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术 后人提及龙哭台的那场舞时,总是忍不住感慨:那是一场倾世之舞啊!
一 当紫色的云袖第一次击在牛皮鼓上,洛毅的思绪一下子就被拉到了战场之上,清冷的月光照着冰凉的铁甲,泛出令人窒息的光晕,战士们嘶声呐喊,吞进血与沙,马蹄过处,留下钝卷的刀锋。洛毅从未想过,在这么一个纤瘦的女子身上,竟然迸发出这么炽烈的感情。洛毅感到胸口腾起一口气,直冲咽喉,秀口一吐,便是一声长啸。此时,舞至兴处,一双云袖如穿花蝴蝶,落雨般的击在围在她身边的十面竖鼓上。袖舞,如迎风的旌旗;鼓声,如万马的奔驰,混着洛毅的长啸,一时间天地低昂。然,就在这鼓点最急,啸声最高之时,一切戛然而止,万籁俱寂。
“哈哈哈——”洛毅一阵狂笑,随手取过一坛酒,拍开泥封,一仰头便是半坛,“痛快,痛快,哈哈哈哈。好久没有这么痛快了。”将剩余的半坛酒从头顶淋下,洛毅大步的离开了龙哭台,没有人会注意到洛毅眼中被酒掩盖了的眼泪,更没有人注意到,洛毅身后,龙哭台上,几声低咳淹没在这一片寂静之中。这是洛毅第三次见到这位女子,也是最后一次,不久之后,他的头,被悬挂在中州皇宫门前。
消息传来时,姑娘正在弹奏一首江南小调,谁也不能想象,就是这么一个纤弱的女子,却用舞蹈展现了一幅悲壮苍凉的画面。消息是贴身丫鬟带来的,带着一丝兴奋:“苏姑娘,苏姑娘,你可知道,叛国贼洛毅被处死了,他的头现在还在皇宫门口挂着呢,老百姓都夸新任的皇帝有能力呢。”
“当”的一声,弦断,曲停。被唤作苏姑娘的女子起身离开了凳子,走到窗前,凝视着皇城的方向,眼底,是化不开的凄凉与痛楚。
“苏姑娘,你身子虚,窗口风又大,你多注意点。” 仿佛是应正丫鬟的话,苏姑娘适时的又咳了几声,口中一腥,没来得及取出手帕,几滴血溅落在雪白的窗纸上,嫣成了数支绽梅。 “呀,苏姑娘你又咳血了。”丫鬟急忙的跑了出去,“苏少爷,不好了,苏姑娘又咳血了。”
苏姑娘依旧站在窗口未动,一行大雁飞过,投下几声清啼。
二 此处已经是中州的边境,军帐之中,洛毅就案而坐,眉头深锁。据探子回报,蛮族的边防军队已增至五万之多,而且这几天陆续有粮草运来,如果猜测不假,两国的战争就要开始了。洛毅前几天刚盘点了一下军队,人数不到三万,当然这里面还包括了老弱病残,至于粮草,紧够半月之用,想到这些,洛毅的眉头锁的更深了,手指无意识的摸了摸腰间的佩刀,这是他征战多年养成的习惯,每当集中精神思考或者遇到紧急情况时,都会下意识的做出这个动作,或许对一个军人来说,佩刀才是他们最信任的朋友。
“报——”军帐之外传来一声通报,打断了洛毅的思路。
“进来。 帐门被掀开了一角,几滴零碎的星光趁着这档空隙钻了进来,瞬间淹没在牛油蜡烛的烛光中。 “将军,有一女子求见。” “女子?”洛毅大讶,这兵荒马乱的岁月,什么样的女子会深夜跑来军营之中。洛毅起了身子,“走,随我出去看看。”
月光照在沙子上,起了一层淡淡的黄晕,从军帐出来到军营门口,洛毅脑中已经闪过好几种女子的样子,但是当他看到来人时,还是忍不住惊叹,清风吹过,浮动女子的裙摆,洛毅忽的就想起洛神赋: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摇兮若流风之回雪。
“洛将军?”女子轻启朱唇,声音如环佩低鸣,煞是悦耳。,
“正是,不知姑娘深夜之中孤身一人来此有何见教?”
“救国而来。”女子环视一圈众人,“还请将军退下左右,我想与将军单独详谈。”
“不行。”将军身边的亲兵断然拒绝,“现在正值兵荒马乱,将军身系国家安危,怎可与你……” 话说到一半,却见洛毅竖起右手,阻止了亲兵。“将军。”
“无妨,不管姑娘是敌是友,聊聊又何妨,是友固然最好,若是敌,也不能让对方嘲笑我们 中州将人没有胆识,姑娘,我帐中乃清净之地,请随我来。”说着转身走前引路,并吩咐亲兵,“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不得进来打扰。” “我来是借将军买一样东西。”这是进了军帐之后,女子说的第一句话。 风炎一年,白清羽继承帝位,这位让后人褒贬不一的铁血皇帝刚刚获得了踏足九州乱世的资格,而一直对他们虎视眈眈的蛮族的铁骑业已踏上中州的土地。此时,令敌人闻风丧胆,令后人津津乐道的铁驷之车还没组建,帝国内部,更有以白纯澹为首的宗祠党人不满庶出的白清羽登上帝位,处处与之作对。内忧外患下,帝师陆羽老泪纵横,发出了帝国灭亡不久矣的感叹。 “此一战,将军认为胜算有几分。” “胜算?”洛毅一阵苦笑,“姑娘太看得起洛毅了,敌我双方实力本就悬殊,帝国内部又乱成一团,此种情况下,怕是蔷薇皇帝复生也无力回天,洛毅只奢望能多坚持会,无论是逃是降,给帝国的百姓多一点时间准备。” “将军已经抱了必死的决心?” “血染沙场,马革裹尸,本就是军人的宿命。” “如果杀一人有机会救国,将军如何选择?”女子本来是坐在洛毅下手位置的,此刻已经站了起来,直直的盯着洛毅刚毅的面孔,直到听到洛毅毫不犹豫的说出那句:“如果杀一人可救国,我愿为修罗。”顿了一下,洛毅带着疑惑道,“姑娘是借我买别人的命?不知道此人是谁?” 女子摇摇头,默了默说道:“你。”洛毅为之一愣,瞪大了眼睛。女子继续道,“将军没有听错,而且我借的不只是将军的命,更甚至于将军的名誉,所以希望将军慎重考虑,如果将军拒绝,也是人之常情。” 洛毅的手指在刀柄摩挲了好大一会,女子只是安静的等待着,良久,洛毅终于开口:“姑娘要买的东西是?” “帝王的声望。”女子说着拿出了一样事物。 三 龙哭台,史书《九州志·蔷薇皇帝传》记载,当年蔷薇皇帝北伐,兵分三路,其中一路是命一万士兵在此地务必拖住蛮族的王牌军队“十万铁浮屠”,等到蔷薇皇帝大破蛮族王宫,生擒蛮王已是十天后的事情,蛮王令蛮族士兵全部放弃抵抗的手书传到“十万铁浮屠”手中之时,蔷薇皇帝的一万士兵只剩下区区数百人,鲜血染红了黄沙,蔷薇皇帝见此情景,痛哭三天三夜,龙哭台由此得名。时光飞逝,转眼已近千年,曾经染红的黄土如今已深埋地下,唯有龙哭台依旧。苏睿站在不远处望着龙哭台,“这是中州最后的希望了。”苏睿心想道。 龙哭台上,洛毅仔细打量着面前之人,单薄的身躯,清瘦的脸庞,一双年轻的眼睛却透着看尽世间百态的沧桑,大风骤起,一身乌发肆意飞扬,虽然年纪不大,举手投足间已隐约透漏出睥睨天下的气势。“先帝虽然谈不上明君,但是看人的眼光还是不错的。就算没有那姑娘拿出的玉玺,见到此人,自己也会相信他就是新登基的皇帝——白清羽。”洛毅暗暗想到。 “洛将军请起。”原来,洛毅竟一直是跪在地上的,“听睿儿说,将军已经同意了。” 原来她叫睿儿啊,果然人如其名。口中已然回道:“臣蒙先皇知遇之恩,提拔到镇边将军一职,如今国家有难,必当以死相报。” “好,父皇果然没有看错人。在此,清羽替先皇和中州百姓先谢谢将军。”说着向洛毅深深地鞠了一躬。 洛毅慌忙扶起白清羽,手指不禁的又摸向了腰间,待摸了个空的时候,才记起前来赴约时佩刀已留在了大营之中。“不知王上要微臣怎么做?” “叛国!”白清羽斩钉截铁道。 等到白清羽下去龙哭台的时候已是黄昏,夕阳的余晖将不远处苏睿的身影拉的斜长,一直延伸到龙哭台的台壁上,这是洛毅与苏睿的第二次相遇,近在咫尺又远在天边,最后只有远远的一望。“将军舍命救国,小女子无以为报,唯有一舞以谢将军。”看着白清羽与名叫睿儿的女子并肩远去,洛毅突然想起了昨天睿儿离开大营时的最后一句话。 四 中州国都的一处宅子里,聚集了好几个人,一个个表情严肃似乎将空气也凝结了。良久的沉默过后,终于有人开口了:“据证实,皇宫门口悬挂的确实是洛毅的人头。” “哎!”其中一人一声长叹,“洛毅是我中州最有名的将军了,没想到在白清羽面前竟然如此不堪一击,我们以前太小看他了。” “世事难料,就像谁能想到洛毅临阵倒戈蛮族,不过白清羽收买人心的手段着实高明,除了洛毅,其他所有将士全部免死,戴罪立功。” “那我们怎么办?” “本来我以为白清羽年幼人弱,想先逼他让位,然后在抵抗蛮族进攻。如今看来已经不可能,先不说白清羽的实力我们要重新估算,洛毅一死,蛮族肯定更加肆无忌惮,边关传来消息,蛮族的进攻已经开始,如果我们现在还一意对付白清羽,恐怕整个中州都淹覆在蛮族的铁骑之下了,国将不国,还谈上什么千秋霸业,我看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先帮助白清羽抵抗外敌。”第一个说话的人总结道。 “一切听从大宗主吩咐。” 五 风炎一年,蛮族在镇边将军洛毅死后大举进攻中州,而一向不服白清羽统治的宗祠党人一反常态,全力支持白清羽,中州士兵在新任统帅苏瑾深的带领下势如破竹,将蛮族铁骑赶出中州之地,风炎乱世终于拉开序幕,作为“铁驷之车”之一的苏瑾深也第一次登上了历史的舞台。 结尾 蛮族败北,消息传来,举国欢腾,白清羽在王宫内大摆筵席,宴请百官,一时间觥筹交错,交杯换盏,好不热闹。 国都郊外七八里处,一女子将一壶酒缓缓倾倒在一座无名墓前,几声清冷的咳嗽响起,许是这天地间最动人的声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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