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金色的大殿雕梁画栋,精巧的屋檐翼然飞扬,空旷的宫殿于庄严肃穆中散发着一种古朴寂静。微风起处,桃花簌簌而落,便如同下了一阵绯红桃花雨。
一样的陈设,一样的场景,只是曾在花树前饮茶弹琴的,却再也不是最初那个人。
很多年以后,当我站在高高的云宫顶端,透过厚重云层俯瞰九州大地的时候,我常常在想,如果当初一开始便知道这一切,我还会义无反顾上长留吗?
(二)
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是温文尔雅的墨大哥。你把我和爹爹从熊熊大火中救出,帮我砍柴修屋,陪我过生日。那个时候我只觉得,除了爹爹,你是第一个不把我当做妖魔看待的人,更是第一个肯主动对我好的人。我去异朽阁询问如何才能再见到你,那时并没有怀有其他念头。毕竟,除了长留我似乎也没有别的地方可去。
只是我仍抱有一丝期待,至少,应该让我再见你一次。也正是这个念头支撑着让我拼尽全力考进长留,我努力想要拜尊上为师,并不是觊觎掌门首徒之位,而仅仅是因为,尊上教我御剑时的感觉,与你靠近我时何其相似。
收徒那日,只考了第三名的我跪在大殿上,灰心丧气的我万万没有想到,你居然会选择我做徒弟。你把我引至身边,为我系上宫铃,当着整个长留众生的面说出“我白子画,此生只收一个徒弟”的时候,我抬头望你,眼睛里的光芒几乎要将自己吞噬。
那天的我实在太过激动,以至于丝毫没有留意到当我的血滴上验生石时,在你宽大袖袍遮挡下那抹一闪而过的异样。
(三)
师父,这是我刚做的桃花羹,你来尝尝吧。
师父,流光琴真好看,可以教我弹奏一曲吗?
师父,我看这几朵莲花开得正好,所以就摘来给你做碗汤…
师父,小骨错了,你不要生气好不好?
师父,师父……
一声声“师父”每天回荡在绝情殿内外,或许我对你太过依赖了吧,就连糖宝都开始笑我。我们玩笑打趣,日子软飘飘过去,自在浮生轻似梦。
直到有一天,我失手打翻一瓶绝情池水。清凉的池水落到身上,却是火热蚀肤的疼。糖宝震惊地看着我说:骨头,你真的喜欢尊上了?
我楞在原地。我喜欢尊上吗?我怎么可以喜欢尊上呢?
无数关于你的回忆纷涌而来。你在花树下舞剑的身影,你喝桃花羹时唇边微笑的神情,你飞扬入鬓的眉,你璨若星辰的眸,还有总在眉宇间紧锁的正道苍生……我用力摇头,想要把你的映像从脑海中擦除,却发现不知何时起内心的影子竟全是你。
身上的伤痕越灼越热,我的脑子陷入一片混沌的空白。而空白的最后,是一个声音在答:是的,你就是喜欢尊上了。
——但是,有什么,不可以呢?
向来率性单纯的花千骨,终于有了平生第一个不可语人的秘密。
(四)
可是我从未奢望过什么,现在的状态于我而言已是天大的幸福。我只想就这样待在你的身边,你守着天下苍生,我守着你。
——如果,没有生死劫。
生死劫,逃无可逃避无可避。一旦遇上,轻则堕仙成魔,重则灰飞烟灭。无法可破,唯有死亡。
莲城外,一惯淡漠高贵的无垢上仙拿剑抵着我,一字一句地说:正如云牙是我的生死劫,而你,就是你师父的生死劫。
如,雷,贯,顶。
终于理解为何紫薰上仙每次都用仇视的目光看我,终于明白为何师父一靠近我便会功力受损,也终于发现师父屡屡受伤的原因。
原来造成这一切结果的不是别人,而恰恰是我,这个自认为最在意师父的人。
等我终于下定决心离开的时候,一切已经太迟了。
(五)
如果我早知道昆仑山一行会累你身中卜元鼎之毒,无论如何我也不会跟去。可是就算我早知道集十方神器救你会放妖神出世,我也一样会义无反顾。
我不在乎正,也不在乎邪,我只在乎你。
可是师父,你可有真的在乎我,相信我?
诛仙台上,你替我承受六十四根销魂钉;盲哑之后,你幻出哼唧兽保护我;蛮荒之地,你又让东方救我出境。若说不在乎,你将这一切瞒着我是为何?若说在乎,栓天链前你刺向我那剑却又如何毫不留情?
或许,你是在乎的吧,只是你更在乎天下人。或许也是相信的,只是你更相信自己的眼睛。
卜元鼎炼出的幻境散去,长留山的一切都恢复了原来的样子。众人欢笑,庆祝,在这场梦魇般的大战中死亡的人因为妖神的逝去而获得重生,没有人会在意那个慢慢消散的紫色身影。
我用尽所有力气下的最后一道神谕,是让你永生永世不老不死,不伤不灭。他们说我是太恨你,其实与其说恨你,不如说我恨自己。恨自己是你的生死劫,恨自己不顾一切爱上你。但这一生所做所受,我无悔。
只是,师父,如果有来生,小骨宁愿与你再不遇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