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期“分裂”：保持沉默

我写你评

（一）
宏亮买了两根老冰棍，一边吸溜着一根，一边坐在了张彬的工位旁边，把另外一根老冰棍往张彬桌上一放。
张彬正在专注工作，被宏亮突然的到来吓了一跳。
宏亮已经来公司半年了，是空降过来的一个副总经理，主要负责营销工作。
张彬是公司老板的大学同学，自从老板两年前创业便一直跟着老板，算是老板的一个特别助理。
宏亮刚刚空降到公司的头几个月里，因为与老板沟通工作机会很多，且常陪着老板出去吃饭喝酒，所以，与张彬的接触机会也很多。
不过，最近一个月，两个人突然就不怎么说话了。在办公室里见面，张彬只是礼貌地跟宏亮点一头，然后，马上就闪开了，让有心再说两句话的宏亮显得很是尴尬。
张彬有些惊讶地看了一眼桌上的老冰棍，又转头看了一眼宏亮。但，没有说话。
实际宏亮并不能笑出来，但是，还是强硬地把嘴角挑了起来。
“请你吃冰棍。”宏亮笑着对张彬说。
“哦，哦，我不吃。”张彬回道。
“吃吧，一根老冰棍而已，没几个钱。”
“嗯——不是钱——”张彬回头又看一眼桌上的老冰棍，有些支吾地说，“那就，一会儿再吃。”
“嘿嘿。”宏亮又强硬地笑了笑，然后说，“你咋回事，最近咋不怎么跟我说话了，我惹着你了吗？”
听了宏亮的话，张彬心里一紧，心里突然涌上一丝厌恶。
（二）
那是宏亮来公司第二个月的月中，他用一个月组建了一个超过五十人的销售团队。
“彬子，明天上午十点你开车带我和小李去见一下客户。”那天临下班的时候，宏亮半命令口气地对张彬说。
“什么？”张彬对宏亮的口气和工作安排感到惊讶。
“明天我跟小李去见她的一个大客户，你开车带我们去一趟。”宏亮重复了一遍。
“啥客户啊，还得我开车带着去，之前不都是他们自己打车吗？”张彬皱着眉说。
“大客户，你不但要开车去，还要开老板的那辆迈巴赫去。”
“什么，还要开迈巴赫。”张彬有些不乐意地说，“啥大客户呀，你们自己开车去吧。”
那辆迈巴赫是老板的专属座驾，从来都不轻意给别人开的。
“那真的是一个大客户，能出上千万的单子呢，有个司机开着迈巴赫过去签单多有面。”宏亮有些得意洋洋地说。
“把我当司机了，我不去。”平常里，老板的司机有别的事的时候，老板出门都是让张彬开车，但是，张彬打心里不乐意别人把自己当成司机。
“当司机有啥不好的，还能开迈巴赫。”宏亮一脸不在乎地说。
“你想开，你开，我不开。”一听这话，张彬更不乐意了。
“别呀，我一个副总经理开着车带着个小销售多掉价呀。”宏亮一皱眉说，“这事我已经跟老板说过了，老板也同意了，你要是不乐意可是会影响咱们签下千万级的大单，你看着办吧。”
一听宏亮已经跟老板说过了，张彬就想跟老板确认一下，可是，心里又一想，如果这事真的是老板同意的，自己再跟老板确定，就显得度量小了。
没办法，张彬只能同意了。
“那天那个大客户的单子签了吗？”过了大约半个月，张彬问宏亮。
“还没签呢。”宏亮叹了口气说道。
“怎么还没签，那天大迈巴赫都开去了。”张彬故意奚落了一下宏亮。
“这事也不怨我呀。”
“啥情况？”
“我们见过客户后的第三天，我们就约客户跟老板见了面。然后，小李一直在跟进，但是，却一直没有大进展。你说老板都见过了，客户不签，跟我就没关系，肯定是老板和小李的事了。”
一听宏亮的这话，张彬使劲一皱眉，没再说话。
（三）
“你的销售团队都走了吗？”
那是宏亮来公司第三个月头上的时候，一日上午，张彬问宏亮。
“没有啊，都在呢。”宏亮回道。
“那怎么见不到人？”
“都在外面跑客户。”
“都在跑客户？”张彬有些惊讶，“早晚不来公司打个卡吗？”
“不用打卡，他们每天都给我汇报行程。”宏亮自信地说，“再说，这帮销售都是这样的工作方式，手上都有一大堆客户，如果考勤管太严，反而会影响出单，不用管太严，能出单就行。”
“那他们出单了吗？”
“还没呢，不过，快了，现在有十几个意向客户了，而且都是百万的大单。”
“已经都来了两个月了吧。”
“嗯，已经两个月了，不急，这帮销售能力都很强，客户质量也很高。”
“哦——”张彬思考了一下，接着说，“不会糊弄咱们吧？”
“不能，这帮人也是为了挣大钱，谁也不会为了那三千块钱底薪在咱们这浪费时间。”
张彬微微点了点头，但却又有些担心地说：“话虽如此，但是，总是看不到人，也不合适吧，再说咱们还都没给上保险，谁知道他们会不会害咱们。”
“这帮人你放心，不用上保险，这都是行规，他们也都知道。”宏亮信心满满地说。
“但是，不上保险可是大风险，劳动局要查下来，不仅要补缴，可能还要被罚款。”
“都是销售，劳动局也知道流动性大，所有单位都不给上保险，劳动局不会管的。”
“劳动局可是执法部门，可不会像你这么想。”
“放心吧，有风险我担着。”宏亮更自信地说，“再说上保险得多少钱啊，咱们不得为老板着想，给他省钱嘛。”
“那如果出现劳动风险，可能就不是省这点钱的事了。”
“你看看，这事你不懂了吧，没事。”
“不能换个方式发工资吗，不走工资卡，这样不就没啥风险了。”张彬一皱眉说。
“不能，这个绝对不能，不走工资卡发工资，销售们没有安全感，没有安全感，就肯定会影响出单，没有单子，老板就挣不到钱。你是老板的特别助理，这些为老板着想的事，你得跟我学。”
张彬一皱眉，不再说话，找个理由，离开了。
（四）
张彬正在大厦楼下低着头抽烟，突然感觉对面走过来一个人。他猛地抬起来，是宏亮。张彬有心躲开，但是，已经太近了。
“彬子，抽烟呢。”
宏亮的表情有些发愁。
“怎么了，看你不太高兴。”张彬问道。
可是，问完之后，却有些后悔了，觉得自己问得多余，说不定又惹出什么不爱听的。
“哎，这帮骗子。”一听张彬的问话，宏亮马上把脸纠结在一起说。
听完宏亮的话，张彬心里一紧。心说，越是怕什么越是来什么。张彬已经听说了，因为接近四个月一张销售订单也没出，宏亮前两天已经把五十人的销售团队都砍了，之后有几个销售把公司告到劳动局。
“彬子，你知道吗，这帮销售全都是骗子，他们根本没有客户，就是在各个公司打卡骗底薪的。”宏亮继续说。
“不能全是骗子吧。”
“怎么不能，现在网上都报出来了，现在就有那么一拨销售骗子，同时入职好几家公司，要求不坐班，然后，也不跑客户，只是一早一晚骑个电动车在各个公司打卡骗底薪，一个月能成挣一两万块钱。”
“还有这事。”张彬有些惊讶，“之前我看这帮销售就感觉有问题。”
“哎呀，彬子呀，既然当时你看出有问题，为什么不提醒我呀，你还是老板的老同学呢，现在他们又把咱们给告诉劳动局去了，这叫老板得损失多少钱呀。”宏亮紧盯着张彬说。
“宏亮，之前我可是提醒过你的，我提醒过你他们不会糊弄咱们吧。”宏亮这话说得张彬直接就不乐意了，便没有好气地回了一句。
“你说说咱们这个HR，啥也不是，这里面的问题他更啥也不知道，这里面还有几个人是两口子他都看不出来，还算什么HR呀。”
“销售团队的人不都是你自己招的吗？而且，我听说了，是你跟老板要求的，团队管理和考勤管理都由你们销售部自己管？跟HR有啥关系。”
“那咋没关系呀，他是HR呀，怎么能什么也不管呀，现在出事了，他什么也不管，都甩到我这来了。”宏亮恨恨地说，“现在有销售把咱们告到劳动局去了，他都不管。他妈的，他从一开始招人的时候就跟我做对，现在更不是个东西了，什么事都坏在他的身上了。”
关于招人的事，张彬是知道的。当时，老板给销售团队的定编是二十人。最开始的时候，HR还跟着宏亮招人，但是，HR筛选面试人筛得非常严格，一个星期只进来了两个人。于是，宏亮就着急了。跑去老板那要求，不让HR参与招人了。而不知道为什么老板竟也同意了。而当宏亮把人招到20人的时候，HR以已经满定编为由，不让其再招了。但是，宏亮又跑去老板那里不知道说了什么，老板便不让HR再管宏亮销售团队的事了。当时，宏亮当着老板和HR的面信誓旦旦的保证，销售团队不管出什么事都由他自己来承担。
“咱们老板也是，HR说不管，就不让他管了。”宏亮接着恨恨地说，“我也不管了，反正又不是我出钱，劳动局爱罚多少钱就罚多少钱吧。”
听了宏亮的话，张彬把还剩下的半截烟头掐灭，然后说：“我还有点急事，回办公室了。”
后来，张彬听说，最后还是HR出面摆平了劳动局的事，不过，钱也没少花，连补缴保险和罚款大约花了二十万。
于是，坊间又传出来HR办事不利，能力不行，花了老板太多钱的流言。不过，张彬听了之后，只是笑了笑，便不再多想了。
（五）
从那以后，张彬尽量避开宏亮，如果实在避不开，也轻易不再提工作上的事。
“彬子，你家儿子今年高考吧？”
那天是临近高考的时候，大家坐在公司的开放区域吃工作餐，宏亮坐在张彬身边，才吃了几口，便开口问。
开始的时候，看到宏亮坐在了自己身边，张彬竟有些紧张，尽量低头吃饭，不说话。而宏亮刚一开口，张彬心里便一紧。不过，当听到宏亮提的不是工作，而是孩子的时候，张彬感觉轻松了一些。
“我家儿子今年才高二。”张彬没有抬头，一边吃饭一边回道，但是，张彬知道宏亮家的闺女今年高三，便问道，“你家闺女今年高考，是吧？”
“我家闺女呀，不参加高考，已经保送师大了。”宏亮有些得意地说。
一听宏亮的回话，张彬马上感觉到自己又多嘴了。于是，张彬紧吃了两口饭，没有再出声。
宏亮也吃了两口饭，没有再出声。
一看宏亮没有再往下说，张彬心里松了一口气。
“现在孩子考大学呀，一定要考985和211，否则，未来肯定没有出路。”又吃了一会儿饭，宏亮似乎很有感慨地说。
张彬有心回他一句：不能这么说，一年考上985和211的才多少，总不能说其他人都是死路吧。但是，张彬心里细一琢磨，还是别说了，省了招来宏亮其它没用的口舌。
张彬便没有出声，加快了吃饭的速度。
“还有，未来几年的就业形势非常不好，本科学历以后根本就找不到工作，孩子一定要考研，如果能考博就考博，否则，孩子就废了。”过了一会儿，宏亮又说。
听了宏亮的话，张彬重重地出了一口气，心里这个气呀。
张彬家儿子在老家由爷爷奶奶看着，淘气得很，学习不好，来年高考还不知道什么情况呢。他听了宏亮的这席话，心里甚不是滋味。
张彬便还没回宏亮的话，三口并成两口地把饭吃完，然后，迅速地离开了。
（六）
从那以后，张彬也不跟宏亮聊家里和孩子的事情了。
不过，宏亮和张彬都喜欢足球，都喜欢看英超。
张彬觉得，都是同事，而且他是老板的特别助理，宏亮是副总经理，如果总是不说话，有被人传出搞内耗的嫌疑。于是，他觉得，跟宏亮聊些足球的话题，总会没事吧。
“听说哈兰德6000万转会曼城了。”一个月前，是张彬主动跟宏亮挑起了话头。张彬是曼城的球迷。
“哈兰德呀，曼城就是一个冤大头，根本就不值6000万，要是我4000万都不买。”宏亮很不屑地说，“哈兰德，那就是一个傻大个儿，现在的中锋技术都讲究支点作用和灵活跑位，哈兰德还是一个站桩中锋，曼城买回来就是陪钱，看着吧，那么大个子还容易受伤，来了先伤半个赛季，曼城就傻逼了。”
听着宏亮的话，张彬这个叹气呀。
“看人家阿森纳。”张彬知道宏亮是阿森纳的球迷，“把瓜秃用不好的热苏斯整过去了，那个前锋小跑灵，巴西前锋还有技术，再配上阿森纳边路的速度和中场的组织，一定能把曼城干得啥也不是。”
张彬长出一口气，也没打招呼，转身便离开了。
（七）
张彬把手伸进了裤兜里，按了一下手机，于是，手机铃声响起。
“我来电话了，去接个电话呀。”说着，张彬一边站起身来，一边从裤兜里掏出手机。
宏亮看了一眼张彬的手机，张彬的手机黑着屏。
看着张彬假装接起电话的背景，宏亮瞪着眼睛咬了咬牙。
晚上下班的时候，宏亮路过张彬的工位，张彬已经下班走了，中午他给张彬的老冰棍的冰棍皮扔在工位旁边的垃圾桶里。有些莫名，宏亮弯下腰捡起那个冰棍皮，让他惊讶的是，张彬并没有吃那个冰棍，老冰棍已经在冰棍皮里完全化成了水。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