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不知不觉,已经到了今年的霜降,秋天快要结束,冬天又要来了。 我有没有和你说过?我本来,很不喜欢冬天。 因为寒冷总是让我的饥饿感越发鲜明和严重,也加深了无助和绝望。在我十岁之前的记忆里,每一年的冬天都是这样的印象,每一年我都会想,我会不会就那样死去。十岁那一年的冬天我原以为也不会例外。 那年冬天连扬州都下起了雪,我忘记了我是怎样流落到那里的,或许只是想到一个暖和些的地方过冬。我只记得自己蜷缩在一个冰冷的角落里,因为发烧,意识已经不是非常清楚。看着天空中纷纷扬扬的白色,恍恍惚惚地想着:原来扬州也会下雪。 渐渐地,我觉得很累,想着索性就这样睡去了别再醒来,或许也不错。对于寒冷的空气,我已经麻木了。因为太累,我就慢慢躺了下来,随着时间的流逝,在我视线里的雪花,越来越无法分辨。 有一瞬间我的意识陡然清醒了,或许是因为你的那件斗篷,它从上方落下来,盖住了我的身体。后来回想时,我无法想起当时它的式样和颜色,却很神奇地,似乎总还能闻到一段令人安心的淡淡香气。是隐隐约约梅的暗香,仿佛有一两枝疏影婆娑地盛开在不是很大的雪里。 那正是你独有的香气没错。 那一年的你已是豆蔻年华,而我,是你在回七秀坊的路上救起的孩子。 我被你送到城里的医馆看病,又被你安置在客栈,你抓来药替我煎煮。你很高兴的是,第二天我的烧就退了下去。 那几天的事到现在我都记得很清楚,不管过去多少年我一定都会记得这么清楚。 言谈中,你告诉我你是什么人,又问了我的事情。我摇了摇头,只说:“我叫孙飞亮,是个孤儿。”便不愿再多说什么,你看看我的神情,也没有一意追问。 后来你看我有些武功根底,便说若是无处可去,就跟你回七秀坊吧。 你问我愿不愿意,而我并不知道七秀坊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可是我想既然是你的师门,能有你这么好的人,那里一定也是个很好的地方。所以我愿意。 然后你若有所思地摸了摸我的头,又轻轻地擦了擦我的脸颊,仿佛是对我说,又仿佛是在自言自语。你说:“飞亮,七秀坊本是不收男弟子的,不过……你长得这么好看,坊主和师父一定会很喜爱你,或许,会破例收下你的,别担心。” 虽然你叫我别担心,从记事起就未曾间断的冷遇和离弃却让我对人情毫无信心。所以我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 十岁孩子的眼神或许很难掩饰住什么,我听到你又说:“就算万一,她们不肯收你,我也不会丢下你,相信我。” 你说着紧紧地握了握我的手。你的手非常柔软,我却从那种力度中感觉到你的坚定。 把我领到坊主和师父面前时,我觉得你比我还要紧张。你很用心地替我拾掇了一番,买了布料亲手为我赶制新衣。你说七秀坊的女工是天下闻名的,你很小就开始学习,可是一直没有什么机会用,你笑着说,飞亮,你可不要嫌弃我的手艺。 你还记不记得那天你一边替我梳头一边打趣我说:“飞亮,你啊,真的是个很好看的孩子,等你长大了,不知有多少女孩子会喜欢上你,你若是有了自己喜欢的人,可千万不要让她伤心啊。” 我说,嗯。 可是,我已经不是孩子了。 我从铜镜里看到站在我身后的你,浮着像水中新月一样的笑靥。 在那一年冬天之前,我未尝不怨恨上天给我的童年冰冷恣肆,不同于别的孩子;可是那一年冬天,我却无法再安心满足于只做一个孩子。 你不会知道,虽然在你眼中我只是孩子,但那个时候在我心里,凝望着铜镜里你的鬓影,对你也对自己说:云,我绝不会让你伤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