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老四紧了紧贴身袄子,嘟囔了两句。谢三爷没听清,但看他一脸不情愿,给他头上呼了一巴掌,扯着脖领子钻到马棚低下骂道:你个瓜娃子,给你说好多回咯,你以为倒斗就跟翻柜子样嗦,你搞忘你老汉儿遭活种的事情咯哇,长点脑壳嘛,没得你想嘞那么好耍。 白老四翻了他一眼,朝着马身上呸了一口唾沫,每次都拿他老汉的事儿来怂他,他听得有些腻了。 老白是在淮西出的事,当时谢三爷带着白老四去给关中一个大户送水头,折返回来的路上碰见官军贴缉拿人犯的告示,画的就是老白的摸样,有名有姓。白老四看见当时就纳闷了,这算哪门子事儿。谢三爷扯着他疯了一样的往回赶。到寨子却没有立即回家,藏在酒铺里查了几天,才有消息说,实际老白在淮西被阴,早成地仙了。 吃私的正是老白的同门师弟拐子马,他把老白埋了,回头就报了官,一面掩盖自个见不得人的勾当,一面借官军之手来追拿白老四。谢三爷带着白老四东躲西藏几年,后来听说拐子马在道上挡了孙殿英的路,吃了枪子,人死账销,原本为师傅报仇的念头渐渐也就淡了。 这事儿成了谢三爷心头的疮,每次支锅,不自觉就会揭开疮疤渗出血丝。这和老白那柳条棍抽出来的又不样,那火辣辣的疼,却是热乎乎的。 行里人并不太喜欢谢三爷,觉得他鬼戳戳咧,每次都要自己领人在外面吹风。下了馆子磨磨叽叽不说,随时会冷不丁地转过身盯着人看,总怀疑后面会有人给他捅刀子。可是这一行手里有些活计的人不多了,所以支锅倒斗驾枯票的事,总有他的份。 老白没了后,白老四哭了一场,就再也不提这个事,好像戏台子上的角,抹完眼泪卸了妆,没事人一样该干啥干啥。要不是和他爹一样,耳廓子上有个垭,眉目也叠模叠样,谢三爷还真疑心这货是和自己一样从大路上捡来的。倒是自己时常想起老白,逢年过节还时常烧点纸钱燃点香。 白老四扯了扯谢三爷的衣袖,把正在走神的他拉回来,三哥,你紧到喊我在外面吹风,啥子时候才把我带起下去翻个塘嘛?谢三爷瞥了他一眼,灌了一口酒回他,这个活路怕也没得几年搞头了,再干几单,挣点本钱,我们回切老家开个铺子,过点巴适的踏实日子。 你攒了好多了嘛?白老四凑上来问,我跟你说嘛,我听说去年在河南,出了土货过后,是挣了不少钱哈。但是到分成的时候呢,却少了一大半。那个麻刘他们些说,是你把大半都吃了。到底是不是真的哦?谢三爷心头咚一声响,别人说这个他就当没听见,可白老四问出来,这就不一样了。 十个翻塘九个贪,他谢三爷也的确好财货,可是说到吃私这个行内禁忌,而且是白老四口里问出来,谢三爷灌下去的酒,又辣又冲,一阵阵翻上来。他推了白老四一把骂道:你个龟儿子,给老子爬远点,没得良心的瓜娃子,白养你咯。白老四钻到马儿身后,抓了一把马粪扬过来。谢三爷也不管,折回去找麻刘他们说事。 麻刘他们都怨谢三爷抠搜,第一回开门不见客也就算了,喊再下去,谢三爷推三推四,就是不动,麻刘怒骂:弄啥逑事哩嘛,能干成就干,干不成了就算逑。我就不信咧,么咧张屠夫,还非得吃带毛的猪咋哩。谢三爷本来就听不惯陕西口音,再加上他满口的臭味,厌恶地退后几步,将家伙事一股脑儿摊平在桌上,拾掇自己的朱砂碗,打神鞭,火折子,这是明打明的拆锅子了。 屋内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上来拉住谢三爷劝嘴的,也有埋怨麻刘的,越劝谢三爷心头越是火起。他拾掇完自己的家伙事,往肩上一甩就要出门。小七一把抓住谢三爷的肩膀喊了声哥,哎呀,你给咱大伙把这咋个回事好好说一说嘛,你这平白无故地散伙,这可不行么。 谢三爷不管,拉开门就要走,身后卡塔一声响,麻刘抬起火铳,对着他的后背心。门口站着的白老四正要进门,看见这阵仗,也抬起手头的火铳,对着麻刘,麻刘招呼大伙,说走空都是小事,这谢三爷啥事都留一手,出去报个官,大伙就都没活路了,不如崩了一了百了。 众人一阵慌乱,看看谢三爷又看看麻刘,白老四越过谢三爷,把火铳顶到麻刘心窝上,麻刘腾出一只手去挡,谢三爷一回身,一把抓住他的火铳往下压,麻刘丢了火铳扑过来,两人扭打成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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