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辞试杀

花飞蝶舞

江湖是什么样的？
有人说是喝最烈的酒，有人说是见最美的人。
但这都是曾经的江湖。
如今的江湖，是炼最毒的药。
药王庄崛起于二十年前，老庄主靠着一身无人能敌的炼毒本事，让大半个武林都为之俯首。
十五年前老庄主暴毙而亡，江湖流传起各种谣言，但所有的指向一点：少了老庄主的药王庄，肯定支撑不下去。
可事实却刚好相反，少庄主以弱冠之龄，让药王庄的名声比之前更甚。
少庄主炼毒的本事，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就连曾经不服气的那一小部分人，也一一拜倒。
八月十五，人月两圆。药王庄广发英雄帖，邀请武林豪杰前来为少庄主的夫人庆生。
乌云似的发髻插着碧玉的发簪，簪头高高翘起的凤凰展翅欲飞，一串温润的珠子被衔在凤口，随着少庄主夫人的脚步轻移而微微颤动。
少庄主夫人是纤弱的，一袭红衣穿在身上，仿佛要将她压垮。她的头压得很低，然而，当她抬起来头，眼波流转，所到之处便令见到的人深深沉醉。
那眼睛是一口深井，闪烁着奇异的魅力，似情人柔软的身体贴上来，在耳边呢喃，诉说着令人心跳的话语。
所有男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欣赏的、赞叹的，还有猥亵的。甚至有人完全沉溺在那样的诱惑中，完全忘记了少庄主的可怕，站起身来，直接扑了过去。
银光一闪，那扑上去的人在离她还有一步时倒下。
那人身上没有任何伤痕，脸色也如常人，就像是睡着一般，可满座宾客都知道，他已经死了。
少庄主从主座起身，迈着稳健的步伐走到庄主夫人面前，带着不可一世的俾倪目光扫过众人，才霸道地拉她入怀，紧紧地箍着她的腰，像是要将她嵌入自己的身体。
少庄主当着一众人，宣示一般把唇覆在庄主夫人的唇上，就像在说，她是他的。
浓烈的酒味冲入她的口鼻，庄主夫人如同往常——每一个肌肤相亲的夜晚——伸手拔了发簪。
如瀑的发丝散落下来，庄主夫人的手却并没有停下来，继续伸向衣服的系带。
满座宾客皆倒吸一口凉气，慌忙以袖遮眼。
方才那按捺不住色心的人，已然成为一具尸体，他们不想步上后尘。
少庄主心神一荡，不悦地皱眉，伸手按住庄主夫人的手。
就在这一刹那，庄主夫人手腕翻转，发簪直插少庄主的心脏。
血从少庄主的胸腔涌出，迅速染红了他的衣服。
那血乌黑，带着一股腥臭。
满座宾客被熏得移开袖子，便被眼前的景象惊住了。
少庄主闻得血的味道，一丝哀伤浮上面庞。这是他炼制的毒，无药可解，他不明白，为什么她会用来杀他。
那些笑颜欢语、婉转温存都是假的吗？
少庄主看到，她的眼睛不再是令他沉溺的深井，那井中的水渐渐干涸。
枯井之中，不再有魅惑，只有仇恨。
“父债子还。”
庄主夫人恍若换了一个人，不是那个媚态横生的尤物，而是一个飘忽的幽灵。
父债子还吗？少庄主的意识开始模糊，可他还记得，自己的父亲曾经做过什么。
死在他父亲手下的人，不计其数。她只是比较幸运，或者应该说是不幸，生不如死地活了下来。
那炼狱一般的景象，他只是看过便噩梦连连，何况她还亲身经历。
他看着她痛苦挣扎，心也一点点陷落。
少庄主苦笑不已。其实他和他的父亲何尝不一样？对于自己执着的东西，一样专横跋扈，不容许外人觊觎。
只是，他的父亲渴望的是在江湖一呼百应的权力，而他，痴迷于她。
是他，为救她出苦海，不惜与父亲对抗，而失手杀了父亲，从此背上沉重的枷锁。
是他，炼出了天下无解的毒，治好父亲留在她体内的宿疾，让她可以如正常人一般生活。
可这毒，却成为了他的催命符。
“你可知道，这毒的由来？”
少庄主拼尽最后的力气，问出这一句。她什么都不知道，这样死去，他不甘心。
“不知，亦不想知。”
庄主夫人连头也不回，决然向外走去。
这就是她想要的结局。无数个夜晚，她都有机会下手杀了他，可她偏不。她要在他最风光的时候，当着天下英雄的面杀了他，这样才能消了她的恨。
少庄主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含笑倒下。
这样也好，她了断得无牵无挂。
他这一生，命都是她的，受这么一点委屈，又有何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