,可无论是走在路上还是跟着老嬷嬷上课,虽然周围的人都没说什么,虽然他们原本的态度也很恭敬,可就是觉得有了些改变,该怎么说呢,感到他们比之以前热情许多,恐怕昨天的事已经众所周知了吧。

    遥的那一曲效果还真大,也省下了我的许多工夫,好不容易等到上完课,我正打算去冷宫探一探,心里一直牵挂着昨天看到的那人究竟是谁,可人都还没从椅子上站起,就看到罗梓出现在门前,他穿得很精神,笑着望了我一眼,“玥儿,动作快点,皇上有事找你。”

    终于,还是找上门了吗?

    敛去自己的心思,我小心翼翼地打量罗梓的神色,“师父,看你的样子应该不是什么坏事吧?”

    “呵呵,即使是坏事你也得去啊。”

    “如果是坏事的话我就得先做好准备了。”眨眨眼,我再一次求证,“不是坏事吧?”

    “你啊,不是坏事。”罗梓一脸拿我没办法的模样,哭笑不得,“至少在我看来不是什么坏事,你大可放心地跟我去。”

    “嘿嘿~”

    跟着罗梓走到了敖全的御书房,通报了一声后,我们便推门而入,一进去才意外地发觉,里面坐着的不单是敖全,还有遥跟敖炔也在里面,我怔了一怔,刚想行礼的时候却被敖全打断,他朝我微笑,“玥儿,这里都是自家人,不必多礼。”

    “是,谢皇上。”满腹狐疑地坐下,我向遥投去探询的目光,却见他只是对着我笑笑,看着他的笑容,我一下子感到了安心,照这样看来,应该是没什么事了。

    “这次把你们叫来,主要是想谈谈薛耀光的事情。”敖全缓缓开口,往椅子的后背上一靠,他的目光在各人脸上停留了片刻,继续道,“当时锋源你主张不要赶尽杀绝,所以朕将他派去了偏远的广沙城,可现在有探子回报,他在那里也不是很安分,最近小动作频繁啊。”

    薛耀光?广沙城?

    “哦,玥儿你可能还不是很了解,薛耀光是前任丞相,也是当初外戚势力的主干之一。”见我面露疑色,敖全简短地解释道,“虽然锋源平定了他们的势力,甚至还将很多原来站他们那一边的官员收为己用,可是,根除还是需要一定时间的。”

    呃?我脑子一个激灵,了解到了敖全的用意,急忙站起身,“皇上,这些事情应该是朝廷大事,这不适宜由女子来干预,更何况玥儿是后宫中的女人,更不应该涉及。”

    “呵呵,无妨无妨,朕既然把你叫来了就是想让你听听这些事,也顺便听你说说自己的意见。”敖全笑了两声,“早就听说玥儿你是于路收过的弟子中唯一的女性,想必应是不凡,朕很想听听你的意见和看法。”

    我实在无法把敖全的想法摸清,他把我叫来参与这种事,也许是信任的一种表现,但在我眼里,什么事情都是双面刃,今天我只是坐在这里听他说话,也许明天就会因为今天听到的事情而招来祸端,我下跪道,“皇上,承蒙您的欣赏,可民女实在没资格也没理由……”

    “怎么会没理由?”敖全懒懒打断了我的话,眸中精光一晃而逝,隐约闪烁着算计,“要知道,当初薛耀光曾私底下跟朕承诺,只要能让他的女儿嫁给锋源当上太子妃,将来保证她坐上皇后之位,他就愿意无偿交出自己手中的全部势力,并且帮助理清剩余的那些外戚。”

    “……”我垂下眼,头微微低下,遮住自己的目光。

    “玥儿,天下皆知你即将嫁给锋源成为我荻桑国的太子妃,你能说,这事与你没有半点关系吗?”即使低着头,我也能清楚感觉到敖全投射过来的目光,就如同玻璃的碎片,锋利而透彻,屋子里弥漫着古怪的气氛,转瞬间,敖全又突然笑出了声,满是慈爱,“玥儿,你不必跪下啊,站起来吧,若继续这样跪着,待会儿锋源又会和朕怄气了,起来吧。”

    说话果然滴水不漏,抿了抿唇,我站起身坐回原位,“谢皇上。”

    “呵呵,朕说这话也没别的意思,只是真心地想听听你的想法,玥儿,你应该不会拒绝吧?”敖全又绕回了原来的话题,“你就当朕在考考未来的儿媳妇,不必拘礼啊。”

    “父皇,这件事本就是儿臣的责任,还是交由儿臣来办吧。”遥站起身,轻轻地望了我一眼后向敖全拱手道,“当初是儿臣主张不要赶尽杀绝的,所以,现在出了问题理应由儿臣来解决。”

    “呵呵,这事当然应该由你去办,不过,在这之前朕总要听听别人的意见。”敖全一眼看穿了遥这番举止的用意,脸上笑意更盛,调侃道,“锋源,你不用着急啊,朕不过想问问玥儿的看法,又不是要吃了她,朕才说了两句你就站出来为她说话,你未免也太宠她了吧?”

    遥的脸颊似乎有些隐约可见的红迹,见他被敖全堵得说不出话,我在心中暗暗叹气,说就说吧,若现在说话就开始缩手缩脚的,那我以后那么长的一段人生想必也不会轻松如意了,来荻桑之前不就已经决定了吗,在这里要活得像自己些。抬眼向敖全望去,我微微一笑,“若皇上坚持想听听玥儿的拙见,那就只有献丑了。当初太子殿下会主张放薛耀光一条活路,想必是有一定理由的,或许是因为外戚的势力实在太过于根深蒂固,若强行除去,恐怕会对朝野带来动荡,将他放逐带偏僻之地,远离政治斗争中心才是稳妥之法。”

    敖全怔忡了一会儿,复杂的目光转瞬即逝,脸上很快染上了笑容,他嘴角添上一抹兴味,颔首道,“不错,的确如此。”

    “如今,薛耀光在广沙城又开始蠢蠢欲动,应该是有了什么计划或者后盾?”

    “分析得很好。”敖全笑意宴宴地望着我,“接下来的事正是朕要说的,薛耀光被放逐到广沙城也有一段时间,这些日子以来,外戚残留的党羽也差不多被肃清了,如今,他仍有胆子做那些小动作,的确是有了后盾之故。”

    声音骤然停下,收起笑容,敖全的脸色变得严肃起来,他往我们看来,字句铿锵,“薛耀光有胆子贩卖武器和私盐,若朕料得不错,他应该和墨宣国暗中勾结。”声音再次停下,敖全对我开口问道,“玥儿,这件事若交由你来办,你会采取什么行动?”

    又要我答?望着敖全若有所思的神色我沉默了片刻,真的要说吗?犹豫了会儿终于还是选择说实话,“回皇上,若由玥儿来办,恐怕会斩草除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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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8-29 19:32 | 显示全部楼层
“哦?”

    “别国的后盾跟荻桑国内的党羽不一样,别国会跟你合作,图的只是一个‘利’字,当然,即使是本国内的官员勾结也是图个‘利’字,但两者在本质上是有区别的。在同一个国家里,若你建立起自己的势力,那对上位者来说是很麻烦也很棘手的问题,除当然是除得掉,但是,却也太费时也太耗力了。因此,若非是太大的问题,采取视而不见的态度也是可以的。但是,若是和他国勾结那又是另一回事了,这种事情,任何一个上位者都不可能让它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发生。”周围的空气格外凝重,我调节了一下自己的呼吸后继续道,“先在朝廷之中切断薛耀光的各方人脉,这样,在墨宣国眼里他也就相应失去了可以利用的价值,这个时候,只要薛耀光发生任何一点意外,墨宣国都会毫不留情地把他给丢弃掉。”

    闭了闭眼,我一口气把最后的一句话给说完,“内忧外患,此时的薛耀光就真的是走投无路的境况了,但是,为了防止那些外戚党羽的势力再次猖獗,玥儿以为斩草除根是最保险的做法,薛耀光绝对不能继续留着了!”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先是一阵沉默,然后听到敖全的鼓掌声,他的眸光中又闪现出之前那缕意义不明的光芒,像迷雾般让人捉摸不透,“很好,于路教的弟子果然名不虚传,玥儿,你的确没让朕失望。”他转头面向遥,淡然询问,“锋源,你觉得如何?”

    “连父皇都如此满意,儿臣自然也无话可说。”遥的嘴角浮现一抹浅笑,他朝我投来一道柔和的目光,“父皇的意思,是希望儿臣亲自到广沙城走一趟吗?”

    “恩,这件事你不亲自走一趟朕就不能安心。”敖全颔首,他又将视线转向敖炔,问道,“炔儿,你有什么异议吗?”

    敖炔站起身,他先是看了我一眼,眉目中多了一抹深思,然后转向敖全拱手道,“禀父皇,儿臣没有异议,儿臣也认为薛耀光这人绝不能留。”

    “恩,本还想这两天就开始准备你跟锋源的婚事了,现在看来,可能又要拖上一拖。”敖全朝我笑道,“玥儿,等锋源这次从广沙城回来后,朕立刻替你俩操办婚事。”

    “谢皇上。”

    *********************************************

   
千回百转

    满天的繁星缤纷入眼,缭乱得像黑色幕布上镶嵌的晶亮钻石,熠熠夺目,闪烁的光芒似要灼伤眼球,坐在屋顶上,有一种伸手就能抓住的感觉,美好得就像幻境般流连忘返。

    我仰躺在黑色的屋顶上,半阖着双眼,凉爽的夜风拂面吹来,发丝掠过脸庞时那种痒痒的感觉格外令人心动。一缕一缕的,我抬手将飘散的黑发捋到耳后,忍不住勾起唇角,好舒服的凉风,好惬意的夜景。

    今天白天,皇上把我叫去御书房的那一幕似乎还在眼前回放,到现在还是想不出敖全把我叫去的用意,甚至也不知道他问我那些问题的意图,难道只是单纯想看看我是个怎样的人吗?唉,同样是做皇帝的人,沈畅烙就比敖全好捉摸多了。

    又一阵微风吹来,鼻子有些痒,我轻轻打了个喷嚏,想到白天在御书房时那样坦白地回答他,也不知道到底是好还是坏,可即使后悔,说出口的话也收不回来了,我既然选择在荻桑国里陪遥一起生活,那么诚实地表达自己是绝对必要的,若整天想着怎样掩饰自己,恐怕弄到最后反而会是我最不好过了,重重地叹气,无暇顾及那些,我现在脑子里想的,只有遥明天一早就要离宫的事情,从小到大的记忆里,这已经不是第一次跟遥分开。

    “沙沙”的树叶声,我闭上眼,今晚的风还吹得真是频繁啊,随着细风一起拂来的,还有一阵淡淡的桂花香,以及糕饼的香味。我豁然睁开了眼,支起上身,果然看到了遥站在地面上朝我微笑,手里还托着一盘桂香糕。

    他一跃而上,直接站到了我身旁,“试试看吧,我不知道和秦嬷嬷以前做的是不是一样的味道,听说你今晚只吃了一点点,现在肚子不饿吗?”

    “还行吧,也不算很饿。”我顺手从盘子里捞起一块桂香糕,张嘴咬了一口,酥软芳香,甜而不腻,很好吃啊!惊诧地眨眼,我抬头望向遥,半分猜测半分推断,“是你做的?”

    脸色似乎有些发红,只可惜夜色太深看不怎么清楚,被我问得有些尴尬,遥咳了一声,含糊不清的声音,“恩。”

    “真是你做的?”我的语气难掩惊奇,虽然心里早有猜测,但真正被证实了以后还是觉得不可思议,“我怎么不知道你还会做这个?”

    “你小时候不就很爱吃吗?”遥本想语焉不详地轻轻带过,但见着我那双盯住他不放的双眼,轻描淡写的言语也只能化成无奈地叹气,他认命地坐在我旁边,解释道,“我小时候常看秦嬷嬷做,后来回到荻桑国以后就试着做做看了,尝试了很多次,所以就会做了。”

    说得还真简略啊,我好笑地瞅着他,“你到了这里居然还能抽出时间做糕点?”

    神色一僵,才刚正常的表情又添上一抹尴尬,遥闭上眼不看我,精致的脸庞上带着可疑的不自然,“玥儿,你对这个问题真这么感兴趣吗?”

    “呵呵……”我笑倒在屋顶上,“做糕点是这么让人不好意思的事吗?你不想说就算了,反正我大概也能猜出个七八分。”

    斜躺在屋顶上,我慢慢品尝那盘桂香糕,夜色很好,糕点也很好吃,带着那股怀念的味道我思绪飞到了童年,“遥,记得十二岁的时候,我们有一次也一起在夜里这样吹着冷风,只不过,那个时候是坐在树上,那好像是展翼翔才回府没多久的事情。”

    “恩,那时我们还看到他半夜摸进了娘的房间。”顿了一顿,遥朝我低笑,带着几分意外,“我以为以你的性子应该早忘了,没想到你还记着。”

    我也以为自己会忘了的,没想到现在都还记得,任着桂香糕慢慢在口中融化,我低声道,“做的很好吃,谢谢。”

    耳旁传来一声叹息,遥睁开了眼朝我脸上望来,直接转了话题,“你这么晚还不睡觉?还跑到屋顶上来,如果被守卫兵看到说不准还以为是刺客而被抓起来呢。”

    我斜过眼瞟他,似笑非笑的模样,他还好意思说我?“那你呢?明天就要启程去广沙城了,怎么到现在还不睡觉?甚至有闲情逸致陪我坐这儿吹冷风?”

    又听到了“沙沙”的树叶声响,今晚的夜风果然频繁,遥的发丝也有些吹乱了,他望着我低低一笑,那笑声很轻也很短,却无可防避地钻进我耳朵里,缭绕不去,“因为,我觉得你应该还没睡觉。”

    抿了抿唇,被他盯得撇开了眼,我轻声道,“那恭喜你,猜对了。”

    短暂的沉默,一瞬间周围只剩下风声和树叶摩擦的声音,安静的氛围,恰恰相反的是杂乱的心绪,遥说话的语气像叹息一般,“睡不着吗?”

    “唔。”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我满是含糊不清的声音,“你大概要去多久?”

    “我尽量加快动作,主要还是看事情的棘手程度。”遥顿了一顿,“怎么了?你这次好像特别多愁善感?”

    多愁善感吗?我自嘲地笑了笑,“大概是我杞人忧天吧,总觉得没什么好的预感。”

    “担心我?”遥骤然问出了声,见我意外地睁大了眼,他倏然一笑,光彩四溢,“如果你担心我的话,我会很高兴的。”

    我静静地望着他,目不转睛,静谧的空气中几乎可听到对方的呼吸,四目对望,时间久到连气氛都变了质,遥沉静的瞳孔中暗火跳跃,他突然俯下身,彼此的鼻子都碰到了一起,我浅浅勾起一抹笑,抬高了下巴,轻触他柔软的嘴唇,浅尝辄止。

    “上一次是你吻我,这次应该由我来。”

    遥黑色晶莹的瞳孔中闪过一抹异彩,低沉的声音似乎是从胸腔里传出来的,“你是不是太轻了?我上次应该吻得还要用力一些的。”

    哦?我笑意晏晏,“那说明是我吃亏了,你发什么牢骚?”

    “呵呵。”他笑了出声,把头埋在我脖子里,任由夜风吹拂,保持这个姿势沉默许久,遥才再次开口说话,一个字一个字的,异常清晰,“玥儿,我很快回来,回来之后就马上成婚。”

    “……”我闭上眼轻笑,“我又逃不掉,你急什么?”

    “这件事我已经盼了五年等了五年,当然着急。”遥支起了身子坐我身边,他伸手紧紧拽住我的手臂,目光坚定,“好不容易才捉住,玥儿,我不可能让你逃走的。”

    “好啊,反正我也不想逃。”回视他的目光,我笑容灿烂,“我等你回来。”

    我等你回来。

    人生常会在不经意的时候来个急转弯,暴风雨前的黎明总是格外平静,命运的作弄喜欢那样措手不及地降临,最终,我还是等不到遥回来找我。

    真的,说这句话的时候我真的以为自己能等到他回来,等他回来,然后,一起生活。

    即使一生都生活在皇宫中,即使是钩心斗角,我也已经做好了准备。

    神州历757年4月12日,那是遥离开皇宫后的第六天,那一天对我来说,或许就叫灾难吧,毫无预兆,突如其来的灾难。

    早晨正在和老嬷嬷学习宫中礼仪的时候,敖全就突然出现在门口,众人行完礼后,他朝我笑笑,语气格外温和慈祥,“玥儿,礼仪规矩的学习你先放一放,朕想带你去一个地方,有些事情想跟你说上一说。”

    不能在这里说的事情吗?我愣了愣,随即回他一笑,“好啊。”

    一路前行,直至敖全停下脚步后我向四周望去。

    布满爬山虎的灰白墙壁,空荡冷清的厢房,好眼熟。本想抽时间来这里的,结果被遥的事情一搅和后就耽搁了,只是有些意外,敖全带我来冷宫做什么?

    周围的侍从已经全都退下了,只剩下几个敖全常年带在身边的近侍持剑站在一旁,这些应该是亲信。静悄悄的,敖全忽然开口问我,“玥儿,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我恭敬答道,“如果没有猜错的话,这里应该是冷宫。”

    “嗯,不错,正是冷宫。”敖全颔首,目光中若有所思,“那么,你知道朕为什么要带你来冷宫?这你猜得到吗?”

    心里骤然产生了不太好的预感,我垂下眼眸,任阳光在脸上投下一片阴影,“皇上之前不是说是想说些事情吗?或者还有其他什么事,请恕玥儿愚钝,揣摩不出皇上您的圣意。”

    “呵呵,的确是有事情要和你谈才把你叫出来的,不过,带你来冷宫却还有其他的用意。”敖全实话实说,“玥儿,老实讲,当初锋源执着要娶你的时候,朕一直都在想,你会是个怎样的人,后来见了以后才发觉,远比朕想像得更为特别啊。”笑起来的时候眼角的皱纹缓缓荡开,敖全望向远方的天际,“的确值得锋源为你如此不顾一切。”

    “皇上过赞了。”

    “没有过赞,朕只不过在说实话。”敖全转头面向着我,微笑道,“玥儿,你应该知道锋源曾为了你的事和朕大吵过一架吧?”

    “恩,稍有耳闻。”

    “旁人知道的也只有表面的事,一开始听他说出那些不理智的话朕的确是相当地生气,等到后来冷静下来后,又找他好好谈了一次,那次是跟他私底下谈的,甚至连随从都没有带上一个,所以,除了我跟锋源以外,也没人知道我们到底说了什么。玥儿,你能猜到他那时跟朕说了些什么话吗?”敖全说这句话与其说是在问我,更不如说他在自问自答,顿了一顿,他已显苍老的脸庞上爬出一抹苦笑,自嘲却无奈,“朕从来都觉得自己这辈子做得最正确的事情就是把锋源给接回来,他很优秀,比朕想像得更能干,冷静自持,完全承袭了一个帝王该有的一切,说句远点儿的话,皇位若有他来继承,荻桑国的将来必定会在神州这块大地上独霸一方。可是,那时没有想到,他居然会因为一个女人而公然忤逆朕,我当时第一个想法就是红颜祸国啊,想不到锋源这样的人也会沉迷于女色,不可自拔。”说到最后,敖全甚至不用“朕”那个称呼,而是改用了“我”字,平淡的语态中带有一浅浅的酸涩,算不上是痛心疾首,但那股失望却是那样明显。

    “唉!”他重重地叹气,从表情上来看似乎脑中的思绪都已经飘散到远方了,“从他十四岁的时候来到皇宫,为了夺回太子这个位子他经历了很多,他付出多少努力朕也都是看在眼里的,却不料他会因一个女人而乱了方寸,若对常人来说,对感情专注执着也算得上是件好事,但是对帝王来说,这是忌讳啊,要命的忌讳。玥儿,如果是你的话应该可以明白,一个皇帝,他可以博爱,却不能专情,这样下去,锋源迟早会被毁了的。”

    我低眉敛首,隐约有些了解到敖全今日找我谈话的用意了,恐怕是祸非福。

    “父皇真是如此担心的话,那儿臣的太子之位尽可让贤。”声音是敖全的,可听到这句话心头一颤,我豁然抬头望去,只见敖全满脸都挂着无计可施的表情,他直直盯住我,苦涩道,“那个时候,锋源就是这么和朕说的,朕当时问他,你不要这个皇位了吗?他笑着摇头,说不要了。那时根本就不敢相信,还以为他在开玩笑,朕又问他,那女人有这么好吗?值得你如此?”

    “哈哈,结果锋源毫不犹豫地回答朕。”敖全仰天大笑,久久不止的笑声在这空旷的上空回荡不去,“儿臣希望和自己过一生的是温暖的,自己爱的人,如果一生只与那个冷冰冰的位子相伴,这太可悲了。”

    “努力了那么久的位子他居然可以说放手就放手,果然是朕的好儿子,干脆洒脱,毫不拖泥带水!”声调骤然转冷,射来的目光也瞬间尖锐,“玥儿,锋源是朕最出色的儿子,朕不可能放任他这样下去,所以,只有对不住了,你绝对不能留!”

    抬高手轻轻一挥,周围的侍卫立即将数把剑架到了我脖子上。

    阳光照射,只感到剑身上那银色的反光格外刺眼。

    *********************************

   

孪生姐妹

    太阳又落山了,红彤彤的薄云,望向苍穹明明觉得是那样壮观的景象,可余晖一射进屋子里,点点滴滴,零零散散,就只感到那股徒生的苍凉,落寞而悲离。

    我合着外衣仰躺在床上,被拘禁在这间屋子已经是第二天了,可能再过不久,敖全就会对我下手了吧,不经意间发现自己又在叹气了,我脑子的思绪不自觉地回到一天前。

    冷宫。

    脖子上一下子就感到了凉意,好久没被人用剑指着脖子,依旧是不舒服的感觉啊,我望着敖全沉默许久,终还是开口说话了,“皇上是想杀了我吗?”

    “不错。”

    目光下垂,低头望着地面一眨不眨,“名不正言不顺,若在这儿秘密处决了我,恐怕善后的事情会比较棘手吧,或者,皇上已经想要事后要如何跟遥交代了吗?”

    “遥?”敖全怔了一怔,随即反应过来我说的是谁,昙花一现的笑容,他盯住我,射来的目光异常认真,毫不犹豫,“这不用你担心,朕既然做了这事,其他的细节自然也都安排妥善了。放心,朕现在不杀你,不论怎么说,你也算是名义上的未来太子妃,随便杀了也会有些闲言闲语,过个几天,等朕把理由和其他一些事都办好了以后,就能当着天下人的面公开把你处刑,绝对名正言顺。”

    什么意思?我缓缓抬头,投去疑问的视线。

    “玥儿,若只是和你谈先前的那些话,其实不在这里也行,朕之前就说过,特地带你来冷宫是有一些其他的事。”敖全淡淡道,“带你来这里,是想让你见一个人。”

    一个人?脑中忽然闪现出前几日路过冷宫时见到过的那个令人在意的背影,这里果真有我的熟人?静静地望去,我等待着敖全的下文。

    轻轻拍了两下手,敖全向身后的侍卫吩咐道,“去把人带来。”

    “是。”

    片刻之后,那名侍卫就领着一个年轻女子款款走来,身轻如柳,摇曳生姿。只是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影,我就能猜到对方应是一个美人。

    关在这冷宫之中,是被敖全废弃的哪个妃子吗?

    来人又前进了一段路程,我抬眼望去,一看清面容,立刻如遭雷殛!

    身形停滞在风中,一动不动。

    一模一样的相貌,一模一样的外表,宛如双生子。

    不,应该说,原本就是双生子!

    那女子一见我也是难以抑制的惊愕,脚步就停在五米外的位置,一动不动。

    “阔别十九年的姐妹见面,的确是让人感动啊。”敖全的视线先是停在那女子身上,尔后朝我笑笑,“或者,对玥儿来说是惊奇大于高兴呢?”

    那女子的目光还是一眨不眨地滞留在我脸上,神志似乎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

    我闭了闭眼,收回自己杂乱的心绪,将眸光转向敖全,“玥儿实在不知皇上此举到底是何用意。”

    敖全意味不明地一笑,“从朕知道锋源是在展家的时候就开始着手调查了,调查了很多,也知道了很多。”他伸手指向那女子,“她的名字叫夏晓梦,当初朕派了人马前去搜寻,却在荻桑国的一个小村庄里发现了她,呵呵,这对朕来说,也是最惊异的发现啊。”

    “我不知道皇上现在让她和玥儿见面的用意是什么。”

    “朕需要一个能光明正大地杀你的理由,而夏晓梦会在这其中起很大的作用。”敖全负手而立,挺拔的身形却在不知不觉中显现出苍老的感觉,“正好沈墨翎也被关在荻桑,若朕直接杀了他恐怕也会惹出不必要的争端,这个人是我荻桑的隐患,除是一定要除的,只是要看除掉他的手段了,朕想了想,若把你和他的事情放在一起,许多困扰的问题也能迎刃而解。”

    我微微挑眉,等敖全说出他口中的办法。

    “难得沈墨翎的容貌也堪称绝世,所以,我荻桑未来的太子妃若和他发生了什么苟且之事旁人也较容易相信。更或者,直接对外宣布展玥原本在孜祁国时就和自己的表哥暗通曲款,如今沈墨翎正是为了和你私会而来到荻桑,你们二人在行那男女之事时正好被抓……如此一来,自然就有了杀你们的借口。”停下声音,敖全的目光凝重起来,他带有几分惋惜地望着我,“玥儿,锋源只娶你一个妻子,这种事朕还能勉强同意,但朕最不能接受的还是他对你专注痴情的程度,可惜了,本来,你会成为一个很好的太子妃,乃至皇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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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8-29 19:32 | 显示全部楼层
“呵呵……皇上,想不到为了除去我跟沈墨翎,你不惜让敖家皇室蒙羞,甚至让遥丢尽颜面。”我忍不住低笑两声,目光冷冽,“不过,玥儿还是感谢你能费心地把事情解释清楚。”

    被押送走的最后,我眼角的余光瞟向夏晓梦,视线正巧和她对了正着,她微微一怔,然后低下头站在敖全身边,恭敬本分的姿态,如同一个听话的人偶娃娃。

    照敖全的话来看,届时应该会让夏晓梦代替我主动承认所有的罪行,我不知道自己这个双胞胎姐姐会有什么样的结局,但是,她知道了这样的秘密,敖全真的还能让她好好活着?抑或是,为了防止遥的暴怒,他会用长得和我一模一样的夏晓梦来安抚遥?

    在这个时代,恐怕丈夫最不能容忍的就是妻子的不贞吧?即使是假的也会让男人难以忍受这种屈辱吧?唉,还真是件麻烦事。

    捞起床上的枕头盖住脸颊,是天意的作弄还是人生的必然呢?当初娘希望我那个双生姐姐能安然幸福地度过人生,可结局,她却依然被卷了进来,难道展家的子女永远都逃不出这乱世的纷争吗?如果这次可以顺利逃出去的话,若她也有这个意愿,就顺手救她出去吧。

    哀叹声接连不断,我一个翻身,把脑袋狠狠埋在枕头里,动作再不快点的话,说不准真会被敖全给杀了的,现在想想,广沙城的事也有可能是敖全捏造的,也许遥现在正被他囚禁在某个地方,我屋外也站着几尊“门神”守在那里,棘手啊棘手……

    “咚咚!”

    有人敲门?我奇怪地眨眼,送饭的来了?“进来吧,门没锁。”

    屋门应声而开,一个年轻男子低垂着脑袋走了进来,然后随手关门。

    有必要关门吗?我仔细打量了他几眼,觉得有些眼熟,只可惜那人就是不肯把脸给抬起来,我从床上跳下,跑到他面前又上下看了好几眼,那人被我看得有些不高兴,冰冷的面庞染上恼怒,我不以为意地咧嘴一笑,“我等了好久总算有人到了,可没想到居然是你来,堂堂大内侍卫统领居然沦落至此,果然赤胆忠心。不过,如果再不来的话,估计你也只能收到我跟沈墨翎的两具尸体了。”

    缓缓抬头,卢彰冷漠依旧,“我也没想到展小姐即使身为阶下囚,也没有任何的不自在。”

    “呵呵,门外的人是自己人?居然能放你进来讲这么多话?”他的话我左耳进右耳出,就当没听见,笑眯眯地望着卢彰,“你们已经计划好该怎么逃出去了?”

    一下子陷入沉默,卢彰望了我一眼淡然道,“我不知道行不行得通,展大小姐才智高绝运筹帷幄,有什么锦囊妙计吗?”

    锦囊妙计?我就近找了张椅子坐下,然后替自己倒了杯热茶,细致地品茗一口,果然好茶,芳香逼人。慢吞吞放下杯子,望着看得我快没耐心的卢彰,我扑哧一笑,“哪有那么多的锦囊妙计?脚踏实地一点吧,你怎么进来的我们就怎么出去喽。”

    望着卢彰不善的面色,我颇有闲情地又轻啜一口茶,突然想到了什么,我抬头问道,“你还问我计划?我很早以前就通知你们沈墨翎在这儿了吧?怎么到现在都还没定好万全之策?行动思维未免也太过拖拉了吧?”

    “不敢确定。”

    “呃?”我不理解他的话。

    “不敢确定你是不是在骗我们,我一开始并不相信你会这么好心地说出锊王殿下的下落,稍有差池,我们就会付出巨大到无法想像的代价。”卢彰复杂地望着我,详细解释,“这一次的营救计划,会让所有埋在荻桑皇宫的探子全都暴露出来,我们多年来的努力也就辛苦白费了。若殿下的下落只是一个诱饵和谎言的话,那我们的损失未免也太大了。”

    心跳稍微快了一下,我面不改色地继续喝茶,说句老实话,卢彰并没有料错,一开始会通知他们到这里来救沈墨翎,我只是想施计帮遥挖出所有埋在皇宫里的孜祁国的探子。就如同遥那时能得到地形图是因为孜祁的皇宫中藏有荻桑的暗探一样,我认定在这里,沈墨翎也绝对埋藏着他的人。

    眉头稍有纠结,嘴角也爬上苦笑,我将剩下的茶水一饮而尽,展玥,你老实承认吧,你压根就没完全信任过这个地方,虽然口口声声说要和遥一起在这个皇宫里生活,可是,表面上是想将那些暗探一网打尽,实际上,你也是想替自己留一条退路。

    明明没有口渴的感觉,可我硬是又倒上满满一杯茶,仰起脑袋一饮而尽,只是没有想到,没有想到自己多疑的性子还真帮了大忙,这一条退路也真是留对了!

    “呵呵,那你现在得出结果了?”懒懒地靠在椅背上,我斜眼瞄他,“你确定我现在不是在骗你了?”

    “不是,探子已经确定殿下被关在哪个房间里了。”卢彰若有所思地望着我,可语气还是硬邦邦的,“而且,根据鸿鸣的说法,你也需要我们的帮助。他说,展玥的确很会骗人,可是,她却绝对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和自由来开玩笑,所以,鸿鸣说你是可以信任的,至少在这次行动中,我是可以信任你的。”

    梁鸿鸣?他也来了荻桑?我不停地揉着太阳穴,敖全啊敖全,如果不是你这次想要杀了我,那么,我还真可以帮你除掉许多孜祁国的栋梁呢,或者,说得更确切些,应该是沈墨翎的栋梁之才!真是太可惜了,毕竟能这么彻底击溃沈墨翎的机会实在是不多啊。

    *********************************

   

营救行动

    望了望窗外的天色,我又想到了之前的问题,“对了,你刚才还没回答我,外面那几个侍卫是你们的人?可以信任吗?”

    “现在外面的那几个人是可以信任的。”卢彰瞥我一眼,“原来敖全派来守着你的人已经被我们处理掉了,放心,因为是刚刚才处理的,所以短时间内也不会露陷。”

    不是吧?!如果我现在嘴里有一口茶绝对会喷出来!放心,他居然还叫我放心?“卢彰,事情都已经做到这一步了,居然还问我有什么锦囊妙计?姑且不论敖全会什么时候动手我们不知道,即使知道,在你处理了那头那几个人后,亏你还是大内侍卫统领,你知不知道轮班?为了避免暴露,现在我们最需要做的,应该是争分夺秒!你居然还在这里和我磨蹭?”

    简直就是不敢相信,我利落地站起身,“你们那个聪明的军师——梁鸿鸣没教你该怎么做吗?你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啊?”

    还好我问了,如果我不问难不成他还打算不说?然后继续跟我待在这个地方等着敖全发现后来抓人?

    被我一连串地骂了一通,即使漠然如卢彰,他脸上也显现了不悦之情,“如果不处理掉外面那些人,你让我怎么进来和你说话?我又怎么和你接头。”他顿了一顿,转身向门外走去,继续道,“而且,是鸿鸣让我这么做的,我只负责接受命令,他说,一旦跟你接了头后,后面的行动就由你来策划。”

    梁鸿鸣还真放得下心啊,居然敢把这担子扔给我,不过,这次他的确说得没错,为了顺利离开我也只能选择站他们那边了,“都由我来计划?那梁鸿鸣自己呢?”

    “他说他猜不准宫里的具体形势,而且情况多变,所以,还是由在现场的你来想办法比较切合实际。”

    还真是会压榨人啊,我低低叹了口气,立即跟着卢彰向外走去,“对了,你给我点武器和暗镖,待会儿也许会用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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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8-29 19:33 | 显示全部楼层
我们径直往关押着沈墨翎的屋子跑去,一路上,卢彰跟我说明了一下他们所得的情报,埋在荻桑皇宫里的暗探一共有十五个人,目前已经搞清楚了沈墨翎的位置,出逃的路线也是准备好的,只是在那条路线上驻守的士兵不全是他们的人,虽然不敢保证绝对成功,但是,至少这条路线相对其他路径来说要安全许多。

    这一次,假使我们成功逃出了,只要事后稍作调查,这些暗探就会很轻易地被挖出来吧,这就当作,我送给遥的礼物……目光中带上几分黯淡,我吐了口气,转头对卢彰说道,“不用顾虑太多,没有哪件事情做起来可以有百分百的把握,我们能做的,只有增加成功的概率,还有,就要靠运气了。与其现在担心能不能顺利出去,不如加快速度争分夺秒。”

    卢彰淡淡瞥我一眼,若有似无地“嗯”了一声。

    这次和沈墨翎合作,也许就相当于是与虎谋皮,哪怕真的成功离开这里,可却不知道最后能不能脱离他们,心思千转百回,只能暗暗祈祷自己的计划成功吧。

    可能是不想让别人知道孜祁国的锊王现在被关在荻桑的皇宫,敖全并为把沈墨翎关押在天牢里,而是另外选了一个较为偏僻的地方——冷宫。这地方选得的确是好,进去的人一般都是出不来的,也就不怕消息外传了。

    虽然不知道卢彰他们是怎么得到沈墨翎的下落的,不过,恐怕是敖全身边的亲信中也埋有了他们的人。唉,真是可惜啊,费了那么大的劲把人打入敖全周围,可现在却要前功尽弃地暴露出来了。这一次的营救,也绝对不可能把这十五个人给带出去,他们的下场也只剩下一个……不论是他们还是卢彰梁鸿鸣,站沈墨翎那边的人都是出乎我意料的忠诚。

    我和卢彰赶到的时候,正巧听见了某间屋子里传出了敖全的声音,心神一闪,便躲在暗处观察情势。因为不敢靠得太近,只模模糊糊听到了点声音,好像只说了两句话,然后看到敖全从那屋子里走了出来,渐渐远去。

    一见他走远,我和卢彰便闯进了那间屋子,一眼就望见了沈墨翎,还有,夏晓梦。

    沈墨翎是从来没见过的狼狈,身体倒是完好无损,看上去应是没受过什么鞭笞拷问,只是衣衫已经满是脏污,疲惫的脸庞上甚至有了黑眼圈,他的眼眸微微下垂,黑长的眼睫毛投射在他白皙的面容上,听到了声音,他抬头一看,眼中一闪而过的错愕快得让人抓不住,然后缓缓勾起唇角,笑容慵懒,连声音都是不经意的语调,“你来了。”

    “殿下,请恕属下救驾来迟。”卢彰单膝下跪,态度恭敬。

    “不碍事。”沈墨翎不甚在意地挥了挥手,他抬眸盯住我,笑容中带有几分嘲讽,“玥儿,你还真喜欢瞎忙活啊,千辛万苦地把我虏来,现在又要帮忙救我出去,怎么,在这里待不下去了?”

    我轻轻瞥他一眼,不去理会,“我们还是快点离开吧,抓紧时间。”

    沈墨翎对我的冷漠耸了耸肩,他缓缓站起身,对卢彰道,“这次行动来了多少人?”

    “回殿下,只来了十七个人,鸿鸣也来了,他说带太多人的话非但起不了大作用,只会添乱,而且逃出荻桑国的时候也会多一份麻烦。”

    “嗯。”沈墨翎颔首,他瞟了我一眼,然后站起身,“我们马上离开这里,刚才敖全才来过,刚给我下了药,他只怕很快就会带人到这里来。”

    “下药?”卢彰冰冷的脸庞显现出担忧,“没事吗?”

    “问题应该不大,只是会有些难受。”沈墨翎转过头正对着我,绿眸璀璨如昔盈满嘲弄,似笑非笑地扯开了唇,缓慢地吐词,“不用担心,只是春而已。”

    心跳突然快了一快,我轻轻抿唇,淡漠避开沈墨翎投来的视线,记忆起到这里来时的初衷,于是向前几步走到夏晓梦面前停下,她的面色带有一抹不自然的潮红,水波潋滟的亮眸不断徘徊在我脸上,似乎还没适应这张跟她张一模一样的面孔,望着她的模样我皱了皱眉,“你也被下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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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8-29 19:33 | 显示全部楼层
缓缓摇头,她依旧盯住我的脸,异常认真,“没有,只有沈公子被下了药。”

    沈公子?为她的称呼又一次皱眉,“你叫晓梦对吧,敖全没跟你说过整件事吗?或者,他没让你做什么?没跟你解释过什么?你知道自己是谁吗?你想和我们一起走吗?”

    “玥儿,人家可不想你头脑那么灵活,一股脑儿问这么多问题,你要人怎么回答?”似乎已经跟卢彰把情况给理清楚了,沈墨翎站在一旁意态闲凉,“刚才不还说没时间了,要尽快离开,怎么现在又跟你姐姐聊上了?你还真会挑时间和地点啊。”

    对我投去的冷眼罔若未见,沈墨翎快步经过我身边,破败的衣裳也掩不住他翩翩贵公子的形象,出色的容颜添上一抹温柔的笑容,他向夏晓梦伸出了手,柔声道,“晓梦,你继续待在这里恐怕也不会安全,要和我们一起离开吗?”

    通红的面孔上满是羞涩之情,夏晓梦紧咬下唇,根本不敢正眼去看沈墨翎,慌忙避开他的目光,轻轻的,几不可见地点了一下头,“嗯。”

    完全小女人见到意中人时的羞态!看着她对沈墨翎的反应,我的眉头几乎纠结成一团,不是吧?

    只见她缓缓站起了身,不好意思地低着头,双手微微环抱身体,我朝她投去几缕目光,染上几分意外,可却也有些意料之中的感觉,那是什么衣服?敖全为了让她和沈墨翎上床,居然还让她穿了这样的衣裳!

    娇白的身躯上只盖着一件轻如薄纱的淡粉色的长衫,若隐若现的透明度,连里面那件鹅黄色的肚兜都能看见。沈墨翎扬了扬眉,脱下自己身上的衣衫套在夏晓梦身上,朝她柔柔一笑,“你穿这样出去不太好,虽然我的衣服已经很脏了,还是将就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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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8-29 19:34 | 显示全部楼层
“没关系没关系的。”夏晓梦连连摆手,脸色愈红,“我应该谢谢你才是。”

    我缓缓收回自己的视线,心绪杂乱,乱糟糟的事情全都堆成一团,现在也没空理清他们之间的事了,不论沈墨翎对我姐姐抱着什么样的心态接近,和我都没太大的关系。夏晓梦虽然是我的双胞胎姐姐,可是,我实质上对她并没有感情,会想顺手救她出去也是因为娘一直对她有所牵挂。实际上,真把她救了出去,我也不可能照顾她一生,或许,沈墨翎真是她最好的选择也不一定,一切都由她自己来决定。

    我们四人很快溜出了冷宫,沈墨翎的武功还没恢复,夏晓梦也丝毫不懂武学,所以,我们走得并不算快,况且,一路上还要躲着皇宫里的那些士兵,加快速度就更是难上加难了。

    我对宫廷路线虽说不上很熟,但冷宫毕竟还是来过两次的,绕出去的时候也没不是太费工夫,因为宫中的衣着是统一的,为了防止被认出来,我们的大部分精力都耗费在躲避被注意到这一方面上。夏晓梦只是紧紧地跟在沈墨翎身后,轻拽着他的衣角。除而偶尔向我投来视线以外,她全身的注意力都搁在了沈墨翎身上。

    唉,我蹙眉叹息,若是出去以后还有时间的话,还是问一下她从小到大的生活吧,而且,我想带她一起去祭拜一下娘,这样娘在九泉之下也可瞑目了。沈墨翎算得上是她的仇人,可娘在死前都没有恨过他,我又何必去毁坏别人的幸福呢?

    在行了好大一段路后,我们越来越靠近宫门,眼见过不了多久就能出宫了,我向卢彰问道,“就我们四个人需要出去吗?路线都已经安排好了?”就当是最后的确认吧。

    卢彰的棺材脸瞬间一怔,他复杂地望了我一眼,轻轻点头。沈墨翎的目光更是捉摸不透,绿眸中波光摇曳,如粼粼碧水荡漾,眼中那份隐约的惊异被他收了起来,扯唇一笑,听不出是嘲讽还是调侃的语调,“你也会关心别人?还是玥儿什么时候变得善良了?”

    我瞥他一眼,不作理会。

    凉风飒爽,我们继续往外赶路,在靠近宫门的时候巡逻的卫兵数量应该会增加,我四处望了望,“就这样子出去?不需要换一身巡逻军的衣服?会不会太显眼?”

    “驻守在西天门的那列军队里,有三个是我们的人,进来之前我已经吩咐过他们了,大约在这个时间在那里撒点儿迷香,让其他人昏睡一两个时辰。”卢彰道。

    了解地点头,因为在这里的宫人明显少了些,我们的步速也就相对快些,突然,从远处传了沓沓声响,耳中听见大量的脚步声,卢彰和我的身形同时一僵,都已经快要成功了,还是功亏一篑吗?

    脚步声越来越近,转身望去,已能望见十来个模糊的士兵身影,还有,站在后方的敖全。

    ******************************

   

逃出生天

    果然,还是避不开。

    那十三个侍卫一看就知是个中高手,动作敏捷。再继续走下去也是会被他们给追上的,而且,我们既然都能隐约看见他们了,那对方也应该察觉到我们的位置了。

    停下脚步没多久,对方的人马就已经赶到了跟前。

    望着敖全从后面缓缓现身,我咧嘴微微一笑,“真是罪过,竟然还劳烦皇上亲自前来,这还真是承受不起,折煞玥儿了。”

    敖全的眼瞳深不见底,他深邃的目光盯住我看了半晌才开口说话,“朕也很意外啊,重重看守之下你竟然还能逃脱,而且,没料到你还会找人合作,玥儿,你是什么时候通的风报的信?朕居然被蒙混过去了,而且,还把沈墨翎也给一起带出去了。”

    敖全这话还真说错了,应该是我被沈墨翎他们给带出去才对,他的目光在我们四人身上巡回一圈,然后在夏晓梦身上停靠了半晌,瞳中光芒倏然转冷,嘲讽道,“果然不牢靠啊,把你常年关在冷宫之中不让你见人,如今一见了沈墨翎这样俊俏的男人立马倒戈相向,朕的确是应该对你有所防范啊。”

    夏晓梦的脸颊微红,整个人都站在沈墨翎身后,她盈盈的目光望向敖全,然后低下脑袋唯诺低声道,“我喜欢他。”与其说她是在解释更不如说是在陈述。

    “哼,不过才几天的相处就让你晕了头转了向,看来再单纯的人也是会背叛的。”敖全又回首看我,“相同的面容,可你们两姐妹在性格上却有很大的差异啊。”

    我微微一笑,不置可否。“皇上是想再把我们抓回去吗?可依现在的情况来说,你想要再执行先前那个计划,可能性不大啊,毕竟,这里没人肯‘配合’了。”

    敖全目光深邃,似乎怀疑我话中有话,“你想说什么?”

    想说什么?我嘴角笑意更甚,只可惜眼中冰冷不减,斜眼瞥去发现离我最近的居然是沈墨翎,心中暗暗哀叹一声,可也只能不情愿地靠近他,然后转头附在他耳畔,压低了声音,简短利落的四个字,“分开行动。”

    见着我们的亲昵,敖全的浓眉紧皱成一团,我笑笑,无视沈墨翎那道似笑非笑的目光,袖口动了动,此时在手心中已多了一样物品,正是之前从卢彰那里拿来的,无辜地望向敖全,我笑嘻嘻道,“也没想说什么,只是觉得都已经走到这一步了,皇上还是放弃吧!”

    话音一落,手中的那颗黑色的弹丸便扔了出去,瞬间烟雾四起,掩去了众人的视线。

    沈墨翎虽然还未恢复武功,但有卢彰那个高手在,自然不用去管他,可夏晓梦不一样。我记得她是站在沈墨翎的身后的,凭着感觉拉上她的手,听到她的一声娇呼,我便朝自己认识的道路直往外冲,隐约有些不对劲的感觉,但情况紧急,也没仔细去分辨。

    烟雾的混乱大概能持续几分钟,趁着这个时机我们应该可以逃出皇宫。敖全带来的那些人果然非泛泛之辈,慌乱无序只有最初的片刻,即使身在烟雾之中,也可清楚地听闻到那些侍卫稳重而不絮乱的呼吸。

    糟糕!我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了!好不容易暂时避开了那些人的追踪,我们正躲在一个偏僻的角落处,视野一清晰,便知晓自己犯了严重的错误。那双绿眸盈满笑意地盯住我,我狠狠瞪他一眼,愤而甩开他的手!怎么纷乱中拉住的人变成沈墨翎了?!

    方才那股不对劲的感觉也立刻了解到了,原是那时的手感不对!也不知道另外两个人怎么样了,我咬唇,真不想和这家伙单独处在一起。

    空气静悄悄的,将身旁那人视若无物,我仔细注意着有没有人追踪到这里来。

    “玥儿。”

    轻轻的低唤,我的第一反应就是拔剑相向,“乒”的一声剑击,转过身去,却看到罗梓身穿儒衫站在我们面前,他左手的一柄短剑技巧地挡住我的攻势,牵动唇角轻声道,“看来,这几年来你并未荒废武学啊,我这个做师父的真是欣慰。”

    来意不明,心中添上几分防备,我甚至不清楚罗梓是否知道敖全的计划,礼节性地向他绽开笑容,微微弯腰,“师父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呵呵,这句话应该是我问你才对啊,玥儿又怎么会在这里?”罗梓收回手中那柄短剑,武器直接消失在他宽大的衣袖中,他盯住我,只是眼角的余光微微瞥向沈墨翎,“甚至,你怎么会和这个应该被关着的人在一起?”

    我不语,只是静静站着。

    “这两日,听说荻桑的未来太子妃常常跑到冷宫去,似乎在和什么人私会,在宫里,这事已经传得沸沸扬扬,玥儿,你知道这件事吗?”

    我眉目中染上一丝意外,罗梓的这句话表示他并未参与敖全的计划吗?

    “呵呵,看来那人果然不是你啊。”罗梓释然地笑了出声,“锋源果然没有料错。”

    遥?听到了他的名字我一下子就耐不住气,直接开问,“师父,这话什么意思?”

    看着我的反应,罗梓又是一笑,在释然之中更添一缕欣慰之色,他并未回答我的问题,而是绕到了先前的话题,“玥儿,你不是问我到这儿来干什么吗?”顿了一顿,笑意更甚,直接给出了答案,“我是来带你们出宫的。”

    出宫?连一直面带冷静的沈墨翎也满是诧异,他敛了敛外显的神态,上下打量了罗梓好几眼,倏然一笑,只是目光深处藏有那么几丝怀疑,深到让人几乎无从发觉,“罗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墨翎实在不能理解,还请你解释一番。”

    罗梓瞥他一眼,不去理会。他转头面朝着我,伸手往前指了指,“玥儿,时间紧迫,你若真想知道情况,我们就边走边聊。至于刚才另外那两个人,我也已经找人安顿好了,只要出了宫,你们就能在外头会面。”说罢,他将右手上的一个包裹放到我手上,“你们也尽快找个地方把这衣服换上,我即刻带你们出去。”

    就近找了一间空房换好衣衫,那是巡逻士兵的衣服,我和沈墨翎跟在罗梓身后往宫门的方向走去。为防止被人认出,我脑袋还是低垂着,可神色却已不可抑制地染上焦急,“师父,现在可以说到底是怎么回事了吧?遥早就知道,不,他早就猜到会出现这种情形了吗?”

    “嗯,锋源他在皇上提出要他去广沙城的时候就已经隐约察觉会发生些什么了,他在离开之前叮咛我一定要照顾好你。”罗梓望了我一眼,面色稍有沉重,“即使最后要把你送出皇宫乃至荻桑国,也一定要保你周全。”

    我沉默了一瞬,因为头是低着的,所以罗梓看不到我现在的神色,“可是,师父你这样做真的没事吗?虽然是遥的嘱咐,可师父你现在的举动相当于是忤逆皇上,这可是大不敬。”

    罗梓也沉默了一阵,重重叹息,“锋源,他很认真。他说,若是我不接受他的拜托,那么,就当作是命令,太子对臣子的命令。”仰望天际末端的浮云,罗梓心绪悠远,“他很少对我下命令的。他说,其实他可以选择不去广沙城,他心知肚明,这件事并不是非他不可,但是,他不想和皇上公然作对,而我,也不想再看到他和皇上的争吵,况且,锋源觉得他们父子若真的闹翻了,那玥儿你在荻桑的立场就更艰辛了。看着皇上那些日子的态度他一直有些疑虑,最终选择拜托我也是因为他没有十足的把握皇上会做这样的事,所以,也没有和你说清楚,他怕自己料错形势。而且,他也想赌一赌,若这次不是皇上有意支开他,若这次他回来后一切都没有改变,那么,说明敖家真的接受了你……”

    “我知道了,师父,你不用继续说下去了。”开口打断罗梓,他的表达并不算清晰,可我还是理解了。强压下心中的酸涩起伏,虽然表情已经完全恢复平静,但心跳还是很快,从某些方面来说,遥的确是一个不到黄河心不死的人,缓缓吸了一口气,我朝罗梓勾出一笑,灿若朝花,妍若彤云,“也许师父是因为遥的命令才帮我的,但玥儿还是要谢谢师父。等遥回来了以后,劳烦师父帮我转告他一句。”垂下眼睫,我掩去自己瞳孔中错杂的情绪,罗梓可以看到的,只有我嘴角的那抹笑容,“我等着他来找我。”

    “……”罗梓轻瞥我一眼,然后颔首,“我知道了。”

    向前望去,已经可以看见那扇高大的宫门,红漆铁环,气势磅礴。同样的天,同样的云,可是,出去和进来的时候,却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情况,和遥一起来到这堵高墙之中,百官相迎,就是在不久之前,我曾经以为可以跟遥在这里生活一辈子,可是现在,我却是受人相助才能逃离皇宫,只是短短的十几天,却恍然如梦,或者,该说这像一场闹剧吗?

    罗梓带我们出去的时候很方便,一看到是罗梓,守卫兵的态度异常恭敬,甚至连递给他的那块令牌也没仔细检查,就双手奉还让我们通过了。兴许是敖全也不愿意再把这件事情搞得满城风雨,所以也没派人在宫门前盘查。

    薄云浮天,迎面拂来的风中带有湿润的青草香味,我不喜欢的味道。

    离开皇宫走了好一段路,罗梓停下脚步,然后告诉了我们卢彰跟夏晓梦的下落,告别之后正欲转身回宫,想到以后或许永远也见不着面了,我终还是忍不住唤他,“师父。”

    罗梓回头盯住我,目光深刻如剑,沉默许久,他对我一笑,就像小时候教我剑术时一样的笑容,微抬嘴角,鼻子上会稍有些皱纹,“什么事?”

    明明想说很多话,可是,真正把他叫住了以后又发觉什么都不想说了。语言,有时候真的很薄弱。我只是回视他,好久,好久,我突然张嘴说话,眼睛笑得弯弯的,“多保重。”

    “嗯,彼此彼此。”罗梓回我一笑,他转身走回两步,站立在我面前,伸手轻抚我的发定,惋惜地叹气,“我曾经以为,总有一天,你真的能成为我荻桑的国母。”

    我笑笑,自己曾经也这么想过。

    “玥儿,你从小就很聪明,师父一直以你为荣,这次见了你以后,总觉得你变了一些地方,人长大了总是会变的,师父也说不上这到底是好是坏。”罗梓顿了一顿,望着我的眼继续道,“师父只在这里说上一句,小时候的你太过淡薄,现在有了想珍惜的人这是好事,不过,很多时候你都无须顾虑太多,直接按自己的想法来就好。有时候,真的伤害到了对方也是没办法的事。人活在世上总是会伤害到别人的,也肯定会犯错误的。”

    没想到罗梓会和我说这些话,怔忡了片刻,我淡笑,“谢师父指点,玥儿受教了。”

    “你啊,从小就这个样子,第一次见到我时就冷静得不像个小孩子,我当时还真怀疑你的年龄。”罗梓苦笑,“哪有小孩子会是那个样子的?”

    “咦?”

    似乎了解到我惊诧的原因,罗梓意味深长地望着我,“玥儿,你大概不知道,刚来展府的时候,虽然我那时看上去像是昏过去的,其实只是不能动而已,意识还是有的,也可以听到你们说话的声音。”

    “咦?”我瞪大了眼。

    罗梓笑笑,不再多说什么,拍了拍我的脑袋,“那师父走了,如果有缘的话或许还能再见面。”说完之后就跨步回宫。

    思绪一下子被他的话牵引到了过去,但想到沈墨翎就站在不远处,我也没闪神多久,只是忍不住有些怀念地笑了笑。待抬头望向罗梓的背影时,他已经行了有些路程了,目送至看不清他后,我才走向沈墨翎。见到我他微微一笑,“你们师徒告别好了?那我们现在是不是可以跟卢彰他们会合了?”

    “嗯。”我点头,然后转身,向着皇宫的反方向离开。

    *******************************

   

惊闻异讯

    黑色的燕子倏而划过头顶,传出“啾啾”的叫鸣声,身姿飒爽矫健。

    碧水逶迤,芳草长堤。

    我和沈墨翎走在路上,两个人都不说话,连位置都隔得很远,许久,他低声叹气,“有必要做到这程度吗?跟我隔这么远,像对待什么脏污一样……”

    我脚步没有停下,只是斜斜瞥去一眼,然后又转正目光望向前方,“我从来就不记得和你有过什么交情,没有现在丢下你,你就应该感激零涕了。”

    “你不是不想丢下我,若是有机会的话,你即使杀了我我也不会感到意外。现在选择同行是因为我还有利用价值不是吗?因为你需要从鸿鸣那里打探一下这二十多日来的情形,直接冒冒失失没有目的地前行,那不符合你的作风。”沈墨翎的笑容染着几分他特有的邪肆和张狂,他主动走进我两步,上下打量我无动于衷的神情,“真是绝情啊,玥儿,你向来是这种脾气吗?说放下就放下,一旦放下了就不会再挂心上。”

    “什么意思?”

    “不久前还恨我恨得咬牙切齿,现在居然会和我联手逃离,对以前的事遗忘得还真彻底。”沈墨翎对上我的目光,咧嘴一笑,“不是吗?”

    “你希望我还记恨在心上?”我继续淡然前行,不为他所挑衅,“而且,如果我真的什么都不在乎了,就不会用这种态度对你了。”

    “呵呵,你想说你只是表面上佯装无谓吗?”沈墨翎又靠近了我一步,“你的为人向来冷漠,我觉得你对我的态度就好像陌生人一样,你心里一定想着最好别再跟我有牵扯了?”

    “别靠我这么近。”厌恶地皱眉,我跨开一步,“说话需要靠这么近吗?”

    沈墨翎挑高了眉,对我的话不甚在意。他脱下了罗梓给我们的衣服,挂在手臂上,“玥儿,穿着这衣服在宫里行事的确会方便许多,但在外头还穿着,就会碍事了吧?”

    低眼往自己身上一扫,我干脆地脱下外套,眼角余光正巧瞟到他难得的惊诧,似乎是没想到我会这么无避忌地在他面前脱去外衣,把衣服挂在手臂上,我脚下丝毫不放慢速度,“沈墨翎,你与其有闲情和我在这儿聊东扯西的,不如快点儿赶路。”

    “你解开我身上的禁制我就能用轻功加快速度了。”沉默了一瞬间,沈墨翎的声音突如其来,脸上还是挂有浅浅的笑容,可他的目光已经认真了许多,“你觉得怎么样?”

    恢复他被我封住的武功?一路上我头一回转头正眼看他,似笑非笑,“你很想恢复?”

    “也没那么急,只是担心赶路的时候会拖你们后退。”沈墨翎的绿眸噙满笑意,他似乎很喜欢看我的表情变化,射向我的目光中常常会带有几分考量,“就像玥儿你说的那样,当皇帝的人没武功也没什么妨碍,只要有可靠的臣子就够了。”

    我放慢了脚步,最终停了下来。见我不动了,沈墨翎也跟着停下,想了一会儿,我抬头,“可以。”

    “啊?”

    我盯住他,点头,重复一遍,“可以,我可以解开你身上的禁制,你有没有武功对现在的我来说已经无所谓了。”

    最初的意外神色被他缓缓收起,沈墨翎仔细研究着我的神情,好似在掂量我这句话的真实度,久久着,他嘴角勾起一个好看的弧度,“玥儿,我发觉每次跟你在一起的时候都会让我有惊奇的感觉。”顿了一顿,他上前一步继续道,“你不是那么好心的人,那么,你解开我身上的禁制有什么交换条件?说来听听吧,若是可以的话我一定答应。”

    我望他一眼,点头,“是有条件。第一,以后不要再来招惹我。”话出口后觉得有些笼统,我想了想,“就拿最靠近的事情来讲,我们的合作只到脱离危险为止,也就是说,你在事后要放我离开。”又停下声音,我语气中添上嘲讽的意味,“当然,你也应该知道真把我抓了也没什么用,至少用来威胁展翼翔绝对是在妄想。”

    “哦?”沈墨翎低笑,“你就这么信任我的承诺?你不怕我到时反悔吗?”

    “你都愿意相信我会真的解开你身上的禁制了?我又为什么不信?”冷然的面孔,我的语态却是漫不经心的,“况且,你沈墨翎从不做毫无意义的事,抓了我对你来说也是无用。”

    话才刚出口,沈墨翎那双晶莹的绿眸便盯在我脸上,是我从未见过的认真和深刻,好像我有什么话说错了一样,气氛一下子绷紧了人的神经,那种沉闷甚至连冷汗都逼了出来,缓缓垂下眼皮,沈墨翎轻轻笑出了声,“毫无意义吗?”

    极轻的语音,仿佛风一吹就,散了。

    我目光淡漠地望着他,静默了半晌,沈墨翎又恢复了以往的神态,笑容自信,“那么,第二个条件呢?”

    “你还没说第一个条件你是否同意。”我敏锐地指出。

    “……同意。”沈墨翎盯住我,很浅的目光,却仿佛是很用力的注视,“我同意。”

    挪开眼,我继续第二个条件,“这也算不上是什么条件,你真不想说也没关系。我只是好奇你和夏晓梦之间的事,还有那几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敖全有和你说什么吗。”

    听到这句话,沈墨翎俊朗魔魅的面颊上平添一分意外的神采,似乎想都没想过我会问这种问题,这个问题有那么奇怪吗?就在我被他的眼神看得极不自然的时候,沈墨翎才出声说话,“无非就是未来太子妃和我私通的事情,你被关起来了,所以那几日一直由晓梦假扮成你的模样,然后按照敖全的吩咐行事。”嘴角添上嘲讽,他望着我继续道,“后来的你也应该看到了,就是我和晓梦被关在一间屋子里……”

    “够了。”并没有什么意料外的情报,我开口打断他,将他从上到下打量好几遍,冷冷一哼,“说到那件事我也想起来,沈墨翎,看来春对你没什么用呢?居然到现在还没发作。”

    “玥儿,你这句话的意思会让我误解的。”沈墨翎绿眸一闪,“你的意思,是希望我春发作好对你做些什么事吗?”

    我脸色瞬间下沉,与此截然相反的,是嘴角勾起的那抹浅笑,令人胆战心惊,“我只是担心从不缺女人的锊王殿下因为这种小事而憋坏了身子,待会儿见到你那些忠诚的属下后,我会因此而被迁怒。”

    “呵呵……”丝毫不把我难看的脸色看在眼里,沈墨翎大笑出声,有趣地望着我,跨出步子的时候开口道,“那么,我在这儿谢过玥儿的关心了。放心,不会出事的,真的憋不住了,我会主动向你‘求救’的。”

    我冷然若冰的目光斜扫他一眼,也跟着跨出步子,弯腰顺手从地上拣起三颗小石子,内劲一甩,狠狠砸到了沈墨翎身上,他吃痛地皱眉,不等他说上什么话,我已提气向前掠去,“刚才已经解了你的禁制,快点赶路吧。”说是禁制,其实也不过是解开某些特殊穴位而已。

    根据罗梓的说法,卢彰他们已经被安顿到了城郊的某间屋子,他甚至还给我们画了一下大概位置。沈墨翎的功力还没完全恢复,但加快脚程已是轻而易举。我跟他已经到了大概的地点,手心里捏的正是那张小纸片,正欲展开看看具体是哪里,却见远处有隐约的人影。

    我眨了眨眼,只是一瞬间的事,其中一道人影已骤闪至我们面前,正是卢彰。他下跪请罪,“殿下,因为属下……”

    “不用说了,卢彰,你已经尽力了,我没什么好怪你的,起来吧。”沈墨翎朝他抬手,“策划得再周详也会有意外发生的,况且从皇宫里带人出来更是不比其他地方,你无须自责,已经做得很好了。”

    “是。”卢彰的言行举止永远都是干脆利落的,更何况下命令的人是沈墨翎,他起身站在一旁,突然想到了什么,又开口道,“殿下,那位跟你在一起的小姐属下也带回来了。”

    “嗯。”沈墨翎颔首,“本就想让你带回来,只不过那时太过匆忙才没说。”

    谈话间,后面的人也赶了上来,最先看到的便是梁鸿鸣。他的目光在我身上稍稍停留片刻,然后对沈墨翎行礼,天生腼腆的面孔挂有一抹微笑,“欢迎殿下回来,幸得平安无事。”

    “鸿鸣,你怎能抛下京城的局势跑到这里来?你一走,好不容易稳住的局势又当如何?你想要前功尽弃吗?”一开口就是指责,沈墨翎走进他身旁,面色严肃,“起来说话。”

    “殿下息怒。”缓缓起身,梁鸿鸣面孔微红,只是说话依旧连贯有条理,“在鸿鸣眼中是殿下的性命最为重要,一旦您无法平安返回,那么,京城的事也就无所谓了。”

    梁鸿鸣抬眼望向沈墨翎,从他神色中看不出什么究竟,于是继续道,“京中的百官没那么容易倒戈,而且,属下一直和京城有飞鸽传书联系,稍有不对劲的地方,便传书命暗杀组除掉根结之人。所以,请殿下放心。”

    “你啊,每次都是你最有道理。”沈墨翎抚额,无奈叹气,“算了,下不为例。”

    “谢殿下。”

    “回孜祁的事情都打点好了?”

    “嗯。不过展小姐和夏小姐在意料之外。”梁鸿鸣答道,“是否带她们一起回京?”

    “不用。”沈墨翎刚想说话,我便开口打断了他,望向梁鸿鸣轻声道,“我不回京,只要一出荻桑国,我就会和你们分开。”

    梁鸿鸣怔了一怔,他看看我,然后转首征求沈墨翎的意见,“殿下?这样可以吗?”

    沈墨翎淡淡扫我一眼,转身向远处的一间小屋子行去,“随她的便。”

    风还挺大的。

    他们前行,我也就跟在那一行人的最后面,慢吞吞地走路,闲散地四处观望。

    “墨翎!”一声娇呼引得我循声望去,一眼就看到那张和我一模一样的脸庞,我和夏晓梦明明是同一个印子刻出来的,可她噙着眼泪的模样,那种我见犹怜的柔弱跟我也差太多了。鸡皮疙瘩起一身,我摸摸自己的手臂,看着同样的脸孔露出这样的表情,还真是怪异的感觉。

    银光一闪,卢彰出手的动作漂亮敏捷,长剑架在夏晓梦的脖子上,声音冰冷无起伏,“离殿下远一点。”

    整个人都僵硬住,夏晓梦连眼泪都被吓回眼眶。

    “卢彰,对女人不用这么严厉啊,会吓坏的。”沈墨翎微微一笑,风华倾世,他伸手示意卢彰收回自己的佩剑,然后细致地拭去夏晓梦的泪水,“不用怕,有我在,不会有事的。”

    目光倏然转冷,我嘲讽地望去,府中那两个姬妾每个都比她漂亮美艳,何时见过沈墨翎用这种态度对待女人。以他在孜祁国的权势地位,再加上那副容貌,向来只要他招手,就会有无数女人投奔而去。这算什么?堂而皇之的色诱吧?

    虽然不知道他讨好夏晓梦有什么目的,不过都已经与我无关了。自己的事情都还没理清,根本无暇去顾及那个毫无情分可言的姐姐了。

    “墨,墨翎……”

    “劳烦夏姑娘称锊王一声殿下,否则太过失礼。”卢彰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

    “噗!”啊,还真的笑出来了,笑出声后我才发觉自己不合时宜的声音,众人的目光都转移到我身上,“呃,”尴尬地摆手,我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不用在意我,你们继续。”

    沈墨翎复杂地望着我,突然看见他的衣袖被人扯了一下,夏晓梦娇嫩欲滴的嗓音惹人怜爱,她怯怯地偷瞄站在自己身旁的那个男人,“殿下。”

    被她的声音拉回了注意力,沈墨翎朝她笑笑,然后转身走入屋内,只是那一刹那,我可以清晰地感到他眼角的余光对准了我站的位置。“都进去吧。”

    其他的人一个一个走进屋子,我斜靠在外头的柳树上,无意入内。

    “展小姐。”闻声回头,看见梁鸿鸣走近我身旁,他腼腆一笑,“你不进去吗?”

    意外地挑高了眉,“没想到你还会对我笑,洛郸的事不介意了?”

    沉默,梁鸿鸣的注视是那种很浅的目光,可是却很透彻,“你不想和我说话吗?”

    “没有啊,”我无辜地笑笑,“你怎么会这么认为?”

    “可是,你对我提起洛郸的事,不就是希望我因此而生气,然后不和你说话吗?”

    “呃,你想太多了。”我耸肩,“真的,我已经不打算再去计较以前的事了,所以,也不会再找你们麻烦了,这次一离开荻桑后,或许我们就见不着面了。”

    “……墨翎会同意吗?”他几乎是反射地说出这句话,话一出口才察觉到不妥,面容又开始发红,尴尬地笑笑。

    我并不想理会这个话题,与己无关,“我发觉你在人前称他为殿下,可在私底下就唤他名字了呢?”

    “嗯。”脸颊上的红色还未褪尽,梁鸿鸣露齿一笑,“墨翎不单是我主上,也是我朋友。”

    我长长地“哦”了一声,继续倚靠在那棵柳树上,风势虽然有点大,可吹到身上还是蛮舒服的,闭上眼惬意地享受这份宁静。可过了好一会儿,也不觉得身边那人有走开的意思,我只有睁开眼望向他,“你还有其他什么事吗?”

    “展小姐不进去吗?”

    “嗯,不进去。”

    “可是,在下觉得你还是进去听一下比较好。”梁鸿鸣退开一步,伸手示意我进屋,“也许有些事情是你关心的也不一定。”

    “哦?”我挑眉。

    “京城的朝局发生了一定的变动,虽然墨翎的优势地位依然不变,可是,展府的事想必展小姐应该还是会有兴趣的。”梁鸿鸣语态温文,彬彬有礼,“在下以为,即使不管展翼翔将军,展小姐对令弟还是应该关心的。”

    “抱歉,说错了。”梁鸿鸣像在自己的语句中发现了什么错误,歉疚地看了我一眼,“展翼翔现在已经不能称之为将军了。”

    神情难掩惊愕,我站直了身躯。

    *********************************

   

分组行动

    短短的二十几天,却更改了孜祁国持续二十多年的状况。

    没有任何缘由,当今皇上沈畅烙忽然之间对展家次子展清涣的信任程度达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展清涣虽没有官职,可沈畅烙还是事事交于他办,其程度更甚于以前与他寸步不离的大内侍卫统领卢彰。朝廷百官皆在谣传,卢彰已经失了皇上的圣宠,地位不复以往。

    与此同时,远在关外的展翼翔忽然发生了坠马事件,经大夫的诊治,明言他此后一生都只能在床上度过。迫于现实情况,沈畅烙颁下圣旨给展翼翔,命他将军队统领之位传于次子展清涣,然后赐封展翼翔大量金银财宝,奇珍异玩,并封他爵位,赐号天威公,允他回京养老。

    ……

    孜祁朝廷最近的情况便是如此,简简单单的几句话了事。我蹙紧了眉,贝齿咬住下唇,只可惜具体的情形绝不可能如外界传得那般简单,展翼翔怎么会如此突然地坠马?而且,以他的武学修为又怎么可能摔到走不了路的地步?还有,就是清涣,他到底在做什么事情?凭我的直觉,展翼翔的事应该跟他脱不了关系。

    沈墨翎挑眉的模样万分优雅,嘴角挂着玩味的笑容,“玥儿,你很在意?”说的是问句,可语气却是肯定的,“呵呵,想回京城去看一看情况吗?”

    环视屋内众人,最终还是选择和梁鸿鸣进来了,我斜倚在墙上,撇开了脑袋,说话的语气称不上好也算不上坏,无所谓的口吻,“我回不回去与你们何干?朝廷的事又不是我所能插手的,回去了也没用。”

    心里自然是牵挂的,展清涣那个笨蛋,整天就喜欢做让别人担心的事,腿受伤那次是这样,喝醉酒那次是这样……每次他都非得把周围搞得鸡飞狗跳才甘心吗?做事情永远都只凭自己的喜好,从来都不晓得珍惜自己的聪明才智,反而把心计用在无谓的地方。还以为我离开以后他多少会成熟一点,可现在看来,完全没有!

    他从头到尾就只知道把脑筋花在我身上,冷冷地瞥了屋内一眼,他们又在讨论路程上的事宜了,我转身走了出去,听了自己渴望的情报,却反而越变越焦躁,展清涣,你就是没打算让我舒舒服服的过是不是?

    如果估计得没错,展翼翔的腿应该是他搞的鬼,因为知道我心里的不满,所以,他大概是想帮我一个一个收拾过来吧,第一个是自己的父亲,那么,下一个,眼角往屋子的方向瞄去,他是打算让沈墨翎回京城之后再算账,或者,还是想让他就此死在路上呢?

    真是头痛,不想就已经觉得很麻烦了,仔细去思考,就更觉得这种局势棘手了。清涣从来就不会去听我善意的劝告,他脑子里的想法我大概可以猜出个几分,现在这种情况绝对不适合我回去,只要我一回到京城,那么,哪怕再不情愿也会被拖下水!

    清涣,你一定要在我都已经决定放手一切的时候再来添乱吗?

    迎面吹来的风凉丝丝的,很舒服,可是,却丝毫没有减轻我的焦躁感,哪怕不顾虑局势,我也势必要把清涣的事情先放在一遍,我还有其他的事需要去做。

    如果只光光等着遥来找我,那么,以敖全在旁干扰的样子来看,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一旦离开了荻桑脱离敖全的掌控范围之后,我必须琢磨一些办法和遥会合。

    京城的事,以清涣的能力我也不必太过担心,他既然惹得出现在的局面,那么,自然也有控制的能力。既然无法接受他的感情,现在回去的话,也只会徒增麻烦。

    所以,孜祁国的事,还是先放一边。

    第二日,我们一行人便赶路离开荻桑国。

    梁鸿鸣觉得这么多人走在街道上太过惹眼,所以我们是骑马沿着城郊的荒芜之地前行的。中午的时候,由我和梁鸿鸣赶到镇上去添置一些食物,顺便也打探情报。

    我们行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看到需要的物品便会上前买上。四周并没有贴上我和沈墨翎的告示,也没有巡逻卫兵挨家挨户地搜索。由此看来,敖全并未把事情声张,人都已经逃跑了,想要灭口已经做不到,再加上证据也没查到,自然也没必要再往皇室脸上抹黑了。况且,他也已经达到把我赶跑的目的了。

    梁鸿鸣见东西也买得差不多了,于是道,“展小姐,你还有需要的物品吗?若是没有的话,那我们还是趁早赶回墨翎他们那里吧。”

    “嗯。”我正想点头,往回走的脚步才刚跨出,脑中灵光一闪,忽然想到了另一件事,恍然大悟地击掌,我对梁鸿鸣开口道,“对了,差点忘了,我还要找家酒馆买一只白斩鸡,刚才买回去的尽是一些干粮,未免也太乏味了。”

    还不等梁鸿鸣作出反应,望了眼街道上的标牌,我飞快朝着距离最近的酒馆跑去,“我马上回来,你在这里等我一下。”

    “呃……”梁鸿鸣才刚张开嘴想说句话,却发觉眼前的人已经不见踪影了。无奈地吐了一口气,他跟在后面走了上来,“有必要跑那么快吗?又没说不让买。”

    我一口气冲到了酒馆,从身上掏出几个铜钱,对掌柜说道,“来一只白斩鸡,带走。”

    “来三只。”

    咦?我闻声回头,看到梁鸿鸣对我露出笑脸,他似乎被我看得有些脸红,不好意思道,“呃,我想应该不只展小姐一个人想吃,多买两只回去会比较好。”

    “哦。”我笑笑,有趣地盯着他窘红的脸色,虽然看到过好多次了,但每次都觉得奇怪,他哪来那么多可以脸红的事啊?“你跑得还蛮快的嘛。”

    “小时候跟墨翎一起学过武,只不过我没坚持下去。”梁鸿鸣挪开了视线,“在武官上有卢彰可以忙墨翎,所以,我就想当文官会比较好,练武只当是健身,学得比较粗浅。”

    “梁大人,玥儿一直觉得奇怪,你怎么常常脸红啊?”

    “……”

    “两位客官,你们点的白斩鸡做好了。”掌柜笑眯眯地插话进来,他看了我一眼,又看了梁鸿鸣一眼,最终把装那三只鸡的篮子递到我手上,“请慢用啊,欢迎下次再来。”

    “嗯。”我笑着接过,然后转身往外走去。

    出去的时候,正好和一个年轻人擦身而过,我走出酒馆,他却正要走进去。眼角的余光望去,只觉得眼熟,可一下子想不起来是哪个人。望着我纠结的眉头,走在我身旁的梁鸿鸣疑惑道,“有什么事吗?还忘了买什么?”

    “不是。”我摇头,回首又望向那家酒馆,只可惜那人已经走了进去,我也看不清楚了,“只是觉得刚才那个人很眼熟。”

    “哦?在哪里见过?”

    “嗯……我再想想。”低着脑袋苦思冥想,总觉得答案快出来了,可却怎么也记不起来到底是哪个人。自己的记忆力算不上差的,认识的人绝对不可能会忘,那么,那人应该不是我认识的了。可怎么会觉得眼熟?每天遇到的人都有很多,我不可能看过一眼就觉得熟悉,忍不住咬唇,又不是认识的人我却还留有记忆,方才那人应该是与我在一种很特殊的情况下见面,特殊到我即使只扫过他一眼也很难忘掉。

    倒吸一口冷气,我立刻停下脚步,想起来了!

    “展小姐?”

    “我记起那个人了。”转头望向梁鸿鸣,我容色冷然,一字一句,“梁大人,我觉得我们的逃行计划应该再改善一下,否则恐怕会发生很不好的事。刚才的那个人,是在最后我离开皇宫之时,看到的敖全身边的那几个亲信之一。”

    身形一滞,腼腆的脸庞此时看上去异常的严厉,不复往常的模样,梁鸿鸣的声音冷静压抑,“你确定?”

    “我确定。”担心这里还有其他敖全派来的人马,我装作若无其事地继续行走,“现在,我们还是先回聚集的地方,然后从长计议。”

    我看得很清楚,记得也很清楚。刚才的那个年轻人是身穿便服的,也就是说,敖全是派他们秘密探查的,虽然还有其他的可能,但敖全派分的任务中可能性最大的还是让他们寻找我和沈墨翎。

    头又开始犯疼了,真是会让人心情变差,有时候真怀疑自己是灾星出世,怎么什么样的麻烦都会堆上来?敖全也太不死心了,何必对我们赶尽杀绝呢?他到底派了几个人出来?难不成就这么让他们沿途寻找?

    镇子离我们人马休息的位置算不上远。

    心情不好,口气也没了往常的轻松,回到聚集地后我随手就将手中的食物扔给了沈墨翎,见着他不解的眼神,我没好气地冷笑,“敖全派人追来了。”

    “什么?”

    “不过看来是私下查寻,那人穿着便服的样子。”我凉凉地添上一句,幸亏只是私查,这样的话被找到的可能性不大,毕竟,他们不能打扰到百姓,只靠那几个人的肉眼的话会错过很多机会,“我刚才看到敖全的亲信了。虽然只看到一个,但不知道他到底派出了几个人。”

    “……”他抬起那双摄魂夺魄的绿眸盯住我。

    “看我也没用。”找了块干净点的地方坐下,自己已经把其中一整只白斩鸡连着盘子放在膝盖上,“与其有空看我,不如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做。”

    沈墨翎听了我的话后倏然一笑,光彩骤生,“玥儿又有什么意见?”

    “没意见。”他话一说话我立马接上,继续闷头吃我手中的食物,不理人。

    “殿下,只是敖全秘密派人来查,鸿鸣觉得问题虽然不算大,但还是应该对此有所防范。”梁鸿鸣恭敬地上前一步,“只要目标小了,那些人找起来也就麻烦了,殿下,或者,我们可以考虑分开行动。”

    沈墨翎由始至终就没有紧张过,眉一挑,他的身子往后一倚,“说来听听。”

    “关口那边的士兵属下已经在来的时候就打点好了,出去应该不成问题。现在,只要能避过敖全派来的那些人顺利到达关口便行。”声音一顿,梁鸿鸣稍稍想了一下,然后才继续说下去,“所以,属下以为我们这一群人太过醒目,这样被找到的可能性也比较大,为此,我们可以试着分组上路,例如两人一组的话隐藏起来也方便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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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8-29 19:34 | 显示全部楼层
梁鸿鸣的意见最终被大家所接受,可如何分组又是一个问题,同行的这一群人中,只有夏晓梦不会武功,其他人也都算得上是高手了,其中梁鸿鸣的武功稍逊一筹。卢彰一直坚持要跟沈墨翎一组,这样方便他贴身保护,而夏晓梦也想和沈墨翎在一起……争到最后,总算想出了个折中的办法——抽签。

    老实说,这辈子还真没做过这种事,一大堆纸团放在地上,我叹气,无奈地抽出其中一张,上面写着一个“五”字,是第五号啊,不知道谁跟我一组?

    “真巧。”顺着声音转过脑袋,绿眸笑意盈盈,将手中的那张纸在我眼前展开,一个大大的“五”字,沈墨翎无视我瞬间沉下的脸色,微微晃了晃那张纸,“看来我们是一组。”

    双眸一眯,我干脆地转身,跨前两步走到卢彰面前,将我手中的纸在他眼前一扬,“卢统领,或者你需要我和你换一下?”伸手比了比站在不远处的沈墨翎,我继续道,“我记得你是想和你主子在一组的吧?”

    “不必了。”卢彰头也不抬,垂下眼,“既然决定用抽签分组,再交换就没意义了。”

    我的脸色绝对不好看,现在有面镜子的话说不定可以看到自己难得发青的面容,我抬眼望向梁鸿鸣,“梁大人,既然要分开行动的话,何不每个人都单独上路,我认为这样会更有效率。”

    “夏姑娘不会武功。”梁鸿鸣解释,见我似乎想反驳,他神色一正,又添上一句,“而且,最重要的是两个人一组就不容易有叛徒。”

    刚想出口的话被我咽回了喉咙,这才是重点,两个人一组的话更方便彼此监视,或者,应该说担心我会突然反咬一口。敛起自己的神色,心绪已然平静,只不过是一起上路,我转身回自己的刚才的位子继续那顿午餐,“我知道了。”

    沈墨翎一直都面带笑容地望着我,见我似乎不再反抗这次的分组,他缓步走至我面前,“玥儿,你很讨厌和我一组吗?”

    明知故问,我吞下最后一口鸡肉,展颜一笑,只可惜眼底满是冰冷,“怎么会?若是没有锊王殿下您,我恐怕还出不了荻桑国,接下来的路还要仰仗您多多照顾。”

单独相处

    午餐之后,我们分了一下行李后就各自上路了。临别前,只看到夏晓梦那双美眸向我跟沈墨翎的方向投来哀怨的一瞥,似乎极其不愿意和沈墨翎分开。

    我继续沿着城郊的方向前行,马程不快也不慢,认准了方向就一直往前走,只不过嘴也一直紧闭着,根本无意和沈墨翎交谈。他也不说话,只在我身旁跟着,大约行了一两个时辰后,太阳也开始西下,终还是沈墨翎率先打破了这久滞的沉默,“晚餐怎么办?”

    从这里往前骑马大概三天就能到荻桑最边境的城市,只要离开那里也就算离开荻桑了。可是,在此之前我们应该都会在这种荒僻的地方度过,不论白天夜晚。虽然我在荻桑算是未来的太子妃,但是,在百姓之间也并非这么有名,何况,认识我长什么样的人更是少之又少。关键在于沈墨翎,他的那双绿眸实在太过显眼,这也是我们选择走这种道路的原因。

    若是在城镇之中行走,只要我们一被敖全的人马发现,那么,根本无须他们动手,只要在市集中大喊一声“太子妃和人私奔”诸如此类的言语,我们就百口莫辩,插翅也难飞。但是,在这种偏僻的地方,那些人即使发现了我们,想抓住也得费一番手脚,他们若强行使用武力,恐怕也未必打得赢。

    “我没有义务替你到镇子上去买东西。”凭着沈墨翎的那双眼睛,他绝对没可能自己去买东西,可要我帮他去买,简直痴人说梦,“肚子饿了就自己解决。”

    这里没有住户,也算不上是林子,没人居住,连动物也没看见半只,只有那稀落的几棵树木,还有那称不上肥沃的土地。

    沈墨翎淡淡一笑,仿佛很清楚我心里对这次的分组有多不满似的,也没多说什么,继续前行。虽然饿个一两餐实在不算什么,但是即使知道饿一顿饭无伤大雅,问题在于肚子饿着时的感觉绝对难受。

    天色已经暗了,又不知道现在具体是什么时辰,只感觉到中午吃的那只鸡早已经被肠胃消化得干干净净,现在只剩下饥肠辘辘的滋味。

    碧水清波,池鱼遨游。

    我和沈墨翎几乎同时发现了可当作晚餐的食物,池塘里游动的小鱼,让低落的心情兴奋起来。跨前一步,我刚向沈墨翎望去,他就抢先开口,笑容璀璨,“我知道,自己想吃就自己抓,放心,我不指望你会抓起来和我分享,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

    听了他的话,心里实在是有几分好笑,双手抱胸站在一边,孜祁第一的贵公子捋袖子卷裤脚的模样,真是可惜,如果这里有摄像机的话绝对会拍下来。

    沈墨翎似乎猜到了我的想法,望向我嘴角挂着的那抹嘲笑,他捋到一半的袖子又重新放了下来,转头对我微微一笑,然后弯腰拣起几颗小石子,御气向池塘中射去,粒无虚发。

    望着河里那一条一条的死鱼,沈墨翎微锁眉头,好像在考虑要怎么把鱼给弄上岸来。

    “噗”的一声,我捂嘴笑了出来,他这种样子还真是难得一见。挑眉瞥去一眼,我提气向池塘中跃去,刚才就看到池塘里有几块稍大一点的石头,虽然这几块石头也是浸润在水中,但若是借力其上,虽鞋子和裙角会有点湿,但比起饿肚子,这实在不算什么问题。

    好滑!

    “啪”的一声,根本来不及反应,我直接整个人跌进了池塘中。

    衣服,鞋子,头发……全湿透了。

    “哈哈哈……”沈墨翎在岸边大笑出声,丝毫没有平时那种华贵和神秘的气质,绿眸中闪烁的光芒飞扬肆意,他靠近两步,肩膀因笑意仍在抖动,玩味地勾唇,“玥儿,你不知道吗?这种地方的石头特别滑,根本就站不稳脚。你与其站那上面,不如折一根粗点的树枝借力。”顿了一顿,他向我伸出手,嘴角的笑意依旧盎然,“站得起来吗?”

    废话!知道的话就不会摔这一跤了!我冷冷地避开他的手,直直站起身。

    湿搭搭的衣衫紧贴着身体,才刚从池塘中站起,就骤然感到一阵冷意,夜晚的风又比较大,我禁不住打了几个哆嗦,不是吧?难道让我把这衣服穿到变干了为止?

    沈墨翎那双绿色的眼眸忽然黯了几分,幽火闪烁,盯住我不放。

    眉一扬,我低下脑袋,目光在自己身上溜了一圈:衣服比较多,所以并未因浸水而变透明,该遮的全遮住了,只不过,白色的里衫隐约透出了颜色,衣服也在身子上贴得比较紧,完全勾刻出了我身体的曲线。

    池塘的水算不上深,刚好在我的腰身上方,慢慢地爬上岸,我拎起裙角挤出了一大滩水,察觉到那道灼热的视线还徘徊在我身上,抬头嘲讽地笑道,“锊王殿下,你不知道什么叫非礼勿视吗?怎么突然摆出一副好像从没见过女人的样子?”

    “女人我见过。”沈墨翎并不理会我的嘲讽,目光依旧没有任何回避的意思,大大方方地盯着我,语气是慢条斯理的,“只不过,从没见过你这个样子。”

    我皱眉,刚想再回他几句,让他好歹回避一下的时候又一阵冷风吹来。“阿嚏”我忍不住打了个喷嚏,身子抖得更厉害,该死,昼夜温差也相差太多了吧!

    “算了,就当我做免费劳力吧。”沈墨翎垂下了眼皮,挡住了自己的视线,只看到他嘴角爬上一抹苦笑,利索地从身上脱下外套扔到我湿淋淋的身体上,然后他转过身子走向远处,“你把你的湿衣服脱下来,我去找些柴火回来烘一烘,否则你的衣服到明天早上也干不了。”

    这衣服再穿下去我肯定会感冒,趁他离开的时候我快速地脱下衣物,犹豫了一下,还是穿上了他的外套,有总比没有好。

    换完衣服没多久他就回来了,手里还捧着一大堆柴火。

    红彤彤的火焰,我坐在火堆旁,看着沈墨翎将干燥的柴木一根一根地扔进火堆里,火光的映照下,只将他那双荧光闪闪的绿眸突现得更为凌厉。

    马上察觉到了我的注视,沈墨翎抬头朝我笑笑,“盯着我看做什么?”

    眸光一闪,又抿唇看了他一会儿,我轻轻开口,“我在想,是不是应该跟你说声‘谢谢’?”

    “不必,这不是你要求我做的,是我自己想做才去做的。”沈墨翎露齿一笑,其中颇有自嘲的意味,“而且,一声‘谢谢’什么都代表不了,我不希罕。”

    “是吗?”他都说不必了,那我也不用强迫自己感谢他了,“那我就不说了。”

    万籁俱寂,只听到火堆里传出来“噼啪”的声响。

    沉默许久后,沈墨翎似乎在考虑些什么,终于又抬头望向我,开口说话,“玥儿,如果你真的想谢谢我的话,就回答我一个问题吧。”

    我挑眉,等他说下去。

    顿了一顿,他有些迟疑,终还是问了,“你,是不是很恨我?现在也很恨我?”

    压根儿没想过他会问我这问题,惊诧地睁大了眼,接着笑出了声,从来都严重封闭自己情绪的沈墨翎也会说出这种近乎于示弱的言语?我意味不明地望着他,带着抹嘲讽,“无所谓恨不恨,我既然已经决定放弃仇恨了,那么,若心里还是继续恨你的话就等于在跟自己过不去了。我说不上到底是什么感觉,但是,应该是讨厌你的。”

    “……我想也是这样。”沈墨翎嘴角微微勾起一个弧度,他侧过身子又扔了根柴木进去,火光映衬在他的眼中,可以清楚地看到绿色的瞳孔中那两簇燃烧的火苗,“瑾姑姑的死你永远不可能释怀,可是,你有想过吗?不单单是我逼她的原因,其实,她自己也是想求死的。”

    停下声音,他抬头盯住我,瞳孔的火苗愈烧愈盛,“若不是因为你,或许,瑾姑姑早在十九年前就已经自杀了,她已经多活了这十九年。”

    “我知道。”闭了闭眼,我又豁然睁开,盯住眼前这双眼睛,重复一遍,“我知道。”

    他说的,我都知道,以前就知道。

    那样的夫婿,那样的展翼翔,那样的王兄,那样的使命。娘的肩膀根本承受不起那么多。孩子,是她坚持下来的唯一原因,或许,那样的死亡方式是她最想要的,既不必再面对展翼翔,也无须背叛皇室。

    风声很大,火堆里又传来“噼噼啪啪”的声音,我们再次陷入了沉默,静固的空气流动中,只看到那不断跳跃的火苗,燃烧的红色。

    “娘其实一直都牵挂着姐姐的,虽然,她到死都没办法见她一面。”我的叹息中带有一股淡淡的惆怅,收回了自己的目光,轻声道,“如果,你真替娘的死感到抱歉,那就请你以后好好对待晓梦,这样娘地下有知,也会瞑目的。”

    “你……担心她?”沈墨翎的绿眸中微显诧异,他盯着我看了一会儿,似乎想从我的神色中检查出什么,许久之后他又压低了声音,“如果真的担心,你可以陪在她身边。”

    什么意思?不会是我想的那个吧?眯了眯眼,我抬头望向沈墨翎,如果没有会错意,他这算是在“邀请”我进入他的后宫吗?

    “其实,我和她没什么,什么事都没发生过,我也并不打算娶她。”目不转睛地回视,见着我的笑容一点点从脸上褪去,他忍不住轻叹,“你应该知道,她不适合那个地方。”

    “适不适合由她自己来决定,对晓梦来说,即使前方是条死路,恐怕她也会选择与你同行吧?”我冷然的眸光,语气尽是嘲讽,“当然,锊王殿下应该比我更熟悉她,相比之下,你跟她相处的时间也更长。真不想要她的话,看在晓梦的一片真心之下,也请你做好善后工作。她若做出那种一哭二闹三上吊……”

    声音骤然停下,突然意识到自己不是跟他们一起回京城,即使真出了这种麻烦也无须我来解决,耸肩叹气,既然跟我挂不上关系,那也不用在这里和他废话了,“随你的便。”

    他一怔,低低一笑,“你改口得还真快。”

    又一次陷入沉默之中,只不过这次安静的时间相对较短。

    沈墨翎开口说话,“玥儿,你讨厌我甚至会恨我只是因为瑾姑姑的事吗?”

    “我说过,我已经……”

    “对你打击有这么大吗?”沈墨翎没有等我说完话,干脆地打断,他盯住我,一字一句,清晰得好像剔透的冰面,听进耳朵里还带有一股凉意,“不单是这样吧?在瑾姑姑死之前我们也见过,那时候你对我就是很疏离的态度,为什么?”

    “因为我从来就不想和你有什么牵扯!”居然还问我为什么?心头突然曼延出怒意,渐渐滋生,还问我打击有这么大?“我会讨厌你只是因为娘,若非是娘的事情,你对我而言,是惟恐避之不及的存在!根本就没想过要招惹你!”

    话出口才发觉自己的激动,我闭上眼不再说话,在敌人面前失控是绝对的禁忌。

    “我不知道的,没有想过会这样。”淡如水静如云,沈墨翎的声音很低落,只可惜我没兴趣去看他此时是什么表情,隐约感觉到他投来的目光,“呵,也不算是完全没想到,我不擅长装无辜,猜到了你会有反弹,可惜,没有想到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他今天是想挑衅吗?我睁眼怒视他。

    “我不知道母亲是这么重要的存在。”沈墨翎等候我的目光,正巧对上视线,他向我微微一笑,“在皇宫里,是没有那样亲密的关系的,我从小长大的地方,对后宫的那些嫔妃来说,孩子,尤其是儿子,只是她们吸引父皇注意力的东西,只是她们用来安度余生的筹码。至少,我的母妃就是这样。所以,我真的没想到。”

    垂下眼皮,我浅浅地勾起嘴角,嗤之以鼻,“你说这话是想寻求同情吗?”

    “不是。”他干脆地回答,笑意在眼中曼延开来,“只是想向你解释,我希望你可以理解,或者说,应该是希望你能够谅解。”顿了一顿,他纠住我的眸光,一字一顿,“玥儿,你从来没有想过吗?今天早上的抽签,也许是我作弊了?”

    微风拂起细细的声响,在这样苍茫的夜色时常会渗出凄凉的冷清感,沈墨翎今天还真反常到了家,他会说这些话,难道还希望我利用一下他的这份感情吗?湿漉漉的黑发披散在背后,有几缕吹到了我的嘴里,抬手轻轻拨开,我对沈墨翎微微一笑。

    “那又怎样?”神色中有一抹异样,但很快就如闪电般消失不见,我的语气尽是漫不经心,可嘴角的笑容却越来越温柔,如灿烂绽放的罂粟花,剧毒而致命,“我不稀罕。”

    他不说话,笑容凝固在脸上,可这只是瞬间,沈墨翎在一晃眼的工夫里就恢复了常态。他直直地回望我,瞳孔中甚至还添上探究之色,大约一盏茶的时间后,又若无其事地撇开脑袋,再次出口的话和之前完全搭不着边际,“肚子饿了,我们还是烤点鱼吧。”

    后来的时间里,我们几乎没怎么说话,我在不知不觉中睡着,等到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发现沈墨翎还斜靠在树干上睡觉。

    淡色却柔软的双唇,饱满的额头,精致的五官。

    闭着眼睛睡觉的他比之平时少了一份深沉和心计,多了一抹稚气跟纯粹。看着他毫无防备的模样,想来沈墨翎的姿容会誉满天下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衣服已经完全干了,那木材也早已烧尽,天色已经很亮了。我收起我的衣服,再随意地朝沈墨翎瞥去一眼,确定他没有醒来的预兆,然后找了个僻静的角落换好了衣服。

    等我换好走回原地的时候,沈墨翎却已经清醒了。毫无形象可言地坐在地面上,可这动作由他做起来却又是难以言喻的优雅,夺天独后的高贵气质。见我已打点好了,他微微一笑,“我们是不是该继续赶路了?”

遇人追踪

    三天后,我们总算到了目的地。

    只要顺利出了这里的关口,那我门就算成功离开荻桑国了。众人是约好在这里会和的,因为这个城市并不算大,所以碰见彼此还是挺容易的。

    三天没有睡过软绵绵的床铺了,三天没有吃过色香味具全的佳肴了,三天没有舒服地洗个热水澡了。这三天来,除了沈墨翎我就基本没见过什么人影,除了他以外我也没和什么人说过话。所以,在城镇上看到酒家,看到人群,一下子有了那种“他乡遇故知”的感动。

    “呵呵,玥儿,难得看到你双眼放光的模样,好象十几天没吃过东西似的。”沈墨翎轻轻一笑,颇感兴味地望着我,“你是打算先去客栈还是先去酒家?”

    有够烂的比喻,我回头望了他一眼,皮笑肉不笑,“锊王殿下,在这种人群密集的地方,与其有空跟我讲话,不如闭上嘴低下头,努力别让什么人认出你那张醒目的容颜。”

    他怔了一怔,但马上恢复如初,依旧笑容不减,“玥儿,每次听到你称我为锊王殿下,我总觉得里面含有无尽的讽刺啊。”

    哦?我撇嘴,“锊王殿下不笨嘛,连我隐藏的含义都能听出来,果然聪明。”跨步往前走,这种没营养的话题真不想聊,我声音减去了尖锐,淡然道,“先找家客栈。”

    客栈找起来实在是很简单的事,走上几步就能看到,而且还不止一家。只不过,该埋怨自己倒霉呢,还是该归罪于不小心?抑不知这到底是必然还是巧合,我跟沈墨翎看着街道上零零散散的两三家客栈,只是很随意地挑了家看得最顺眼的走进去。

    走进门,正要开口跟掌柜说话,才刚抬头,就和站在身边的另一名顾客对上了视线。

    我一怔,对方也是一怔。

    他惊诧。

    我眯了眯眼,立刻转身,瞬间从店内消失。

    沈墨翎几乎和我同时反应,冲出门的那一霎那,只轻轻丢下一句话,随风即散,“分开行动。”

    我们即刻往反方向跑去。

    真是有够不巧的,竟然会和敖全的人马面对面碰上,我加快了脚下的速度,尽量往人烟稀少的地方跑。和沈墨翎分开的话行动更方便些,而且,如果只被逮到一个,那敖全冠罪名的时候也会棘手些,至少原来的那罪名就用不上了。再加上,看到两个人分开以后,对手也会在一瞬间迷惑到底应该追哪个。

    这种情况下,只要他有那么短短的一瞬闪神时间,就足以让我们逃开。

    耳边是呼呼的风声,眼中只看到那飞速后退的人流。根据耳边传来的声音,那人应该是决定优先抓我了。切,沈墨翎真是走运!我冷冷一笑,不过也不能这么说,谁也不知道敖全到底派了几个人到这里,追我的才一个人,可是,到他那边的也许是更多的人马。

    逐渐放缓脚步,这条小巷已经看不到什么人烟了,偏僻而狭窄。一直逃下去也不可能,还不如趁对手只有一个人的时候除掉他。幸好这一路上也没看见他有召集同伴,那么,一对一的情况下,我应该还是有胜算的。

    脚步一停,我转身面对那人,嘴角习惯性地勾起,“就你一个吗?我好歹也算是荻桑未来的太子妃,你这样做不觉得自己太失礼吗?”

    “皇上有令,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话音一落,长剑直直刺来。

    我一个侧身避开,手中银光连闪,真是没礼貌,看来我的确不适合继续留在荻桑啊。他敏捷地躲过我射出的短剑,纵身一跃,我腾空而起,翻到了他的身后。

    骤感周围空气的流动有异常,我才刚提了戒心,就看到一道细长黑影扑面而来。急急躲了开去,可腰间的衣衫还是被划破了口子。

    “哎呀呀,居然破了。”来人的武功比想像中更胜一筹,心中越发谨慎,可我还是笑眯眯地望着他,“真没想到,你的武器不单只是剑吗?你袖子里藏的那条软鞭攻势很凌厉啊。”

    “剑的攻击我控制不好,若是软鞭的话,就不太容易杀……”话说到一半,那人忽然直直地倒了下去。

    诧异地扬眉,我向前方投去目光。

    那人一倒,站他身后的人顿时呈现在我眼前:一袭月白色的锦袍衬着他瘦削却有力的身躯越发挺拔,黑色的长发被玉冠高高束起,唇畔的那抹笑容柔和温暖。

    遥上前走到我的身边,将我方才因打斗而凌乱的发丝轻轻捋到耳后,然后弯下腰将我衣裙破裂的地细致地打了个结,抬头朝我微笑,“玥儿,总算追上你了。”

    大脑一片空白,茫然得让我不知身处何地。遥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他不是应该在广沙城吗?他不是应该被敖全盯得紧紧的吗?为什么会追上来?他跟敖全见过面了吗?他是自己偷偷跑来的还是经过敖全的同意……

    “玥儿。”遥一手搭在我的肩膀上,一手在我额头上轻轻一弹,他好笑地望着我,“别神游太虚了,跟你说过很多次了,不要光在自己脑子里胡思乱想,有什么问题直接问我就好。一看到我就发呆,若你跑上来拥抱我一下我会更高兴啊。”

    被他的弹指给弹回了神,我咬了咬唇,视线依旧不能控制地盯在遥脸上,松开贝齿,将心中最大的疑问给问了出来,“你怎么会在这儿?”

    “因为你在这儿。”遥的笑容闲适优雅,还带着一份不必多言的理所当然,仿佛他说的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正常到根本就不用去多加考虑,“你都在这儿了我自然就追过来了。”

    说的还真是简单,不过算了,现在的当务之急是离开这个地方,若想问详情的话还是其他再挑个适当的时机。我拉住他的手就往外走,“我要离开荻桑……”声音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我同时也停下脚步,回头望着遥那双笑意盎然的黑眸,不甚有把握地轻声道,“我要离开荻桑,遥,你会和我一起走吗?”

    “真是多此一问。”遥揉了揉我的额发,轻笑道,“傻瓜,当然跟你一起走了。”

    突然感到一阵轻松,我掩饰不住神色中的狂喜,“真的?没关系吗?”

    似乎是从未见过我如此外显情绪,遥稍稍一怔,很快又恢复了笑脸,他反握住我的手,越攥越紧,目光也随之深邃起来,“没关系,即使有关系我也会跟你走。”

    “那我们现在应该马上出城。”我迈出刚才停下的脚步,继续往外走,所有事情都等出了荻桑再讨论,留在这里只会多一份危险,况且也不知道敖全派了多少人,他对这里又有多少控制力,我回头问道,“遥,你有办法通过关口吗?”若是遥有办法的话,我也不必勉强自己和沈墨翎他们同行了。

    “玥儿,不急啊。”遥阻止了我的脚步,笑如春风,“这个城镇的局势我已经稳定下来了,父皇派来的人我也差不多都揪住了,所以,不用那么担心。”

    咦?我睁大了眼,回过身望去,刚才都没注意到,现在靠这么近,稍一留神就发现遥的精神状态不怎么好,浅浅的黑眼圈,脸色比以前更加苍白,下巴甚至都长出了胡楂,短短的。我伸手触碰遥的下巴,刺刺的感觉,“你这几天都没好好休息吗?”

    “还行,只是这几天急着赶路,我怕自己来不及。”遥任我的手在他下巴动来动去,疲惫的脸上露出宽心的笑容,“若在我赶到之前你就出了荻桑,那我到时找起来就会麻烦多了。”

    “遥,你,”我犹豫地顿了一顿,继续道,“你这几天是不是被你父皇关着?”

    “玥儿,这个待会儿再说。”遥将我一把拉到他身旁,视线往巷口望去,笑容疏漠,声音冷淡,“锊王,好久不见了。”

    我顺势往巷口望去,果然,沈墨翎站在不远处,目光莫测。

    “我实在想不到会在这个地方见到荻桑的太子殿下,我想,这应该不是偶然吧?”沈墨翎笑吟吟地向我们走来,嘴角的弧度很完美,可却让人感到飒飒的寒风在身边狂肆,他垂眼扫过我和遥紧握的双手,瞳孔寒光骤现,声调愈冷,“我可以知道你到这里来的目的吗?”

    遥不甚在意地微笑,自行转了话题,“锊王不必担心,你们在关口布置的那些人我并未除掉。当初在孜祁的时候就答应放你回京,这次自然不会阻碍你们的行动。”他拉着我径直往巷口走去,在经过沈墨翎的时候脚步稍稍一停,“我无意对你们做些什么,你们想要离开大可离开,只不过,玥儿我就带走了。”

    沈墨翎的那双绿色瞳孔一瞬不瞬地盯住我,不说话。

    遥挑了挑眉,嘴角微勾,“那么,锊王,但愿我们以后不会再见面了。”话一说完,便和我偕步离开,渐行渐远。

    背后只余下,沈墨翎一人站着。

    直直地往街道上走去,看着眼前挂着的牌子上写有“客栈”二字,我忍不住开口,“遥,我们不是应该离开这里吗?你难道还打算在这里住两天?”

    “赶路也得养精蓄锐。而且,现在已经不用担心局势了,除非父皇公开出兵到这里,否则,是不会有事的。”遥微微一笑,那笑容配上他青青的下巴看起来格外令人心疼,“玥儿,至少也今晚好好休息一晚,明早再出城啊。”

    走进客栈,遥跟掌柜定了两间房,顺便叫了点儿热水洗澡,然后和我上楼去休息,走在他的后面,可以清楚看见他的衣服也有些脏了,应是好几天没换洗过了,我伸手拍去他衣衫上的一些尘埃,引得他回头朝我一笑,“玥儿,你应该有很多事想问我吧?”

    见我眨眼点头,他又是一笑,他拉住我的手,跨上了最后一步台阶。我们定的两间房正好是相邻的两间,他站在房门前,右手还牵着我,左手则是扶在门把上,笑吟吟地望着我,“你是想先休息一下还是先洗清自己脑中的疑惑?”

    我先他一步推开屋门,然后自行走了进去,遥随后也走了进来。慢吞吞地走到桌子旁,我移出椅子坐下,又替自己斟了一杯热茶,展颜一笑,“待小二将洗澡水端进来还有些时间,在这之前,你就说说这段时间你到底是怎样。”

    其实,广沙城的事并非是敖全将遥骗出去的虚假诱饵。虽然问题的确存在,但会出了那些事说到底也是因为敖全之前的放纵,他任由问题扩大,然后才有了御书房的那次相谈,将这作为借口让遥离开皇宫。

    “其实一到了那里我就验证了自己的猜想,整日里身边都有父皇的人跟着,这样该说是监视更为恰当。”遥在我身旁坐下,接过我倒的茶水一口饮尽,似乎还是觉得口渴,他又连倒两杯,嘴角挂着淡淡的笑容,“那时我确定,父皇必定要对你下手了,我事先跟罗梓打过招呼,所以你应该能成功逃离。具体说来,我在那时就开始筹划如何避开周围那些人。”

    “你怎么知道我会从这儿出关?”

    “呵呵,心有灵犀一点通。”见我眯眼抿唇的模样,明显不满意他的回答。咳嗽一声,遥敛了敛自己脸上的笑容,转回正题,“在荻桑国的各个地方都有我的眼线,我命他们仔细留意,自然就知道了。”

    “各个地方?”我抓住了最关键的一个词,目光凝重地望着他,沉默了一会儿后缓缓开口,想要确认自己脑中的想法,“那些地方,包括皇上的身边吗?”

    “嗯。”遥坦然承认,脸上笑意不减,“即使他是我父皇,但在这个身份之前,他还是荻桑国的皇帝。在皇宫之中,除非你坐上了最高的那个位置,否则,不会有人永远站在你这边,随时都有背叛的可能。”

    沉重的话题,可遥的语气却分外轻松,那样的理所当然,仿佛已成家常便饭。

    心中暗暗叹气,我转了话锋,“遥,你真的可以放弃皇位吗?”无法否认对这一点的担心,那个令无数人垂涎的位置他却如此拱手让人,“也许现在你可以放弃,但是以后呢?你以后若是后悔……”

    “一样的。”轻轻打断了我的话,遥伸出一根手指掩住我的嘴唇,那双如深涧般的黑瞳并不透明,可却有波光粼粼的潋滟,似乎有温柔从那里一点一滴地流出来,然后覆盖到他整张脸庞上,“我们是一样的。玥儿,你可以为了我勉强自己留在皇宫,那么,同样的,我也可以为了你而离开那个地方,离开那个位置。”

    他盯住我,“除了你,没有什么是放不下的。”

    屋内似乎因遥的这几句话而骤然升温,他手指上的力量很轻很柔,就好像洁白的羽毛轻轻刷过一样,可我却骤觉自己身上窜过一阵电流。遥的温度从这根手指传到我的嘴唇,然后脸庞,最后曼延到四肢五骸,以及身体的每一个部位,神经,脉络……

    神色上还在故作镇定,可是身体却有轻微的颤动。

    遥感觉到了。他似笑非笑地盯着我,然后勾起唇角,声调好似在魅惑人一般,他那只手转而托住我的脸庞,拇指轻轻摩擦我的红唇,指上的薄茧带来一阵阵粗糙的麻痹感,“玥儿,你很紧张,担心我对你做什么,嗯?”最后那个“嗯”字还拖长了尾音,微微上挑,颇有那种鼻腔里出声的亲昵。

    废话,明知故问!我皮笑肉不笑,“如果我说不紧张你信不信?”

    “呵呵。”他从胸腔里闷出了笑声,“不信。”

    遥直起了上身,正要俯下脑袋亲吻的时候忽然眉头一皱,又坐回了原位。

    我眨了眨眼,偏过头向门口望去,果然看到小二端着一个大水盆,看见门开着,那小二直接把水盆抱进来,弯腰道,“客官,你们要的水准备好了。”

    遥面无表情地挑高眉角。

    “扑哧。”我忍不住轻笑出声,送水的时机挑得还真准啊。

幸福时光

    第二天一早,我和遥便结帐离开客栈。

    经过一晚上的休息调养,精神也差不多恢复了,昨晚洗了澡,又换上了干净的衣服,舒舒服服地睡了一觉。其他的一切也已经打点好了,出关的手续,路上的干粮,还有充足的银子,甚至连上等的马匹都买好了,就只等着我们启程。

    沈墨翎他们是怎样的情况我并不清楚,反正他们自有办法离开。从昨天遇到遥以后,我就没再见过他们,兴许他们已经安然走了,兴许人还没有聚齐,他们依旧在那个城镇。

    关口的守兵似乎是遥的亲信,一看到是他后什么都没问,只象征性地看了一下通关文碟,然后就放行。大约半个时辰,马匹已行得有些远,确认周围没有什么人了,我才开口问道,“遥,关口的那几个士兵都是你的人吗?”

    “嗯,本来不是,不过,我在这之前把人都换掉了。”遥轻笑,“好了,不提这个了,现在我们已经离开荻桑的国境了,你有什么打算吗?”

    打算?我连连眨眼,满脸无辜模样。

    “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或者是想做的事?”遥笑着揉了揉我的额头,“即使你想去孜祁国我也会陪你去,我知道你心里应该还是在意清涣的事的,要去看一下吗?”

    我垂眸低低一叹,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才慢条斯理地开口,“清涣的事,我的确有些在意。不过,孜祁国我是不会去的,至少现在绝对不会去。”顿了一顿,我在嘴角绽出一抹笑,昙花一现,“现在的孜祁局势还未定下来,京城应该处于混乱状态,我又不蠢,才刚从一个泥潭里逃出来,怎么可能马上又跳进另一个泥潭?”

    “那你的姐姐呢?”沉默了一阵,遥的声音突兀地响起,神情与之前毫无两样,“我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不过,一看她的长相就清楚了。玥儿,让她跟沈墨翎走没关系吗?”

    “这是她自己的选择。”这句话是对遥说,也是对我自己说。顿了一顿,我回视他,意料之中可也有些意料之外,偏过脑袋问道,“你见过她?”

    “嗯,不过她没见过我。”遥失笑,“玥儿,一直把马停在这儿也不是办法,我们边走边聊吧?”

    跨下一用力,马匹便开始慢慢前行,“呵呵,敖全……啊,不对,”我吐吐舌头,偷瞄了遥一眼,“你父皇还以为自己做得天衣无缝呢,结果还不是被你给知道了。”

    见我慌忙改口的模样,遥又是一阵低笑,“你想叫他敖全便敖全吧,这也没什么大碍。”顿了一顿,遥的双眼望向远方,目光悠远,继续道,“刚到皇宫的时候还有些少年的血气方刚,吃了点儿教训,后来就学乖了,开始学会筹备自己的人马,开始在各个地方安排眼线,营建势力。所以,宫里的事大多瞒不了我,只是常常装作不知道罢了。”

    “觉得可惜吗?”我冷不防地冒出一句,绝对真挚的神色,虽然遥嘴里说只是“吃了点儿教训”,可是我知道,现在的他,绝非是“一点儿教训”就可以造就的,他为此付出的代价绝对不只是一点点。“突然之间就放弃了,不觉得可惜吗?”

    一瞬不瞬地望着我,遥的嘴角忽然扬起一抹笑,苦涩也有,释然也有,全都清清楚楚落入我眼底,他盯住我的眼,拽住我的目光,“玥儿,如果我说觉得不可惜的话,那根本是在骗人。可是,你要知道,失去了那个位子我不过是觉得可惜,可是,若失去了你,那就绝不是‘可惜’二字可以形容的。”对我一笑,他说,“哪个比较重要,这我还是分得清的。”

    心口处突然觉得暖暖的,还有一点甜丝丝的,见遥停住了声音,我策马靠近他一些,侧过脑袋打量他的神色,笑嘻嘻地开口,“遥,怎么不说下去了?”

    “说什么?”他一下子还没反应过来。

    “接下去的话啊。”我理所当然的模样,“不能用‘可惜’二字形容,那应该用什么形容?”停下声音,见他脸颊微微泛红,避开了我的目光。哎呀呀,这可真是难得啊,近来一直都是我对他脸红,嘿嘿,果真风水轮流转,这话一点都没错。我眸光一闪,带着几分促狭,“没关系,若是一个词语形容不出来,你可以用一个句子来形容,我不讲究的。”

    “……”

    “遥,你怎么不说话?”

    之后我们又行了一个多时辰的路,烈日当空,其实也不算很热的天气,可是在阳光下赶路,这么毫无遮蔽地晒下来,自然还是流汗了。

    面前的这个茶棚只是用几根木头和稻草搭建的,相当简陋。一块竖长的木板上用墨水写着“小茶庄”三个字,挺干净的字迹,立在茶庄门口。

    遥率先跨下了马,“玥儿,我们在这里停一停,顺便喝口凉茶休息会儿。”将马牵到了角落,他朝我一笑,“你应该口渴了吧?先去找个位置坐下,一直坐在马背上应该不怎么舒服的,有觉得腰酸吗?”

    我也随之跨下了马,然后将缰绳递给遥,“虽然没这么累,不过休息一下也好。”我望了望遥的神色,了然地问道,“特地选这里,是有什么事吗?”

    “嗯,等两个人。”遥将我的马也牵到角落,然后一起找了张空桌子坐下,叫了一壶茶水,他抬头对我一笑,“应该马上就到了,他们很守时的。”

    遥的话音才落,我连“要等的人是谁”都还没问出口,就看到两个衣衫简朴的男子向我们走来,一个二十多岁,长相很端正清秀。另一个是三十多岁的模样,看上去忠厚老实,只可惜那道眸子太过深邃犀利,一看就知道不简单。

    我意态懒散地喝着茶,有一下没一下地把玩着杯子。果然,那两个人走到我们面前停下,然后恭敬地对遥行礼,声音很轻,除了我们应该没人听见,“主子。”我正巧瞥去一眼,意外地发现那三十多岁的汉子眼中的犀利已经完全被尊敬和崇拜的情绪所替代。

    唔,我又细细喝了口茶,洁白的杯子恰好挡住我勾起的嘴角,垂下眼眸掩去目光,看不出来嘛,遥的属下真的很不赖啊,至少眼前这两个光看就知道是一等一的。

    “情况怎么样?”遥轻声问道。

    “皇上震怒,不过只是私底下发发脾气。”那个汉子答道,“除了几个亲信之外,皇上并没有告诉其他人。朝中百官都还以为您尚留在广沙城。”

    “父皇竟然还瞒着别人,我以为他一气之下会立即宣布我的死讯,权当没生过这个儿子呢。”遥似笑非笑地朝那年轻一点的瞥去,“荣恒,你觉得这代表什么意思?”

    明知故问,我暗暗叹气。

    可那年轻人却低下头,一丝不苟,好似遥的每一个问题都是有他的道理,绝对服从的姿态。“回主子,看来皇上还不想放弃您。虽然最新的消息还没出来,不过,依属下看来,皇上应该会偷偷派人找您回去。”

    “唉,父皇这又是何苦呢?只要我出了荻桑,他又如何能逮得到我。”遥颇为惋惜地低叹,突然又想了什么,他抬头道,“那么,太子妃失踪的事情又是怎样处理的?”

    “皇上前些日子在忙着广沙城的善后,恐怕不用多少日子,就会对外宣布夫人病故了。”

    夫人?“噗”的一声,我口中的茶水差点喷了出来,好不容易将那口茶给咽下去,却瞅见周围那三人的目光都停在我脸上。我抬头,笑容完美,“刚才不小心呛到了,你们继续。”

    遥的眼中全是笑意,摆明了不相信我的说辞。他对那两人摆了摆手,压低声音,“你们快点离开吧,回到自己的岗位上,若父皇还有什么其他的事情再来找我。”

    “是。”“是。”

    两人很快离开,一会儿就连背影都看不见了。

    待他们走远,我才开口询问,“你的亲信?看起来很厉害嘛,怎么得来的?”

    “在皇宫里若不培植些自己的私人势力是活不下去的,更毋论我坐的是太子那个位子。”遥接过我的杯子将剩下的茶水一饮而尽,他的笑靥从容而温暖,“当时为了找这些人还费了我不少脑筋。有的是被判死刑的囚犯,有的是含冤入狱的忠臣,还有些无缘继承家业的贵族公子……什么样的人都有,那时还叫罗梓帮我训他们了好久。”

    “还真是什么样的人都有啊。”我啧啧称奇。

    “嗯,有些会武功的有些不怎么会的,也有念过书跟没念过书的。”遥单手托着面颊,专注地盯着我,笑意盎然,“我分别把他们派到不同的职位,现在一部分人是作为暗探埋伏在一些重要人物身边,刺探情报;一部分是在朝为官,还有一部分是藏在平民百姓中替我办事或者传递消息,各司其职,各尽所长。”

    “不过,即使你现在已经不是太子了,他们对你还是很忠心嘛。”

    “这个啊,”遥笑了一笑,温和的目光倏地透出一股凌厉,自信而高傲,神采光华隐而不露,一只手轻轻摇晃茶杯,他垂下眼,“当初在挑的时候就特别主义忠诚这点,在之后的训练中更是仔细地观察过,况且,”他顿了一顿,将杯子倒扣在桌面上,“况且,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他们若是会在这个时候背叛我的人,那我当初也不会挑上他们。”

    “真是自信啊。”

    遥又笑了笑,不置可否,“对了,不说这个。玥儿,既然不打算回孜祁,那你有想过之后要做什么吗?”他忽然从衣襟里掏出一张小纸条,在桌面上展开,“或者,你想去看一看秦嬷嬷她们过怎样吗?”

    咦?我低下头望去,纸条上写的某个地址赫然入目。

    耳朵是听进去了,可脑袋却还没回过神,我伸手指着那张纸条,蠢蠢地问题,甚至还有些词不达意,“是秦嬷嬷她们?”

    “是。”遥的笑容满是宠溺,他拉过我的手,将纸条塞到我手心里,“为了防止出事,我还秘密派了些人保护她们。玥儿,要去看看么?”

    “要,当然要!”我声音一下子高了许多,一出声后才发觉有些失礼,假假地咳嗽,我又压低了音量,“你早就已经知道她们在哪儿了?”

    “嗯。知道你会担心她们,所以还是早些办好比较稳妥。”

    “嘿嘿,虽然很久没见了,不过也不用那么急。”既然知道她们不会出事了,那也就不担心了,还是先做其他想做的事,“遥,在去看秦嬷嬷之前,我们先去游山玩水吧。”

    “游山玩水?”遥的诧异只是一瞬间,“不先去探望秦嬷嬷?”

    我点头,然后板手指数给他看,“听说南海的那只老乌龟活了一千多岁,我们去玩的时候正好可以抓回来送给秦嬷嬷,她年纪那么大,也该好好补补。”

    我继续板出第二根手指,“还有,听说邻边的墨宣国有一座湖泊,位于最神秘的浓雾森林里,湖泊里面有七种不同颜色的湖水,漂亮得不得了,我一直都想去看看的。”

    第三根手指板出,“还有还有,培印草原上的夜景被喻为天下第一奇观……”

    “玥儿,我知道了。”遥伸过来握住我的手,瞳孔中,眉目间,嘴角上全是掩不住的笑意,还有身上散发出来的仿佛得到了天下般的满足,“我会陪你一起去的,不用急,尽可慢慢来没关系。现在已经没什么需要我们操心了,有的是时间,我可以有一辈子的时间陪你走遍大江南北,赏遍奇观异景。”他顿了一顿,轻笑道,“那么,你最先想去哪里玩?”

    “南海。”我脱口而出。

    听到从遥口中说出的“一辈子”三个字,我忽然觉得整个人都洋溢着满满的幸福。

    自己喜欢的人陪着过喜欢的生活。

    这是从来没有过的,极致的幸福。

    “南海啊,听说的确是个不错的地方。”遥支着下颚点头,颇为惋惜,“不过,在去那里之前我们还是得先去看一下秦嬷嬷。”

    “为什么?”

    “因为我着急。”见我纳闷的望着他,遥点了一下我的鼻子,坦荡荡的语气,“我想先和你成亲,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秦嬷嬷也算是我们的长辈,由她来主婚再适合不过。”

    成亲?我的脸颊又不争气地发红,遥笑吟吟地望着我,“好不容易从皇宫里出来,成亲的事不可以再拖。即使只是一个形式我也想给你。所以,我们还是先去找秦嬷嬷她们,等成了亲以后再去神州各地游玩,玥儿觉得怎么样?”

    你就是想看我脸红的样子对不对?我越羞窘你越开心,闭了闭眼,尽量将脸上的红潮给压下去,睁开眼学他的样子笑出声,我睨着遥的脸庞,“真是个好主意,我觉得很好。”

成婚前夕

    从我们现在的位置到秦嬷嬷的住处,距离并不算远,大约两三天的行程就够了。根据遥的叙述形容,现在秦嬷嬷她们过的是悠闲的田园生活,盖了一座小屋子,屋后有院子和果林,屋前还有一块小小的田地。

    她们所在的那个村庄位于邻边墨宣国的边境地区,相当僻远,再加上有遥的人马在暗中保护,所以根本没人会去打扰,生活极其宁静。

    “杨柳已经成亲了。”

    “哦。”我点点头,突然之间意识到遥说了什么,立刻诧异地瞪大了眼,“咦?”

    见着我的反应,遥忍俊不禁,“就在没多久前成的亲,她年纪也不小了。”

    “对方是什么人?”

    “……农夫。”遥顿了一顿才开口,“至少现在是个农夫。”

    “唔。”点头,我也没兴趣追究别人的过去,但有些事还是需要确认的,“他对杨柳她们应该不会有什么害处吧?”

    “不会。”遥向我摆出一个安心的笑容,“若是有的话,我当时也不会任他在秦嬷嬷她们身边出现。无论他过去做什么,只要他是真心对杨柳好的就行。”

    “嗯,杨柳的青春年华以前差不多都耗在我和娘身上了,我希望她能幸福。”

    三天后的早晨,我们就到达了秦嬷嬷所在的那个村庄。这里的民风淳朴,虽然居住的人不多,但见着有陌生人进来,好些村民都非常好客,热情地打着招呼。

    一个一个行走在小道上的村民,背上还背着一个篮子,篮子里面或装着庄稼或装着食物,人人脸上都是满足的笑靥。一眼望去,那葱葱欲滴的一片绿色,相比繁华的京城,这里就如同世外桃源的仙境,流连忘返。

    小石板的道路,溪桥草细,春风几度临。

    根据图上的地址,我们很快找到了秦嬷嬷所住的屋子。

    当时的秦嬷嬷正搬着一张小凳子坐在门口剥豆子,她的手上布满皱纹,一粒一粒地剥着,剥好的放到一边的空碗里。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注意到有人,缓慢地抬头,她的双眼倏然睁大,盛满了不可置信,“小,小……”颤抖地站起身,那只碗“啪”的一声被踢翻了,巍巍颤颤地向我走来,秦嬷嬷的两只手一直到触碰到我后才停止了颤抖,“小姐?”

    “是我。”我抓住秦嬷嬷的手放在自己脸上,让她确认我的存在,笑吟吟地望着她,“秦嬷嬷,玥儿答应过会来看你的,自然不会失约。”

    “小姐。”她又重复一遍,只不过这次声音大了许多,语气也更为肯定,“真的是小姐!”

    秦嬷嬷的眼里已有泪水渗了出来,我不语,只是笑望着她。

    “嬷嬷,出什么事了,有谁来了吗?杨柳从市集回来了?”白云的声音听起来比以前开朗许多,她从屋里头走了出来,一看到是我,双脚顿时钉在了地上,一眨不眨地望着我。

    “白云,”我主动跨步向她走去,微微一笑,“好久不见,你都没怎么变嘛。”

    她眼一热,忽然低下了头,声音轻轻的,“小姐也没变。”话音一落,地上就多了一滴水,一滴,两滴……她抬手擦了擦眼,然后朝我一笑,眼圈红红的,“路上应该也累了,小姐先进屋里坐一会儿吧。”

    “少爷。”秦嬷嬷这才注意到遥的存在,快步走到遥的面前,不好意思地开口道,“少爷也进去吧,嬷嬷刚才太激动,让少爷见笑了。”

    “秦嬷嬷,这次遥会和玥儿到这里来,一是为了看看你们过得怎样,还有一件事,就是想和你们说我跟玥儿的亲事。”遥开门见山,唇角勾起微小的弧度,音量不大,可说出口的内容却如炸地惊雷,“遥希望秦嬷嬷做我们的主婚人,不知秦嬷嬷觉得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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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8-29 19:36 | 显示全部楼层
就在片刻前还溢满久别重逢的激动情绪,可霎那间气氛就陷入诡异的沉静。

    他怎么就不会用稍稍委婉一些的说法啊?见着其他两人震惊的模样,我忍不住抚额轻叹,用这么平淡的口气跟她们说这么震撼的内容,还张出一副恍然不知的无辜样,遥不会是故意的吧?“我们还是先进去吧,站在外头也有些累了。”

    进入屋里各自坐下后,还是没有一个人说话。

    遥坐在椅子上,似乎在耐心等待答案的模样,嘴角挂着浅笑,一派温文尔雅。

    “少爷,那个……”还是秦嬷嬷先打破了沉默气氛,她先看看遥,然后再转头转头看看我,“少爷,小姐她,你要跟小姐……”

    完全表达不清楚。我没办法地叹气,开口说话打圆场,“秦嬷嬷,我和遥不是亲生兄妹,这事我们已经知道了。”停下声音,我望着她怔愣的神色,展颜一笑,示意她不必担心,“当年的事情我们也无意询问,只是问你一句,你愿意主这婚礼吗?”

    “小姐……”秦嬷嬷的眼泪又漱漱地流下面颊,连我也搞不清楚她到底是为什么而哭,只见她站起了身,然后在我惊愕的目光中跪了下去,行的完全是宫中大礼,头部俯地,“小姐,姑爷,这是老奴的荣幸。”

    遥的动作快我一步,他瞬间就闪到秦嬷嬷面前,将她扶起,“现在不是在宫里,也不是在将军府,我和玥儿也已经抛下那些身份了,嬷嬷不必如此。”

    众人一同意,我们自然就开始筹备婚礼了。杨柳正巧在前一天就和她夫君赶去了市集,想着需要要买很多东西,白云立刻往城镇的方向赶去跟杨柳会合,然后一起把婚礼上需要的物品一起添置了,随便也告诉杨柳这个喜讯。

    嫁衣还需要编织,喜房也还需要布置……等一切准备好可能还要些时日,在这之前,我和遥就居住在这个民风淳朴的小村庄了。

    到了这里自然就要祭拜一下娘的坟墓,当时让秦嬷嬷她们偷运出来的骨灰正是埋在了这个村庄。我和遥站在坟前说了很久,讲我的事,讲遥的事。最后,又向娘磕了三个响头。

    这里的确是一个很舒服的地方,金灿灿的阳光,暖熏熏的和风,小山坡上尽是一片青青依人的绿草,山坡的一面是村庄,另一面则是一片如明镜般的湖泊群,旷然心怡。

    遥仰躺在草地上,面颊上还盖着一本书,四肢优雅而随意地摆放着。我靠在他曲起的右膝上,点了点他的手,“遥,你睡着了?”

    “嗯,睡着了。”

    “你觉不觉得这地方很适合养老?”我笑嘻嘻地转过头,将他盖在脸上的那本书给拿了起来,不理会他满脸困意的神色,“你怎么又睡觉?有那么累吗?你以前在宫里应该更累吧?别睡了,起来陪我聊聊天。”

    被拿开书后一下子适应不了骤然而至的光线,遥眯了眯眼,朝我勾起唇角,只觉得那抹笑容似乎有点不怀好意,“没办法,我现在正为洞房花烛夜养精蓄锐,只有多睡一会儿。”

    我怔了怔,然后盯着他看了许久,嘴一张,慢吞吞地开口,“你对自己的体力没自信吗?”

    说错话了!绝对说错话了!

    只是眨眼的时间,甚至比这更短,我已经被遥一个翻身反压在草地上,他的脸只跟我相距两厘米,那双黑眸一下子就深邃得望不见底,他说话时吐出的气息全喷洒在我脸上,酥酥麻麻的,还带灼热的感觉,“玥儿,你想试试看吗?”

    “呃,”我容色僵硬,“我对你一向很有信心。”

    遥不说话,盯住我,只是笑。

    骤然感到胸口一热,看到遥的手掌覆盖其上,我脸刷的一下红了,从头红到尾。

    “玥儿,”他的手稍稍一动就引来我的一阵哆嗦,遥的鼻子碰到我的鼻子,眸子中闪烁着莫名的光彩,“你的心跳很快啊?我的手都感觉到了。”

    废话,你的手不就放在心脏的上方!

    我嘴巴张了合,合了又张,估计自己现在的脸色跟熟透的柿子差不了多少,不能不说话,继续沉默的话肯定会被拆吃入腹,说不定这人事后还会面不改色地说,你当时又没反对,你还以为你是默许的意思……

    我清了清嗓子,“遥,你不继续睡了吗?”

    耳朵里传来他闷闷的笑声,外衫被解了开来,遥的脑袋埋在我脖子上,舔吮啃咬,“不睡了,玥儿比较重要。”

    脑袋已经开始晕头转向,脖子上的感觉引起一阵电流,最先想到的,居然是遥的舌头什么时候变这么灵活了?

    “而且,”他突然从我脖子上支起身子,黑色的瞳孔如漩涡般浑浊,“现在已经睡不着了。”说话间,他手上也不闲着,又解开了一件衣衫。

    肚兜隐约可见,全身的感觉都集中在遥那双在我身体上不断游走的手掌中,我咬了咬牙,心里乱成一团一团的,怎么办,到底要不要拒绝?

    身体烫得像要烧起来一样,越来越不受自己的控制,我甚至已经感觉到了抵在我身上的那一处坚硬。迷迷糊糊的时候,突然听到遥低低叹了一口气。

    我的双眸水光朦胧,抬眼望向遥的位置。

    他又是一声轻叹,然后伸手遮住我的眼睛,“别这么看我,我不是圣人。”

    遥拢了拢我凌乱在草地上的发丝,只看见他帮我把脱落的那两件衣服一件一件地穿好,动作细致而温柔,耀眼的阳光透过他的额发投射在遥精致绝伦的脸庞上,他小心翼翼地帮我系好带子,拉整衣襟,然后把我抱入怀中,脑袋搁在我的肩膀上,“玥儿,让我抱一会儿就好,一会儿就好。”

    我眨了眨眼,神智恢复得很快,“为什么?”

    “本来就想留到新婚之夜的,现在再不收手的话我就收不住了。”微风拂来,将遥的黑发吹到了我脸上,他轻笑一声,意味不明,“我果然还是高看了自己。”

    田园的景色虽然算不上壮阔,但却别具一格,金色的阳光落在绿色的庄稼上,我的脑袋随身子往后仰去,正对上遥深邃的目光,然后微微一笑,“其实,比起刚才,你替我穿衣服的时候更让我心动。”

    遥的眸光一亮,然后将我抱得更紧,“那我以后每天都帮你穿。”

    “我老了还替我穿?”

    “嗯,老了还替你穿,然后再帮你梳头。”遥顿了一顿,眼中笑意更盛,“不止老了,下辈子也由我来帮你穿。”

    “呵呵,”我轻笑,闭上眼,可以听到细水长流的声音,“遥,其实你很有肉麻的天赋。”

    “过奖。”

    然后,第二天。

    那时我正在替遥画人物像,遥端坐在窗口前,我坐在离他两米远的地方,拿着笔在勾壑他的脸庞,正画到一半的时候,却看到遥忽然神色一凛,接着就从窗口飞入一只再平常不过的白鸽。

    等到很久以后再回头想想真觉得很冤,只是这么一只平凡到极点的鸽子就轻易打断了我们平静的生活,或者说,宁静对我来说果然是太过奢侈的东西?

    遥从鸽子的腿部取出一封信,我走过去望了一眼,很简短的句子,只是寥寥几个字:展翼翔病危,沭霖正在找夫人。

    这“夫人”二字自然是指我了,低声叹气,我抬头对上遥的目光,似笑非笑,“遥,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沭霖应该是展翼翔身边的人吧?”

    “你没记错。”那张纸在遥手中化为碎末,消散于微风中。

    我不再说话。

    遥瞥了我一眼,征求意见,“你想要理会他吗?”

    “真是的,找我做什么呢?”我勾起唇角,又坐回了椅子,“真没想到展翼翔这样的人也会有这一天,我跟他的关系他又不是不清楚,还来找我做什么?不会是想让我回去见他最后一面吧?以前他从没父亲的样子,可是现在,他却希望我会有做女儿的样子?”

    “如果担心的话就回去。”遥温柔地摸我的头,细长的手指顺着我的发丝往下滑,“不单是展翼翔的事,而且,你也担心清涣不是吗?”

    我望着他,还是不说话。

    “玥儿,我只是怕你终有一天会后悔。虽然我讨厌展翼翔,可他毕竟是你的亲生父亲,如果真的只是最后一面,见他一见又何妨?”遥蹲下身子,目光与我平视,“我可以陪你一起去。”

    我抿唇,许久之后方开口说话,“婚礼的事呢?”

    “等把要解决的事都解决了,那时候再办婚礼也不迟。”遥牵住我的手紧紧握住,“玥儿,荣恒他们只是寄了这么几个字过来,我们可以出去以后把情况问得仔细些,届时再决定是否回孜祁看一看,你觉得怎么样?”

    我可以和遥在这里过很愉快的生活,我也可以和遥潇洒地游山玩水,可是,孜祁的事,展翼翔的事,还有清涣的事却是我身上一个磨不去的疙瘩。

    这一点,我很清楚,同样的,遥也很清楚。

    所以,他才会提出陪我回孜祁。

    本来,我是想着等京城里的局势确定了以后再回去看一看的,可若真那时候才回去,或许就迟了,或许就再也没机会见到很多人了。成王败寇,这是很简单的事,在这种争斗之中,输也就意味着死亡的结局。

    而展翼翔的病危,说到底,只是让我回去的一个契机。

    我抬头与遥对视,然后轻轻点了一下头。

    没有和秦嬷嬷她们多说什么,我们在当晚就告别,她们也没有多问什么,只是让我们一切小心,她们会在这里等我们回来,届时必定已经准备妥当,然后再把这场婚礼给办好。

    翌日一早,我们便出发了。

    经过确认,展翼翔病危的消息是货真价实,只不过还没有对外公布。我跟遥才刚进入孜祁国境,马上就碰到了沭霖。

    他一见到我,脸上的表情很复杂,然而其中最多的情绪,却还是感激,单膝下跪,沭霖对我的态度是前所未有的恭敬,“大小姐,你终于回来了。”

    我嘲讽地笑了笑,“如果我不回来呢?你就一直等下去,一直找下去?”

    “将军说,那样的话,沭霖也不必回去了。”

    瞥了他一眼不去理会,我越过他径直往前走去,“不用休息,我们直接赶往京城。”突然想到了什么,我回头望向沭霖,嘴角讽意更盛,“对了,也许在你心里他永远是将军,可我还是提醒你一声,展翼翔已经不是将军了,你的称呼也应该改一改了。”

    回到京城又是几天后的事,我进入将军府之前特意吩咐过沭霖,要对外封闭我已经回来的消息。那一天,我特地挑了一个清涣不在府里的日子。

    走进展翼翔的屋子,当在病床上看到他的时候,我脚下一空,难以掩饰自己的惊愕。

    这真的是展翼翔吗?

    黄蜡般的肤色,完全不复往日的威武。眼睛深深地凹陷了进去,在这之中再也看不见曾经的凌厉。骨瘦如材的身躯,根本不敢想像他曾是名扬四海的天威将军。


    *************************************

    见我呆呆站在门口,展翼翔的嘴角忽然扯出一抹笑,像是自嘲的模样,“怎么是这种反应?我还以为你看见我现在的样子后,应该会是幸
灾乐祸的才对啊。”

  我跨步走进屋里,眼睫毛微微一垂,上下打量他许久,心情有些莫名的复杂。

  “想不到连你也回来了。”展翼翔向门口望去,似笑非笑地盯住倚在门上的遥,“对于你的身份虽然拿不到证据,不过我想我的猜测也应
该八九不离十了。倒是没有想过你会特地赶回来看我,这么肆无忌惮的举动没关系吗?”

  “不是来看你,我只是陪玥儿回来。”遥的语气淡然如水。

  “呵呵,虽然派了沭霖去找你,不过我倒没想到你真愿意回来看看我。”展翼翔像是看到什么希奇古怪的事情一样盯住我的眼,“玥儿,
你到底在想些什么?还是忽然变得仁慈了?真不敢相信,这样的你还是当初一手毁了洛郸的展玥吗?”

  “展翼翔,你何必挑衅我,同样的话我原封不动地还给你,现在的你还有半点当年的模样吗?”冷冷一笑,我转身找了张椅子坐下,“说
吧,找我回来有什么事?你可别告诉我,你这个做父亲的现在突然想起了自己的女儿,在失去了一切之后突然奢望起家庭的温暖。”我骤然停下声音,望着展翼翔面无表情的脸庞,狠狠地笑了出来,“不过真可惜,娘已经不在了,你这辈子是享受不到天伦之乐了。”

  展翼翔也不说话,依旧保持着他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庞,黑眸里面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我不理他,也懒得去看他。
  “你回来就是为了这样奚落我?玥儿,这样和我说话是不是让你觉得解气不少?”展翼翔突然笑了出声,他也没有想听我回答的意思,自顾自地说道,“不过,你能回来,即使只是像现在这样不断刺激我,我还是觉得很高兴。毕竟,你回来了。”
  神色有片刻的停滞,我又将目光转回他脸上,若有所思,“展翼翔,你没说这种话的必要,你即使说了我也不会感动,况且,我回来也不能说是为了你。”
  “我知道。”展翼翔接口道,“我也正是为了清涣的事才叫你回来。”

  目光对上我一笑,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自嘲却无奈,还带有一份以前的他绝不会有的无能为力,“现在想想,我真的是一个很失败的父亲,无论你,还是清涣。”

  “你何止是一个失败的父亲,除了将军那个位置你做得还不错,其他还有哪件事你做对了?”我往他最在意的事情上狠狠添上一刀,残忍地笑道,“我就姑且不论,连清涣那样善良的人都能害你这个父亲从马上跌下来,你觉得你在我们心里还算得上是父亲吗?你一直都想要抢那个位置,可是现在呢?你得到了什么?”

  “哈哈,的确如此啊。”展翼翔闭上眼大笑起来,一直到眼泪都笑了出来,他斜着眼望过来,“玥儿,我知道你回来有很大一部分是为了清涣,怎么,你不去见见‘现在’的他?”

  突然沉默,我撇开了脑袋,视线透过窗子望向院子里的风景,许久之后才慢吞吞地转过头,连语速也是极慢的,“因为我觉得不适合。”顿了一顿,我解释得更清楚些,“现在,我不适合去见清涣,同样的,清涣也不适合见我。至少应该……”

  “玥儿。”遥突然出声打断了我。

  他话音才落,我就感到一阵疾风从屋前扫过,然后看到清涣气喘吁吁地扶住门前的柱子,他的模样没有太大的改变,可是,那双眼睛却不是原来的他所能拥有的,这种改变绝非一两个字所能概括的,也绝不是一两句话就能解释清楚的。

  当看到了我的时候,他眸光倏然亮了起来,如暗夜星辰,完全无视身边的遥,他一步一步走了进来,一步一步,直至站到我面前,弯下腰,这个俊美如清淡山水画般的少年露出像以前一样的稚气笑容,纯净剔透,“姐,你回来了。”

  我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我真的只是离开了一个多月吗?这样的清涣,就仿佛是在一夜之间突然脱胎换骨。

  一样的笑容,可还会是一样的他吗?

  “怎么会不适合见面呢?”清涣笑得很开心,“我可是一直都在等姐回来。”

  我盯住他看了一会儿,然后微微一笑,“听说你做了将军?”

  “嗯,因为爹的腿受伤了。”清涣面不改色,目光从头到尾就只停留在我身上,根本不去注意另外两人,顿了一顿,他忍不住求证,“姐,你这次回来后就不会离开了吧?”

  “如果我说会离开呢?”清涣容色一冷,我笑眯眯不以为意,慢吞吞地问道,“清涣,如果我还会离开京城的话,你这次愿意和我一起走吗?”

  他慢慢站直了身子,神色很是淡然,却让我感觉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他的肤色似乎没有了以前的白皙,微启双唇,“就我们两个人离开吗?”

  “不是。”我笑笑,“遥也会一起走。”

  “这个问题姐以前就问过我。”清涣脸上的笑容没有改变,可在眼底深处却有隐约闪烁的东西,“而我,也在以前就回答过这个问题。”
  是吗?依然是拒绝的答案吗?

  我垂下脑袋,嘴角勾起弯弯的弧度,“清涣,你变了。”

  “如果你们姐弟想要叙旧的话请到外面,我这个病人想安静地休息一会儿。”躺在床上的展翼翔突兀地打断了我和清涣之间诡异的气氛,本是看好戏的神色中添上一份嘲讽。

  清涣没有说话,我斜过眼望向展翼翔,然后微微点头,“那我们到外面去说吧。”说话的时候步子也开始往外跨,经过门口的时候遥朝我笑了笑,伸手抚了抚我的发丝,柔声道,“玥儿,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无须顾虑我,我先回房等你。”
  “嗯。”我回他一笑。

  清涣平静的脸色突然颤了一颤,就好像将一颗小石子投入浩瀚的海洋之中,浅淡的涟漪瞬间就消逝不见踪影,仅仅只是站在他身边,我就可以感觉到他紧绷的肌肉。

  朱红色的走廊,木制的雕栏,直往西厢的庭院曼延。

  他静静地走在我身旁,一路无言。跨入久违的西厢,然后,我停下了脚步。
  那是,连绵成海洋的梨花林。漠漠无边,微风乍起,白色的花瓣漫天起舞,如柔嫩的羽毛,一片,两片,三片,飘在空中,落在地上,还有,飞到我的脸上。

  西厢的整座庭院在阳光下白得晶莹透亮,梨花在金色的暖曛中犹如上好的白玉石,摄魂夺魄,美得令人屏息。霎那间,我耳边似乎只剩下自己的呼吸。“我以为,这些梨树早就已经死了。”
  娘生前酷爱梨花,也许是爱屋及乌的作用吧,梨花也算是我喜欢的花类之一。西厢的下人本就不多,本来院子里的花草树木都是由杨柳和白云来照看的。可是,在几年前,当娘发病以后,就没人有闲暇时间来做这事了。而我也不喜欢有陌生的下人随便进入西厢,不单是梨树,院子里的各种植物也都已经搁下很久了。

  一直以为这些梨树在乏人照料的情况下应该早死了。不,不是以为,一年前的春天,去年的这个时候,院子的梨花并没有开放。
  慢慢转过脑袋,我正对上清涣微笑的脸庞,他伸手从我的发丝上拿下一片白色的花瓣,“嗯,本来的那些已经死了,我另外吩咐人把这些梨树给移植进来的。”

  环视四周,青嫩油亮的草地,水池中鲜活游动的金鱼……清涣顺着我的视线望去,嘴角的笑容全是满足之情,“不单是梨树,西厢的院子我都让它保持原样,甚至连房间也坚持打扫,尤其是姐的房间,担心你不喜欢别人进你的房,所以,我都是自己去的,每天都会去打扫一遍。”

  停下声音,清涣绕了几步路站在我正前方,面对面的,很近的距离,他的眼瞳并非是纯粹的黑色,似乎还有些偏向琥珀的色泽,波光流转,“我想等你回来,以最好的状态迎接你回来。让西厢保持原有的模样,让你喜欢的事物都留在你身边,让你讨厌的东西全都离你远去。只是为了让你能够喜欢这里,留在这里。”

  一阵大风扬起,将落在地面上的白色花瓣全拂到了半空,黑色的发丝凌乱,衣袂飘飘。白色的,黑色的,我的眼中有些错杂感,清涣细致地掬起我垂落的乌发,然后低下头轻轻一吻,抬起眼专注地凝视,一个字一个字,“姐,留下来陪我,好不好?”
  答应的话语几乎就要脱口而出。

  闭上眼,我的叹息犹如千斤之重,“清涣,展翼翔会有现在的模样是因为你吗?”

  没料到我突然会问这个问题,清涣怔愣片刻,然后点头,只是目光丝毫不离开我的脸庞,仔细捉住我的每一个神色变化,“嗯,是我。”
  “为什么?”我盯住他。

  “因为姐讨厌他。”顿了一顿,清涣的笑容是那样的理所当然,声音里面找不出半点犹豫,“不是吗?我应该没有看错才对。”

  是,我是讨厌展翼翔,抿唇,我问,“只是这个原因?”

  “对我来说这个原因已经足够了。爹是这样,同样,沈墨翎也是。我说过,要让姐讨厌的东西和人全都离你远去,我不想让这些作为你想要离开的借口。”他温柔的笑着,“我知道姐不喜欢娘,所以,已经让她回草原上去了。以后,你都不会在展府,在京城,甚至孜祁国见到她了。依然让你见到爹和沈墨翎是我的失误。”清涣坦然道,“因为,姐比我预想回来得更早。”

  “是这样吗?”我轻轻地叹息,声音消散在空气之中,苦涩在唇边泛滥,心里好像被什么重物压着,每一下心跳都是那样无力。

  “清涣,”我问他,“你会帮助沈畅烙就为了打倒这两个人?”

  “我需要力量,虽然沈畅烙只是个挂名皇帝,但他却可以给我想要的东西。”清涣坚定地颔首,“没有他的帮助,我就抢不到爹的位置;没有他的帮助,我就没办法除掉沈墨翎;没有他的帮助,我就没有能力保护你,也就没有足够的力量把你留在身边。”

  “你已经想到用力量来留下我了吗?”笑容苦涩,甚至还带有冷淡,望向清涣瞬间苍白的脸色染上痛苦,我知道自己的言语刺伤他了。也是啊,若真想强行留下我,真想就靠武力蛮干,他也不会劳师动众地做出这么多费神又费力的事。

  “姐,你不相信我?”容色惨淡,他挂在嘴角的笑容几近凋零,“你怎么能这样想我?你难道不知道,无论怎样的情况下,我都不可能会伤害你吗?”

  “我相信。”点头,我望着他,“可是,清涣,你已经变了。”

  他沉默,许久之后,开口说话,“如果一成不变的话,你会离我越来越远。”

  周围的风声很大,大到几乎让我听不见清涣的声音。

  可是,只是几乎。

  “你错了。”我摇头,“现在的你,才会离我越来越远。”

  “是吗?”清涣一笑,神色黯淡,可那笑容却是艳丽至极,犹如烟花最后那瞬间绝望的灿烂,“我不变的话,只能默默地看你离开,只能默默地看你和展遥一起远去。我不变的话,一辈子能看的,只有你的背影。”

  他摇头,“我不要这样的生活,我想要改变。我想要和你一起生活。”

  “唉!”重重地叹了一声气,我仰头望天,然后伸手掩住自己的双眼,无孔不入的风从我的指缝间钻了进去,吹得我的眼睛隐隐生疼,“清涣,我从来不记得自己有做过什么,你到底为什么会喜欢我?到现在我还是搞不懂。”
  “很难懂吗?有这么难懂吗?”冷然一笑,他上前一步,清涣拉开了我的手,直直注视着我的双眸,熠熠闪光,如同黑暗中那唯一的亮点,“那我也不懂,你为什么会不喜欢我?我应该从来没做过让你不喜欢的事!”

  我怔住,身体无法动弹。
  缓缓放开我的手,清涣似乎在努力压抑自己的情绪,转过身,他往外走去,“喜欢你是我的自由,其他的我可以什么都不过问,即使只是当弟弟,即使你永远也没办法像我喜欢你那样地喜欢我。”停下脚步,他回头望向我,神色之中夹杂着无可奈何的妥协,“哪怕展遥也会留下来,真的,我不计较,只要姐你肯永远留在我身边。”

  “我们留在这里,或许会惹出事端。”第一次看到清涣会有如此的神情,那是蜕变后的成熟,我盯住他,“你对荻桑国发生的事也应该有点了解吧?”
  “没关系,现在的沈墨翎没这个空来找麻烦,而其他人也没这个实力。”清涣勾唇一笑,神采飞扬,“姐,我是为了你才想变强的,所以,绝对不会让那种事发生。”
  真的变了呢,在不知不觉的地方,不知不觉的时候,然后,清涣也在时间的流逝中陌生起来,这也是一种成长吗?

  仰头望了一下天色,清涣微微皱眉,然后朝我歉意地笑笑,“对不起,因为听说你回府我就急着赶回来了,皇上还在宫中等我,还有些事需要商量。姐,我就先走一步了。”

  转身,清涣的背影,渐行渐远。




风势开始逐渐转小,我一步一步,流连于这片梨花的海洋之中,透明的云层,白色的花瓣,伸出手,仿佛连空气都能触摸到的感觉,我转身倚靠在其中一棵梨树上,金色的阳光渐渐从去层中透射出来,渲染在整个院子里,无与伦比的耀眼。

自己也不知道站了多久,心绪有些说不清道不明,将垂落的发梢打着卷儿,有一下没一下地玩着,无意中抬头,在白色的花瓣间隙中看见了那双熟悉的含笑黑眸。

遥往我这边走来,站在离我三米远的位置,他的视线缓缓巡回四周,嘴角轻轻扬起,“很漂亮啊,从我离开以后,就没见过这样的景色了,小时候常常会来这儿玩,真怀念。”

怔了一怔,我倏然一笑,“漂亮吧?”得意洋洋抬高了下马,“这可是清涣专门为我布置的。”
遥但笑而不语,只是目光柔和地凝视着我。

嘴角的笑容慢慢收敛,身体的重量全支在背后的那棵梨树上面,脑袋往后仰,睁眼就看见那清澄如水的万里碧空,好刺眼的阳光啊,我闭上眼,“怎么办啊?”语速很慢,甚至有些拖音,缭绕在院子的上空。

“一直不回房就是在想该怎么办了,”察觉到遥的注视,我黑色的眼珠子转向一边,连我自己也不知道此刻自己的脸上是什么样的神情,“遥,我到底应该拿清涣我清楚地知道,以前那个澄净透明的俊美少年已经不在了,清涣的淡然,清涣的执着,或许,现在的模样才是真正的他?
即使是面对沈墨翎的时候,我都没感觉这么棘手。如果是沈墨翎的话,大不了到最后想办法除掉,一了百了。可清涣是我唯一的弟弟,我不可能这样做,苦涩一笑,我偏过脑袋和遥对视,“难道说,我要再把他抛下一次?从此不回孜祁?”

“……如果你这样决定了,那就这样做。”遥嘴角含笑,那笑容就好像一层薄网密密地罩住我,“如果你觉得这样比较好,如果你这样不会后悔,那么,就遵照自己的心意。”

我沉默地望着他,然后转正了脑袋,闭眼叹息,“真狡猾,你这句话说了等于没说。”
遥只是一笑,他也不再说话,仅是静静地陪我站着,久久地伫立。
春风盘旋在院中,池塘上涟漪荡漾,波光粼粼。
远远的,将军府的管家跑了过来,突兀的声音打破了这份静谧,我不自学地蹙眉,只看那管家行了个礼,“大小姐,于丞相在府外求见。”
于路?眉头舒展,真是稀客啊,我才刚回来就找上门了,消息真灵通。眨了眨眼,我拂手,“丞相都来了,我们自然应以上宾之礼相待,你把于丞相带到这里来吧。”有多久没有见到我这位启蒙之师了呢?我曾经很喜欢他的,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就行同陌路,甚至彼此站到了对立的立场?
无论是否师徒的关系,于路优先选择了沈墨翎,而我也在很早以前就因为娘而放弃了这位先生,那么,今天的局面就是不可避免的。

于路的样子几乎没怎么变化,或许面颊上多了几条皱纹,或许本就稀零的黑色又转白了几根,可惜我肉眼看来他却跟随以前一个样,同样的面容,熟悉的神情。上前两步,我客套地笑笑,“于丞相,有夫远迎,还请见谅。”
遥也微微一笑,云淡风轻,“于丞相,好久不见。”

于路先是朝遥颔首,然后转向我。“哪里。”他的目光深不见底,因阳光的照射而眯了眯眼,“你肯见老夫,老夫就已经很欣慰了,玥儿,你果然还是回来了。”

“丞相这话说得还真奇怪,展府毕竟是我的家,玥儿不回这儿又能去哪儿呢?”我笑嘻嘻地回他一个软钉子,“只是奇怪,于丞相今日怎么有空前来拜访,据玥儿所知,您可是大忙人啊,不知这次在百忙之中抽空到将军府有什么要紧事?”

沉默片刻,于路脸上的神色像是我的反应在他的意料之中,低低叹了口气,似在无奈我的态度,也在无奈他的立场,那抹惆怅转瞬即逝,于路从袖口之中拿出两封请帖,他递交到我的手上,“希望你能参加。”
这是什么?

“十天之后是墨翎的生辰,这是请帖。”仿佛看出我眼中的纳闷,于路解释道,“届时应该人有很多人去,清涣的帖子,墨翎自会派人给他,这两张帖子是老夫给你和遥儿的。”

我怔了怔,很快抓住他语中的含义,抬起眼似笑非笑,“于丞相,这话的意思是指邀请我和遥去参加是你的意思,而并非沈墨翎的授意的?”
“……不错。”

“既然沈墨翎都没有开口,那我和遥去参加他的宴会,不就失礼了吗?”我将所有的锋芒都敛于自己的笑容之中,淡然无痕,只是浅浅地勾唇,“况且,我可不觉得我和锊王的交情有好到会去参加他的生辰宴会。于丞相,您这趟可能要白跑了。”

“虽然嘴上没说,可墨翎是希望你去的。”于路闭上眼叹气,然后紧紧拽住我的目光,就像铁索一般席卷我的瞳孔,“玥儿,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你别说你什么都没察觉到。”

又是一怔,我随即笑眯眯地望着于路,无辜道:“察觉什么?”

“墨翎从小到大几乎没什么挫折,他实在是太出色,凭着他的能力想要什么就有什么,无论财富,权力,或者,”于路一顿,目光如刀,“女人。”
这话挑得还真明啊,我眨眼,继续微笑,“不知道丞相这话是什么意思?”

“玥儿,何必装傻。”于路摇头道,“墨翎的确不会把这种想法来跟老夫说,可他毕竟是老夫一手带大的,他喜欢什么,执着什么,这老夫还是知道的,如今,只要每次一谈到你的话题,墨翎的眼神就不一样了,那个时候,他的那双眼睛格外有神。”顿了一顿,于路放慢了语速,“甚至,那时候他眼中的光芒,跟他谈论到皇位时差不了多少。”

笑容之中添上一抹嘲讽,我浑然不在意,“那又如何?”

于路被我的反应怔了一怔,然后低笑,“呵呵,那又如何?不错,以你的脾性,不反之利用墨翎的这份感情就已经称得上是仁慈了。”
我不以为然,伸手将那两张请帖递还给于路,笑容不改,“于丞相,这两张帖子您还是收回去吧,锊王的宴请是不适合我的遥去的,真去了也只会惹事。”

“玥儿!”于路被我的举动惹皱了眉,声音也拉高了些,“有必要做到这地步吗?”

“哪里哪里。”我学着于路的口吻说话,讽意更甚,“不过是拒绝参加宴会,比起当初你们对娘做的事情,我简直善良得让自己都不敢相信,不是吗,德高望重的于丞相?”

“玥儿,现在的你对那件事应该也冷静下来了,那么,你应该可以理解,琦瑾的事是无可奈何,也是必然的结果。”于路正色道,“当初墨翎跟老夫谈到这件事的进修,也曾经感叹,这样的死亡,或许对琦瑾痛苦的人生也是一种解脱!琦型号自己也有求死之心,你觉得她还能面对展翼翔吗?你觉得她继续活下去还能快乐吗?”

嘴角的笑容依然挂在脸上,可眸中阴鸷一闪,刚想开口说话,却见一直保持沉默的遥突然掠到我身旁,大掌已经握住了我的手,他轻轻启唇,音量不大也不小,“于丞相,你有你的立场,我和玥儿自然也有自己的立场,死者已矣,你说出这番话到底是在对我们解释,或者是在对你自己的行为,对你自己内心的愧疚解释?”

于路一愣,复杂地注视遥的双眸。

“娘已经死了,过去的事就当是过去了,丞相又何必在此咄咄逼人?”遥神色淡然,声音灵活地高低起伏,钻入对方耳中,“我和玥儿好不容易决定放下一切,毕竟师徒一场,真的不想再次和你站在敌对立场,所以,还望丞相可以注意自己的言辞。”

于路依旧沉默地望着遥,好一会儿,他苍老的脸庞上显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高深莫测,“遥儿,你果然长大了许多,言谈举止突飞猛进,真是让老夫刮目相看。当初,你还留在展府的时候,老夫觉得你不够稳重内敛,如今一看……”于路不住抚须颔首,“不错,真是不错,看来,老夫的确很有选弟子的眼光。”

我冷哼了一声。

“玥儿,老夫这次亲自到展府来除了送请帖,主要还想和你谈一笔交易,想听听你意下如何。”于路又转首对我说话。
我扬眉,等着他的下文。

“只要你同意,墨翎可以允你正室之位,甚至,在不久的将来你可以母仪天下。”于路语出惊人,专注地盯住我的面孔,试图抓住我的任何一丝松动和犹豫,不过,他注定会失望。

我轻轻一笑,意含不屑,“丞相大人,你这是在说笑吗?如果这话是沈墨翎让你来说的,那么,我还真是看错了他。明知道我会有什么样的答案,他却让你来丢这个脸。或者,你觉得我会稀罕那个位置?真亏你做了我好几年的先生,难道连这点也看不清?”

“不错,你向来不在乎这些。”于路一脸“我早就知道”的表情,缓缓颔首,他的目光之中隐约闪现狡诈之色,“不过,玥儿,我想说的交易,并不单单是这个。”顿了一顿,他的视线先是扫过遥,最后摆正在我脸上,“只要你同意嫁过来,那么,我们对清涣的事情就不再追究,也就是说,即使他失败了,那么,也会给留他一条活路。”

眸子一眯,我若有所思地望向于路,他不甚在意地呵呵一笑,“除了清涣以外,遥儿的身份我们也可以不追究。不知这两个条件,在玥儿听来如何?”语气之中满是肯定的把握。

“哦?”我拖长的尾音,笑容只增不减,“玥儿搞不懂,于丞相这番话的意思,到底算是交易还是威胁呢?”
“两者皆可,看玥儿怎么理解了。”

我扬高了眉,嘴角的那抹笑邪肆放纵,甚至还带有一丝玩味,眼眸笑得弯弯的,可里面却是一片彻骨的冰冷,“沈墨翎真有那么喜欢我?喜欢到可以拉下他的面子然后拖上丞相,再外加上这些我根本不在乎的条件来交换?”话锋一转,我嘲讽道,“可是,丞相大人,您觉得我会同意吗?”
于路的脸上明显出现了来不及收起的错愕之色,“你不同意?”
话一出口,他立刻发觉了自己的失态,望着我似笑非笑的眸光,于路的神色也严肃起来,“其实,墨翎并不知道今天我会到将军府来找你们,他自然也不知道我说的这些话做的这些事,更别提这是他的意思了。”

我笑,可有可无地“哦”了一声。

“这只是老夫的意思,这些事,老夫也是可以许诺的。”于路叹道,“因为,老夫不希望在最后的关头因为你而乱了墨翎的阵脚,既然如此,还不如现在就给他想要的。”

“丞相还真是一个体贴的人。”

“玥儿,你向来把自己藏得很深,我不清楚你脑子到底在想些什么,不过,嫁给墨翎有什么不?”并不理会我的讽刺,于路循之以礼,顺之于情,字句恳切,“以前的事情,在皇室之中是司空见惯的,以你的头脑也应该是可以理解的,你不正因为这样而放弃复仇的吗?难道你想眼睁睁看着展家渐渐落魄吗?”

“清涣不是小孩子,他不需要玥儿来保护或者善后,胜败尚是未知之数。”遥的嗓音悠远低沉,他微微扬唇,粲然一笑,插嘴说话,“至于我的身份,应该也不是什么问题。我既然敢回到这里,就自然有把握全身而退,这一点,于丞相也应该很清楚才对。”

见着于路沉重起来的容色,相比之下,遥的神情更显轻松,“你们手里不可能会有证明我身份的证据,即使真的有了,以孜祁如今的时政,也不适合我出手。毕竟,很容易引起两国战争的。”遥的笑容更加柔和,语气亲切,“所以,于丞相刚才的话应该只是开玩笑吧?”

于路久久沉默,尤其望向遥的目光更是像在看一个陌生人,气氛有些古怪,我身体上每一个毛细孔都敏感起来。于路的瞳孔中似乎有黯然一闪而过,最终,他所有的思虑化成一声低叹,妥协道貌岸然,“现在是老夫来,还能和你们好好谈,可惜啊可惜。玥儿,你既然已经这么决定了,那老夫劝你们还是忙离开这里吧,否则,等墨翎采取行动了,恐怕事情就没这么简单了。”抬头望着我们,于路皱眉,“老夫也一样,并不想和昔日的弟子反目成仇。”

“多谢丞相担心,展遥在此谢过。”遥微微一笑,伸手从于路手中拿起那两张请帖,“虽然之前的事情不能答应,不过,宴会还是可以和玥儿一起去的,毕竟不能让丞相白跑一趟。”

于路盯住遥的笑脸,只是一瞬间,他垂下了眼,摆手道,“罢了罢了,那老夫就告辞了。”
目送于路离开将军府,直到那辆马车完全从我们的视线之中消失,遥朝我一笑,“累吗?回来以后都没有去休息过,如果想休息的话就先回房睡一会儿。”

我眨眼,好奇道,“除了休息,难道还有什么其他的事要做吗?”
勾唇的动作轻微柔和,遥将那两张请帖在我眼前晃了一下,“如果还有体力的话,就先上街一趟,趁在日落之前把沈墨翎的生辰礼物买好。”
哦,去赴宴的话就还得买礼物,我垂下眼眸,抿唇问道,“遥,为什么又想去参加了?”

轻柔地瞥我一眼,“于路毕竟亲自来了,不管怎么说,他曾教过我们,这点儿薄面还是应该给他的。”遥拉着我的手,跨步走出府邸,“而且,还没有和沈墨翎面对面谈过一次,逃避不是办法。我想趁这次宴会找个机会和他私下谈一次。”

我惊诧,“和他谈?”

“嗯。”遥微微一笑,“若是能够互相理解固然很好,如果,还是谈不拢的话,那就也只有采取粗暴的手段来解决问题了。“
“需要理解什么?”我没好气地哼声,“目前的局势,他也不可能光明正大向我们动手,现在应该是他的要紧关头,顾着抢皇位都来不及,他哪里还有闲工夫三心二意?”突然想到了什么,我又偏过脑袋问道,“咦?你刚才说的粗暴的手段是什么?”

“我在孜祁还是有一点自己的势力的,对峙不一定有优势,可搅局还是很简单的,虽然很可能是两败俱伤的结局,所以,我尽量想和平地解决。而且,事情与你有关,我不想采用冒险的方法。”遥弹了一下我的额头,“别这么暴力,能和谈的话当然最好。”

我揉揉额头,低声咕哝,“这不是暴不暴力的问题,遥,我都不知道你到底想和他谈些什么,谈皇位?还是谈我?或者,你是想谈谈清涣和展家?”

脚步一滞,遥望向不远处繁华的街头,难得叹了口气,“说是和谈,其实,也不过是表明立场,沈墨翎不是笨蛋,其实他也分得清局势。至于清涣,他有自己的想法,我插不上手。”声音一停,遥转头盯住我的瞳孔,“可是,若让我发觉沈墨翎想对你出手,甚至是势在必得的态度。玥儿,那我们就必须马上离开京城,知道吗?”

我有瞬间的怔愣,缓缓撇开脑袋,许久之后才开口说话,声音很轻,轻得几乎像是错觉,“遥,你是不是很介意?”
只感到手上一紧,然后便是久久的沉默,脚步不停地往前走,步速越来越快,街道两旁的店面一家一家地映入眼帘。我咬唇,忍不住又问了一次,“遥?”

“唉。”第二次叹气,遥放松了手上的劲道,他闭上眼,避开了我的目光,语气中隐含挫败,若不是离他太近,我几乎就要以为他只是动了一下嘴唇,“何止是介意。”

憋出来的声音,很轻很轻。
意外地睁大了眼,待反应过来,我“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似笑非笑地向遥瞥去,他脸颊微红,神色中还染有尴尬,依然不敢直视我,“好了,还是先买好贺礼。”
我眼中笑意不减,只是跟着他挑选贺礼。
说是挑选贺礼,其实也没费多少心思在里面。随便找了家古董店,然后买了件还上得了台面的古董,不算便宜可也称不上昂贵的价钱。我是对这些东西了解不深,不过归遥的话来说,送这些东西会好点,附庸风雅,一般人也不会专门去鉴定,沈墨翎更是不会去在意。

结果,我们买的是一只青瓷花瓶,把花瓶端在怀里,漫步在街上,“遥,你什么时候对古董这么在行了?”

“以前常有人送我这些,看的多了,也多少有点了解。”遥轻笑一声,转过头和我谈了一会儿,大抵是些他以前在荻桑皇宫里的事。说话间他目光往前方瞟了眼,满是轻松的神情忽然怔愣了瞬间,错愕惊讶皆有之,只是很快又恢复如常。

见遥若无其事地跨步走向角落,我顺着视线望去,那是一个衣裳简陋的乞丐,整张脸都黑糊糊的,看不清长相,估计年龄大概只有十三四岁左右。



我不紧不慢地跟在遥身后,走到那乞丐面前的时候他从钱袋里掏出一个铜板,扔到了那只破碗里,铜析“骨碌碌”转了好几圈才停下来,那少年乞丐不停地说“谢谢”。

原仅仅微笑,话也没有多说,就站直身子离开。

他离开,我也就垂下脑袋跟在他身后,一步一步,眸光若有所思。直到走远以后,才开口问道,“遥,那个乞丐是谁?”

刚才的一瞬间,那乞丐动作极快地递交给遥某样东西,动作快到甚至让我以为自己眼花,但是,我确定绝对没有看错。

“你看到了?”遥回头朝我扬眉,缓缓伸出手,那是一块小小的银两。
大约只有指甲那么大。
对上我狐疑的目光,遥重重一捏,那银块就碎了开来,银块的里面藏了张很小的纸条,展开一看:沈墨翎生辰,巴硕王将前来贺寿。
我缓缓抬头,望见遥逐渐凝重的神色,“巴硕王,指的应该是你那个弟弟敖炔吧?”

“嗯。”蹙眉深思,的稍稍使劲,那张纸条在他手中化为屑末,风一吹,就散入空气之中,“不知道炔这次来是父皇的意思,亦或是他自己的决定。从来不对孜祁示好的他居然会来?而且,连沈畅烙的生辰荻桑都没派人来祝贺过,现在的举动,是说明他们选择了沈墨翎?还是只单纯地想挑起事端?”


“这对我来说并不重要。”迎上遥稍显诧异的目光,我撇唇,“我所关心的,是他这次来孜祈的目的,是名副其实?还是暗渡陈仓?我跟敖炔的接触不多,但是,以他对你的崇拜来看,恐怕这次会来孜祁很大的可能性是为了带你回去。”

“没关系,不必在意。”遥朝我安抚般的一笑,“进入他国领域是不允许带很多人马的,换句话说,炔他没有能力强行带我走,顶多是来做一回说客。”顿了一顿,黑瞳透出几分霸气,“而我,是不可能改变主意的。”
我一怔。

“玥儿,难道你对我没有信心?“遥笑吟吟地望着我。
“怎么会?“身子往墙上一靠,我懒散地摊手,”要主这世上我对谁最有信心,遥,那非你莫属。”
笑意更深几分,遥微微弯腰,执起我的手贴在他柔软的唇上,“荣幸之至。”
“你接下来想做什么?耐心地等你那个弟弟来了之后再好好和他谈一次?”
遥稍稍一想,“炔不是那么容易就会被说服和放弃的人,而且,我也不清楚他这次具体是什么目的。”顿了一顿,转过头询问我,“玥儿,我可能要和埋伏在京城的一些改正讨论一下情况,你要一起去吗?”
我眨眨眼,眯眼望了望天色,唔,过不了多久就快到晚餐的时间,而且也没什么举参与他们的讨论,于是摇头,“算了,我还是不去了。荻桑皇室的事情我也不想再插手。遥,你早去早回,我还是先回去。”
“也好。”遥颔首,“晚餐不用等我了,应该没那么早回来。”
我点头,看着遥向之前那个乞丐的方向走去,然后转身走向回将军府的路。
夕阳西下,晚霞艳红铺天。

这景色看上去还真有点醺人的风采,心情也跟着不错起来,我低头微微勾唇,突然之间就有了兴致,想跑到清静一点的山坡上观赏落日降下山头的景观。

反正现在回府吃饭还有点早,除了卧病在床的展翼翔,将军府也没剩下什么人。停下脚步想了想,在京城之中有什么地方适合观赏?灵光一闪,顶德坡。
从现在的位置漫步到顶峰协坡,大约需要二十多分钟,到了那里正好可以赶上落日的景色,看完夕阳再回府,刚好赶上晚饭时间。

慢悠悠地走去,一路上还颇有闲情逸致地四处观望。熟悉的街道,怀念的建筑……不知不觉间,心中又渐渐升起一股微小的落寞,明明只离开了京城一个多月,却感觉已经离开了好多年。清涣,展翼翔,于路……跟小时候对比,才恍然惊觉,原来已经物是人非。

心情又一下子变得糟糕起来,微拢双眉,脚步也没精打采。结果到了顶德坡,挑了块还算干净的草地就坐下来,但是却骤然没有了赏景的兴致。

任浮云再红,任苍穹再广,心里却充满堵塞的感觉。

晚风掠过细草,霎时间,一片绿色如海洋的波浪,层层叠叠。头发也被拂了起来,我低叹一声,便伸手去拢。

手才伸到一半,骤觉身后有动静,我敏锐站起身,回头望去,“谁?”

久久无人回响。

明眸一眯,那应该不是错觉,之前的确有人也在这山坡上,精神高度集中,我扩大自己的感知范围,视线扫遍整个山坡,甚至连远处的林子也观察了半晌,愣是找不到人影。

蹙眉想了会儿,我便跨步离开山坡。不论有没有人,反正太阳也已经落下去,不想继续待在这儿吹冷风了。

天色暗了许多,我一个人走在回府的路上。

转弯走进一条狭小的巷道,却连一个人都没看到,冷冷清清的,瞬间有了阴森的感觉。巷子很深,我慢慢地走着,耳边突然听到了些奇怪的声音。

断断续续的声音,那应该是人的声音,似乎从巷子里传出来的。我无奈地叹气,运气还真差,才刚回京城就要撞见这种事,抿唇回头望了望,自己已经走了很长一段路,总不见得要我再折出去换条路走吧?那奇怪的声音似乎又轻了点,我轻轻揉着太阳穴,实在不想绕路,心情不怎么好,现在只想吃完饭洗完澡后就好好睡一觉。

继续跨步往前走,祈祷但愿不会撞见什么奇怪或尴尬的事情。

离那声源越来越近,隐约可以听清楚说话的内容。

惊愕的瞪大眼,我不自觉地停下脚步。

那是,清涣的声音。
“嘴风还真牢,问了这么久都问不出来。”他似乎低低叹了口气,“平坦跟你比耐心也就比了,可今天还想赶回府里去吃晚饭。唉,真会增加我的麻烦。”

“将军,接下来应该怎么做?”

怎么会是清涣?手掌紧紧捏成一团,我提气向前掠去,用了最快的速度,怎么会是清涣怎么会是清涣……脑子里瞬间的空白,飞速赶到了巷子深处。

满地的血迹,地上有两个人,一个跪着,一个已经昏厥过去。

“把他的……”话音突兀地中断,清涣的身体明显僵硬,如雕像般一动不动。时间似乎有一个世纪那么久,我急促的呼吸也渐渐恢复。他缓缓将头转过来,身形一颤,冰冷的月光映照在他苍白如纸的面颊上,一丝血色也没有。嘴唇嚅动,清涣的目光几近绝望,“姐。”
我眯了眯眼,视线往地上射去,昏过去那人的两只手已被斩断,两只眼珠子也被挖了出来,地上的血迹是一摊一摊的。至于另一个人,从外形看去筋脉尽断,被人按着勉强跪在地上,已经被割去了三个手指,剩下的那些手指上也全没了指甲……

胃里腾起恶心的感觉,我挪开目光,直直地盯住清涣,“怎么回事?”

一身白衣如洗,长身挺立,满是一派翩翩佳公子的模样,清涣避开我的目光,脸色越来越苍白,与嘴角咬出的鲜血形成鲜明的对比。
“怎么回事?”我提高了音量。

依旧沉默。

我深深呼吸,转头面向清涣的一个侍卫,“你来说,这是怎么回事?”

那侍卫望了眼面无表情的清涣,又看了我一眼,最终咬牙下跪,“请大小姐责罚,没有命令改正不能说。”

我抿唇,一言不发地站着。

许久之后,清涣拉开双唇,声音很轻,风吹即散,他低垂眼眸不敢直视我,“这两个人原来是我的侍卫,结果被检查出来是奸细。”他顿了一顿,朝属下做了个“杀掉”的手势,然后一步一步向我靠近,目光带上恳求,“姐,不要站在这地方说话好不好,我不想让你看到这些,如果你想生气,如果你想骂我,我们先换一个干净的地方好不好?”

“如果觉得脏何必去做这种事?”心绪复杂,想来想去,我最终只剩下叹息,“清涣,真的,你不适合做这种事,何苦呢?”

两具尸体很快被处理干净,在清涣的授意之下,那两个侍卫被拖着尸体告退。

夜空之中,银月倒钩。风,静悄悄的。

“我不是觉得脏,只是不想让奶看到。只有姐姐,唯独不想让你看到这样的情形,唯独不想让你看到这样的我。”清涣转头想对我露出笑容,可面部表情却僵硬得什么都做不了,现在才发觉到,他的气质跟以前相比没有半点改变,即使刚才在下命令折磨人的时候,他身上也是带着这种无瑕的气韵……抬起眼细细打量,他,这是为了我而保留的吗?

见我久久不说话,清涣的语气沾上颤抖和担忧,“奶,你不要讨厌我好不好?如果你不喜欢,那我以后都不会这样了。”

“不是我喜不喜欢的问题,清涣,你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很多事情都是不可避免的。与我无关,你脑子里只要想着有没有必要做这些事。”我的目光在他白色的衣袍上来回巡视,一滴血都没有沾上,“有必要,就做;若没必要,那也无须污自己的手。”

“可是,比起那些,我更在乎的,是你的想法。”

晚风扬起,衣袍吹拂,黑色的发丝漫天乱舞,清涣低沉的声音吹到了我的耳朵里。

今晚的夜幕中,闪亮的星芒格外稀少,只有那零零散散地点缀着。


“你知道的,除了你以外,其他的,我都可以不要。”清涣的眸光灿若星光。

只要我吗?苦涩地勾唇,我闭了闭眼,然后睁开盯住他的瞳孔,一字一句,“清涣,你想说,你会有现在这个样子全是因为我吗?”
他不说话,只是看着我。

我瞥他一眼,然后转身,“走了,不要讨论这些,回去吃饭。”

“姐!”背后骤然响起他的声音,清涣跑上前,从后面一把抱住我,不敢用力,动作温柔得如同他平时对我的态度,圣洁虔诚,他急促的呼吸全洒在我脖子上,语调总让我有种错觉,仿佛他是被遗弃的可怜动物,“姐,不是因为你不是因为你……”

我闭眼,嘴里吐出两个字,“骗人!”

“不是骗人,我说的是实话。”清涣的下巴搁在我脖子上,他沉默了许久,似乎在作激烈的思想斗争,在我以为他会一直沉默下去的时候,终于还是开口说话,“我知道,其实我早就知道,是因为我太死心眼了。姐你从来就没有给我过任何希望,可是,我总是忍不住幻想,只要坚持下去,只要再坚持一下,那么,也许有一天,奶会突然回头看我,你也会突然意识到……”

背后那人又停下了声音,我拉开清涣的手,转身盯住他的眼,“意识到什么?”

“意识到……我也是个男人。”

那到底是怎样的一双眼睛,璀璨得连星光都黯然失色。

我已经没有办法用语言来形容,里面盛装的感情太多了,多到让我怎样也看不透。

说这句话时的清涣,陌生又熟悉。

第二天,我很早就醒来了。昨晚一用完膳我就上床睡觉,可是翻来覆去的,怎么也睡不着。结果连什么时候瞅着的也忘了,等睁开眼的时候,天都还没有完全亮透。又在床上躺了一会儿,看到太阳升起,我也就起床了。


我一推开屋门就能看到西厢的院子,梨花依然灿烂地绽放,露珠晶莹。

缓缓迈开步子,倚靠在其中一棵梨花树上,我怔怔出神。


思绪不由自主地回到昨晚。

结果,我终究还是说出了伤害他的话吗?因为不可能接受清涣的感情,脑子里一直都在想该该弥补,想来想去,最后却问他,“清涣,你想要那个皇位吗?”

犹记得清涣先是怔,尔后马上理解了我的意思,脸色瞬间刷白,“什么意思?”


“你想要的话,我可以帮你。”

“然后你就可以彻底摆脱我了吗?”清涣咬唇,死命地盯住我,“仅仅只是一个皇位,姐,你未免太低估自己在我心里的地位了。”

弄巧成拙了吗?我失败地闭上眼,似乎有梨花的花瓣吹到了脸上,清涣没有说错,我想着若帮他抢下皇位,他也许会放弃对我的执着。同时,自己心里也会好过些。连这种时候都还想着自己,呵,自嘲地笑出声,我果然是个很自私的人。

一个人在安静的地方站着,脑中的纷乱的确平静许多。我缓缓眼开眼,伸手往脸上一摸,果然有片花瓣。轻轻地放在指尖上,我凑近嘴唇吹了一口,看着那片花瓣飘飘袅袅地旋转飞舞,犹如白色的蝴蝶。

心情好了许多,我正欲转身离开,却看见展翼翔拄着一要拐杖徐徐往我这里走来。忍不住皱眉,只见展翼翔的动作滞了一滞,他应该也是看见我了,本不想理会他就这样走掉的,却见展翼翔加快了脚步,一巍一颤地,走得极不平稳,似乎一阵风就能把他吹倒。

心中骤然滋生了一种名为悲哀的情绪展翼翔,曾经是何等风光的一个人啊,想不到却落到如此境地。虽然我没必要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也并不是说我对他怀有什么愧疚之情。但是,实话实说,若没有我的话,清涣就不会那样做,展翼翔也依旧可做他的大英雄大将军。

快步走到他面前,在离他三米远的地方停了下来,我的语气比自己预料得更为平淡,“这么急着走过来干什么?是想和我说什么话吗?”

看到我,他的眸光先是黯淡几分,然后又自嘲地勾唇一笑,“没什么,是我看错了。”
看错了?我扬起不羁的眉,“不会是把我看成什么人……”话音一顿,我突然想到了答案,神色立刻转为嘲讽,语气不善,“展翼翔,你不会想说把我看成娘吧?”

展翼翔不说话。

我冷哼一声,然后转身走开。

“第一次遇到琦瑾的时候,她就是在这样的梨花林里,我那个时候甚至以为自己看到的是梨花仙子,白色的花瓣,白色的衣裙,她在皇宫的禁苑里跳舞,美得不似凡人。”展翼翔的话硬生生止住我的脚步,回头望去,他朝我笑了笑,“玥儿,你有兴趣听听琦瑾以前的事吗?”
我垂下眼眸,笑容中找不到一丝温度,“展翼翔,到娘死了以后才来怀念她,你不觉得自己虚伪吗?或者,现在的你已经什么都不剩了,只余下这些伤感了?”

“也许吧……”展翼翔长长一叹,面色落寞,“现在想想,真的是我毁了琦瑾,她曾经是那么无忧无虑的一个人,被所有人捧在手心里。”
“后悔吗?”我盯住他,“你现在后悔自己以前的行为吗?”

“后悔?”展翼翔苦涩地低笑两声,玩味这两个字,“玥儿,这这辈子最不可能后悔的事就是娶了琦瑾。”顿了一顿,他闭上眼,“可是,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也是娶她为妻这件事。”

“你知道吗?”展翼翔抬头望着我,“那么多年来,只有和琦瑾在一起的时候,我几乎就快忘了自己的野心,我几乎就要放弃了,我甚至想过,这一辈子,我就只要她。”

“可终究也只是‘几乎’, 展翼翔,你放不开的,你什么都想要,落到最后,却什么也没得到。”我进化论如何也没办法同情眼前这个人,“一起忘了告诉你,娘在临死之前最后说的话只有三个字,那应该是对你说的。”缓缓向他跨出一步,我冰冷地扯开嘴角,“我恨你。”
面部肌肉一颤,淡然的神色突然添上一分说不明道不清的情绪,复杂得难以承受。展翼翔嘴唇嚅动,慢慢撇开脑袋,最终再次将视线投到梨花林中,那种叹息的声音仿佛怀念忧愁的怀念,他轻声感慨,“恨我吗?是啊,她是这世上最有资格恨我的人。”
几只黄色的情致小鸟在梨花枝头发出悦耳的鸣叫,风拂绿草,落在草地的花瓣被到处吹散,柔软的白色,鲜嫩的绿色,让人产生置身往昔的幻觉。
“并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像展遥那样,仅为了一个女人,就全然不顾地放弃皇位。仅为一个女人,就将曾经所做的一切努力弃之如敝屣。只是为了你,玥儿,你真的清楚展遥为你放弃了什么吗?”展翼翔轻道,“权力地位,金钱财富,这些老师身外之物,我们姑且不论。你可以理解吗?他放弃的还包括自己的抱负和野心。”
十九年来,第一次看到展翼翔对我露出笑容,作为父亲的笑容,“好好珍惜啊,至少我就无法为琦瑾做到这地步。”顿了一顿,苦涩再次爬上他的面颊,“不,我曾经以为自己可以做到,但是,终究还是镜花水月。”
我静静地望着展翼翔,目光从他的脸看到脚,残缺的腿,消瘦的身形,一眼就能看出他如今的虚弱。静滞片刻,我选择问出心底的疑虑,“清涣的事呢?你打算对清涣怎么办?”
专注地望着那片白色的梨花,突然之间听到我的声音,展翼翔诧异地扬眉,“清油涣?”随即自嘲地勾唇,“我拿他怎么办?玥儿,你说反了吧?现在我还能对他做什么?我的翅膀硬了,应该问他会对我做什么吧?”

“你会有现在的模样应该是清涣动的手吧?”
“呵呵,我没问过他,即使知道是他做的,我又能如何?”展翼翔自嘲意味更为浓厚,“其他的不说,这点儿审时度势的能力我还是有的。”
我抿唇,认真地注视展翼翔许久,最终轻声开口,“你改变得很彻底。”

“我是认了,应该说,不认也不行。”展翼翔叹息,“就当是报应吧。”

展翼翔的眉目之间已没有了以前的张扬,神色也没有了凌厉,只剩下温和,他垂眸静思许久,然后抬头望向我,“玥儿,我大概能知道清涣在做什么事,我只想说一句,玥儿,麻烦你去阻止他,再继续下去,会惹出事的。”

眯了眯眼,可展翼翔的目光没有任何一丝改变,认真地盯住我。我没办法地叹气,淡淡道,“你这算是为他着想吗?”
“不是,是为了孜祁国。”展翼翔答道,“清涣的插手,只会让时局越来越混乱。打个比方,本来沈墨翎夺得大权若只需一个月的时间,那么,清涣的加入就会大量延长时间,甚至两败俱伤。”停下声音,展翼翔无奈道,“当然,也有可能最后是清涣赢,虽然这种可能性不大。”
我冷笑一声,“看不出来啊,你对清涣的评价很高嘛。”
“虽然我没怎么关心过他,可他毕竟是我的儿子。时政若是无法稳定,那对孜祁的危害绝不是一两句就可以说清楚的。国家,百姓,朝廷……混乱只会降低孜祁的国力。”展翼翔忽然苦笑一声,“我承认自己并没资格这么说,就在不久前,我也想着做同样的事情。”
“……如果清涣真的赢了呢?”望着展翼翔,在迟疑许久后我犹豫地开口,“你没有想过,清涣赢了之后,以他的才能或许会是个很好的皇帝?”
“呵呵,你连自己都无法说服还来问我?”展翼翔缓缓摇头,“玥儿,你也应该知道,清涣他不适合那个位子,也许他有足够的能力,足够的魅力,甚至足够的狠毒。但你也应该清楚,清涣的心思从来不在那位子上面。”
抬头盯住我,展翼翔意有所指,“甚至,他会走到今天这一步也可以算是被逼出来的,不是吗?”
我撇开脑袋。
“无心于皇位的人坐上皇位,那真的会是最糟糕的结局。”展翼翔稍稍提高了音量,“玥儿,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能阻止他的只有你,你真的不去试试吗?”
淡淡地瞥他一眼,“我心里有数。”随即转身离开。
跨出没几步,展翼翔出乎意料地开口说话,“玥儿,还有一件事我想拜托你。”
我偏下脚步,回头。
内心似乎在做强烈的热气,展翼翔就像被冲上岸滩的池鱼,目光似乎透过我远远地望着某一处,可最终还是定在我脸上,“玥儿,等我死了以后……”再次停下声音,他深深吸好几口气,终于止住了身体的颤抖,一字一顿,“你能把我和琦瑾葬在一起吗?”
闻言一怔,我嘲讽地望着他,“你觉得可能吗?我会让你去打扰娘的清静吗?”

“我想见她,很想见她。”展翼翔盯住我的眼,目光几近恳求,声音铿锵有力,“即使是赎罪你也不让我去吗?而且,我曾经跟她许诺,死后同衾同穴。”
许诺?我垂下眼眸,一口回绝是很简单的事,但是,如果这是娘的希望……

“我昨天也跟展遥提过。”见我瞬间抬头,展翼翔的眉峰稍有缓和。

我咬唇,“遥怎么回答你的?”
“他说,只要我做到两点他就同意。”展翼翔继续道,“第一,需要你同意。”顿了一顿,他垂下目光紧紧盯住地面,字句干脆,“第二,他要让我休了钟沁。”
双眸倏然睁大,我很快收回自己惊讶的神色,休了钟沁吗?真像遥的作风,直接把娘生前最在意的事情解决掉。再次向展翼翔望去时,神态已经平静,“你的意思呢?你决定休了钟沁?”
“我当初会娶她也是因为她背后的游牧族,可现在已经明显没有必要了。”展翼翔微笑,“玥儿,或许你不相信,但是,我从始至终爱的,只有琦瑾一个人,从来没有变过。”
“我相信又有什么用?”冷冷一哼,“要解释就去跟娘解释。”转身离开,我这次没有再回头,展翼翔也没有开口说话,“虽然我讨厌钟沁,可夫妻十年却换来一纸休书,展翼翔,你果然不是一般的狠心。”
渐行渐远,我咬唇,“虽然不会把你们葬在同一个墓穴,但我会考虑把你葬在娘的附近。”
之后的三天异常平静,遥时常会陪我策马游玩,甚至连赌坊都会陪我去博上几把。清涣似乎格外繁忙,一直忙进忙出的,都没什么机会再和我说话,可他依旧坚持每天赶回来吃晚饭。他每次都是吃完了饭后又急急忙忙地和侍卫离开府邸,好像真的有很多事情要做。
展翼翔现在的身体状况极差,基本都睡在床上养病,用膳时也都派人端到他屋里。也许我在不经意间刻意避着他缘故,除了上一次在院子中见过他以后,三天之中就没再碰上面了。

这一天晚上,遥从外头回来以后脸色稍有异常,我忍不住问他,“有什么事?”

炔就快到达京城了,明晚就能到。“遥抬头望着我,静默了片刻后才开口说话,轻声道,”我明晚应该会去见他一面,玥儿,你要一起去吗?“
眨眼,我笑道,“你希望我一起去吗?”

“嗯。“遥颔首,”炔做事情不按常理出牌,他以前就常做些阴狠的事情,我怕他会趁我不在的时候,派人对你下手。“顿了一顿,遥朝我一笑,”而且,我想你陪着我。“
第二天,夜幕降临得格外快。敖炔入京以后是住在沈墨翎为他准备的府邸里。那是一处专门接待外来宾客的园子。清涣这时候还没有回来,我们也没通知其他人,仅仅两人跑到了那儿。

红门高墙,青瓦雕栏,黑夜孤月。
门卫带着我们走入府邸,七转八绕,最终走到某间屋子外停下,“巴硕王殿下,人已经带到。“
“进来吧。“
推门而入,就看见敖炔坐在桌子旁,挥退了带路的人,然后目光直直射向站在我身旁的遥,容色严肃而复杂,皇兄,好久不见。“
“炔,你不应该称呼我为‘皇兄’了。”遥微微一笑,走到桌子边停下,目光坦然,“我已经不是荻桑的太子。当然,你若顾念亲情,倒是可以叫我一声‘哥哥’。”

“你身上流着敖家的血,这是不可否认的事实。”敖炔断然拒绝,静默许久,他目光炯炯,缓缓从嘴里吐出词句,“皇兄,你是认真的吗?”
遥跨前一步,笑容依旧,“认真什么?”就着最近的那张椅子上坐下,抬头温和道,“炔,你想一起站着说话吗,先坐下来吧。”
敖炔微微皱眉,然后坐下,双眸一瞬不瞬,“我是指,你是认真地想要抛下自己的责任,抛下太子之位?”顿了一顿,敖炔伸手一指,恶狠狠地盯住我,“就为了这个女人?”
怎么又把矛头转向我了?无辜地眨眨眼,眼珠子骨碌碌转了好几圈,我望了眼桌子上的点心,想起自己还没吃晚饭,就对敖炔笑了笑,完全不理会他的愤怒,伸手指向那几盘点心,“这个可以吃吗?”

敖炔眯了眯眼,态度傲慢,口气厌恶,“随你的便。”
我不甚在意地微笑,“那就谢谢了。”

遥朝我温柔地笑笑,颇有安抚之意,然后面向敖炔,长长的眼睫略微低垂,嘴角的弧度优雅完美,“炔,我以为在我留下的那封信上已经说得很清楚了,父皇大可宣告天下太子敖锋源身染绝症,群医束手无策,不治身亡。”抬头面色略显歉疚,轻声道,“没有当面和父皇说清楚我很抱歉,但我绝对不可能再回去了。”
“皇兄。”敖炔放在桌面上的右手捏紧成拳,痛心疾首的神色,最终僵硬地从口中迸出五个字,“我太失望了。”
遥不置可否,仅仅只是微笑。
“你一直是我的向往,荻桑的太子之尊也无法留住你吗?来孜祁之前父皇曾跟我说过,只要你愿意再次回去,那么,前事既往不咎,你依然是高高在上的太子。”敖炔的拳头越捏越紧,斜射向我的目光可怕得能杀人,“可现在看来是不可能了,皇兄,对你来说皇位是可以如此不屑一顾的东西吗?”
“我没有不屑一顾,若真是不在意,当初也不会这么努力了。”遥眼角柔和的余光瞥向我,字句清晰,“只不过,在我心里有比皇位更重要的人。”
“就是这个女人?”敖炔责问,“皇兄,你要多少女人没有,比她漂亮的温柔的贤淑的,我可以替你找出无数个……”
“可是。没有一个是玥儿。”遥笑着打断敖炔,“玥儿只有一个,是独一无二的。”
敖炔深深地呼吸,似乎在压抑自己激动的心情,久久地,他才开口妥协道:“皇兄,假如你放不下她,那可以等自己登基为帝之后,再将这女人接入宫中,那个时候,也没人管得着你了。”
遥诧异地扬眉,尔后轻笑,“炔,谢谢你的好意。但是,事情不是这么简单的,而且,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我绝不可能委屈玥儿。”

敖炔不说话。
“抱歉,你的好意我心领。”遥微微摇头,“无论你说什么,我是不可能再回去了,炔,荻桑就交给你了,你有这个才华。”
“可是,我根本不能服众……”
“你可以的。”遥颔首,“我知道,你有这个能力。”
敖炔紧抿双唇,见遥仅是神色不变地微笑,转而盯住我不放,那不是一般的看,那是发了狠的,几乎是用目光在拧,嘴里吐出的那两个字如同寒冰裂缝,“祸水!”
我依旧是一副无辜至极的模样,见遥皱起眉头正想开口说话,便从唇角扯出一个甜甜的笑容,伸手指向自己,“遥,糕点吃太多,我口渴了,你帮我倒杯茶。”
怔了怔,遥意外地扬眉,目光若有所思,然后温柔一笑,点头,“好。”说罢,便站起身子替我倒了杯茶,放到我面前。
盯住我畅快喝茶的模样,敖炔终于忍不住拍案而起,“你居然让皇兄做这种下人去做的事情!真搞不懂皇兄喜欢你什么地方!温柔不够!贤惠不足!那张脸也不见得有多国色天香!脑子里又满是狡诈和计谋!你知道当初父皇会问你广沙城的处理办法就是为了……”
“敖炔!”遥神色不悦,第一次开口叫了他全名,“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

哇,难得看到遥有这样的表情,我偷偷瞄向身旁的他。

敖炔满脸的惊讶,然后坐回了自己的位子,苦涩一笑,“皇兄,我到今天才知道,原来你也会这么明显地表达自己的怒气。”顿了一顿,神色一下子显现出无力,“只不过,却是为了一个女人。”

炔,你何必如此。我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你应该清楚,我不可能再改变决定了。“遥轻抚额头,”我不会回荻桑继续做我的太子,但是,若真遇到了什么大事,我能帮上忙就会帮的,这次不论你来荻桑有何目的,也不管对沈墨翎的突然示好是否真心,我都不会插手,你尽可放心地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想做的事?我最想做的事就是把你带回去。“敖炔把脑袋撇向一边,静静想了会儿,又转向遥,”皇兄,你有想过我会用强制手段把你绑回荻桑吗?“
遥一怔,理所当然地微笑,“你不会做傻事的。“顿了一顿,他见我喝的那杯茶已经空了,又伸手替我倒了一杯,”当然,你如果真这样做了,那么,我回去一次,就逃出来一次,真比耐心的话,炔,你不是我的对手。不论你们看管多严,我总有自己的办法。而且,明知道我无心皇位,父皇也不会留我继续做太子,那是累赘。“遥抬头一笑,”无论我再怎么有能力,若是无心,就跟废物差不多。“
敖炔沉默,目光渐渐复杂,一言不发。
遥随意地瞥他一眼,黑色瞳孔深邃无底,尔后垂下自己的眼眸,平添一份危险之色,“炔,立刻停止你脑中现在的想法,我先在此提醒你,如果你对玥儿出手了,那么,后果绝不是你可以预料得到的,即使是我的亲弟弟,我也不会手下留情。“
敖炔似乎一阵惊吓,然后恢复如常,“我没有那么想。“
“是吗?没有这种想法固然最好。“遥把玩着陶瓷做成的精致茶壶,”但是,玥儿真出了什么事,那么,我就更不可能回荻桑,这一点,炔你应该清楚吧?“
敖炔点头。
之前的阴晦一扫而空,遥的态度仿佛全是错觉,他微笑起身,“那么,上次那封信留得太过匆忙,这次反该说的都说了,天色也暗了,我就先行告辞了,再见。“
我也随遥站起身,目不斜视地走出屋子。敖炔只是点头,也没再多说什么。可是,一直到走出府邸之前,我都可以感到背后那道愤恨而探究的视线。
在这之后,没过几天,就到了沈墨翎的生辰之日。

这一天的京城好像格外热闹,路上的行人马车明显增多,街头吆喝的小商贩也中气十足,热情地招揽顾客。
在太阳落山之后,我跟遥结伴前往锊王府,突然想起来,这已经是我第二次去那个地方了,可回忆起上一次发生的事情,就立刻会升起愤怒的情绪。做了一个深深的呼吸平缓心情,就随遥跨进了那扇大门。
从大门走到宴会会场,一路上看到许多朝廷官员,年轻的、年老的,资深的、资浅的,心里暗暗估量,或许支持沈墨翎的官员比我想象中更多一些。

府内彩灯高挂,奴仆成群。黑色的夜晚被一盏盏明灯照染得如同白天一般。每一名来宾身后都有家仆相随,手里捧着昂贵的礼物,充分彰显了沈墨翎在朝中的威望。

我和遥步入宴厅之后,便有下人带我们到应从席位之上。从时间上来说,我们来得不早也不晚,之后又陆陆续续有官员进场,不到十分钟,人就已经坐满了。

冷冷地环视一圈,与其说这是在庆祝生辰,不如理解为一场党派的集结。这么多的客人,而且每个人都算得上有头有脸,在沈墨翎的生辰宴会上却无一人敢迟到,前后用了二十分钟左右就坐满了所有席位。不得不承认,沈墨翎的确有一手。

遥悠闲地坐着,他并未像我这样环视,不过有意无意地瞥了几眼,低笑两声,声音轻得我只有我能听到,“玥儿,只由今天的客人来看,就可以知道沈墨翎在朝中是如何地只手遮天了,官员几乎清一色都站在他这边,沈畅烙还会有胜算吗?看来沈墨翎抢下那位子的确是不需要流多少血了,现在就已经成功了大半。”

微微颔首,我忍不住蹙眉,“清涣或许没有胜算了,我应该再劝他一次,现在放手大概还来得及,要推翻沈墨翎也就意味着要先推翻这些官员。“粗略统计了一下数量,我低头苦笑,”但是可能吗?真推翻了这么多官员,恐怕孜祁也就完了。“
轻轻摇晃手中的小酒杯,遥的叹息几不可闻,“无论清涣的才能有多么高,沈墨翎谋划那位子用了十多年的时间,步步为营,深谋远虑。可是反观清涣,他才用了一个多月的时间……这其中的差距太明显了。“
脑中突然忆起清涣在之前提起沈墨翎时满是把握的神态,或许他真藏了什么奇招吧?但是,所谓的奇招也伴随着与其等价的风险,一个不慎,下场只会愈加凄惨……我根本无心于面前的食物,咬唇道:“不管说不说得通,我都会去阻止他。”

和遥的对话歇下没多久,沈墨翎就推门而入。
沈墨翎进来的时候我宛然想起了上一次展翼翔的饯行宴会,记得当时,他也是姗姗来迟,然后旁若无人地坐在自己的席位上,在众多注目之中习以为常。
这一次,也是同样。只不过,脸上的笑容倒是客套了许多工作。

他的目光一次也没有射向我,甚至连我坐的这个方向他都很少关注。



轻歌曼舞,彩绸缥缈,云鬓花钿。年轻美丽的舞女在厅前献舞,嫩白的手臂在薄纱中若隐若现,姿态诱人,眉目生情。每一个动作如缭绕的藤蔓,也像飘荡的浮云,极其生动。
乐声回荡在整个大厅之中,果真是余音袅袅,不绝于耳。每一个音符都与舞女的动作相结合,乐声之中情意绵绵,更是和着那舞女的表情。
端坐两旁的宾客连连鼓掌喝彩,满是赞赏。
不多时,又有七个年轻美貌的女子身着薄纱缓缓移步入堂,和之前那女子一起翩翩起舞,连我看了都觉得是春情无限,姿态妩媚。
就在所有人兴致正酣时,有守卫跑到了门口,通报道:禀锊王殿下,展将军到访。”

清涣?我偏过脑袋斜瞄门外,还以为他不会来了。
厅堂之中一下子鸦雀无声,尴尬骤生。
沈墨翎面不改色地微笑,“请展将军进来吧。”

“是。”

没一会儿工夫,清涣就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之中。青色的丝带束于脑后,面如冠玉,他一步一步走了进来,站立在厅堂的中央,抱着道:“参见锊王殿下。“
沈墨翎呵呵一笑,“不必如此多礼。”

“臣这次前来是奉皇上之命,皇上因身体不适,所以无法亲自来祝贺锊王殿下的生辰。”

“皇兄有这片心意,臣弟就已经很高兴了。“沈墨翎挥手命令身旁的侍从,”来人,给展将军赐座。”

“不必。“清涣低头行礼,”皇上还有其他 的事需要微臣去做,臣此次的职责仅是将皇上的礼物带到,方才已经递交给收礼的那个下人了。所以,微臣也不再作打扰,就此告辞。”

沈墨翎怔了一怔,但神情瞬间恢复如常,他缓缓从位子上站起来,勾唇笑道:“那好,展将军百忙之中菜抽空到访,真是荣幸。我这个做评价的也不好失礼,就由我亲自送展将军出诊。”

此言一出,台下众人微有骚动,连清涣也是一呆,他复杂地望向沈墨翎,朗声道:“那微臣就恭敬不如从命,有劳锊王殿下了。”

沈墨翎从台上走到清涣身边,对磁卡四周的官员说道,“墨翎稍稍失陪一下,各位请随意。“然后他对清涣作了一个”请“的姿势,带他出府。
等他们二人离开厅堂之后,众人仍是窃窃私语,被沈墨翎的举动搞得一头雾水。皇上和沈墨翎水火不容的关系众所周知,清涣毫无疑问是属于皇上身边的亲信,沈墨翎如此热情的态度着实把众人给弄迷糊了。
我也无法理解沈墨翎此举背后的含义。遥坐在一旁不甚在意的态度,他望了我一眼,轻声道:“玥儿,如果你在意的话,可以跟出去看看。“
我侧过脑袋,目光不定地望着遥,“你觉得我跟出去看一下会比较好?”

“沈墨翎亲自送清涣出去,我可不觉得他会是出于礼貌,或许他会在私底下做些什么小动作,更或者他们之间有什么交易。玥儿,你与其坐在这里穷担心,不如去了解一下。“遥分析一番,又朝我微微一笑,”不过,你跟出去的时候可千万别被他们发现啊。“
我微微一怔,然后瞬间回过神,向遥点了点头,“我先出去一下,这里就拜托你应付了。“站起身,朝他勾唇笑道,”放心,不会被他们发现的,我很快就回来。“
尽量往偏僻一点的地方走,我并未引起旁人的注意。官员我认识的不多,少数的几个像是于路和卢彰则坐在离我较远的位置,他们周围还围着很多人,自然也无暇注意到我的动向。走出厅堂后又行了一段路,没多久,就在离大门很近的小花园里看到清涣和沈墨翎。
他们两个人的距离靠得挺近,似乎在说什么话的样子。我心头一怔,这之间果然有文章吗?就像遥猜测的那样,清涣真的和沈墨翎达成了什么协议?
体内暗暗调息,昼封闭住自己的呼吸,降低存在感。我又稍稍靠近了一些,勉强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夏晓梦,那个女人你应见到过了吧?“这是沈墨翎在说话,只可惜他背对着我,看不清楚他的神态。
清涣微微抬高了眼眸,波光流转,可声音却是冷冽而无所谓的态度,“见过。”

沈墨翎的身形似乎滞了一滞,大概没想到清涣的态度如此漠然,再次出声的时候隐含笑意,“差别还真大啊,同样是你的亲姐姐,可你对待两个人的态度简直天壤之别。展清涣,你果然薄情。”
“薄情?”清涣垂眸玩味这两个字,嘴角勾起的那抹笑容极其不屑,“在这方面应该是你锊王更胜我一筹吧?”
沈墨翎低低笑了两声,“好了,时间有限,我不跟你多说。既然你已经见过夏晓梦了,那么,我就把我的提议说出来……”
“不用。”清涣冷冷地拒绝,“你不用说了,我不会答应。”

“哦?我连交易是什么都还没说,你就要拒绝?”

“你不说我也可以猜出个大概。”清涣俊秀的脸庞上显出讽刺和不羁,“我承认我喜欢姐姐,而且也从来没想过要去掩饰,同样的,我也不怕被你看出来。可是,你以为靠一个替身就能把我拉到你那边?还是你觉得我会喜欢一个替身?或者我喜欢的只是那张脸?”
“展玥永远也不可能像爱一个男人那样地爱你,你一辈子充其量也只能做她的弟弟。你会满足于这样的关系?”沈墨翎的声音听不出他的任何情绪,“展清涣,有总比没有好,她们两个毕竟是双胞胎,难道你不觉得很像吗?”

“哪里像?”清涣脸上的讥笑更浓,眸光如三尺寒冰,“她们两个哪里像?”

“……”沈墨翎的身躯有一瞬间的僵硬,然后恢复如常,只是一句话也没说。

“锊王,你也觉得不像,是吗?”清涣目光如剑,“你都觉得不像,我又怎么可能会觉得像?你连自己都无法说服,就想来说服我?”

“……”沈墨翎依旧沉默。
清涣盯住沈墨翎,他突然笑了一笑,像是从沈墨翎的神色中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不过,我的情况绝对比你好。沈墨翎,我好心提醒你一句,别看姐平时什么都无所谓的样子其实,她骨子里还是很记仇的。在姐眼里,有些事情可以忘,可有些事情却绝对不会忘。”扬了扬手,他就干脆地转身离开,走向大门,“沈墨翎你就自求多福吧,再见。”
等清涣的身影完全从锊王府消失,沈墨翎还是呆呆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仿佛在考虑什么事情。该听的应该都听到了,心情有些复杂,我正想转身回到厅堂的时候,却又听到沈墨翎长长地叹了口气,惆怅而无奈。他似乎还幅度极小地摇了摇头,然后便毅然迈出步伐,往厅堂的方向走去。
为了避免被他看见,我躲在角落里,只有等他走远了再走出来。好不容易等到沈墨翎不见踪影,我才刚抬起右脚,就察觉到背后有人接近。转身一看,却是梁鸿鸣,没料到会和我对上视线,他闪了一下神,然后礼貌地微笑,“展小姐。”

怪不得在宴会上没有看到他,他一直都留在自己的房间里?我扬眉,“你不去宴会上祝贺沈墨翎的生辰?”

“不用了,我不喜欢热闹,更加不喜欢那种客套来客套去的说话方式。”梁鸿鸣望了一眼方才沈墨翎站着的位置,又若有所思地打量我几眼,“而且,真去了厅堂,恐怕也就无缘看见现在的情形了。”

我不说话,等着他的下文。
“鸿鸣真是没有想到,展小姐也会做这样偷偷摸摸的事,偷听到了什么好事吗?”

宛然觉得挂在梁鸿鸣脸上的笑容实在很碍眼,我似笑非笑,“好事倒没偷听到,但麻烦的事情却是听到了不少。”

“麻烦?”梁鸿汐嘴角一弯,“原来展小姐觉得那是麻烦,墨翎真是可怜。”顿了顿,他继续微笑,“展小姐,你不觉得这是一次息事宁人的好机会吗?”
等不到我表达任何意见,视线望过来仍旧是一副冷淡无趣的神色,梁鸿鸣有些微的失望又自己接下了话茬,“虽然以前就隐约有些感觉,但从荻桑回来以后,墨翎的反常就更加明显了,现在已经连卢彰那种不会察言观色的人都有了感觉……”突然止住声音,梁鸿鸣试探道,“展小姐,你应该能明白我的意思,不知你意下如何?”
“明白什么?”我眨着眼装傻,见梁鸿鸣严肃起来的模样,我又冷冷一笑,即使我明白了,你又希望我会有什么意见?”
“虽然现在只能做锊王府的女主人,但看了今天的情况后你也应该清楚,用不了多久,你就可以母仪天下。“梁鸿鸣敛首,”不单只这些,你甚至可以趁此消除锊王府和展家一起以来的矛盾,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
“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我好笑地重复这两个词,”梁鸿鸣,你是不是太自以为是?你又凭什么认为我要为此而牺牲自己的一辈子?“
梁鸿鸣一怔,然后苦笑道,“拒绝吗?的确,倘若你会答应,那于丞相和墨翎也不会这么苦恼了。“顿了一顿,他复杂地盯住我,”燕尾服小姐,虽然你是于丞相教大的,虽然墨翎也喜欢你,可是,就我自己的想法来看,其实我并不造成你嫁给墨翎。“
“哦?“我玩味地望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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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8-29 19:36 | 显示全部楼层

“你太危险,因为,你实在太过于危险了。“梁鸿鸣目光深邃,”这种危险,不单单指你本身的危险度,甚至于墨翎对你的感情也太危险。”

他垂下眼,声音低了许多,”现在我总算能理解荻桑国为什么不同意你和展遥的婚事,以及敖全为什么想除掉你了。”

“呵呵,“我挑眉,”你也想做两样的事?”

“我不会。“梁鸿鸣摇头,”只是突然有了同感。我从小跟墨翎一起长大,第一次看见他对一个女人这么执着,甚至莹若夫人和缨络零件 绝世美貌都没有撼动过墨翎半分。”

我随意地瞥他一眼,没什么要说的了,对这个话题也实在提不起兴趣,转身道,“已经离开好一会儿了,那梁大人,我就先行告辞了,再见。”

没想到我这么干脆,梁鸿鸣神色被一阵意外攻得措手不及,只是目光立刻更为深沉,“……再见。”

回到厅堂,我坐回自己的席位,沈墨翎已经坐在自己原告的位子上了,虽然脑袋并没有转过来,不过,总觉得他的目光有那么一瞬间落在我身上。周围的人倒是没怎么察觉。遥只看了我一眼,声音温和,“回来了?”

“嗯。”
我点头。
“心里的疑惑解除了?”

我斜靠着遥,将力气都放在他身上,肩膀挨着肩膀,夸张地叹气,“疑惑是没了,可烦恼却多了,真不应该去的,偷听果然会遭报应。“
“呵呵,没关系。“遥揉了揉我的脑袋,神色宠溺,”宴会结束以后我会去找沈墨翎,努力消除你的
“真的?”我眨眼,微微仰头望向遥,哇,从这个角度看上去真是养眼,蹭了蹭他的下巴,继续道,“你有办法?”
“没有也得有。”遥的喉结动了一动,低声叹气,有些惋惜也有些无奈,伸出手将我的脑袋给扶起来,“虽然我不介意,可大庭广众之下你也稍微注意点,会被人说闲话的。”


“唉——”我没办法地转正脑袋,撇嘴道,“所以我讨厌参加这种聚会,还要注意别人的眼光,而且还得勉强自己看这么一大群讨厌的人。”顿了一顿,我突然想了某件事,“遥,待会儿宴会结束后,你去见沈墨翎的时候我需要一起去吗?”
遥明显一怔,“哦,这件事啊。”稍稍一想,便摇头拒绝,“你还是不去的好。”
“我也这么认为。”目光无意中向沈墨翎那边瞥了眼,这么高傲的男人,如果我也在场的话也许会坏事,更何况……我摆正了目光挑选眼前的食物,“刚巧我也不想去,宁可回去睡觉。”
“那么,侍会儿你就先回府。”
宴会结束以后,遥便和我分成两路,他去找沈墨翎,而我则自己回府。实在不喜欢待在锊王府的感觉,为了避免被于路看到,我几乎没有任何停留。哪知道,还没走出去,就被一个陌生的丫鬟给叫住宅区了,“展小姐,请留步。”
哦?我站定了脚步,回头似笑非笑地望住她。
“夏姑娘吩咐奴婢把展小姐带去见她一面。”
夏姑娘?我皱起眉头,拉起那丫鬟,一瞬间主掠到偏僻的角落,她似乎没料到我会武功,神色有些惊慌。没空理会这些,我开口说话,想要证实脑中的猜想,“夏姑娘是指夏晓梦?”
“是,是的。”那丫鬟咽了一口口水,渐渐冷静下来,“展小姐,奴婢是伺候夏姑娘的丫鬟,夏姑娘说,她想你私下说些话。”
扬起细眉,我若有所思地盯住她,许久,微微勾起嘴角,“那就有劳了。”
夏晓梦会让人来找我是遇到什么麻烦了吗?或者,是沈墨翎让她来找我的?不论如何,先见了她再说。
小丫鬟一声不响地替我带路,穿过走廊,越过花园,停在了一间厢房门前,她垂头敛眉,“夏姑娘就在这里面。”
我点头,刚要伸手去推门,那丫鬟又出声说话了,脑袋依然低垂着,声音细得像要线似的,“展小姐,还恳请你不要把这件事跟锊王殿下说。”
跟沈墨翎说?我又打量她几眼,“放心,我不会说的。”
推门而入,一眼就看到那个跟我长一模一样的人坐在椅子上,秀眉带着如轻烟般的忧愁,微微拢起,抬头看见我,她轻启朱唇,“你来了?”
脑海中又想起了沈墨翎和清涣的对话,不由自主地多看几眼,我心里直打嘀咕,真的不像吗?除了彼此的神韵之外,我可是怎么看怎么像,难不成我的眼力有问题?
慢吞吞地走到夏晓梦面前坐下,我问道:“找我有什么事?”
“听说,你是我的妹妹?”夏晓梦犹豫道。
真是废话!我咧了咧嘴,伸手指指她,又指指自己,不冷不热道:“看脸就知道了,长成这样都不是姐妹的话,难不成还是母女?”
夏晓梦的眉头拢得更紧,似乎是不能习惯我的说话方式,“听说,你是展家的女儿,是将军的女儿?而那个叫沈琦瑾的女人是你的母亲?又是当朝公主?”
清冷地扫了她一眼,在心里冷哼一声,我缓缓站起身,对上她狐疑的目光,像是不解我的举动,于是好心地解释,“我看你好像没说正事的打算,我不想在这里浪费时间,先走一步,等你想好了要说什么再来找我。”
“这些事对我很重要,哪里不算正事?”夏晓梦急忙出声阻止我,伸手一拦,可见我丝毫没有继续留下的意思,她又细细打量我面无表情的容色,仿佛在突然之间恍然大悟,她的贝齿轻咬红唇,“你说浪费时间只是借口,其实,只是不想和我说话吧?”
诧异地望她一眼,看不出来嘛,还蛮会察言观色的,我要笑不笑地站着,“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
“为什么?”夏晓梦抬起迷蒙的眼眸望着我,“我应该没有得罪过你吧?”
真是别扭!我叹了口气坐下,被跟自己长一模一样的人这样盯着看,这种感觉还真是说不出来的古怪!算了,看在娘的面子上,稍微容忍她一下,“不管沈墨翎跟你说过什么,我都要提醒你一下。第一,我现在已经不是将军的女儿,而是将军的姐姐了。第二,麻烦你不要口口声声说是我姐姐,可语气却好像陌生人一样。”顿了一顿,我断然道,“请你记住,不要整天说你母亲你母亲,我的母亲也就是你的母亲。”
“……我知道了。”夏晓梦的神色中稍有不忿,只是转瞬即逝,她点头道,“但是,你也要知道,这十多年来,我跟他们从来没有接触,更不要说有什么感情。”



“第三,虽然很突兀,可我还是要告诉你。”我盯住她,一字一句,“娘,也就是你口中所称的我的母亲,她是被沈墨翎给害死的。”

气氛在瞬间沉默凝固,夏晓梦的神情仿佛一下子陌生起来,她盯住我看了许久,又慢慢低下脑袋,黑色的秀发散在我眼前,看不清她到底是何表情,但是,声音中那坚决的语气,我却听得再清晰不过,一个字一个字地刻在我耳朵里,“我不可能会报仇的”

抬起头,与声音同样坚决的目光熠熠射向我,夏晓梦又重复一遍,“我要先在这晨说清楚,如果你要我伺机接近锊王殿下,替我那个连面都没见过,长什么样都不知道的娘,那个在十九年前狠心拋下我的所谓的母校报仇,那我劝你一句,想都不要想,这是绝对不可能的。”

心脏好像被大鼓重重撞击了一下,缓缓垂下眼眸,这就是娘胎一直念念不忘,至死牵挂的女儿吗?有比这更值得讽刺的事情吗?

但是,人各有志,我也不好勉强。既然对她来说沈墨翎是最重要的,那么,就随她以自己喜欢的方式活下去吧。我唯一能做到的,也只有祝福她不会在将来后悔自己此刻的决定。
待我抬头的时候,脸上神色依旧不改,似笑非笑地望着她,像要把人看到骨子里的那种眼神,一言不发。

夏晓梦咬唇,似乎被我看得有点儿心虚,但口吻仍是振振有理,毫无惧色“你看我也没用,锊王殿下做事自然有他的道理,他以前就跟我坦白过,说他对我有杀母之仇。”神情有些不安,她低声喃道,“你也应该知道,我喜欢他,很喜欢很喜欢。遇到他以后,我才觉得自己不枉此生……”

像在旁观一场闹剧,我向椅背靠去,扯唇道:“你好像变了。”
夏晓梦骤然回神,惊讶地盯住我。

“虽然没跟你说过话,可是上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给我的感觉并非是这样的。”十指交叉,我闲适地摆放在大腿上,事不关己的态度,“太快了,才一个月都不到的时间,就能让你改变至此吗?”我笑,“是因为沈墨翎吗?”
夏晓梦的神色茫然起来,不安,向往,两种感情复杂地糅合,她的嘴唇在不停嚅动,声音轻得不可思议,仿佛只在她的喉咙里打转。即使是处在同一间屋子里,我也听得不太清楚,只有断断续续的字句,“怎么可能……不变,她们,都……针对……”
好像想到什么,她的神色又突然一变,愤然之色愈加明显,“如果今天我才是展家的小姐,如果今天我有足够的背景,那么锊王殿下说不准早就娶我为妻了。”抬头望向我的目光绝对称不上善意,甚至还带有嫉恨之色,“你是得天独厚的展家大小姐,从小就享尽众人的宠爱,得到的是最好的教育,荣华富贵。可是我呢?同一个娘胎里生出来的,可我现在却只是一个来历不明的野丫头,无名无分地留在锊王府,被所有人像防贼一样地防着。”

“你若现在就已经受不了,那么,将来在你周围的勾心斗角只会愈演愈盛,继续以这种心态留在沈墨翎身边,你哪天被人害虫死也不足为奇,不要迁怒到我身上。”我的目光斜睨到她脸上,“何况,这是你自己的选择,你后悔了?”

夏晓梦的神色犹疑不定,那对娥眉从头到尾就没见她松展过。
无奈地叹气,我提议道:“你毕竟也算是我的姐姐,仁至义尽地最后问你一句,假若真的后悔了,你想现在离开沈墨翎,然后回到展吗?别的不好说,在那里,你至少可以自在一些。”我轻轻抬眸,睫毛扫过下眼皮,“你意下如何?”

想都没想,夏晓梦就摇头,她陷入沉默,久久的,终于开口说话,“我要留在他身边。”

耸了耸肩,我双手一摊,“那就没办法了,你也别再对我有所抱怨了。”
又一次站起身,我懒洋洋地望去,“你还有什么其他要说的吗?没有的话,我就先走了。”

夏晓梦怔了怔,呆呆地看着我,就在我以为她没什么要说的时候,转过身子,脚步也已经跨到了门前,却听到幽怨熟悉的声音从她嘴里传到我耳里,三分把握,七分怀疑,“锊王殿下他,是不是喜欢你?”
脑袋里“嗡”的一声,迈出去的那只脚硬生生收回来,身体的僵硬在瞬间恢复过来,我慢悠悠地回头,扯唇一笑,“为什么这么说?”
夏晓梦凝视我,“直觉。”
我不说话,收敛起惯有的笑容,想了一会儿,回答,“我从来没有过问你的事,你又有什么资格问我?”眸光一冷,“但是,我要告诉你一句,我和沈墨翎什么也没有,什么也不可能有,以前没有,现在没有,将来也绝对不会有什么交集。”

她静静地望着我,然后神色闪过一丝恍惚,最后所有一切的复杂都转为认真,认真的态度,认真的说话,认真的目光,“曾经,我以为锊王殿下是喜欢我的,不,即使现在我也会有这种错觉。在我不注意的时候,他偶尔会望着我出神。但是……”
“你不用说了,我没兴趣。”毫不犹豫地打断她,我伸手推开门,跨步走了出去,“你们的事,与我无关。”

顺着原路走回,在经过走廊的时候,才转了弯,就看到沈墨翎站在我面前,一动不动。
绿色的眼眸一瞬不瞬地盯住我,执着又复杂。
止住步伐,我的语气很是疏远,“锊王殿下,麻烦你让一让。”
“今天是我生辰之日。”沈墨翎伸手抬起我的下巴。厌恶地撇开脑袋,我挣脱了他钳制。他苦苦一笑,慢条斯理地收回自己的手,“你看到我,连一声祝贺都没有吗?”
后退一步保持距离,我淡淡道:“在宴会上和大家一起祝贺过了。”
沈墨翎上前一步,缩短了距离,眸中的绿光异常灼眼,“我想面对面地听你说一次。”
抬起脑袋,眼前的这个人,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执着于这些毫无意义的事情?望了眼他堵住的道路,如果不说的话就会走不过去吗?
我移开视线,轻声道:“祝你生日快乐。”
久久不见回应,那具身体带堵在我面前,疑惑地将目光转回到沈墨翎身上,却惊诧地看见他的笑容,那种开心得不得了的笑容,一点都不像沈墨翎的笑容。
他笑了,轻轻地,“谢谢。”
我垂下眼,深深地呼吸,“我已经说了,现在,你可以让路了吧?”
“看见你进了晓梦的房里,才特地在这里等的。”沈墨翎的笑容添上落寞,他伸手一指,开口说话,“我是有事情想跟你说,到我房里去一趟,有样东西想让你看。”
怀疑的目光打量上他的脸,我眯眼,明显不信的态度,“什么东西?”而且,话说回来,沈墨翎会在这里等我,那遥没有跟他谈过吗?或者没有找到他?
“遗书。”掷地惊雷,沈墨翎的神色很是淡然,紧紧盯住我的瞳孔,“你娘留下来的遗书。”
倏然瞪大瞳孔,我张开嘴,一下子消化不了这件事,缓缓回神,“什么意思?”怀疑之色更重,我抿唇道,“以前从来没有听说过,怎么现在突然出现了这个东西?”
“你不相信?”意料之中地笑了笑,沈墨翎的容颜魔魅如妖,声音像黑洞一样把人吸引过去,“说是遗书也不尽然,因为,那是当时我要求她定写的。”
我默默地望着沈墨翎,等他解疑。
“那个时候,为了能更好地对付展翼翔,就让瑾姑姑写了这封遗书,结果被你抢先一步采取行动,那封遗书也不了了之,而且,与其那时候公开,我还想着留它作为最后的杀手锏。”沈墨翎贴近我,俯下脑袋,“可是,没有想到会被荻桑国抓住,更没想到回来之后,展清涣已经取代了他的父亲。”
“……”我许久不说话,心里还在判断遗书4 真实性。沈墨翎但是没必要拿这种事情开玩笑,这封遗书有很大的可能性真实存在。
“玥儿,你想去看看吗?”沈墨翎的声音略带磁性,低低传入我耳中。
紧咬唇角,作下决定,我毅然抬头,“我要去看。”
沈墨翎又是一阵低笑,然后走在前面领路。锊王府的占地面积其实挺大的,再加上我心里隐隐的焦急,总觉得这一段路走得格外漫长。捏紧了拳头,等到达沈墨翎房间的时候,才发觉手心里已经冒出冷汗。
跨进他屋里,沈墨翎走到某个柜子面前,背对着我找了起来,只是一会儿的工夫,还不等我好好打量完房里的摆设,他就已经握着一封信转过身躯在来。
我伸手接过,信封很单调,寂寥而简单,上面只写了五个字:沈琦瑾绝笔。
心头一颤,我的手也是一阵克制不住地哆嗦,闭上眼深深呼吸,这的确是娘的笔迹,我不会认错。
“为什么想到现在把这封信给我?”
“因为突然想给了。“沈墨翎随便搪塞了句,他自嘲地笑笑,深深望了我一眼,撇开脑袋,似乎在脑子里作了激烈的思想斗争后才开口,“如果,我说是为了博得你的好感才给你这封信,你会相信吗?”
将目光缓缓地从信封上抬起,沈墨翎的神色有些小心翼翼,还糅合了认真,无奈,以及胆怯,那些根本就不属于他的情绪。望了他一眼,我又将目光转回信封,轻轻地,“我记得,你以前也说过类似的话。”
“……”他闭上眼,沉默,又盯住我,“你的意思,是我这句话是多说了,这样根本没有任何意义?”顿了一顿,却等不到我的回答,沈墨翎自己接了下去,自嘲的口气,“所以,你不是跟以前一样的答案?”
周围的空气有些沉闷,我实在不想面对眼前这个人,将那封遗书收回袖子里,我看也不看他一眼,直接转身,“信我拿到了,还是要谢谢你一声,再见。”
“呵呵。”背后传出他的笑声,“我真是自取其辱。”

我第一步都还没跨出,就感到手臂一紧,沈墨翎一把拉过我,力道极大。他的脸在我眼前瞬间放大,气息温热,我心里惊讶大于厌恶,他头一低,眼见就要碰上他的嘴唇,我借力使力,一个纵身往旁边跳开,正暗暗松口气的时候,却惊见沈墨翎的唇畔浮现诡异的笑容。
诡异,而且,还透出壮士断腕的决心。
只看到他的手指在柜子的某个地方按了一按,接着我就脚下一空,掉了下去。

密室。中计了。
脑子里最先浮现的,就是这两个词。

漆黑的,空荡荡的石屋,闷闭的空气缭绕在鼻腔里,挥之不散。刚掉下来的时候,眼前是一片黑暗,等了好几秒眼睛才渐渐适应这里的空芜。勉强可以看到一张石板床,除此之外,只有一张石桌和一张石椅,桌子上还放着一盏破旧的油灯。
处处积满厚实的尘埃,灰蒙蒙的一片,没有任何中断的痕迹。暗暗低叹,只有那张石板床上还干净些。我干脆地坐下来,脑袋仰望屋顶,看来,这里很久没人住过了。

头顶上的石板格外厚重,密封度也是极佳,而且这样子看上去,才发觉屋顶还真不是一般的高。我伸手摸了身边的墙面,相当的滑,即使我铆足了劲儿,恐怕也是爬不上去吧!

我缓缓站起,走到那站那石桌前,才发觉没有点火的东西。算了,看得清就好,也没必要非点灯不可。环视四周,根本没有能出去的地方,视线从墙上一寸一寸地移过,骤然察觉有个方向的墙面上有点儿异状,我急忙走近去看,伸手一摸,果真有裂缝,这应该就是进出的门吧!不过,开关应该是在外面,否则沈墨翎也不会这么放心地把我关在这地方。


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啊,不该跟他来拿这封遗书的,静下心来想想,娘的笔迹也很有可能是他命人模仿的,只可惜当时太激动了,激动得根本没有来得及细想。哪怕真是娘的亲笔遗书,在沈墨翎的督察下,真正有意义的言语也没有多少吧。低头望去,手上只握有信的一角,刚才靠近的那一瞬间,信已经被沈墨翎拿回去了,我还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说话果然应该给他留点情面,只怕沈墨翎一开始也没想过要使计把我关在这里,多半是我把话给说绝了,他才临时起意……骤然感到手脚一软,紧接着又闻到怪异的味道。我急忙闭气,却发觉从墙缝里泄出极淡的烟雾,慢慢弥漫到整个屋子,等了一会儿也没有停止的迹象。
身上传来的酥软感马上让我清楚,这是软筋散。
照这情况看来,也不见得让我一直闭着鼻息,否则,筋骨还没软掉,人已经窒息而亡了。我没再顾忌软筋散的结果,自然是落得四肢无力的下场。
呆呆地爷躺在床上,等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等到那软筋散的味道都散去,可外头依然没什么动静。也难得我有这么好的心态,不知不觉竟然还能瞅着。
等到醒来的时候,四周还是黑漆漆的一片,肚子也开始饿了,可惜不知道是什么时间。久久等不到我回家,遥和清涣应该都很担心吧,沈墨翎既然把我关这儿了,也总不可能不闻不问,况且,他若真的喜欢我,应该不会做什么会伤害我的事。也就是说,至少人身安全得到了保障。
心里正这么想着,石屋里唯一能出去的那扇门打了开来,我倏然从床上坐起,看到沈墨翎的神色无波无澜,但在看到我的那一瞬,绿眸中明显有光彩骤生。
视线跟着他的身形移动,看着他将托盘放在桌子上,然后静止在我面前,只是盯着我看,一句话也不说。
咧嘴一笑,我的语气半是嘲讽半是调侃,“还以为会饿死在这里面,没想锊王殿下亲自送饭菜了,展玥该如何消受这份殊荣啊?”
他还是不说话,眼睛像在我身上生了根。
老实讲,我这人脸皮也不算薄,但被人这样盯着看,尤其是被沈墨翎这样盯着看的确很不自在,移开视线,我站直了身子,无礼他的目光,绕过他坐在椅子上,自顾自地拿起筷子端起碗,开始吃饭。
背后的那声叹息听得不怎么清楚,但沈墨翎的声音中倒的的确确含有抱歉的意味,“不好意思,现在才给你送饭菜来,主要之前有些棘手的事情要处理。”

跟我解释干吗?我微笑,不冷不热,“没关系,反正饿不死。”

沈墨翎抿唇,不说话。

突然想到了什么,我侧过脑袋问道,“现在应该已经是第二天了吧?天亮了吗?”

“……快到中午了。”


点头表示了解,我咬着筷子继续提问,“对了,你把我关在这里干什么?”

沈墨翎身形一震,完美无瑕的脸庞闪现一丝裂缝,他压低了声音,“你不知道?”目光盯住我死死不放,“我已经说这么清楚了,你难道还不知道?”

我睁大了眼,像看陌生人一样地望着他,许久,又笑了起来,“我应该知道吗?我是真的不能理解。”顿了顿,端起饭碗继续吃,“你何必如此呢?即使关着我,我也不可能会爱上你的。”

冰冷的石屋仿佛是一团旺盛燃烧的火堆,我文才的那句话就犹如加入火堆的寻袋子油,顿时就烧得更旺,背后的空气也炙热得伤人,能让人连心肺都纠起来。

沈墨翎一瞬间就晃到我面前,他强制性抬起我下巴,绿眸中射出的光芒像要把我吞了一样,双唇越抿越紧,只是盯住我不放,一句话也不说。
下巴审美观点他捏得有些疼,想挣脱开来,却骤然醒悟自己已没有力气,我笑眯眯地望着他,指了指他日的手,口齿不清,“很疼,能不能松开?”
沈墨翎被我说得一愣,眼中的怒火褪去了些,他放轻了手劲,可依然握着我下巴,粗糙的手指暧昧地摩擦我的脸颊,眸光深切了几分,他突然笑了出来,“永远也不会爱上我吗?”他凑近几分,几乎就要碰上我的脸,慢悠悠的,“没关系,我有的是时间,我们就这样耗着,看谁坚持到最后。”
现在的我完全没有反抗能力,也只能任他这样摸我的脸,明眸微眯,我尽量让自己冷静你这句话的意思,该不会是想关我一辈子吧?“先不说遥会担心到什么程度,如果一直被关在这里,只怕外面也会闹得更厉害,我可不想真成了别人口中的”红颜祸水“,”沈墨翎,真把我关到七老八十了,只怕到时候你看着也倒胃口,何必这样耗我的……“
“不用那么久,真这样把你关着,你也只会越来越讨厌我。“见我忙不迭地点头,沈墨翎突然温柔地笑了出来,他总算将自己的手从我脸上移开,”玥儿,用不了多久,最多十天,甚至更短。“他稍稍一想,继续道,”我很快就会放你出去。“
沈墨翎的神采中多了几分把握,“然后,我一定会让你爱上我的。“
心脏没来由地缩了缩,脑中有了不好的预感,我回望他,“能解释一下是什么意思吗?“仔细审视他的神情,没想到这么快就放我出去,”别说你突然变善良了,我不会信的。“
沈墨翎站直身子,那种蓬勃的雄心从他身上源源传来,坦言道,“因为,那个时候的局势已经完全稳定了。玥儿,你就等着做我的皇后吧。“
见他说完就转身要走,我立刻倾过上身一把拉住沈墨翎的衣袖。“能不能说清楚点?“
浓眉微扬,他盯着我难得热切的脸庞看了半晌,然后慢慢将视线转到我的那只手上,紧紧拽着,骨节纤瘦而明显,思绪有一阵子的恍惚,沈墨翎面部的线条更加柔和几分,他半低着脑袋一动不动,然后将他自己的手轻轻覆盖到我手上,先是轻轻地覆盖,然后紧紧握住,不让我再挣脱。只看到他的脑袋越来越低,我心脏“怦怦“地跳,沈墨翎柔软的双唇如慢动作一般亲吻上我的手,声音沙哑低沉,”这是你第一次主动碰我。“
我动不了,不单是因为身体没有力气,他的目光像是能把人定住一样。
停顿了很久,沈墨翎低声道,“抱歉,到时候我自然会跟你把事情说清楚,现在时机还没到,忍一忍吧。“
“你无须这么谨慎,我一直关在这里,即使知道了你的确计划也做不了什么,通风报信更是天方夜谭。“我盯住他,”而且,我现在还中了软筋散,完全是有心无力。”

“是么?“沈墨翎轻笑,喃喃自语。

“是的是的。“急忙点头。
“呵呵,“他的笑声明显起来,望着我的眸光像把人沉浸在一片柔和之中,久久地凝视,最后沈墨翎闭上眼,嘴角的笑容无奈,”罢了,我认栽,你想知道什么?“
我几乎脱口而出,“你的计划!“顿了顿,继续道,”只要这么短的时间就够了,所谓的局势完全稳定是什么意思?“千万别是我脑中想的那个意思。
“局势完全稳定的意思……“沈墨翎停了下来,有那一瞬间的犹豫,终于还是接了下去,”那个时候,我应该已经坐上那位子了。“
怎么可能?瞠目结舌地望着沈墨翎,我一脸呆呆地表情,“一点预兆都没有,怎么会这么快?清涣他……“
“其实计划早就有了,当初在去沛宣找你之前就安排好一切,只是没想到最后会发生那么多事,让我根本无暇再顾及京城。但是,鸿鸣他帮我稳定了一切,也就是说,即使我不在的时候,情形照样按计划发展,现在已是万事俱备。“沈墨翎的绿瞳深深映入我眼中,他的手顺着我的发丝滑到脸庞,”玥儿,我知道你最担心的是你弟弟和展家,我保证,只要你登基为后,我沈墨翎不会再擅动他们。“
气氛开始尴尬,我向后一退,避开他的手,直奔主题,“到底是什么计划?“
“方法不外乎两种,强夺和巧取。“沈墨翎眸光一黯,他若无其事道,”太多强硬的手段会害孜祁的时局不稳,届时一些有心人士也会伺机而动,麻烦只会更多。但是,太多柔和的手段却会耗长久的时间,恐怕还得再等个十年。“盯住我,沈墨翎一字一顿,”而我,没这个耐心。”
“所以?”
“所以,我想除掉沈畅烙,只要他一死,那我便可名正言顺地坐上帝位。”沈墨翎慢条斯理地继续道,“玥儿,你应该也知道吧,最近这段时间沈畅烙的身体越来越差。”
我垂下眼眸,“是你下的手?”
微微一笑,狡黠从他眸中一闪而过,沈墨翎只是笑,却不说话。
我知道了。
“沈墨翎,清涣和遥都不是笨蛋,你把我关起来,只怕会承受更大的压力。”我低头将最后的几口饭扒完,并未抬头,“我是真的不理解,你为什么会喜欢我?”
“……”一阵沉默。
无奈至极的叹气,我放下手中的碗筷,微皱着鼻子,“高傲如你,又怎么会做出现在的事情?难道不觉得屈辱吗?”
“屈辱?”沈墨翎注视着我,嘴中轻念这两个字,许久,浮现一抹冷笑,“你认为我在你面前还高傲得起来吗?”
薄唇略勾,眸中绿芒闪现,他轻叹道,“我早就已经认输了,输得一败涂地。”
我抿唇,突然发现无话可说。
沈墨翎将碗筷收拾回托盘里,然后抬头,在他的目光紧盯下,我浑身上下都觉得不自在,“玥儿,我从来都不杨承认自己喜欢你的,女人于我而言可有可无,在我眼里,最重要的,始终是这个天下,这个我从小就为之奋斗的天下。可有,有些感情不是自己不想承认就可以不承认的。越是逃避,爆发的时候也只会更加猖獗泛滥。”
停下了声音,他弯下腰点燃油灯,黄色的火苗猝然蹿起,燃烧在沈墨翎的瞳孔中,“一起压抑逃避自己的感情,等到压不下逃不掉的时候,才发觉自己已经没有退路了。”
他端起托盘走了出去,走到石门前,又突然止住了脚步,“对了,我待会儿会送被子过来,再过段时间,和晚餐一起送来,你先将就一下。”
然后,他便走了出去。
剩下我,怔怔地站着。
禁闭的生活,冰冷的牢笼,我最讨厌被别人禁锢在一个地方。但是,身体完全没有力气,这个时候,倘若沈墨翎真的强行对我做什么,我也是无力反抗的。不幸中的大幸,在某些方面他也算个正人君子,虽然偶尔会不规矩的摸我脸,但是,总体来说,还算恪守本分。
他每天都会来三次,一日三餐都由他亲自送来。从我关在这地方开始,除了沈墨翎外就没见过其他人,恐怕这个地方真是隐秘得只有他一人知道。
连个窗户都没有的密室,我抱着被子坐在床上,遥一定急得快发疯了吧,可依照现在的局势来看,沈墨翎基本上已经独揽大权,没人有资格闯进锊王府来找人,即使真的来了,他们恐怕也找不到这间密室。
难道,真的要等沈墨翎掌控全局了以后,我才能从这里出去吗?但是,等到那时候,我还有办法从孜祁国离开吗?
已经是关在这里的第三天了,不见天日,每天只能等着沈墨翎送食物过来。他昨天怕我无聊还特地带了些书进来,只可惜我根本没看的兴趣,满脑子想的都是该怎么逃出去,可怎么想都想不出好办法。真是黔驴技穷了。
“玥儿。”我抬头向声源望去,是沈墨翎端着很多菜走了进来,见到我他微微一笑,“听于路说你很喜欢吃海鲜的,所以我就拿了些新鲜的来。”
于路?沈墨翎还去问于路我喜欢吃什么,“于路知道我被你关在这里?他会默许你的这种行为?”
沈墨翎放盘子的手滞了滞,尔后又若无其事地笑笑,“他不知道这个地方的。”
言下之意,也就是于路也是反对他将我囚禁,只是眼前的这个人执迷不悟。沈墨翎偏偏找了个最不恰当的时机做了件最不恰当的事情。本来政治就是纤细的东西,任何一个意外都足以打破均衡,而沈墨翎现在的行为,放在这最后的关头,即使称为疯狂也不为过。
逃又逃不出去,看来我这次也只能等着别人来救了,斜眼望去,今天的菜色比前几次都要多,我皱眉,“这么多,我吃不下的。”
“没关系,我陪你一起吃。”
神色一怔,我睁大了眼,不可思议道,“你是说,你要在这里陪我一起吃晚饭?”
“嗯。”沈墨翎是再理所当然不过的态度。
周围静得可以听见彼此的呼吸,我凝神望着他,“沈墨翎,你何必这样,吃一顿饭是吃不出感情的,不和府里的美姬一起用膳,却跟着我躲在这种阴暗的房间……真的,没有必要。”
“有没有必要是我说了算,我想和你一起吃,有什么不对吗?”沈墨翎将菜碗放在石床上,然后坐在床沿,他的眼神坚韧无比,“玥儿,不只是吃一顿饭,而是一起吃一辈子。我说过,我有很多的时间。”
我平静地望着他,然后淡然道:“很多时间?现在的你应该是最快的时候吧?清涣和遥没对你做什么?他们不可能不找我!”
“……”这种模样应该能理解为是默认吧。
我若没有估计错,现在的外面,应该已经闹翻天了吧!
不再说话,我低下头,开始吃饭。
这一顿饭,格外沉闷。
吃饭的席间,能清晰地感觉到沈墨翎毫不避讳的目光,灼热得像能把人生吞活剥。可是,从头到尾,他却没再多说一句话。
吃完饭,他默默地把碗筷收拾成一堆,手中的东西都放下后,他突然欺上身,伸手捏住我的下巴,手劲控制得恰到好处,不会疼也不挣脱不开,他的嘴唇几乎是贴着我的嘴唇说话的,目光深刻得让人的神经全绷起来,“我不会放手,也不会输。”
话音一落,他就在我唇上重重一咬。
“咝”的一声,我倒吸一口凉气。
流血了。
把沈墨翎拿来的那几本书用来当枕头,我望着空荡荡的房间,脑子里跟一潭浑水差不多。昨天的那顿晚饭吃得真是记忆犹新,尤其是最后那个称不上是吻的啃咬。
隔了一天后嘴唇仍隐隐作痛。我抬手轻轻触摸,真要命,我已经昼注意自己的言辞了,结果还是刺激到沈墨翎了吗?真是讨厌这种完全屈居于弱势的感觉,毫无反抗之力。
身上软筋散的效力似乎只可以维持一天,可这间牢笼每天都会喷一次这药雾,根本找不到逃出去的方法。想到沈墨翎昨天的失控,身体应付一阵哆嗦,我不会等不到遥了吧?
早上醒来的时候,并未看到沈墨翎,但桌上已放好了餐点。
中午的时候他没送来饭菜。
一直等到晚上,才看见那扇石门打开。
“我还以为你终于决定把我饿死在这里了。”见我皮笑肉不笑的模样,沈墨翎不置可否,他将饭菜放在桌上后便负手而立。他没有说话,可目光却跟着我在走。我站起身,他的目光动一动,我坐下,他的目光又是一动……被人紧盯真不舒服,但这四天来也差不多习惯了,我恍若未见地拿起筷子夹菜。
才刚塞进嘴里就感觉味道很怪,我皱起眉头,说不上是难吃,但和前几天的饭菜明显不在一水平上,“沈墨翎,你今天是把下人吃的给我拿来的?”
听到我的话,沈墨翎脸色立即发青,然后又发白,青白交错,薄唇紧抿,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我转过身盯住他,“是对我昨天的报复吗?”虽然我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是哪句话得罪他。
“你……”很长的时间也只憋出一个字,眉毛都聚成一堆了,沈墨翎走到我身边,接过我手上的筷子,夹了一口菜塞入嘴中,似乎是在仔细品尝的样子,慢慢咽下喉咙,沈墨翎勉强地吐了两个字,“还好。”
我又没说难吃,只是没前两天好吃嘛。目光随意一扫,看到了沈墨翎那双染上伤痕的手,心里不禁一阵嘀咕,还有人能伤到他?鼻子一嗅,某种念头突然闯进脑海,我垂下眼眸,小心翼翼地问道,“沈墨翎,这饭菜是不是你烧的?”
站在身旁的那具躯体瞬间僵硬,斜眼偷偷瞄去,那张尴尬得难以言语的表情映入眼帘,他嘴唇嚅动,才刚对上我的目光却又立即移开,“不好吃可以不要吃。”
真的是他做的?!我的眼神转为不可思议,看他的脸色由白转红,我的心情实在是复杂得可以,又将视线转回到饭菜上,“能吃到锊王做的饭菜,恐怕我是这世上的第一人吧?”
沈墨翎一怔,目光深邃如海,“也是最后一个。”
“你今天只中午没来就是在准备这顿晚餐?”
“……嗯。”
“真的没有必要啊,这句话,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了。”爷靠在椅背上,我的双臂无力地挂在两旁,“沈墨翎,看到你做这些事我唑觉得不可思议,而永远不会感动。”
“那么,做什么你才会感动?”
我斜过自己的视线,沈墨翎是满脸的认真,本来想无论他做什么都不会有用的,可未免刺激到他,还是将这句话给吞了下去,“也许,你把我放了我会感动。”
“不可能。”干脆的拒绝。
轻轻地叹气,嘴角浮起一抹浅笑,可却只是昙花一现,我缓缓阖上眼,“沈墨翎,敖炔会特地从荻桑赶来应该是和你达成了什么协议?他的要求是什么?杀了我?抢回遥?“停下声音,我坐直身子注视他,”抑或,是两者皆有?“
我终于,还是将那层假象给掀了开来。
每天处于这么安静的环境,给了我太多思考的时间,虽然这只是我个人的猜测,但也应该是八九十不离十了。敖炔的突然到访,沈墨翎又在这不合时宜的时候将我囚禁……
沈墨翎从来都不是一个笨蛋,那个皇位他都可以隐忍十多年,没道理在这个时候把我关起来,何必急在一时,只要再多些时日他便能成功,完全可以到那时候再对我下手。
想来想去,这理由应该出在敖炔身上。
本来不想说出来的,真说破弄清楚了,对我目前的情形也没好处。可是,沈墨翎的认真执着大大出乎我的意料。那样的感情我承受不住。
见着沈墨翎瞬间的不自然,我伸手反指自己,嘴角含笑,“敖炔有多讨厌我,我心里多少有数。他的要求里应该包括要我的命吧,好不容易抓到我,不交出去没关系吗?“
“果然瞒你不住……“沈墨翎喃喃自语,抚额低叹,”他是提过要杀了你。“神色恢复得很快,他坦白道,”可是,他真正想做的,不过是让你那个哥哥能回荻桑,然后分开你们两个,所以,我做到现在这步就已经足够。“
“是么?“我闭眼笑道,”你曾经,是不是想过拿夏晓梦的尸体去骗敖炔?“
睁开眼望去,沈墨翎一脸被我说中的神情。
我笑,“看来晓梦还真是托错了良人。“
“我从来就不是她的良人。“
“是啊,你只要对这个国家负责就好了。可是,沈墨翎,你把我关在这里又有什么用呢?百害而无一利。“明知道可能性不大,可我还想试着说服他,”不单展家不会善罢甘休,连于路他们也应该不会允许你这种近乎愚蠢的行为。“
“哈哈……“沈墨翎大笑起来,然后笑声戛然而止,目光中有层淡淡的光,透出悲凉的感觉来,”我就是一起都太理智了。“停下声音,他盯住我有一刹那仿佛看见了水光,可终究只是我的错觉,”愚蠢一次不好吗?“
愚蠢一次,不好吗?
随着他的叹息,我有一瞬的窒息。
虽然从来没有爱过他,甚至连喜欢都没有过,可我对沈墨翎的感情是复杂的,而且在这份复杂之中,应该还有很大部分的负面感情。然而,被这么出色的男人用这样的神情这样的语气告白,震撼绝对不只是一点点。
“而且,也不是一点好处也没有。“沈墨翎背对着我,不紧不慢道:”至少可以让展清涣手忙脚乱。现在的他,已经因你而慌了神。“
我垂下脑袋。
“玥儿,我最后想问你一件事。“沈墨翎的头微微上仰,可他并未转身就那样站着,背脊挺直如青松,”你会选择展遥,是因为他可以为了你放弃皇位吗?“
……不是…。“
“是吗?”沈墨翎好像笑了笑,有种恍然大悟的自嘲,“原来如此。”
笑声越来越苍凉,慢慢地歇下,他走了出去,“原来如此。”
第二天,他又没来,早餐没送来,中餐也没送来。
我的肚子已经饿得咕咕叫了,昨晚沈墨翎离开的时候忘记把碗给拿出去,不时地望着那堆油腻的空碗,越看越觉得肚子饿。算了,没东西吃就睡觉。将脑袋蒙进被子里,已经是第五天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出去,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等醒来的时候,只觉得肚子更饿了。现在应该已经天黑了,该死,沈墨翎真打算把我饿死在这里?
忽然,石门那边有了动静。
我仍然躺在床上抱着被子,正想着要不要站起来的时候,门外那人瞬间就闪到了我身边。好快的速度!心下一惊,但我来不及做任何动作,来人就一把抱住我,他的气息有些不平,急促紊乱,搭在我背后的手指有些微的颤抖。
熟悉的气味,熟悉的温度。
还有,那么熟悉的怀抱。
我的身体完全僵硬,任他将我越抱越紧,嘴唇颤抖,声音也带有不确定,“遥……吗?”
回答我的是粗重的呼吸,还有桎梏般的手臂,像要确认我的存在般,遥的手臂圈得更紧,“对不起,我来迟了。没想到会出这种事,为了到这儿来,花的时间比我想象中更多。”
我闭上眼,眼中有了温热的感觉,“没事。”
除了这两字,我说不出其他话。
慢慢松开我,遥上下打量几遍,确定没有受伤后便拉起我,“其他事待会儿再说,我们先从这里出去。”
快速往外走去,一路上看到无数倒在地上的尸体,全是一剑毙命,死去的时候连表情都没有任何扭曲,由此可见当时的剑速是极快的。
若有所思地望向拉着我的遥,刚才抱住我的时候就已经闻到了,他身上染有一丝血腥味,淡淡的,几乎就要忽略过去,可是,是确实存在的。
一路无阻,我和遥很顺利地就赶到了锊王府大门前,心里正诧异怎会如此顺利的时候,却看见沈墨翎从门外骑马而来,停在府邸前,他从马上跨了下来,身后跟着卢彰和梁鸿鸣,缓步走进来。
先是环视了一圈,沈墨翎的脸色立即阴沉下来,抬头望向我们,他怒极反笑,鼓掌两声,“做得真是精彩啊,如果我不及时赶回来,恐怕人就被你带走了吧?”
过奖。“遥的回答极其冷淡,可从他握着我的手上却可以清晰地感到他压抑的怒火,”可即使锊王你赶回来,也没办法阻止我把人带走。“
沈墨翎眼一眯,脸色阴晴不定,好半晌不说话,就死死地盯住遥,“荻桑的太子果真不是好惹的主,每一步棋都已被你安排好,我居然直到今天,直到最后的一步才发觉了你的动作!好!很好!“
遥仅仅只瞥了他一眼,然后拉着我的手直直往外走去,“若锊王殿下没什么其他的事,那隐就把玥儿带走了。“
沈墨翎没动,可卢彰却往右跨了一步,挡住我们的去路。
遥轻蔑地勾起嘴角,“锊王,就凭现在的状况,你也想要拦住我们?“
沈墨翎闭上眼想了会儿,脸上没什么表情,轻声道:“先是按兵不动,让我把注意力全放在展清涣身上,然后你再动用自己的势力在我党派中传布谣言,让我这两天诸多麻烦,无法集中精力提防,最后,你再利用埋在我府中的间谍把我引开,趁机进来救人。“
展遥沉默,不置可否。
“呵呵,其实我在昨天,不,其实前天就已经隐约觉得不对劲,本来也想了些对应的法子,可是,没想到我却低估了你,你比我想象中做得更绝。“沈墨翎侧过身子望来,淡淡道,”我一直误以为你不不过在我党派中放出消息说我迷恋玥儿,好让他们来阻止来说服,可却不料,我底下的亲信中竟埋有你的人马。我不过以为你只是引开我,然后把人带走,却没想到你做得更彻底更干净。“停下声音,他望着不远处遍布的尸体,目光瞬间转冷,像冰刀般射来,”阻止你的人,应该没一个活口留下吧?“语气再确定不过。
“皇宫,锊王府,朝野之中……竟处处都有你的探子,而且有好些还举足轻重啊。展遥,你的确不可小觑。“若有似无地瞟来一眼,沈墨翎又是一笑,”今天你敢来锊王府带人走,想必善后的工作也想好了?不远处应该有你的属下等着吧?“
“锊王英明。“遥的笑容更像是讽刺,”如若我在一炷香的时间里还是出不去,恐怕又会有一群人马进入锊王府‘撒野’了。“
“呵呵。“沈墨翎冷笑两声,”不过,也真是托福,经过这次以后,你藏在孜祁的手下应该都暴光了,以后的生活也会安宁些。“
轻轻一挥手,“卢彰,让他们离开。“
“是。“卢彰抱剑退后。
无礼那道紧跟着的目光,我跟遥往门外走去,才刚走了两步,遥又停了下来,我正诧异他想干什么的时候,却见他嘴角爬上一抹令人毛骨悚然的笑意,我从没见遥这样笑过,一次也没有。
他靠近沈墨翎身旁,压低声线,“锊王殿下,我忘了给你一样东西。”

话音一落,重若千鼎的一拳就挥到了沈墨翎脸上。
白皙的脸颊顿时红成一片,嘴角含血。
卢彰正要拔剑,却被沈墨翎拦住,他眯眼打量了遥一会儿,然后便将视线转到我身上,平静的绿色眸光下似有暗涌澎湃,深邃无底,一个字一个字,“没关系,这次是我的错。“轻瞥遥一眼,沈墨翎挑衅地勾唇,声音更是能轻易把人给惹毛,”你这一拳倒是提醒了我,下次我会用对方法的。“
遥的瞳孔中似有两道寒光,坞地射去,周围的空气都仿佛结了冰,“锊王,你是浊把无知和无畏给搞混了?“顿了一顿,他拉起我的手继续迈开步伐,,“那么,告辞!”
走出锊王府后,遥依旧是一句话也不说,就拉着我往前走,一步也不停。
真的生气了。
不,不应该用生气来形容,这已经是愤怒的范畴。
老实说,这样的他,有点儿可怕。我皱眉又叹气,他不停下来,那我停,“遥,你还在生气吗?是在生我的气?”
此话一出,遥的脚步果真停下。
先是沉默,然后转身。
“我没有生你的气。”声音很轻,“我怎么可能生你的气?”遥低低一叹,伸出手,他的手掌顺着我的发丝摸到脸颊,一寸一寸地下移,一寸一寸的温暖,当他的手指移动到我的嘴唇时,眸光明显一黯,风雨欲来之势,缓缓地摩擦那个伤口,遥的声音几乎是挤出来的,“刚才真应该多打他两拳。”
我眨眨眼,笑道,“那怎么不索性一剑杀了他?”
听了我的调侃,遥也笑了,眼中虽还有几分戾气,可神色已舒展许多,“杀人偿命,我可不想为那个人而偿自己的命。”顿了一顿,遥的神态中添了一丝尴尬,“其他没受什么伤吧?”
其他的伤?我先是一怔,尔后注意到遥的尴尬,立刻领悟过来。假笑两声,我斜过眼瞥他,“遥,你以为我会受什么伤?不说清楚点我怎么回答你?”
“那个……”难得见他支吾,抿唇看我许久,见我似笑非笑的模样,遥挫败地转身,“没受伤就好。”
我终于笑出声,主动上前拽住他的手臂,“放心,没发生什么。”
虽不说话,可我明显听见遥舒了一口气。
赶回将军府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了,这五天来其他倒还没什么,可就是没洗过澡堂,以前一两天就要洗一次,这回却隔了五天,实在是不舒服。可是,我才走进西厢院,却看到清涣正站在我门前,身躯挺直,眸光清亮。
他的身姿,令我不由得想到当初的那个雨夜。
发丝乌黑,脸色苍白得有些疲惫,眼下的黑眼圈很深,就像那天晚上一样,清涣努力地对我微笑,勾起的唇角令人痛心,“姐,我是不是又迟了一步?”
我望着他,深深地凝视,然后摇头,“怎么会,我刚回来就可以看见你,这怎么会算迟呢?”我承认,我故意曲解了他的意思。
闻言,清涣的脸色更苍白几分,耸的笑容越来越挂不住,直直地盯住我。
“清涣,你很久没好好休息过了吧?别担心,我已经没事了。”推开门,我走进去,朝他微笑,“你的身体会受不住宅区的,看脸色就知道你是在不停地熬夜,要不先回去睡一下?还是想在我房里休息?”
他不说话,默默地跟我走进房中,好半晌都没不作反应,眼眸半垂,头微微低着。
我走到桌旁,伸手替他倒了一杯茶,“要坐一会儿吗?”
清涣缓缓摇头。
望着他的模样,我无奈地叹气,自己先坐下,终于选择打破这沉闷的气氛,“你想说什么就说吧,我就在这里好好坐着,好好听着,不会逃的。”
黑色的睫毛微微一动,清涣抬眼盯住我,“真的?”
我点头,“真的。”
他的眸光明亮而清澈,“不会故意扯开话题?不会曲解我的意思?”
我摇头,“不会。”
气氛又沉默下来,隔了一会儿,清涣的嘴唇一动,轻声道,“其实,我不是想再说什么让你困扰,我只是想看看你有没有受伤,我只是想跟你道歉,因为没能好好保护你。”顿了一顿,他自嘲地笑笑,“可是,你逃避我却逃得这么明显。”
我神色中染上些微的尴尬。
“姐,我有这么可怕吗?”
搁在茶壶上的手一颤,望向清涣受伤的神情,我不忍道,“我没有觉得你可怕,从来没有。我只是……”不由自主地停下声音,我撇开眼,再次开口说话时很轻很轻,“我只是,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是想保持那种平衡。对不起。”
眼眸中水光潋滟,清涣的姿容本就如画般精致,这样一来,更是清澄俊美,“不要和我说对不起,不想听你说这三个字,真要说也该由我来说。为你做的所有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的,你这三个字,就好像否定了我的一切。如果真的同情我,那就留在我身边,而不要以这三个字来搪塞,我不需要。”
“我不需要任何言语上的安慰,我想要的,只有你。”他不等我开口,又接着说道。
我抬头盯着他看,很轻柔却也很坚决,“我一直都是你的姐姐,无论怎样改变,身上流的血是骗不了人的。”
清涣的眼神就像是树影斑驳中稀疏的阳光,淡漠中的光彩总是格外动人,苦涩地勾唇,像是安慰自己,也像是说服自己,“也对,至少,从亲缘关系来说,我比展遥更胜一筹。姐,我一直都以为自己还是有希望,虽然不过是自己的妄想,但至少这种妄想能让我坚持下去。对于你选择展遥的事情,我从来没有甘心过,当我知道他是荻桑的太子时,我甚至暗自窃喜,因为姐不喜欢也不适合宫廷生活,那样的尔虞我诈是你避而远之的。”
清涣嘴角的弧度浅淡干净,“真的,我那时候很高兴,我想,这下子,姐就应该会回来了,你不会再选择展遥了。可是,我错了,我小看了你的决心,没想到你竟然可以为他放弃自己的自由,甘愿为他将自己的一生囚禁在后宫中。我没办法了,我不得不重新审视这其中的关系。最后,我决定退让一步,只要能将你留下,那其他任何事都可以退让。看见你和他在一起我会心痛,可是再痛,也比不上你离开时的那种绝望。”
清涣不再说话,他那双眼睛就这样盯住我,像要镌刻成记忆,深沉痛苦,压得人透不气,却不会窒息。他看了很久很久,终于慢慢转身,跨开几步,停在我屋子的门槛前,“但是,从这一次看来,你的选择是对的。呵,姐果然很有眼光,那个人比我更能保护你,他比我冷静,他比我忍耐,他比我聪明……而且,他不像我还是个残废。”声音越来越轻,在我几乎快听不清楚的时候,清涣突然笑了,笑声很明亮,后面的那句话也很清晰,“可是,他绝对不会比我爱你更多。”
我毛孔一阵收缩,呼吸骤停,目光复杂。
单手扶住门枢,清涣回头一笑,那是他笑得最美的一次,也是他笑得最痛的一次,“姐,我祝福你们。”
嘴角笑容淡去,转为僵硬。
一直等清涣走远了,我的脑子也没反应过来,恍惚混沌中,依旧沉浸在那抹天地为之变色的浅浅一笑中。
他的这一番话,是指他想开了?放开了?
下人很快将澡盆灌满热水送进我房里,将整个人埋在水下,我的脑子混沌起来,不知不觉又在想清涣的事。“咕噜咕噜”嘴里不停吐气泡,长长的发丝浮在水面,连续憋气不抬头,直到忍不住了才从水中猛然起身,轻轻地甩头,将眼里和面部的水珠给甩了开去。
在澡盆里浸泡了许久,我仔细地擦拭全身,直到白透的肌肤都泡红了才从澡盆里出来。擦完头发,我换了件干净的衣服便往遥的房间跑去。
到他房间的时候,遥好像也是刚洗完澡,头发湿漉漉地贴在面颊,发梢末端还有晶莹水滴,别有性感的味道。油灯的烛光映衬他的脸庞,此刻此景,我看了心跳也瞬间加速。
遥抬头看到是我,微微一笑,“你怎么来了?不去休息?”
“嗯,不累。”我摇头,尽量让自己冷静,可面颊还是隐约发烫,“你刚洗完澡?”
遥点头,他回答得有些心不在焉,只轻轻“嗯”了一声,两只眼睛却一瞬不瞬地注视着我,从我的额头看到眸子,从我的鼻尖滑到嘴唇,最后目光又凝聚在我下巴的水珠上。每一眼,都好像是他的手,随着目光的流连在我脸上轻柔按摩。
我的脸刷地红了。
遥的身上只穿了件魄的中衫,随便地搭在身上。他和身子稍稍一动,就可以看见胸口的肌肉露出来,宽阔而结实的胸膛。这一副景象,让我脑中立刻浮现出米开朗基罗的雕像,力与美的完美结合。
他眸光中的黑色深了几分,无边无底,嘴中的轻喃似乎是无意识的,“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血液一下子冲上脑门,我连耳根子也红透。
遥轻笑,见到我的窘状也不再为难,轻易地就转了话题,只是瞳孔中仍有几簇激情跳动,“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一句话冲醒我昏沉沉的脑袋,想起自己到这儿来还有其他的事,“我想起沈墨翎说的话,遥,你埋在孜祁的改正是不是全都暴露出来了?“
遥一怔,尔后不在意地笑道,“是啊。“
我打量他许久,见这不是故意装出来的轻松,低低一叹,他还还放得开啊,我上前两步,无奈道:“没关系吗?“
“没关系。“遥回答地很干脆,挑眉看我一眼,捏了一下我的鼻子,”虽然的确有点可惜,但把你救出来是最优先考虑的,本来就不打仗,而且,父皇他也有和解的打算。既然当初沈墨翎藏在荻桑的探子都曝光了,那么,我们这里也应该撤走才行。这样的状态更能博得沈墨翎的信任,他们联盟起来也容易些。“
咦?我诧异道:“这些探子不是你的吗?怎么跟你父皇扯上关系了?“
“我的亲信没几个,大多数是父皇在十多年前,甚至几十年前就在孜祁埋下,只不过后来交由我掌管。”遥轻描淡写道,“虽然离开了皇宫,可我一直找不到机会把手头最后的这些势力交还给父皇,这样也好,趁这次机会彻底撇清。”
很有道理,我点头。又想到了什么,我蹙眉道,“遥,你手中若有什么力量都没了,那最后我们离开孜祁的时候应该会多上许多麻烦吧?”愈想愈觉得不对劲,我眉头也越拢越紧,“那我们是不是需要现在就离开呢?趁着沈墨翎还要忙于争夺权势的时候就趁早离开?”
“可是你担心清涣不是吗?你这次回来的最大理由也应该是他,若现在离开了,那清涣怎么办?放任他自生自灭?”遥伸手抚平我的细眉,声音温柔,“玥儿,怎么离开这里你不用担心,在回来之前我就已经有了安排,你只需要按照自己真正的心意来做就行,不要让自己后悔,我希望看到的玥儿应该永远快乐,不要在这个地方留下遗憾。”
心头一股暖流,我一把抱住遥,把脑袋埋在他胸口,“遥,我好感动,本来想说‘无以为报,小女子以身相许的’,可是我早就把自己许给你了,你只有吃点亏了。”
没想到我会抱住他,他和身体先是僵硬,然后慢慢放松。
遥并未像我所想的那样笑出声,他重重地叹气,无奈地拍拍我的肩膀,“玥儿,夜深人静,孤男寡女,我身上只穿了一件单衣,你还把我抱这么紧,如果是想考验我的忍耐力,那大可不必,我绝对不是柳下惠,所以,如果不想发生什么,还是离我远点。”
我怔了怔,然后闷笑出声,一手拽住遥的衣襟,在他错愕的目光中,将他的脑袋拉了下来,然后抬头吻上去,像羽毛般轻轻刷过,我探出舌尖在他柔软的淡色双唇上舔了舔,蜻蜓点水,然后用贝齿磨人在厮咬,语调模糊呢喃,“如果,我真想发生点什么呢?”
遥一动不动,才刚刚放软的身体又僵硬起来,他任我抱着,任我吻着,这次说话的气息气息没有先前的平稳,呼吸明显急促,我清晰地听到他胸口加速的心跳,口干舌燥,小腹绷紧,“玥儿,你这是在玩火。”
“哪有?”我矢口否认,笑眯眯道,“我是很认真地在点火,而不是在玩火!”
“我才刚洗过澡……“
我纳闷,继续吻上去,“这有什么关系吗?“
遥一把拉住我不规矩的手,瞳孔闪着奇异的光芒,“玥儿,被人看到就不好了。“
“已经很晚了,而且西厢本来就没什么人。“
“玥儿,我们还没有成亲。“依然在做最后的挣扎。
清晰感觉到抱住的那具身体越来越热,我笑眯眯地揽住他的脖子,张嘴咬下齿痕,见着那身体猛然一颤,我撩拨道,“遥,你还是不是男人?你想把到嘴的肥肉往外送吗?“
燎燃星火,一发不可收拾。
遥像要把我的腰给箍断一样,迅速低头探索我的气息,动作旖旎缠绵,他的亲吻仿佛诱惑的蝴蝶在我脸上和唇上翩翩起舞,一手抱住我,一手不安分地伸进我衣服内抚掌揉搓。
好厉害啊……
真的,很厉害啊……
虽然上一次就这么觉得了,不过,看起来不像新手啊……
我眨眨眼,很没气氛地开口询问,“遥,你的接吻技巧是天生的还是后天的经验积累?“
身子一颤,手劲一松,遥瞠目结舌地望着我。
继续眨眼,我越笑越甜,“是经验积累的吗?“
“不……“很少看到遥慌张的样子,他移开了视线,低声道,”我没有。“
“没有什么?“我佯装一副无知样,摆正了遥的脸,笑意不减,”看着我的眼睛说,否则多没诚意啊。遥,难不成你的吻技是经过无数的经验积累?“
“我……“遥闭上眼,神情窘迫而无奈,”我没有。“
依旧是这句话。
嘴角不受控制地上弯,我小心翼翼地问道:“第一次?不骗我?“
遥微微点了一下头。
我满意地笑了,在他唇上轻轻一啄,“真谢谢你替我守身如玉啊。“
脸上的窘迫突然一滞,遥缓缓睁开眼,面色中的慌张还未完全褪去,可眸光中却已夹杂了危险,“玥儿,你故意撩拨我就是为了这个?“
呃,我全身僵硬,糟了,太过得意忘形了,笑容凝固在脸上,我垂死挣扎,拼命摇头,“不是不是,是临时想到的。“
“真的?“眸子一眯,浓眉微挑,摆明了不相信。
“嗯嗯。“我连连点头,”真的,绝对是真的。“”是吗?“拖长了尾音,遥的笑容令我的心跳越来越急,预感不好。他把脑袋凑近我,嘴唇抵在我的耳边,吹出的热气弄得我痒痒的,张嘴含住耳垂,我身体轻颤,惹得遥低笑两声,”以我对你的了解,你觉得我会相信吗?说,你要怎么补偿我?“
啊,色狼!我咬唇,“你不也担心我和沈墨翎会发生什么嘛,那我会担心也是理所当然的啊。“偷偷瞄去,见遥沉默下来若有所思的模样,我再接再厉,”而且,我真的不是因为这个原因。“
“……那是什么原因?“
我抿唇,不自在地撇开脑袋,声音也带着犹豫,神态羞红,“上一次在村子里的时候……我,我这次不过是想略加回报,扳回一局。“
听到我的答案,遥怔住,待他消化了以后,立即仰头哈哈大笑,“玥儿,你还真是可爱!“
“过奖。“我咬牙切齿。
笑过了,闹过了,我又想起正事,“遥,对于敖炔应该怎么办,他毕竟是你的亲弟弟,我总不好出手。“
“炔?“遥的声音倒是很镇静,平平稳稳地像个没事人一样,”没关系,我前些日子就让他离开孜祁了,现在应该已经离开两天了。“
啊?我不可思议地问,“你让他回他就回?他有这么听话?“
遥默默地望着我,神色忽然淡下来,“他没那么听话,所以我用了点儿手段。“沉吟了一会儿,他继续道,”我只是威胁他,倘若他再不离开,那我会动用在荻桑的最后那点势力,逼得他百离开不可。若荻桑真的乱了,那么,即使他不肯回去,父皇也会把他招回去的。“
“……是吗?“
“是啊,虽然威胁这种办法很简单,可是也很有效。只不过,炔这下对我就真的失望透顶了。“遥无意义地笑了笑,”在他眼里,我应该已经变成一个既没担当又没责任感的男人了吧——因一个女人而拿整个国家威胁……“
遥心里面,应该是难过的。我慈祥他,“那么,如果他不愿意回国,你真的会动用你的势力逼他吗?你真的会引起荻桑的内乱吗?你真的,会把口中所说的付诸实际行动吗?“
窒息的沉默。
没有想过,在我和遥之间,竟然也会有这样的气氛。
“会的。“遥看着我的眼神仿佛在看整个天下,他点头,坚定地点头,”我会的。“
“玥儿,我们如果想要在最后顺利离开孜祁,那么,就必须让炔回国,否则,即使沈墨翎那一关能过,等我们出关之后,也要面对炔的阻拦。“遥面无表情道,”现在,能用威胁就让他回去,已经是再好不过了。“
敖炔若真的有心,那他即使真离开孜祁国,也能派兵把守在关口,候着我和遥的出现,然后再强行带我们加荻桑。遥真正想做的,不是这个吧?
从遥沉静的面容中我什么也没看出来,他向来有办法掩饰自己的情绪,可是,那双暗涌流动的眼眸却骗不了人,深刻地映入我眼中,“其实,你只是想让敖炔对你死心,让他对你失望,不再想着请你回去做太子这种事情吧?”
高大的身躯一震。
我苦笑,“因为那样,才是真正的一劳永逸。”
离开自己的国家,让最敬爱自己的弟弟讨厌自己,将百官的信任抛弃……荣华富贵可以不在乎,可是,遥却把别人的看法,自己的名声也一并不在乎了。
他丢弃了敖锋源,选择了展遥。

他丢弃了所有,选择了我。

他从来就想给我最好的,最幸福的,小时候是这个样子,如今依旧。

他永远会在我最需要他的时候出现,娘死的时候,他不顾一切地回来;我被迫离开荻桑的时候,他同样不顾一切地出现。

我高兴的时候,他会陪着我;我难过的时候,他会安慰我;我生病的时候,他会照顾我;我撒娇的时候,他会宠着我。遥一直都分享着我的喜怒哀乐,分享我的每份感情,分享我的眼泪,分享我的微笑。

在我没有接受他的时候,他会抱着全部的耐心来等候,来酝酿。

在我接受他以后,他会用他所有的感情来爱我,来宠我。

我把脑袋轻轻靠在他胸前,静静聆听炽热的心跳,双手抱住他,我眨眨眼,想眨去眼眶里的温热潮湿,“有你在这里,真好。”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阳光格外灿烂,空气干净舒爽,我走出屋门,又是那一片梨花入眼,娇嫩的花瓣,我见犹怜,乍眼望去,窃误以为是纷扬的雪花,妖冶多姿。

心情果然很受环境的影响,我慢悠悠地踱步走进院子,嘴角微扬起细小的弧度。

一步一步往前,头顶突然降下一片梨花雨,落到发顶,飘至衣裳,白色的花瓣衬着我白色的衣服,风华盈盈。我诧异地仰起脑袋,看见清涣坐在粗壮的树枝上,嘴角含笑地望着我,“姐,你很适合梨花,穿着这件白衣就更适合了。”


“你坐这儿干什么?”
“整个将军府就数这儿的风景最好,我很喜欢。姐你小时候常喜欢坐树上看我们练武,所以我想知道,坐上面的感觉到底有多好,想感觉一下你当初的心情,看一下你当初看过的风景。“清涣的心情似乎也很好,说话的时候神采飞扬,“而且,你一醒来就能看到我。”

先是一怔,然后我笑笑,伸手招呼他下来,“我仰着头说话脖子很累,你先下来。”

清涣一跃而下。

“你今天起得很早啊,我还以为自己起得够早了。”

“我每天都起得很早,应该说,每天睡觉的时间都很短。”清涣替我掸去身上的花瓣,动作轻柔细腻,“不过,以前早起是因为很忙,今天早起是因为心情好。”

心情好?我垂下眼眸,还以为经过上次的谈话后他心情糟糕好一段时日,“有发生什么值得高兴的事吗?”

清涣悠倏然一笑,神情中还带些兴奋,从怀中掏出两个人偶,将其中的一个递交到我手上,“姐,这个送给你。”

人偶?我诧异地扬眉,有些措手不及的感觉,低头望去,只觉得那人偶做得极其逼真,那是以清涣的模样为原型的,光洁饱满的额头,璀璨清亮的眸子,如画般的美少年。

“这两个人偶是佛藏寺的光明大师雕刻的,千金难求。我很早以前就拜托他了,花了好大工夫才让他答应。虽然半个月前就开始做了,可直到今天早上,天蒙蒙亮的时候他才终于完工,派人送来。光明大师制作的人偶听说是可以祈福的,保人平安,非常具有灵性。“清涣笑眯眯地将自己手上那个在我眼前晃了晃,”所以,你一个,我一个。”


他手中的那一个,是以我为原型的,乍眼望去,真是令人吃惊的拟真度,栩栩如生。

“你今天不用忙吗?朝廷上的事呢?都搁下了?”我疑道。

清涣嘴角的弧度勾得更大,“姐好不容易回来,我当然应该在家里多待会儿。”

望着他纯净的笑容,我许久无语。在静默中对望,“清涣。“我正色道,”你知道沈墨翎的计划吗?其实我昨天就想和你说了,可一直找不到恰当的机会,沈墨翎应该会在近期就对皇上下手,你不采取相应的对策没关系吗?这可不是小孩子的游戏,一旦输了就完了。”

清涣眨眼,然后露出像孩子般天真的表情,“知道啊,虽然我的底子没他厚,可沈墨翎要做什么,我心里早就有数。”

清风扬起他的黑发,清涣后退一步,倚靠在梨树上,“姐,我构建自己势力的时间还不足两个月,任凭我才华再高,能力再强,在这么短的时间又能有多少作为?当时,我能想到的,也只有抢下最重要的兵权,兵权一旦握在手里,不管何人都会给一点薄面。可是,在这之前的兵权,大部分都是由爹掌控的,所以……“他停下声音低下头,笑容渐渐隐去,”所以,才发生了后来的事。”

所以,才发生了后来的事。
一语道尽多少心酸?

“在势力方面,我永远无法和沈墨翎比拟,我可以钻的空子,也不过是当初他离开的那段时间,我不过是个半吊子,想赢他的话,用硬碰硬的手法绝对是自取灭亡。“说到这里,清涣又笑了,”这点儿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

“所以呢?“我仰望蓝天,清澄透明,”你已经想好应对的法子了?”
“也不算是什么法子,这种事情本来就像赌博一样,只不过代价大了点。“清涣伸手夹住飘下的一片白色花瓣,不甚在意道,”顶多,我把自己这条命赔了去。”
听到他这样无所谓的语调谈论自己的性命,我心酸心痛,还有愤怒,上前拽住他的衣襟,我怒极反笑,“真是英雄气概啊,视死如归。”
清涣一怔,然后又笑了,“姐,你这是在生气吗?“我勉强压下那股突如其来的怒意,他会如此地不在乎自己,这其中也有我的一份”功劳“。伸手抚上清涣散乱的发丝,轻柔地理顺,微微仰起脑袋,柔声道:”清涣,你和我们一起离开不好吗?这个地方值得你做到这地步吗?”
清涣又是一怔,他的反应有些出乎我的意料,面容渐渐紧绷,“姐,难道在你眼里,这座将军府是如此不值一提?你可以如此无所谓地将它抛弃?”

我怔住。

“我和你的回忆,基本上都留在这个地方。如果说现在的你是为了展遥而存在的话,那么,曾经有那么长的时间,至少那时候的你,我还可以存在一丝奢望。“清涣抿唇,认真地望着我,”若我真的和你走了,那我以后的人生都将看着你和展遥亲密的模样。姐,你不能这么残忍地要求我对此无动于衷。与其那样,我宁可选择和自己的回忆一起死亡,至少,那样不会有太多的痛苦。”

“也不能这么说,好像已经确定我会因败北而死亡一样。“清涣突兀地笑了,”毕竟,我还是有胜算的。”

“沈墨翎不过是在皇上身上下了慢性毒药,想等皇上死后就取而代之。可是,他却不知道这办法若被我利用得当,也可以是一把双刃剑。“清涣撇开眼,扯出轻笑,”继位也有可能变成弑君之罪,引上杀身之祸。只要我和皇上可以安排得当,就可在最后那刻给他最后一击。所以,姐,你不用担心我,风险是有的,胜算也是有的。”

“沈畅烙知道自己中毒了吗?”我淡淡问道。

清涣静默片刻,然后点头,“他现在应该知道了,虽然太医全都被沈墨翎收买,可是,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沈墨翎封锁了他能知道消息的各种来源。所以,他并不清楚自己的具体情况。可在前段时日,皇上找我谈过这事,我觉得需要再等一等,我们现在不能治这病也不宜声张,最好等沈墨翎动了我们才动。”

“是吗?“其实,我很想跟清涣说,若是为了我才想对沈墨翎动手,那他大可不必,过去的就让它过去,更重要的应该是未来。可是,看他现在这个样子,我说不出口,他努力了这么久,我没办法泼他冷水。况且,我是因为有了遥的陪伴才会想放弃复仇的,可是,清涣呢?我接受不了他的感情,对他来说,他对自己的未来有什么想法呢?

“是啊。“清涣转过身,”本想等沈墨翎按捺不住后,我再跟皇上有所行动的。不过,从昨天开始,沈墨翎好像在突然之间加快了自己的动作,一下子对那个位子如此急切……“清涣一顿,望着我,意有所指,”可能,他也没耐心了吧?”

我不语,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

清涣笑笑,“那么,人偶我已经送到了,还有些其他事。姐,我就先走一步了。”

目送他走了很长一段路,我突然出声唤道,“清涣。”

他停下。
“你之前的那番话,说祝福我和遥,是指你想开了吗?”

他沉默。
明知道他在逃避这个话题,可不能不说。我鼓起勇气,继续说完,“如果已经想开了,你何必再勉强自己在政治上奔波呢?不能说我已经完全不介意,可是,在我眼里,你的生命,你的幸福更重要……”

“幸福?“清涣的声音很轻,他依然没有转过身,背对着我,”姐,为了你的幸福我可以忍痛放手,可是,你不能连我的最后一点执念也剥夺。”

他终于回头,笑容苦涩,“虽然我知道,我的那点执念实在是种可笑的东西。”

到了中午的时候,阳光更加猛烈,整座将军府都听不到什么声音,只有几声低低的虫鸣,叫得异常烦躁,窗外的杨柳都快被晒蔫了,绿色的枝条无力下垂。
清涣已经出门,遥坐在他房里看书,而我则仰躺在遥的床上,手里捧着一本小说,看得不亦乐乎,“遥,这本书你看过没?”

眼眸随意一转,遥轻轻瞥了眼,然后摇头,“没有。”

“你也喜欢看这种描述风花雪月的书吗?“我俏皮地眨眼,”看不出来嘛。”

“……我不看的。“声音听起来很无奈。
“咦?“我从床上坐起,”那你把这种书放在书架上干吗?别说是为我准备的。”

先是叹气,遥放下手中的书,声音听起来更加无奈,“这本书是你小时候放在我书架上的,我没去整理过,所以就一直放着了。”

呃,我尴尬地假笑两声,原来是我啊。想起来那时候我常会混到遥的房间来,可他不爱说话,为了打发时间就在他的书架上放了一些这类的小说。我胡乱扯开话题,“说起来,遥你很喜欢看书吗?“
似笑非笑地斜睨着我,遥嘴角勾起的弧度格外撩人,“还好吧。”

“你书架上很多书我都没看过。而且,小时候你就特喜欢看书。”

“那时候主要是想考状元。“遥索性将书本合上,再转身正对着我,”而且,看书比较容易静心,也能学点儿东西。”

顿了一顿,遥突兀地开口,可语气还是难掩犹豫,“听说,今天早上清涣找过你?”

我手一滑,手上的书差点掉下床去,慢吞吞地把书给捞回来,我满脸无辜,“是啊。”

遥不说话,眼神也很温和,只是看着我,嘴角含笑。
玩心理战?谁怕谁啊?我慢条斯理地开口说话,“你是听说?听谁说的?”

浓眉微扬,笑容有一丝破裂,遥不自在地移开视线,“我不小心看到的。因为感觉当时不适合出现,所以就回房了。”

原来如此,我点头,贼贼一笑,“遥,我能不能把你的反应理解为是吃醋?“
遥的反应很镇静,脸色也如往常一样,只不过耳根子微红,“我像是在吃醋吗?玥儿,我只是关心你。”

“扑哧“,我很形象地笑成一团,抱着被子倒在床上,想不到遥也会有死鸭子嘴硬的时候,更是难得!无视我的反应,遥依旧镇静地坐在椅子上。
我扫了一眼房里的日晷,嗯,时间差不多了。刚才笑得太厉害,抬手整理了下蓬乱的发丝,正色道:“遥,我约了于路,有些事情务必要和他谈一谈,现在出去一下。”

“……要我一起去吗?”

“不用。“我爬下床,”你的立场比我更尴尬,毕竟曾是荻桑的太子,不适合见于路。“
“玥儿,其实你不想见他的,是不是?“遥轻声道,”于路是你的恩师,可也是你的仇人,你对他的感情太复杂,如果真有什么问题,你可以跟我说,我帮你。“
我一怔,然后低下头去穿好鞋子,“遥,你真的不要太纵容我。当初在荻桑也是你事事帮我,现在回了孜祁,你再事事替我解决的话,总有一天,我会变得无能又愚蠢的。“
似乎听到遥叹了口气,随空气而飘散,他一脸拿我没办法的表情,“玥儿,你过来。”

我慢吞吞地走过去,心中狐疑,遥还是不想让我去吗?
一把拉我坐下,我惊诧地看着遥站到我身后,他捏捏我的鼻子,“头转过去,你这样面朝着我,我怎么替你梳头?你刚才笑那么厉害,在床上把头发都滚乱了。“
替我梳头?我现在的表情一定是副白痴相,“你要替我梳?你会梳吗?”

“不会梳我的话,干吗说替你梳头?“遥低笑出声,”以前不就说过了吗?我替你穿衣,我替你绾发。“顿了顿,遥笑得更高兴,”如果你真觉得很感动,就快点把这是的事情处理完,我可是急着和你成亲,急着和你游山玩水。”

我心头一暖,眼眶一热,“遥,我突然好想吻你。”

遥怔了怔,神情更为柔和,俯下脑袋在我额头烙下轻吻,柔软的双唇像羽毛般刷过我的额际,“玥儿,虽然我知道你不喜欢展翼翔,可是,他毕竟是你亲生父亲,你有想过要在这里办婚礼吗?或者请他参加你的婚礼?”

“没有。“我转过脑袋,”遥,你也应该知道,无论从哪个角度考虑,从哪个人身上考虑,这里都不适合举办我们的婚礼。”

“……我也只是提议,担心你因意气用事而不让展翼翔参加,在他死了以后会成为你终生的遗憾。”

“不会的。“我摇头,”我绝不会因为可怜他而原谅他,也不会因为这样而将他当作父亲看待,我只享受过母爱,父亲对我来说太陌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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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8-29 19:37 | 显示全部楼层
“唉。“遥只是叹息,我感觉到他的手指轻柔地穿过我的长发,一缕一缕的发丝绕过他的长指,木制的梳子顺着我的青丝,不知不觉中,遥已经帮我梳好了发髻,除了那一声叹息,他最终什么也没说,望着我,微微一笑,”早点回来。”

我也笑了,“嗯。”

已经是下午的时间了,阳光越发的毒辣,路上的行人也不多,我们约定的地方也正好是在郊外,热闹就更少了,稀稀疏疏的几人在街道上行走。
我走在羊肠小道上,这儿的树木稍稍多些,我手上撑着一把绸伞,一路前行,直至看到那潭碧绿的湖泊,清澈透明。于路背对着我,头上戴着一顶大大草帽,他坐在岸边,手里垂钓一根鱼竿,一动不动。

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两句诗突然就冒了出来,无论环境气候,完全没有任何的联系,可脑子里就不由自主地想到这两句诗,悠远冷凝。我叹了口气,这样的景象,明明更适合陶渊明的田园诗的,可是,思想却像冒尖的春笋,瞬间就跳出脑子。可能,于路天生给人这样的感觉。

见到我来,他也没动,依然在静静地垂钓,我一声不响地站在他身后,许久之后,他才慢慢站起身,回头慈祥一笑,“玥儿,你来了。”

我轻轻“嗯“了一声,就算作是回答。
“你迟到了。“于路慢慢收起鱼竿,”如果是你小时候,老夫一定会罚你抄书。“抬起满是皱纹的脸,他的眸光微微一闪,隐含的笑意中掺杂着落寞,”可惜,老夫已经管不了你了。”

从来都觉得,在于路充满年华岁月的脸庞上,那双灵动至极的眸子是绝对的点睛之笔,该亮的时候亮,该暗的时候暗,他会真情流露,也会虚伪演戏,这也是我觉得他像狐狸的原因之一。虽然,我这次并看不出来他的神色到底是真是假。
往左跨了两步,我正巧望见鱼筒,里面一条鱼也没有,“这筒是空的。“我指出显而易见的事实,抬眼望去,我淡淡道,”你一条鱼也没钓到?不会是学清涣那样放生吧?”

于路抚须笑道,“本就没想要在这儿钓鱼,老夫甚至不知道这湖里是否有鱼。”

“你也会做浪费时间的事情?”

“呵呵,这不算浪费时间啊,虽然看起来的确有点像。“于路伸手向不远处的亭子指了指,他并未多说什么,就跨步走去,我撑着伞,随后跟上,”就当是训练耐心吧,老夫最近的耐心不好。玥儿,以前就应该教过你,没有耐心,是钓不到鱼的。”

于路的声音向来徐缓而饱含深意,不只沈墨翎没耐心,连他也快没耐心了?我轻瞥他一眼,证据更淡,“我就是你要钓的那条鱼?”

于路一怔,目光在深沉中添上凌厉,“你会愿意做条被钓的鱼?“可只是瞬间,他又是一笑,方才的表情仿佛错觉,光明正大地扯开话题,”玥儿,老夫没想到你会来找我,一直以为,应该是老夫去找你,却不料还是被你抢在前头。“停下声音,他眯起眼打量我许久,黑眸深邃无边,意味不明,”比起十多日前的那次见面,玥儿,你又变了。”

“人,总是会变的。“我四两拨千斤。

“可是,你不一样,玥儿,不知你自己发觉没,你每一次的变化都让人惊艳。“于路望我一眼,慢吞吞地接道,”由冷变热,又由热变暖……你还记得老夫当初给你的评价吗?”

外观性热,实则内冷,观察细微,心思叵测。

我挪开视线何必一直提以前的事情?”

“呵呵,别看老夫这样,其实也是很念旧的。”于路开怀笑道,“现在想来,这评价倒有些不适合了。”

我静静望了他许久,不能说不怀念,只是,很多东西都会渐渐淡忘,无论是恨还是爱,人的记忆就是这么神奇的东西,无论什么,就会渐渐湮灭。


“先生。”

于路的身体猛然一震,瞳孔中溢满了不可思议的感情。

“于路,这一句‘先生’是我替清涣叫的。”我直直地注视,坦言道,“今天把你约出来,玥儿是有一事相求,还望丞相同意。”

“老夫以为,这一辈子都听不到这两个字了。”于路的身体隐约僵硬,随意摆放在膝盖上的双手握紧成拳,“虽然这一声是替清涣叫的,可是,还是听到了。”他突然大笑出声,久久不止,在他终于停下声后,于路又换成原本的神情,“玥儿,你的用意老夫大概能猜得到,你想说的老夫也明白……”话说到这是,于路又戛然而止,仅只沉默地望着我。

“……你不同意?”
“玥儿,你应该是来恳请我最后放清涣一条生路的,照你这么看来,莫非已经确定了墨翎的胜利?你确定清涣已不可能扭转局势了。”
“……何必扯开话题?”我低低一叹,“你不能直接给我答案吗?清涣他其实没有恶意的,说到底,他当初会选择走这条路,也不过是想给我出气而已,这其中很大的原因,你也应该知道,问题是娘的逝世。”顿了一顿,我似笑非笑,“于丞相,娘的死你也脱不了关系,不论有怎样的借口,不论有怎样的理由,你都辜负了娘的信任。如今,留清涣一命是这么难的事吗?”

“那么,如果输的是墨翎呢?到那个时候,你会放了他吗?”

沈墨翎会输?先不说这样的可能性有多低,即使真到了这一步,我也不会乐见如此的结局。清涣的心思不会放在国事上的,到最后,难道要我眼睁睁看着孜祁荒芜吗,“如果,我说清涣赢的话会放沈墨翎一马,那么,丞相就会同意留清涣一命吗?”

于路怔怔地望着我,怕是没想到我会坚持到这个地步。

“我不会提太多无礼的要求,你们可以禁止他留在孜祁,你们可以剥夺他的权力和财富,甚至,将他放逐也行。可是,请不要杀他,这样的要求无法答应吗?”

于路重重地一叹,他望向亭子外面,目光停留在那潭湖泊之上,“玥儿,这种要求你应该去拜托墨翎,若是你开口,再艰难再无理的要求,恐怕他也无法拒绝吧?”

我冷笑,“我真向他提了这请求,恐怕是要拿自己来换的。”
“嫁给他,不好么?”

“不好。”我声音坚决,“也不可能。”

于路一言不发,目光复杂,那样仿佛雕像般地坐着。沉默。

我回望他,目光越来越冷,“果然不答应吗?看来,是我唐突了。”站起身,我将手中的绸伞撑开,干脆地往外走去。

“玥儿。”于路唤道,语重心长,“虽然上次就提醒过你,可老夫还是再说一次,你既然不会接受墨翎,还是趁早离开得好,否则后果绝非你能想象。前些日子,你也应该有过教训了,不怕跟你说,墨翎已经加快了自己的夺位计划,这一切,原因只为了你,为了在最后有实力将你留下。”顿了一顿,继续道,“今晚就走吧,以免夜长梦多。”

“……”我不语,继续前行。

“清涣的事,我会尽力。”于路的叹息有心力交瘁的感觉。

我终于停下,已经离开亭子五米了,回头望着那张苍老的容颜,微微敛身,“多谢先生。”

回到将军府的时候已经是傍晚,天边还有微微的红霞,遥倚在房门前等我。

那是在暴风雨前,最宁静的夜晚。

同样也在这一天,自我回来以后,清涣第一次彻夜未归。

翌日,所有的一切依然是平静无比。但是,在这种非常时期,任何一点的异常都足以成为致命的创伤。清涣没有预先打过任何招呼就不回府,也许就因为他的确太忙,毕竟对手是沈墨翎,可是,还有其他更糟糕的可能。

最先开口的是遥,他的神色依然如常,只不过目光凝重,“玥儿,我担心会有突发状况,我们必须准备随时离开这里,我出去一下,先把事情都整理妥当。”

“嗯。”我点头。心里有不祥的预感,而我的预感通常都很准,只怕是祸非福。真是讨厌,抬头仰望,才是中午天色就已经这么差了,看来真的会有暴风雨来袭。

我倚在自己的门前,呆呆站着,心绪满天乱飞。直到听见展翼翔的咳嗽声才突然醒悟,他拄着一根拐杖,向我徐徐走来,“想不到,你竟然也会有发呆的时候?”

面容蜡黄,骨瘦如柴。我上下打量他,“照你这样子看来,病情似乎越来越严重,是不是活不了多久了?”
“呵呵。”展翼翔自嘲地笑了两声,“可能真的的活不久了。”
“大夫也无能为力吗?”我淡淡道。

“不是大夫的问题是我自己的问题。”燕尾服翼翔仿佛突然陷入回忆中,眉目间添上一份温柔,“现在这种样子,我又何必继续活下去呢?在这个世界上也了无牵挂了,想见的人都在地底下……我也没有接受治疗的需要了。”倏而一笑,“想来,死亡也不是那么可怕。”

我冷冷道,“既然如此,你怎么不去自杀?”

“作为一名武将,最光荣的死亡莫过于在战场上,可是,现在是不可能了。”展翼翔正色道,“自杀,是我最不齿的行为。”
我嘲讽地勾起嘴角,可他现在身染重病却不治疗,这又与自杀何异?懒得辩解,我又将目光转回天空之中。
“沈墨翎的举动,还真让我大吃一惊。一直都知道他隐约对你有些好感。却不知道,眨眼间已对你疯狂和执着到这个地步。你和他之间,是不是发生过什么了?”展翼翔又开口道,“更想不到的,是他竟然会在这种重要关头囚禁你,呵呵,第一次看到他做这么不知轻重的事情。”
我斜瞥他,“怎么?问这种事做什么?难道想和于路一样学做媒?”

“……只是突然觉得,原来再冷静再深沉的人,也会有疯狂的时候。”展翼翔敛起笑容,盯住我,“为感情而疯狂的人,是很可怕的。”
我眉一挑,双手环抱胸,“你不会是想到自己了吧?我可没看出来你有为娘而疯狂过。”

“如果我真的够冷静,当时就不会娶琦瑾;如果我真的够冷静,恐怕也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如果我真的够冷静,当年就不应该……”展翼翔突然止住声音,他半垂着脑袋,只看到他嘴角那抹心酸的弧度,不再说话。

他不说话,我也不说话。

天空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润如丝线,薄如蝉翼。

“玥儿,听我说一句,如果不想把自己仅存的幸福给破坏,还是快点跟展遥离开。现在的孜祁基本上全是沈墨翎的势力,一旦他得到了皇权,你们到时候走也难了。”

我转头,意外地望着他。


“沈墨翎不会放任你离开的。”展翼翔难得认真,“你是为了清涣而留下冒险,可展遥呢?你要他跟着你一起冒险?仅仅只为了一个他所爱的女人关心的男人,你这样是不是太过自私?展遥已经够大度,你却得寸进尺。就当多多管闲事,虽然你们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但是,你落到沈墨翎手上还有退路,可展遥,他届时要送上的,可是自己的命!”

我一怔,恍惚之中缓缓扯出一抹笑,“想不到,你会这么关心遥。”

“我是为了你,我怕你会后悔。毕竟,琦瑾只替我留下了你,在我死前,稍稍尽一下父亲的职责。”展翼翔的脸颊上溅到几滴雨水,顺流而下,“而且,身为一个男人,我很佩服他可以为你做到这个地步。”


“我知道了。”低声叹气,我第一次同意展翼翔的说法,“一旦确定清涣平安无事,我就会和遥一起离开孜祈。”或许,我真的太自私。可脑海里总会觉得清涣是我的责任,是我害他走到这一步。可我在京城无权无财,该做的也已经都做了,清涣我劝过了,于路我求过了……其他的一切,已经不是我所能干涉的。

一个时辰后,遥赶了回来。他出门的时候并未带伞,此时身上已经湿漉漉的。不过,也算幸运,他才刚跨进屋门,雨就一下子下大了,还伴随阵阵狂风,树枝剧烈地摇晃。地上的水坑溅起大大的雨珠,天空浓云堆积。

遥看到展翼翔站我身边,仅是诧异地扬眉,微微向他点头致意,然后便向我走来,“玥儿,情况不怎么好,我们应该尽快离开。”

我将他接进房,递给他一块毛巾,“出事了?”

“皇宫中的消息已经完全封闭,我当初为了把你带出来,在里面的暗探也全曝光,打听不到什么了。仅剩下的一些,也只在民坊间有些作用,外层的消息还能探到,可具体在那堵高墙里发生什么却是不清楚……”遥拿起毛巾在脸上擦抹,顿了一顿,他放慢了语速,“但是,根据现有的情报推测,最有可能的,就是沈墨翎应该对沈畅烙下手了。”

我怔住,慢慢垂下脑袋。

“玥儿,我希望现在就能离开,再继续拖延情况会多变。”遥走近我面前,他的声音在我头顶响起,轻柔地询问,“你同意吗?”

房屋并不狭小,可空气却格外凝重。我沉默许久,轻声道:“那么,清涣现在是在宫里吗?他是一个人在宫里吗?”

“……是的。”遥答道,“他是不是孤身一人我并不知道,可是,他现在应该在宫里。”

我抿唇站着,耳中响起展翼翔的一声低叹,惋惜无奈。

遥依旧直直站立,耐心等待我的答案。

心脏在颤抖,我闭上眼,气息不稳,“遥,以你看来,清涣能从那里面出来吗?”我睁开眼,急切地望着遥,“他能活着出来吗?”

遥的目光有一丝不忍,“那就要取决于沈墨翎了。”
眼前一道白光乍闪,脑中全是空白,什么也想不到,什么也不敢想。

“我不知道里面的具体情势,可是,我却知道,清涣的人马几乎全在宫外。”遥的每一句话都像巨雷轰鸣,“依据这种情况,结果并不难推测。”
耳朵在嗡嗡发响,目光找不到自己的焦距。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到底发生了什么?情况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只不过是一个晚上,一夜之间,什么都颠覆了,世界在一瞬间倒塌,面目全非。
天旋地转,茫茫然之中,双脚都无法在地面上站稳。


我嘴唇不住颤动,紧咬下唇,“遥,你先离开吧。”
“你说什么?”遥的声音突然凌厉起来,目光如炬。

我慢慢抬高脑袋,双眼又热又痛,“遥,即使真的被抓了,我也不会有事的。可是,你不一样,我不想你出事,你先离开好不好?”

先是不可置信的眸光,然后缓缓转冷,冰寒冷冽,一字一顿,他俯下身子,紧紧盯住我,“玥儿,你刚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说清楚!”

我回视他,身子还隐隐颤抖,“我知道的,你肯定听懂了。遥,你还是先……”
话说到一半,却见遥目光中的寒冰瞬间融化,透出心疼和怜爱,他的手温柔试过我的眼角,声音低哑,“玥儿,你怎么哭了?”他轻轻吻去我的泪水,遥的嘴唇炽热柔和,“不要哭。”
我,哭了?
将手伸到自己的眼角,湿润的泪珠。手一颤,我真的哭了,身体比思想反应更快,比我的头脑更快判了清涣的“死刑”。
“唉!”展翼翔又是一声叹息,重重的叹息,望着我们两个,无奈道:“玥儿,不单因为我是你的亲生父亲,即使是看在琦瑾的面子上,我也劝一声,还是跟展遥走吧。至于清涣,放弃他吧,不会有希望了,他也不会有生机了。”
什么意思?我一把抹去自己的泪水,毫无转圜地直直盯住展翼翔。

展翼翔不再说话,就那样站着。“我言尽于此。”

“刚才我还知道一件事,清涣驻守在京城的那些兵力,他曾下过令,要他们在日中的时候就候在皇城外,然后与门卫接应,随时准备进入。”遥的声调极其平淡,却包含淡淡的危险意味,“可是,那些士兵至今无所行动,我去探听一番,终于知道,其中有几人,似乎曾在展翼翔的麾下工作过。”

轻描淡写一句话,却暗示出惊雷般的事实。

我一怔,慢慢眯起明眸,“只是在他麾下工作过,并非是亲信吧?”

从遥说话的时候就已经愣住,待听到我的声音后,展翼翔突然微微一笑,“果然还是被知道了。”顿了一顿,“那几个士兵,我曾经救过他们的命。所以,很听我的话。”
“为什么?”我的反应异常平静,与之前相比,几乎称得上是不正常,毫无感情地重复一遍,“为什么?”

“清涣不能留,先不论他和我的私人恩怨,即使对于整个孜祁,他也是不能留的。玥儿,倘若你不能接受,你就想想吧,琦瑾死前的愿望是沈家皇朝可以持续,但是,若让清涣活下来了,那么,事情只会变得糟糕。既然我自己的愿望已经不可能达成,至少要达成琦瑾的愿望。”展翼翔慢条斯理地解释,“你如果不能接受,那么,就当我在为自己报仇,你也知道,我不是那么大度的人。”

“砰!”他话一说完,我就拿起身边的一只茶杯砸了过去。茶杯险险擦过他的脸,划出一道血痕。展翼翔面色不改,我心里像翻江倒海一样,一个字一个字,“如果可以,我真想亲手杀了你,展翼翔!”


“我只是做了该做的,做了想做的。”展翼翔若无其事地擦去脸上血痕,慢吞吞地转身,一步一瘸地走出屋子,“最后再劝一遍,你们还是尽快离开孜祁比较好。”

屋内一下子就空荡荡的,只剩下我的遥面对面地站着,沉默良久。

双脚像被钉在原地,一步也动不了。

遥盯住我,“玥儿,你是想独自闯进宫中?”

我眸光一闪,还是不说话。

见着我如此的反应,遥忍不住苦笑,嘴角微勾,很快又收敛起,眉一扬,跨进我一步,“你进宫了又能做什么?难道可以把人救出来吗?”
沉默。

“……为什么不说话?”遥的手轻轻划过我的面颊,然后托住下巴,他的神色很温柔,可眼中的怒气却怎样也隐藏不了,“说话,把你现在脑中的想法说出来。”

“我没有办法。”抬头仰望,我的面色一定很苍白,“我没有办法眼睁睁看着清涣去死。”

“所以,你决定进宫陪他一起去死?”说到最后,遥的声音也不住上涨,唇一抿,他勉强抑制住自己的情绪,“玥儿,你从来不做徒劳之事,你自己也应该知道,你现在进入宫中,不外乎是两个结果,一是送死,二是投降。已经搭上清涣了,何苦再搭上你呢?”

“所以,你的意思,是什么也不做?”

听出我语中暗藏的嘲讽,遥面色一凛,双目就这样直直地瞪住我。

我紧咬自己的下唇,在尝到血腥味之后才松开贝齿,最后望了遥一眼,然后转身走出门。脚还未跨出门槛,已经被人从后方拦腰抱住,遥的手还滴着水,身上的衣服也是湿的,他温热的气息喷洒在我耳边,轻声呢喃,“玥儿,不要走。”

眼眶瞬间又热了,从来没像今天这样容易哭,一声叹息,一句软语就能让疼痛一下子尖利起来,“遥,我曾经抛下过他一次,因为那时我觉得彼此都能活得很好,所以就走了,没有犹豫地离开。可是,这次不一样,这次我如果走了,就永远也见不到清涣了。”

他对我说,和我在一起会很舒服些……

他喝得酩酊大醉,然后对我说,是弄明白了才来喝酒的……

他曾说过,姐,你说的话我都已经记住了……

他也曾倒在雨夜中,低声呢喃,好丢脸……

他对我笑,傻傻地笑,姐,真好,我又生病了……

他曾经绝望地问我,姐,我这样是不是叫自作自受?我后悔了,可不可以?

他最后的笑容异常苦涩,他最后的那句话,心碎的惆怅……虽然我知道,我的那点执念实在是种可笑的东西……

“遥,求你了,让我去好不好?”

抱着我腰部的手僵硬地捏紧成拳,遥的气息似乎凝固了,久久地,从口中挤出话,像在压抑什么高昂的情绪,一个字一个字,“你求我?”

遥的声线含有淡淡的不可思议和伤感,清朗的嗓音响起,我的眼泪扑簌而下,口中尝到咸涩的味道,身体不可抑制地微微颤抖,“嗯,我求你。”
紧紧圈在我纤腰上的手臂缓缓松开,回首望去,遥的瞳孔一片漆黑,深邃得不带任何感情,眸光刻在我的身上,他慢慢撇开脑袋,闭上眼,嗓音有些沙哑,“你已经决定了?”

望着这样的遥,我不忍心开口,只轻轻点了一下头。

虽然闭上眼睛,可他似乎能看到我的反应,唇色渐渐发白,“既然你已经决定了,你让我怎么阻止?”

我咬紧下唇,努力不让自己哭出来。我怕一松开嘴,就会扑到遥怀里放声哭泣,在他面前,自己总是很轻易地就会软弱。

“可以,我可以让你去。可是,你也要答应我。”定定地望着我,字句清晰得被雨水冲洗过一样,“我要和你一起去。”

窗外的雨声似乎更大了,屋檐上连续淌水,渐渐汇聚成一条小流,天色越来越阴暗,空际忽然亮起闪电,胆战心惊。

遥的面颊被那道闪电照得忽明忽暗,我鼻腔间的空气似乎停止了流通,很想和他说我没听到,可是,那句话却偏偏听得那样清晰。即使没听到那又怎样?遥还是会再说一遍,清清楚楚地再说一遍……直到我听清了为止。我的睫毛微微一动,鼻子有些堵塞,“遥,你清楚你在说什么吗?”
“我从来都很清醒。”遥的唇色依旧发白,可神情中却有了笑意。我知道,这样的他,这样的神色,表示他已经做出了决定。“我知道自己在说什么,非常清楚。”
“……会没命的。”我的声音一下子轻了许多,垂下睫毛,深深吸了口气,“你这是在威胁吗?以此要挟阻止我去?”

“怎么会?”遥又笑了,“你都可以为了清涣不顾一切地闯进去,难道我就不可以为了你而跟去吗?”


“……”
“我是认真的。“遥靠近我,抬起我的下巴,盯住我的眼,瞳孔中波光流曳,“玥儿,或者你以为,我会眼睁睁看着你去到那么危险的地方?我怎么可能会放心?至少,要让我陪你一去。这一次,没有商量的余地。”
“好啊,一起去。”我的双眼被水光润得晶莹闪亮,得出结论,“我们要完整无缺地去,完整无缺地回来。”

我最先跑到清涣的房里,记得他那时跟我说过,沈畅洛赏赐给他一把尚方宝剑,还有他的军令符,不知道还在不在房里。这两样东西在我后面的行动中应该可以派上用处。
拿好了东西,我立刻和遥一起赶到清涣的军营。清涣的职称是将军,大部分兵力都处在边关,只有这一小部分被他找了借口留在京城。这些兵力并不多,可是与皇宫里卢彰手上的那些人,也能勉强对抗,至少可以替清涣扭回一定的劣势。

可也正是这些人让清涣本来安排好的计划付诸东流,只因为展翼翔的横插一脚。一想到这件事,心中又立刻冒火,算了,先不去管。现在必须想办法活着。最好的结果,就是我把这些人带进去后,可以把清涣安然无恙地接出来,这样自然是皆大欢喜。

遥在军营外等待,以他的身份毕竟不适合干预军队上的事,我独自一个人跑进去。跨进营地,原本喧闹的士兵瞬间安静,一个一个静下来,目光似乎都往我身上瞟了瞟,然后又装作没有看见。很好,照这样情况看来,他们应该都认识我,也少了自我介绍的麻烦。


“大小姐好。”总算有一人向我打招呼,黝黑的皮肤,双眼有神,“军营之地女人是不允许进来的,即使是大小姐也不应例外,若真有什么事,大小姐尽可吩咐一声,由属下去办。”

左一句大小姐,右一句大小姐,这人就是展翼翔的人吗?我冷眼扫去,那人立刻噤了声,恭敬站在一旁。时间宝贵,我也没空在这里和他们折腾。直接从怀里掏出军令符,举高了手,“各兵士领命,立刻随我进入宫中。”

先是窒息般的沉静,然后周围便喧闹起来,窃窃私语,有很多杂乱的声音,我听不清他们到底在说什么,也不想听清。
又有一人冒出头,大声嚷嚷,“女人怎么能拿这东西?即使是将军的家属……”

真是!根本没有可浪费的时间!我拔出身后的尚方宝剑直直刺去,速度奇快,那人的腹部立刻见了血,我声音愈冷,“孜祁的士兵是如此没有纪律的?连命令也听不懂?”

四周再次陷入沉静,一双一双的眼睛都盯在了我身上,以及我手中的尚方宝剑。

“放心,我没刺他要害,让军医来医治,休养个把月就没事。”视线环扫一圈,我容色冷峻,“我再说一遍,各兵士领命,立刻随我进入宫中。”
周围依旧沉默,似乎有些人想动,可看看其他人的模样,终究选择静静站在原地。

嘴角勾起嘲讽的弧度,我盯住他们,“听说,孜祁的士兵都是认令不认人的,看来我今天倒是碰上了例外!”顿了一顿,“而且,你们也应该心知肚明,展将军早就下了令要你们候在皇城外,可是,所谓的忠心却是这样的结果。”

也许只有一分钟都不到的时间,可我的耐心几乎告罄。此时,一个年轻将领拱手道,“大小姐,我们知道你是展将军的姐姐。可是,你一来这里就下了这样的命令,只是一块令牌就想调动我们……”

这是在拖延吗?再迟下去,即使我真把这些人给清涣带去,恐怕也来不及救人。我将尚方宝剑往前一指,剑尖停在那人鼻尖前方,鼻尖上已刺出一滴血痕,那将领先是一惊,很快恢复如常,一动不动地站着,毫无畏惧地直视我。

我冷笑,“你们也应该知道,我手上拿的是尚方宝剑,展翼翔到底对你们说了什么我是不清楚,可现在看来,你们的本意也是不想听清涣的命令,看来,大家都猜到了现在是怎样的一种情况。”我声音一停,目光转冷,慢条斯理道,“由此可见,你们很珍惜自己的性命。”

没有人说话,可向我射来的目光却有些改变。


“即使是士兵,也没人会想死,而且是死得不明不白。”

听到那年轻将领的话,又有一人站了出来,“大小姐,我们也有家人,为保卫国家而殒命倒还说得过去,可如今,要我们为展将军的私人野心而行动,这就不合常理了。”

“对,我们也是人,怎么不把我们的命当命看!”


“若我们去了,死得也就太冤……”

“全都闭嘴!”我的声音不带任何感情,骤然打断他们的议论,目光射向刚才说话的那几人,我将平举的剑收回,语调缓慢而清晰,“是的,我也不骗人,你们去了也许会送命,可是,倘若你们不去,只会马上死在这里。”
尚方宝剑收回剑鞘,反光映照在我脸庞上,银光闪烁,“我手中拿的是尚方宝剑,若我真的动手,你们敢在这把剑下反抗吗?”

一些人怔忡地站在原地,一些人捏紧拳头……其中一个将领注视着我,“你是认真的。”他的这句话,是陈述句。

我点头,“我是认真的。”环视四周,我的声音不重不轻,恰好是所有人正好能听到的音量,“那么,现在你们愿意去了吗?”

“呵呵。”自嘲的笑声,有人作出了回答,“依照你的话,我们不是已经别无选择了吗?”

是的,他们别无选择。
我承认自己的这种做法很卑鄙,可是,同样的,我也已经别无选择。

时间不等人,再继续拖延,等我赶过去,恐怕只剩下清涣的尸体。

我并不担心他们中途叛变,先不说士兵本身所具有的高度忠诚心和荣誉感,即使真的临时倒戈,他们也应该清楚,那样是太愚蠢的行为,毕竟,背叛过的人是得不到新主的信任的。所以,帮着清涣打倒对手才是最有效最实际的做法。而且,不管怎样,名义上的皇帝——沈畅烙是站在清涣这一边,先不论沈畅烙是否能活下来,只要他是站在沈墨翎的敌对面,那这些士兵的行为也就算不上谋反。

我带着这些人,立刻和遥一起赶往皇宫,争分夺秒。

一路无阻,径直就来到宫门外。冲进去的时候,最先看到的是于路,他背倚在一棵松树上,青葱挺拔。白须飘飘,皱纹就像岁月的丘壑勾刻在于路脸庞上,看到我,他的身子稍稍一动,跨前一步。目光就如在无垠海洋上的孤帆,漂泊却广阔,浮在我的脸上,却刻在我的心里。于路缓缓向我走来,“我就猜到,你一定会来的。”


我轻轻扫他一眼,意欲继续前行,“抱歉,若丞相淌什么事,我就先行告辞。”

“唉,何必呢?”于路的叹息声很重,“玥儿,我特意在这里等着,就是想最后再劝你一声,回去吧,别再执迷不悟地往里走了,里面的路,不好走。”

我跨出的脚步一滞,最后望了于路一眼,“回去的路,也不见得好走。”

“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固执了,我是好意相劝。”于路一脸头痛的模样,“你以为进去了,墨翎还会放你出来吗?”
“那我若是不进去,清涣可以出来吗?”

于路沉默了会儿,“玥儿,你以为,为什么你能一路无阻地走到这里,皇宫深院之中本就戒备森严,可是,除了门卫之外,竟没有一个阻挡的人,你以为是什么理由?”

我不说话,刚才就觉得奇怪,还怀疑会是什么陷阱,可现在经于路一说,立刻明白了沈墨翎的用意。

他,大概就在等我来吧。

“里面的混乱也是一个理由,可最重要的,你要知道,现在这座宫中的兵力基本已经被墨翎控制。你带了这么一大队足以抗衡的士兵数量,本来是绝对进不来的,甚至,很有可能在宫门外先打上一仗……可是,这种事却没有发生。”于路的神色有些苦恼,也有些无奈,“墨翎他,已经痴了,狂了,或许,也疯了。”

我没有理会这番话,转向其他话题,也是我这次来的主要目的,“清涣,现在怎么样?”

“老夫只能说,为了留下你,清涣那小子还活着。”于路扫了眼我身后的那些士兵,“玥儿,莫非你以为只要你把这些援军带到就可以安然无恙了吗?”他又望了眼静静站在一旁的遥,瞳孔中升起嘲讽,“而且,竟然有人陪着你一起发疯!”

心中稍安稳些,我垂下眼眸,并不搭理,“丞相,时间宝贵,请恕玥儿失礼,先行一步。”
“我说,你自己发疯不够,还想让这些士兵陪着一起送死?”


“丞相大人,这是哪里的话。”我反驳道,“我们是听说有人想谋害皇上,意图不轨,这才急着来救驾,怎能说是送死?”

“唉,你能言巧辩,我也不和你争执。但是老夫再劝你一句,你一个人进去倒还有点希望,真把他们都带进去,事情只会越来越棘手,难不成,你还真想用武力解决问题?”
我沉默下来,于路的话,并不是没有道理。

“玥儿,你先进去,这些人暂时守在这儿,我会处理好的。”一句话都没说的遥突然开口,他安抚地朝我笑笑,伸出手,“你把军令符先放这这儿,以防万一。”

我怔了怔,随即把军令符递交给遥。
见我隐约担忧的眸光,遥的微笑极为温柔,仿佛天塌下来也有他顶着的感觉,“看在你的情面上,若没有意外,沈墨翎是不会对清涣下杀手的。本来的局面应该是平缓的,可是你若把人马都带进去,受到任何一点刺激都有可能替清涣惹上杀身之祸,我们来这里是为了救人,而不是拼个你死我活。”
“……我知道了。”微微点头,我转身走去,又想到什么,转首问道,“遥,那你呢?”
“我?”遥又笑了,然后将自己的视线投向于路,“我留在这里,想和丞相大人谈一个交易,放心,谈好了以后,我就会过去找你的。”
于路的神情染上诧异。
我望了他们一眼,没有多说什么,遥的打算自然是有他自己的考量,无须我插手。收回自己的目光,我便向皇宫深处跑去。

宫里的地形其实我并不熟悉,刚才又没问清楚清涣到底是在哪里,难得做事这么没条理,我自嘲地笑笑,看来自己是真的慌了神。

不过,若是没有估计错,他们应该是在沈畅烙的房间。皇宫里我认识地方不多,可皇上住的地方还是知道的。脑子想到这里,身体也就跟着动了,我直直地向目的地跑去。

原本该有士兵驻守的位置却一个人也没有,周围空荡荡的,目之所及,只有植物和建筑,空气的流动有些缓慢,似乎在警示些什么。一路畅通无阻,没有士兵,没有宦官,没有婢女……我深深地呼吸,这样的安排,太过明显的陷阱。
沈墨翎是为了逮住我才如此费煞费苦心吗?

心里虽然清楚是陷阱,可脚步却没有放慢,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如果我退缩了,那遭殃的只会是身陷皇宫的清涣。

就在眼睛已经看到那幢房屋的时候,又一个熟悉的人挡住面前,我停下脚步,皮笑肉不笑,“梁大人是特意在这里等我的?”

“展小姐是明察秋毫。”梁鸿鸣笑了,语气听起来不像是嘲讽,一脸的真诚。可我却觉得他和以前有些不一样,说不清是哪里不对,该怎么形容呢?应该说,是眉目间些微的差异吧,瞳孔中的精光,让我不由自主想起了于路。或许这样的他,才是真正的梁鸿鸣,站在沈墨翎身边的梁鸿鸣。
“我是想为展小姐带路,锊王殿下已经等候很久了。”
带路?都已经到了这里,不用他带我也能进去。心里虽是这样想的,可我还是跟在他后头向前走去。一声不吭地往前走,梁鸿鸣边说话边开门,“殿下,展小姐已经带到。”

一眼望去,看到清涣和沈墨翎面对面的,一个站着,一个坐着。清涣似乎没受什么伤,至少表面看不出来,我心下一松。听到我的声音,两人皆将视线投射到我身上,清涣皱起眉头,沈墨翎却一如往常,嘴角的笑容似笑非笑,身上散出那种一切尽在把握中的气势。

我旁若无人地走了进去,这和看到沈畅烙也在屋内,他坐在床沿,脸色惨白惨白,额头上还不断地冒冷汗,嘴唇哆嗦,身体颤抖,瞳孔中的目光有那么一丝绝望,却还带些恍惚的沉迷。他这是怎么回事?正在好奇时,又听到清涣的声音,“锊王殿下,毒害皇上的罪名背得起吗?”

“呵呵,这还真是背不起,但是,展将军还是别乱说比较好,只说无凭。”沈墨翎话是在对清涣说,可目光一起追在我身上。清涣似乎很不高兴,向前一步,挡住他的视线。靠近我的时候,他将音量压得极低极低,仿若呢喃,“姐,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我笑了,“没事。”

沈墨翎眼眸一眯,状似无意地笑了笑,“展将军,虽然毒害皇上的罪名我是背不起,但是,你也应该清楚,真正的皇上是指今天能活着从这里走出的人,不是吗?”

话说得还真直白,沈畅烙的容色似乎又苍白了几分。

清涣并不答话,他虽然努力装作轻松的模样,可仍难掩那丝淡淡的紧张。

沈墨翎先望了我一眼,他仿佛想说些什么,可终究什么也没有说,又将目光缓缓移向清涣,低叹道,“展将军,你从政的时间毕竟太短,这么短的时间,根基又怎么会稳?我承认,你的手段够狠也够准,正是这样,你才能从展翼翔手中夺得兵权。不可否认,你是一个人才。可是,你不可能赢的。”顿了一顿,沈墨翎似乎又瞟了我一眼,开口道,“我刚才就已经提过了,只要你肯归降,肯将兵符交出,我保证不动展家上下任何一人。”

“哦?可我刚才也应该回答过,归降这种事我是不会做的。”

沈墨翎杀气迸现,可语气却更为平缓,“一再地拒绝我,展清涣,你真以为我不敢杀你?”

“怎么会?”清涣地笑颜带有孩童般的稚气,“这世上怎么会有锊王殿下不敢做的事?”

“……我本来是想和平解决的。”沈墨翎终于叹气,无奈地皱起眉头。他盯住我看了许久,目光像刀刻一样印在我脸上,不放过一丝一毫的表情。实在不喜欢和他对视的感觉,我瞥了一眼便挪开视线。又听到沈墨翎叹气,似乎有妥协也有自嘲,“展将军,玥儿今天也在场,我真的不想动用武力来解决。你这又是何苦?你也应该清楚,即使沈畅烙站在你这边,即使我真的对皇上下毒,可是,现在的优势都在我这边,你不可能有胜算的。”

沈墨翎站起身,面朝我们,接着说下去,“宫里没有与你接应的人,抗衡不了我的兵力,你自然没办法拿下我,治我的罪,一切于你而言都是空谈。会走到这一步,也是你当初做得太狠,连展翼翔都不站在你那边,完美的计划被打断了,所以,还是投降吧。”
“你这句话说错了,清涣现在已经有实力抗衡。”我笑容璀璨刺眼,望着沈墨翎微怔的神色,懒懒地开口打击他道,“我怎么可能一个人来?自然是给清涣带来帮手,清涣当初想带多少人来,我就帮他带了多少人进来。所以,沈墨翎,我们现在即使没有优势,也不会处于劣势,要我们投降你还是不用想了。”

沈墨翎完全呆愣,老实说,我没想到他会有这种神情,不可置信地望着我,像要在我脸上挖个洞。看到这样的他,我有些意外,难道他完全没有料到?

“沈墨翎,我也不想在皇宫里真的打起来,事情能和解自然最好。只要你能放我们安全离开,彼此双方大可当作没发生今天的事。”并不想过多地刺激他,我会把那些士兵带来,了不过想有谈判的筹码。

沈墨翎脸上的错愕渐渐收敛,他紧抿着唇,目光中有阴芒一闪而过,先前散发的自嘲情绪到现在更加明显,“玥儿,我一直等着你来,可是没想到却等来了这种结果……”他慢悠悠地将视线透在身旁的梁鸿鸣脸上,眸子中危险的光芒若隐若现,出口的话也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鸿鸣,你现在越来越自作主张了,居然都不跟我报告情况?你一开始就知道,所以,才这么干脆地同意带她进来,是不是?”说到最后三个字的时候,责问意味再明显不过。


梁鸿鸣端正脸色,恭敬道,“属下愿接受任何责罚。因为殿下迟迟不肯行动,明明占尽优势地位却还一直把事情拖着,所以,属下窃以为这是一个很好的刺激,也可以让殿下下定决心。”嘴里说着道歉的话,可梁鸿鸣的语气却丝毫不觉得自己做错。

短时间内,我依然没有理解他们的对话,隐约摸到些感觉,可心中的不祥之意却愈盛,连眼皮也不住弹跳,预示将会发生的糟糕未来。

沈墨翎闭了闭眼,然后将手探进自己的衣襟,正在我将注意力完全放在他手上时,却见他摸出一个小小的瓷瓶,然后放在桌上。

我和清涣都在考量他这个奇怪地动作到底是何用意,一个恍神,却见沈畅烙有了动静。

然后,所发生的一切,就像慢镜头般播放在眼前,是的,对我来说,沈畅烙的动作实在算不上快,对清涣来说,这也是算不上快的,可是,没有想到。

我们,没有想到,他竟然会采取这样的行动,这样不符合常理的动作。

回过神的时候,挂在龙床边的尚方宝剑已经穿秀清涣的喉咙。

刺进。

拔出。

鲜血迸流。

清涣的血,滴在我的脸上,映衬我苍白的脸色,以及漆黑的瞳孔。

他和身形在我面前倒下,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动作。

我呆呆站着,身体不住颤抖,慢慢蹲下去,却发现双脚已经没有支撑自己的力量,“砰”的一声,我跌跪在地上,看着清涣的颈动脉处不断流血,染红了地面,我终于察觉到自己处于现实之中。

眼前的一切,所有的一切,全是现实。

双手颤抖地摸上那具还有热量的身体,我终于放声悲泣,“不——”

扔下剑的沈畅烙突然跑向沈墨翎,确切地说,是跑向那个小瓷瓶,不停地念叨,“给我,给我……”他一把抢过,从那瓶子里倒出点东西,然后猛然塞进嘴里,神情呈现满足的模样,神情脸色都慢慢恢复正常。

我已经没有闲情去注意其他的细节,眼睛里只剩下清涣。

他的双眸紧闭,可是睁不开。

他似乎想对我笑,却笑不出来。

他想张嘴说话,可喉结已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我的眼泪一串一串往下滴,止不住也不想止,滴在清涣的伤口,冲淡了一些血迹。

脑子比自己想象得更清楚,一幕一幕回放,是以前的种种。在这个时候,任何一件事都显得那样美好珍贵。在遥离开的那五年里,一起都是清涣陪在我身边,每次,我出神地坐湖边望着落日,回过头才发现,清脆涣一直站在我身后,清涣一直都在等我。等我回去,等我注意到他,等我转身。

清涣笑的时候眉毛会微微挑起,可却不张扬;清涣哭的时候常常面无表情,泪水就顺流而下;清涣生气的时候从来不会对我发火,更多的是沉默和绝望……

过去的画面,曾经的回忆,最后,所有的一切定格在最初的见面。粉雕玉琢的小男孩,脸上挂着浅浅的笑容,目不转睛地望着我,“姐姐好。”

那一脸微笑,那一声呼唤,永远留在记忆中。

“清涣,清涣,清涣……”我像是突然意识到什么,不停地叫他的名字,除了这样,不知道还能做什么,只是不停地叫,不停地叫……仿佛这样就能叫住他的生命,叫住他的意识,声音绝望悲痛。

一直毫无反应的他,眉毛微微颤动,虽然,只动了一动。

我心中瞬间升起无限希望,像是看见在黑暗中唯一的那缕光明,我立刻握住他的手,是热的,还是热的,“清涣,你醒过来,如果你醒过来,如果你睁开眼,那我就答应你留下来,我哪里也不去,就留在京城,留在将军府,留在你身边。”

依然,没有反应。

泪水又一次狂涌,顺着我的面颊淌过,最后滑到下巴滴下。我现在的模样,一定和疯子无异,双目空洞发红,晶莹的水光在眼底闪烁,直直流下。
“清涣,你醒来,你不想我留下了?你说话,我要听你说话。你动一动好不好,你再动一动。”我哭得没有力气,轻轻俯在他身上,感觉到他胸口停止的心跳,越哭越绝望,“求你了,清涣,我求你动一动。”

“玥儿,算了,没用的。”沈墨翎有些看不下去,想上前来拉我,“这是致命伤。”

我什么都不去理,他们想做什么都不关我的事,我现在只想让清涣醒来,醒过来对我笑,醒过来对我说话,目光颤抖地望着他,骤然看见溢出血的嘴唇嚅动,我心情激动,发觉他是想说话。

清涣想说什么?他想跟我说“没事了”?连忙将脑袋凑近,他已经说不清楚,听起来只有“啊……啊……”的声音,嘴角血更多,顺着他的白玉般的面颊肆虐。

我哭了,又哭了,不停地哭。

我听懂了,听清楚了。

清涣说:“玥儿。”

所有的声音,模糊的声音,啊啊的声音,其实,只有两个字,玥儿。

拼尽残余的力气,他只叫了我的名字。

从来都只叫我姐姐,却在最后的最后,唤了我的名字。

周围的什么都看不到,眼前只剩下白色的一片。我好不容易赶来,我都已经站在他身边了,可是,清涣还是死了。
最先死的是娘,死在我的面前。

现在死的是清涣,依旧死在我面前。

娘死的时候,我曾暗暗发誓,不会再让自己失去重要的人,可是,清涣死了。

似乎有人在喊我,可我听不清楚,似乎有人在摇我,可我看不清楚。

屋子里好像还有人,可注意不到,注意力集中不了。

我已经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闻到熟悉的味道,然后被拥入熟悉的怀抱,是遥。我止住的泪水又一次泛滥,紧紧抱住遥,“怎么办?清涣死了,遥,清涣死了。”

“我知道。”遥满脸的心痛,满脸的担心,“玥儿,我知道。我已经来了,对不起,你不要乱想了,打起精神来,我们还要回去,完整无缺地回去,也要把清涣带回去,不是吗?”

对,我们还要回去,把清涣也带回去。

慢慢从遥的怀抱里起来,才发觉眼前有沈墨翎、梁鸿鸣,还有于路。再扫一眼,又看到沈畅烙已经倒在地上,七孔流血而死。

之前所发生的一切悉数回到我脑中,全部想起来了。我冷冷望去,沈墨翎的眼神很复杂,清涣不是他亲手杀的,却是因他而死,“怎么回事?”最后出口的,是这四个字。我至少想弄清楚,清涣到底是怎么死的。

“你应该知道,沈畅烙的确中了我的毒。”沈墨翎向我解释,“所以,他受控于我。”

中毒?受控?只是这么简单的事?

脑中又想起,沈畅烙会有疯狂的行动,是在沈墨翎把那个小瓷瓶拿出来以后。灵光一闪,我慢慢抬高眸光望去,声音清冷不含感情,“隐倮醉?”
想到沈墨翎当初给我吃的,那种类似现在海洛因的东西。

沈墨翎一愣,然后点头,“是的。”
果然如此。

感到遥搭在我肩膀上的手稍稍用力,“玥儿,我们先带着清涣离开这里,好不好?”

遥是怕我会失控杀过去吗?我垂下眼眸,不会了,现在杀了沈墨翎也于事无补,想着怎样出去才是最重要的。我尽量不想动用武力。
“离开?”说话的是沈墨翎,他深深望我一眼,“玥儿,展遥可以离开,但你必须留下。”

“哦?”我笑了,笑得特别娇媚,“锊王就不怕双方人马真的打起来?真开打了,谁胜谁负可就说不准。若现在让我们离开,你才能使自己的计划真正成功,不是吗?”

“我知道。”沈墨翎回答得很坚定,“即使如此,你也必须留下。”

我身体里流动的血液正叫嚣着想要发泄,自己现在的情绪绝对处于不稳定状态,沈墨翎一再地刺激,我已经不想控制自己体内的暴力因子了。
回头望去,正巧见到遥的眸光微微一动,他的神情没什么变化,可气息异常镇定。

一刹那,只见于路对梁鸿鸣悄悄使了个眼色,然后重重叹了口气。就在沈墨翎的眸光微微瞥向于路时,梁鸿鸣迅速伸手点穴,沈墨翎立即倒下。我知道,那是昏穴的位置。沈墨翎恐怕永远都想不到,自己居然会被心腹暗算,而且是两个。

我神色依旧冰冷,可目光中多了丝异样,“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不过是我和展遥的交易。”于路理所当然道,“玥儿,你们还是快点走,离开皇宫,离开孜祁。毕竟时间有限,我只能困住墨翎三天。宫里的状况虽然差不多已经稳定,可毕竟还是有顽固分子的。需要及早处理,我也没空和你们在这里耽搁了。”
“三天足够。”遥从我背后出声,“即使三天内出不了孜祁,也足够我脱离沈墨翎的势力范围了。既然交易成立,那么,丞相,我现在就和玥儿离开,还请你遵守诺言。”

“我会的。”

我没有时间多问,遥拉着我的手就往外走,跨出门槛的时候,梁鸿鸣唤住了我,他的神态又恢复以前的模样,腼腆内敛,一如在洛郸遇到的那次,“玥儿,虽然我本来就不支持你留在墨翎身边,但是,还有一点,就是你真的不适合皇宫。”他向我微微颔首,“最后,祝你一路顺风,再见。”

我敏感地注意到称呼上的变化,除了刚在洛郸见面时他叫过我玥儿,以后他一直就称我为展小姐。真现实,这就是敌对和友好的区别吗?更或者,是其他什么原因?深深望了他一眼,我从怀里掏出一块玉佩,当初在洛郸时,他送给我的玉佩,“你说过,我若有事就可以拜托你的吧?”
梁鸿鸣一怔,然后点头,“是的。”

我平缓自己的呼吸和和情绪,目光不由自主地望向后宫,那个女人怨念最多的地方。不论怎样,她毕竟是我姐姐,展家和娘也的确欠她了许多,在这最后的时候,我应该帮她一把,至少是偿了娘一直以来的心愿,“梁大人,我想拜托的事,就是请你照顾好夏晓梦。”

梁鸿鸣的目光微显惊诧。

“不需要你做太多,她应该会陪在你主子身边。但是她没有娘家,孤立无援,我只求你在她危急的时候能帮上一把就行了。”
“……我知道了。”他半垂眼眸,“我会的。”

那就好了,转过头,我跟着遥继续往前走,最后说道,“还有一件事你说错了,不应该是再见,而应该是永远不再见才对。”
于路没有说话,传来的,只有一声叹息。

原本复杂的一切,甚至可能会发生的武力冲突,却在这样的情况下避免。说到底,是因为于路和梁鸿鸣的出手阻拦?抑或,是因为遥和于路的那个交易?

走出皇宫的时候很顺利,跟来的时候一样,无人阻拦。

回到将军府,遥立刻开始准备行李,打算立刻出城。我站在他门前,“遥,你和于路的交易是什么?”

“没什么,不过是双方都退一步。对于路来说,沈墨翎的皇位已经不会改变了,所以,他也不想再多生事端。他可以放我们离开,可我们也不能干扰他们。而且,他也同意放那些士兵一马。”

“……”
注意到我的沉默,遥停下手中的动作,抬头望着我古怪的神情。他只是看着我,目光中含有恳求的意味,“玥儿,或者你还想报仇?”

我沉默,遥虽然是在询问我,可语气中的担忧却显而易见。报仇吗?为清涣报仇?那么,这个分又应该向谁报呢?害死他的人实在太多,我应该也算上一份。倘若我没有赶过去,或许他还活着吧?而且,现在的局势,继续留着报仇只会害自己脱不了身。

我想笑,却笑得比哭还难看,眨去眼中的湿润,我轻声道:“不了,遥,我们还是走吧,我真的不想留在这个地方,我现在只想离开,然后永远都不再回来。”

遥久久地望着我,然后低头继续整理行李,“嗯,我们马上就离开。”

我踱步走到院子里,清涣替我种的那些梨花仍在,白色的花瓣飘袅绽放,可是,人却已经不在了,真正的物是人非,人去楼空。到头来,我什么都没留住,什么都没挽回。

我把他的尸体平放在梨花林中,柔嫩的花瓣落在他的脸上,地上是青翠的草地,生命力旺盛,周围的树干雄壮稳固,清风徐来,吹起清涣的黑发,拂起枝上的白花,然后相互纠缠到一起,那种美,绝望得惊心动魄,也瑰丽得惨绝人寰。

这里是他布置的,就和他一起消亡吧!

我在院中放火,整片梨树林立刻燃起熊熊烈焰,席卷狂扫眼中的一切。赤红的火苗,明晃晃地吞噬着树木,绿草,还有清涣。

林中黑烟袅袅,把我的眼泪又呛出来。这一次,我真的永远也见不到他了,尸骨无存。空气中没有他的呼吸,瞳孔中没有他的笑颜。以前是他找不到我,因果报应,现在轮到我找不到他,而且,是永远,没有任何希望的永远。
清涣曾经跟我说过,他想留在这个和我有共同回忆的西厢。既然不能带他一起走,那还是将他留在自己喜欢的地方,我和他共有的地方。
他被火苗吞噬的模样我实在不敢看,闭上眼却徒劳无功,那番景象挥之不去。泪水狂涌而下,我不想要,不要清涣消失,不要把他烧成灰烬。
我不要!我不要!

疯狂地冲进火海之中,我想把他拉出来,腰际却被人揽住,身体中的力气在接触到遥的时候就瞬间抽空,双脚虚软,目光黯淡。
“玥儿,不要哭,这只是又一次的分别,百年之后,我们又可以见到他的。”遥的声音在我耳边回响,“只不过,这次分别得比较久。”
分别吗?我泪眼婆娑,“那清涣一个人不是很寂寞,而且,还要寂寞这么长时间?”


“我相信清涣,他的耐心一向很好,尤其是等你的时候。”遥温柔道,“放心,会再见的,见到你的时候,他一定会对你笑,然后再叫你一声‘姐姐’。”

第一次见面,粉雕玉琢的小男孩,脸上挂着浅浅的笑容,目不转睛地望着我,“姐姐好。”

我闭上眼站在遥身旁,一动不动。
火焰仍在狂乱,直至吞尽周围的一切。我睁开眼的时候,院子里已经什么都没剩下,只有那一片焦黑,以及,清涣的骨灰。

终究还是不忍心让他一个人,我慢慢地走近,拿出一个小瓶子,装了很少的骨灰,然后盖好塞入衣襟。

抬头的时候,泪水已尽,泪迹未干,“遥,我们走吧。”

熟悉的将军府,可是,我应该永远不会再回来了。顺着小道貌岸然往门外进去,在经过厅堂的时候略微停了下脚步。不远处,我知道有个人影静静躲在柱子后面,容色转冷,我声调如冰,“麻烦你不要偷偷摸摸的,我实在很反感。展翼翔,我们永远不会再见,你就一个人死在这里,病死老死。”

话一说完便走出府邸,府外已经准备好两匹马,我和遥跨了上去,策马奔腾,心里只想快点离开。马蹄扬起的尘埃蒙面,京城街道的景象不断地从眼前扫过。在行到城门的时候,却看见一个相似的身影静静等着,夏晓梦神情庄重。我拉住缰绳,真是稀客,“等我吗?”
“的是,我只想最后和你说几句话。”

几日不见,她似乎又有了些变化,目光坚毅起来,面目也有些沧桑,只有那柔弱的气质依旧不变,小鸟依人。人的改变,果然是这样简单的一件事吗?在沈墨翎身边待着,为了能更好地适应生活,这种改变也是必然的吧?至少,现在的她,已经不必我担心了。

“想说什么?”

“现在我有新的生活,当年的抛弃,当年的一切就可以不计较,但是,请你答应我,请不要再回到这里,永远都别回来。”
我沉静的面容中若有所思,并不说话。

“那天的问题不用你回答,我已经有了答案。”夏晓梦将自己的情绪收敛得相当好,只是眸光中仍有一闪而过的恨意和嫉妒,“只要没有你,我有自信能站在锊王身边。”

我望着她,突然迸出一句,“你有想过杀了我吗?”

“想过。”夏晓梦很诚实,“想过很多次,不同地方法都想过,毒杀,暗杀……可是,最后得出结论,我没有势力没有实力,所以,杀不了你。”
“我答应。”本来就没想过要回来。夏晓梦有些错愕,怕是没想到我会答应这么干脆,只是,她很快收敛情绪,低声道,“谢谢。”

“没什么好谢的,从头到尾,你都没必要担心我和沈墨翎,那是绝对不可能的。”我最后朝她笑笑,“看你现在的样子,应该可以在后宫生活了,提醒一句,那真的是个吃人的地方,我只能说,祝你平安。”

夏晓梦的神色很复杂。

“姐姐。”见她身体猛然一震,我又笑了,“其实说不说都无所谓,但是,我只想告诉你,虽然我们是双胞胎,但毕竟是你先出生,我应该叫你一声姐姐。请记住,我们两个是不一样的,再怎么像也只是两个人。”

所以,你无须在那个人面前模仿我。想了想,这句话我终究没说出口。

“这是最后一次见面。”我仰头望天,和遥对望一眼,然后再面向夏晓梦,“或许应该说,永别了。”
“……”
没有听到她的回答,我和遥已经胯下用力,继续骑马奔腾,只留下那一片激起的尘埃。
一路上的行程,遥都已经安排妥当,而且,没有了沈墨翎的阻挠,我们的行动就更加方便。三天过去,已经远远地离开京城,再加上我们是刻意加快速度,再不用两天就应该能出关了。根据遥的说法,一旦到了这几个城镇,沈墨翎真追上来,他也有办法躲过盘查。他埋在这里的几个人虽然干预不了朝政,却在民间藏得很深,别的做不了,包庇两个人还是能做到的。心里稍稍安稳些,也不像前两日那样日夜赶路了,我和遥在晚上找了家客栈,打算稍作休息。


京城里现在是怎样的局势,我们并不清楚。或许沈墨翎已经醒了吧,正在雷厉风行地做着善后工作,虽然他登基的消息还没传来,但应该快了。
第二天早上,我们结账完毕后正欲离开,却见门口走进一个不速之客,正是敖炔。
遥皱起了眉头,“你怎么还在孜祁?”

敖炔没有回答,他一步一步走到遥的面前,站定后望住他,“我是特意折回来的。放心,这次只有我一个人。”顿了一顿,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卷轴,递交给遥,“皇兄,这真的是最后一次机会,父皇命人传来的。”

“这是什么?”
“传位诏书。”简单的四个字,却成功地把遥震住。敖炔苦笑道,“父皇说了,你也应该知道他身体不好,说不定哪一天就突然垮了,现在也不过是强撑。只要你愿意回去,那么,他立刻退居太上皇,把所有的一切都给你。”
“何必呢?”沉默良久后,遥无奈叹气。最初的震惊已慢慢归于平静,他低头扫了一眼那卷轴,闭上眼,连打开看也省下了,催动内力,那张诏书便在他手中化为灰烬。
对上敖炔不可置信的目光,遥坦然道,“ 我说过,既然已经离开,就决计没有再回去的道理。炔,你要知道,我的心思已经不在那里了。皇位也罢,诏书也好,这已经没有意义了。”“果然,”敖炔自嘲地笑了一声,“你已经决定的事通常不会再改变,你做事一向都很有魄力,如果说,当初你回到荻桑所做的一切让我敬佩,那么,如今你以更大的魄力和决心来处理眼前的事,这却让我无法理解。”他停下声音,直直望去,“无论怎样,都不过是一个女人。”
“在你眼里是一个女人,在我眼里却是整个人生的幸福。”遥最后望他一眼,拉起我的手往外走去,“炔,你还是快回荻桑吧,我说过很多次,我不会回去,那个位子于我已经不具有意义了。”
“……你会后悔的。”
遥拉着我走到马匹旁,回头一笑,“我不会。”

话音一落,便跨上马背,奔腾离去。

“呵呵。”一直都没有插嘴的我突然笑出声,见遥探询的目光,我轻声调侃道,“传位诏书都下来了,这下子看来,我拐带的人不是储君,而是荻桑的皇帝啊。”
“呵呵,”遥也笑了,“所以,你要好好珍惜啊。”
又赶了两天路,简略估计一下,不用半个时辰就能完全离开孜祁了。我放慢了马速,留恋地回头望着这片江山,这片土地,心中顿时感慨无限。
藏青色的山脉,透蓝的苍穹,安居乐业的百姓……在这个国家,我留下了太多的痕迹,快乐的,痛苦的,悲伤的,幸福的。虽然失去很多,可也得到很多。
隐约听到远处传来的马蹄声,我怔了怔,望了遥一眼,他的面色也有些凝重,看来,不是我错觉,是真的有人追上来了。
会是谁呢?我望声源,不多久,便看到熟悉的身影。
我和遥的身体同时一僵,是沈墨翎。
他怎么会赶过来?现在的京城应该是最繁忙的时候吧?

沈墨翎似乎也看到了我们,顿时又大喊一声,“驾!”

我们急忙调转了马头,继续向关口奔去。拼命地奔腾,风“呼呼”地吹,刮得耳朵都疼了。我回头望了一眼,似乎追来的人只有他一个,“遥,只有他一个人吗?”

遥凝思侧耳,听了会儿后摇头,“我听得也不是很清楚,好像不止他一个,隐约还听到很多马蹄声,只不过距离很远,可能是沈墨翎赶在最前面吧?我却直觉不想被追上。恐怕他是一醒过来就不顾阻拦地赶来吧?

见着越来越近的距离,我几乎可以看见沈墨翎脸上的狂热,他的目光格外炽热,胯下一用力,马匹的速度顿时更快。
我一咬牙,动作隐蔽,从袖口中摸出一柄短剑,破风雷霆之速,直接刺到沈墨翎的坐骑上,那匹马本就没日没夜地赶路,被这样一刺,鲜血汩汩而流,立刻发了狂,嘶鸣翻腾。

沈墨翎被翻下了马背,跌在地面上。

我最后望了他一眼,正巧遇上他复杂的目光,然后回过头,继续策马前行。

这样子,他是绝对追不上了。

“展玥——“身后传来沈墨翎的高声喊叫,久久回旋于上空。

我不加理会,在耳边的风声呼啸中,终于和遥一同离开了孜祁。
孜祁,这次,真的永别了。
我不想再回来。
旧的,就留在这里;新的,我会寄托在未来。
神州历757年6月2日,沈墨翎登基为帝,而皇后之位一直空缺,后宫最高位者是一位民间孤女夏晓梦,被封为贵妃。她与皇上的姻缘被传为美谈,民坊间将此事传成各种版本。
朝廷官员的调动并不算大,军权由卢彰掌控,于路依然居于丞相之位,他与梁鸿鸣分别为左右丞相。然后,沈墨翎对沈畅烙和展家的势力进行肃清,部分死刑,部分流放。不多时,孜祁又回归了太平。

神州历757年9月6日,展翼翔逝世。

神州历762年5月7日,于路逝世,孜祁全国悲痛不已,沈墨翎为他举行浩大葬礼。

这个时候,我和遥正在玲心湖上游船,精致的画舫雕栏玉砌,阳光和煦,遥仰躺在此的膝盖上,“听说,于路死了。“
“你想去祭拜?”
“不了。我怕去了又会有麻烦。”遥闭着眼,“当初展翼翔死的时候没去,现在自然也不会去。”

“呵呵。”我低笑,两只手捧起他的脸,将自己的脑袋凑近去,俯在他耳边轻声道,“对啊,如果你去了,那我待产的时候谁来陪我啊?”
“待产?”遥先是一愣,尔后狂喜,“你有了?”


“是啊。”我摸摸自己的肚子,“但愿这次能生个男孩,念清不是一直嚷着想要个弟弟吗?而且还跟我说,一定要个漂亮的弟弟,长得丑她可不要。”

“说到念清,你长期把她扔在秦嬷嬷那里,那疯丫头早心生不满了,说等她翅膀长硬了,就来个离家出走,学着我们游山玩水。”遥把耳朵贴近我的腹部,“我们也该回去看看她,正好让你休养身体。”

“……遥。”我满头黑线,是不是和他说得太早了?

“嗯?”

“这才两个月。”



全书完




番外
  我出生的地方,有着世界上最华丽的外表,同时也包含了最腐败的内在。在这个皇宫里,我没有父亲,没有母亲,亦没有朋友。母妃在父皇的后宫中颇为受宠,她的心思几乎全放在该如何讨好父皇,至于我,只是一个犹如摆设般的儿子,在她心血来潮时会偶尔给予一点关心。她的眼里,我是没用的。
  因为皇长子是由皇后所生,父皇也早早地立好了储君,所以,母亲更加不会在我身上放下太多心思,与她相比,反而是照顾我的婢女与我更为亲近。
  至于我那个高高在上的父皇,他的儿子有很多,更是不会希罕我这个存在,偶尔对我笑一笑,偶尔摸摸我的脑袋,昙花一现。
  平日里,每当看到太子那趾高气扬的模样,我胸中就开始有一股怒气勃发,看到他随意打骂伺候我的下人,我更是敢怒不敢言。有一次,因为我生病,照顾我的那个婢女就急急忙忙去请太医,结果路上走得急了,不小心冲撞到太子,立刻遭来一顿毒打。
  当我知道这件事的时候,那婢女仍被架在御花园中的一张长凳上,有两个太监狠命地用棍子抽打着,而那个我所谓的皇兄——太子则是悠闲地坐在树荫下,身后有奴婢为他轻拍扇子,身旁还放着袅袅香茶,以及各类精致点心。
  看着平日最亲近的丫鬟被打得奄奄一息,我的眼登的一下红了,怒气冲冲地跑到皇兄面前,伸手指向那个被打的婢女,“把她还给我!”
  “哦?”沈畅烙笑了,冰冷无比的笑容,“墨翎,有你这么跟哥哥说话的吗?”
  我这一天本就在生病,上气不接下气,脸色潮红,此时听了他这话,只感觉到屈辱,同为皇子,他凭什么在我眼前摆出一副装高贵的嘴脸?
  可是,他是太子,未来的皇帝。我咬唇,“那么,皇兄,请你把那个奴婢还给我。”
  说完这句话,心中的屈辱像海潮般,一浪高过一浪,呼啸蓬勃。
  “唉,不是做哥哥的不关心你,墨翎,这个奴婢太不识抬举,身为皇兄,自然有义务替你管教一下,这种下贱的人不值得你费心。”说话完,他又对我一笑,“放心,只剩下三十棍了,打完了她若还活着,你就带她走吧。”
  嘴角几乎要被我咬出血,除了眼睁睁地看着,其他的,我什么都做不了。
  在这座皇宫中,我是高高在上的皇子,可是,在这个人眼前,我跟常人无异,被他视如蝼蚁,不屑一顾。
  第一次,发现自己的存在是如此薄弱,亦如此无力。
  我的那个贴身丫鬟,最终没有撑过剩下的那三十棍,香消玉殒。
  皇兄拍拍我的肩,说会再送我一个漂亮的丫鬟,然后扬长而去。
  只剩下我一个,站在原地。
  吹到面颊上的风,很冷,也很疼。
  那一年,我五岁,第一次,产生了对权力的贪念。
  我想要,做太子。
  这一年的孜祁,还发生了另一件举世瞩目的大事,那就是被誉为天下第一美人的皓月公主——沈琦瑾即将出嫁,嫁给少年得志的展翼翔。
  瑾姑姑和我不一样,她在宫中极其受宠,连皇兄看了她也得恭恭敬敬地行礼。其实我很喜欢瑾姑姑的,总觉得她身上有母亲的味道,很香也很甜。多少次,她会摸摸我的额头,然后笑道,“墨翎,幸亏你是男孩子,否则,恐怕这天下第一美人的名声就要给你了。”
  天下第一美人的名声我才不希罕,我想要的是太子的位子。
  但是,这种想法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在没有实力前,我只能埋藏在心底。
  瑾姑姑在出嫁之前,曾和我聊天,她抱着我,笑若春花,“墨翎,我以后生个漂亮的女孩儿,给你一个漂亮的表妹,然后把她嫁给你,好不好?”
  嫁给我?我的眉头皱起来,作为一个皇帝就要有很多人的支持,展翼翔的名声有多大,连我这个小孩子都清楚,那么,若将来的他的女儿嫁给我,他是不是就会站在我这边了?
  想到这里,我点头,“好啊,墨翎将来要娶瑾姑姑的女儿。”
  在这朝廷之中,除了展翼翔外,我最感兴趣的就是丞相于路,甚至连父皇都是他的弟子。所以,我想,若能让他破格收我为弟子,也许我离那个位子就更进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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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治孜祁十策》是我费了很多心思才想出来的,我不断地翻阅有关书籍,然后结合自己的思想写出这篇文。
  在百官下朝的时候,我偷偷找到于路,然后把这篇心血之作递交给他。
  当我看到于路眼中的惊艳之时,我知道,我成功了。
  他的眼睛很深,深得望不见底,“老夫听说,九皇子今年才五岁?”
  我点头,然后于路笑了,那种很坦诚开心的笑容,“好,老夫就收下你这个弟子,也许,会是我一生以来最出色的一个。”
  然后是卢彰。
  当初和鸿鸣一起救起卢彰的时候,我并没有料到他在后来会起那样大的作用。
  这一天雪下得很大,我跟着于路一起外出,在路过一个人贩子的时候,看到一个瘦得不成形的孩子拼命逃跑,我瞥了眼,不知为何想起当初那个被皇兄打死的婢女,心头一热,就丢了锭银子过去,“这个人我买下了。”
  那时的卢彰满眼防备,哼,真是个笨蛋,我会救他是本皇子难得善心大发,他居然还不领情,他身上又没什么我可图的,何必用这种眼神看我,好像我要把他给吃了一样。但我依然从腰间扯下玉佩,“我现在还有事,我买下你也不用你做什么,自找生路吧。若还是活不下去,这玉佩拿去丞相府,至少会给你一碗饭吃。”
  当初的无心之举,也导致了卢彰的死心塌地。他对我的忠心是绝无二话的那种,我说什么他便做什么。若没有他,我后来的路也不会这么好走。
  就像于路所说,人生中,最不起眼的事或许常会成为最致命的关键。
  不断地收买人心,不断地巩固地位。我以为,我会这样一直下去,冷静自持,一步一步走到自己想要的那个位子。
  是的,我是这样想的。直到,遇见她为止。
  那个在我人生中掀起惊涛骇浪的女人。
  第一次听到“展玥”这个名字,是从于路嘴里。那一年,我正好十岁。
  “呵呵,墨翎啊,今天老夫又收了两个弟子,很出色的两个孩子啊,尤其是那个女孩子,实在是鬼灵得很。”
  我知道今天于路去看了瑾姑姑,却没想到他还真收了两个弟子。脑中突然想起当初和瑾姑姑的戏言,那个女孩子,就是姑姑说要嫁给我的孩子吧。摇了摇头,我晃去自己的胡思乱想,以前怎么会认为展翼翔是可收服的呢?那时候还真是天真的想法啊。“会让丞相破格,想必会是将来的栋梁之材。”
  “呵呵,大概吧。只可惜玥儿是个女孩子,否则……”
  否则之后的话,于路没有说下去,因为没有必要,因为再怎么赞赏她也只是个女孩。
  之后的九年,于路也曾几次跟我提起过展玥,甚至希望我能娶她为妻。“墨翎,在老夫眼里没有任何一个女人比她更适合皇后的位子,她会成为你的一大助力啊。”
  哦?断断续续听到展玥的事,尤其从没听于路会如此赞赏一个人,我倒还真被挑起了几分兴趣。其实,我一直以为,女人也就是那么回事,再漂亮,再温柔,再聪颖,也不过是一个女人。我对女人的兴趣并不大,家中只娶两房姬妾,每一个都被被誉为是人间尤物,可我仍觉得不过尔尔。所谓的尤物,只是这个样子吗?
  但是,这个展玥真引起了我的注意。听于路说来,她倒的确有几份智慧。若是有空的话,就去会会她吧。真不错的话,到时就娶了她。我当时,是那么想的。
  可是,再怎么有兴趣,那也不过是对一种少见的小玩意儿的兴趣,过目即忘。
  展玥这个名字,真正刻在我脑子里,是在洛郸城那件事之后。
  那一件事,对我的打击太大,在我听闻这件事的时候,震惊到呆滞。
  多年来的心血,居然就这么毁了。
  我不断地跟自己说“没关系”。没关系,下一次赢回来就是了,我这样安慰自己。输了没关系,我不是输不起的人,以后的战役还有很多,洛郸虽重要,可不至于是我的所有。
  当时,我把鸿鸣招回来后,他跟我说,“墨翎,展玥绝对不简单,你要小心。”
  我清楚地看到,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眼中有火苗闪烁。
  我点头,经过这件事之后,我当然会小心她。
  于路只是叹气,“墨翎,不要小看任何人啊,尤其是玥儿。那个孩子,你真的应该去会上一会,否则,你哪天说不准就又摔了。”
  我一直想抽个机会去见她一见,但是没料到,真正遇见了,却是那一种情况下。
  她看到我的时候,眼中闪过一丝惊艳,但很快就不见,表情如常。果然啊,这个女人果然不寻常,至少在情绪控制上就很出色。等我发觉的时候,自己已经不由自主地露出笑容,“展玥吗?”
  她的神色中有丝防备有丝奇怪,对我恭敬地行礼。
  我上前扶起她,可她的态度却很疏远,不动声色地跟我保持距离。有趣,第一次有女人这么想避开我。我不由分说地送她回家,却隐约发现,她似乎很怕我?
  第二次见她,是在祭祀结束后。在这之前,瑾姑姑就派人联络,说有事要和我商量。老实讲,瑾姑姑想跟我说什么我完全可以预料,本还想着处理展翼翔的法子,这下倒好,竟有人送上门来了。
  能少花点力气自然最好,更何况还是瑾姑姑本人的意愿,让一个不想活的人继续活下去也没有意义。当时,她只提出一点,“墨翎,若是玥儿同意,你就帮我照顾她一辈子,她若不同意,你就放她远远地离开吧。”
  我点头,心里想着,若是情况允许,我自然会放她离开。
  结果,情况没有允许。
  其实,我在那个时候的确想娶她为妻的,在猎场的那一夜,我给了她最后的机会,女人不都喜欢温柔的吗?我也不是没经验的人,我遇到过的女人只要见过我那样说话,立刻就会妥协会软化。我先从情感上打动她,但她急忙回避话题。
  意外的是,我当时竟然不生气,只觉得她真是个有趣的人,很有趣,如果可以,我倒真想把她娶回家,好好探究她到底是个怎样的女人。
  我甚至抛出皇后的位子诱惑她,可玥儿不为所动。她只是笑,说她从来不想做我的敌人。我终于知道一件事,其他什么的全不是理由,最根本的原因,只是因为我从未上过她的心,她从没把我放在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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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8-29 19:37 | 显示全部楼层
我承认,这是男人的劣根性,我想要征服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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