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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 帖] [02-03-08]【山吹区】《七族幻想录》第三轮 少年之盟 帖杀詹若菱QZ(参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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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8-18 19:46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省略号 于 2013-8-18 20:09 编辑

(一)




雪已停了整整一夜,天边的云层垂得很低,与远处的冰原紧紧连接在一起,早春的冻土透着刺骨的寒意,涉北部落的大帐外,士兵们已列起了长阵,远远望过去,像一条银白色的长蛇。

慕伊紧紧贴在龙承先的胸前,看到眼前异族的兵士冰霜一般的面庞,不由得心中一窒,微微发起抖来。龙承先敏锐地感受到怀中的孩童的惧意,借用扯住驼马的缰绳的姿势,用双臂给了他无声的安慰。

扎西国钦在大帐前看着这位自中州而来的使臣,怀中蜷缩着小猫一样柔弱的孩子,不觉皱了皱眉。

龙承先亦察觉到来自巫扈族族涉北部落最为无情的大君对怀中慕伊不屑的评判,心底不禁生出一丝忧虑。然而在这个微妙的时刻,他只能像一个标准的使臣一样,抱着慕伊跳下坐骑,带领随行的仆从们,向扎西国钦行中州最尊贵的大礼。

原本停息的北风在此时渐渐地烈了起来,再过不久,大雪又要重新落下。

扎西国钦壮硕的身躯伫立在风中,刚刚那一瞬流露出的情绪已被隐去。此刻他脸庞的线条收得紧紧地,似一尊浅棕色的石雕一般看着眼前的一幕。

龙承先行毕大礼,单手抱着慕伊,讲起了那千古不变的开场白:

“伟大的扎西国钦大君,请允许我带来青州慕氏一族最诚挚的问候。龙承先奉家主之命,将少主护送至大君帐下。另外这些出自多利亚民族之手的精美物品,还请大君笑纳。”

扎西国钦的眼睛始终没有离开龙承先的脸,然而他发现,这位来自青州的使臣并不像其他来使一样,在他的注视中流露出丝毫的恐惧或回避。于是他沉默了片刻,问道:“青州是慕氏家族统领的州郡,我听闻中州素来富庶,其中青州尤甚。仅以一个青州的财力,便可以匹敌整片中州。如此看来,慕氏若想称王,也并非没有根基。又何必远道送一个质子到我涉北部落?”

龙承先对此问似乎早有预料,从容答道:“家主向来是遵从天命之人,如今天下的姓名乃为大夏,天下的王族乃为玉氏。家主绝不会凭借些许财力便敢觊觎天下的王座。少主是慕氏一族最小的儿子,名为慕伊,虽是年幼,却为家主正室夫人所出,将来会继承慕氏家族的全部家业。之所以送至大君处,是家主认为少主年幼体弱是在青州养尊处优的结果,这极北的苦寒气候,正好中和少主体内先天的热毒。而涉北部落世出的英雄们,也总让家主赞叹不已,他极想让少主丢掉中州人惯常的娇戾之气,在涉北部严苛的训练中,成为天下之雄。”

风又烈了些。扎西国钦听完龙承先的叙述,又陷入了沉默。士兵们也静静地,一时间,只剩下他们银白色的铠甲下露出御寒的兽皮长袍掀动的声响,混合着远处荒原风声回荡的嘶号。

扎西国钦思索了片刻,低低地对着旁边的兵士说了些什么,兵士领命而去。他将目光转向龙承先单臂所托的幼小孩子那儿,孩子的脸埋在龙承先的肩膀上,小小的身躯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他忽地笑了:“这样一个羔羊般的孩子,便是慕氏新一任的家主吗?确实太弱了些。青州想取得我巫扈族涉北部的支持,不是没有道理的。中州的水土,向来只能养出羸弱的兵士,你们若想取这天下,光有钱财是不够的,还差了一支彪悍的军马!”

龙承先并不想隐藏他的来意,而此刻扎西国钦的话,正好点明了他要说的一切。他沉默了片刻,原本准备好的一席话忽然显得那么苍白无力。最后,他只是点点头,说道:“少主就托付给大君了。”

离开的兵士在此刻回到了扎西国钦身边。扎西国钦淡淡地哼了声:“托付?”接着,他一抬手,一群女人带着一群孩子走到了扎西国钦的右手边。孩子们的个子高矮不一,大些的应有十一二岁了,最小的仅有四五岁的模样,他们都披着兽皮扎成的暖裘,在寒风中紧紧依偎在女人们的身边。

“如你所见,不仅是你青州。泉州、凉州、冀州、甚至井州也纷纷送来了质子,以示结盟之意。而这一位,”扎西国钦上前扶住一个孩子,掀开那顶避风的裘帽,“这位是大夏王族送来的公主。”

龙承先没有料到原本顺利的局面忽然如此变化,而埋首在他肩膀上的慕伊,此刻也扭过头,去看眼前的情景。

被掀开裘帽的女孩儿挣脱了扎西国钦的手掌,她看起来约莫七八岁的年纪,发色是纯金色的,她睁大湖蓝色的眼睛,狠狠地瞪了扎西国钦一眼,拉起了帽檐将暴露在寒风中的脑袋再次紧紧地裹住。

三十年后,南方大陆上人人称颂的第一霸主——慕氏家族唯一的继承人——慕伊,回想起第一次遇到大夏国最美丽的公主——玉问筠时,便总会想起一张气呼呼的小脸。那顶避风的裘帽下,一缕没有被收拢的金色的发丝在烈风中狂舞着,不肯在他的记忆里停下。

扎西国钦在大夏公主蛮横的反抗中大笑起来,他对龙承先说道:“即便如此,青州也要将质子留下吗?”

“要留下!”回答他的是一个稚嫩的声音。“我要留下!”







(二)




中帐内的火盆烧得很旺,姆妈还在往火盆里不断添着干羊粪。新来的青州质子慕伊蜷缩在厚厚的毛毡被里,静得仿佛不曾存在过。

他已在涉北部生活了整整二十个日夜。

第十五日,龙承先带领着仆从离开了涉北部,启程返回青州向家主复命。临行前,他郑重地向慕伊辞行,并留下了这样一番话。

“少主,属下今日就要离开此地回到青州,向家主汇报这里的好消息。此次临行前家主曾对属下说过,少主虽还年幼,但处事沉稳,凡事已懂得大局为重。如今属下看来,少主果然不凡,竟能被涉北部大君赏识,将他最小的公主白玛与少主婚配。此事意味着涉北部已和青州有了盟约,少主一时半刻断然不可离开巫扈回到内陆。然而属下也知晓北部冰原的生活必然比不上青州故乡,但为了家主的大业,还望少主切莫忍耐,在涉北部打理好生活起居。”

慕伊只是看着他,神情非常的空洞,这表情一瞬间让龙承先犹疑起来——一个年仅八岁的孩子,从此就留在了异乡,也许一生都不能再返回故土,这是何其残忍的事情。

但大局已定,为了慕氏的将来,为了这天下,一切都值得。

龙承先出发时,慕伊送了很远,很远。直到看着那队人马消失在茫茫的冰原,直到酷寒浸透了他瘦小的身躯。

扎西国钦给慕伊安排了两个女仆贴身服侍,一个年长些的,话极少,脸颊因经年的寒冷生着紫黑色的冻块。另一个是约莫十五岁的少女,刚嫁给部落里一个年轻男子,神色间总有一点娇痴的笑意。

尽管如此,年幼的慕伊从龙承先离开的那日起便感到十分孤独,他思念青州,在那里,有红花绿叶,有鸟叫虫鸣,有无穷无尽的阳光。但在这里,除了极寒的冰原与阴郁的天空,什么都没有。

又到了晚膳的时间,姆妈照例端来了腥膻的羊奶汤,和一条烤得焦黄的羊羔腿——这是冰原上最好的食材了。姆妈说,只有部落的首领和他的家眷才能享受到这样的饭食,否则只有煮食野兽的内脏,饮极酸的马奶。

慕伊看着眼前的食物,却没有一丁点儿食欲。他看过涉北部男子们豪饮酸马奶的姿态,也看过他们从烤架上割下大片肉块吞食的情景。但在青州,碗通常只有一个手掌那么大,酒杯也是可以盈盈握在手里的。他想到这里,忍不住忽然想哭了。

有人却在这时掀开帐门走往里走,姆妈们看到来者,急急行了恭敬的大礼。齐声喊道:“公主殿下。”

裹着厚厚兽皮的白玛早已习惯了极北的冰原气候,忽然踏进这个火盆烧得噼啪作响的温暖中帐,只觉一股热气直逼面门,不出一会儿,鼻尖上就沁出了一层薄汗。她忽地看到一个裹在毛毡被里的瘦小孩子,一张脸掉拉着,似乎随时都要哭出来的样子。

“窝在毡子里哭丧着脸的是谁啊?把他赶出去!父亲说要把我嫁给青州来的勇士,勇士在哪里?!叫他出来见我!”

没有人敢回答她。慕伊裹在毛毡被里,根本不去看那个粗鲁的小姑娘。他想,这个地方真是讨厌透了。

“羊奶汤,羊羔腿……”白玛看到摆在床边的食物,又仔细看了看毛毡被中只露出一个脑袋的男孩儿,“原来就是你啊?”

她一步上前,伸出小手将毛毡被里的慕伊一把拽了出来。

慕伊只穿着单薄的缎袍,赤着双脚,寒冷很快包围了他。

“和我去见父亲,我不要嫁给这样的人,看起来比刚出生的羊羔子还要瘦弱!走!”白玛说着,便要把他拉出帐外。

多年后,留存在巫扈族第一圣女白玛心中的,有关于慕伊的最初记忆,都是一只冰凉的手。那么弱小且逆来顺受,像刚出生的小羊。

扎西国钦一进帐篷就被最心爱的小公主撞了个正着,蛮横的小姑娘正准备把新来的青州质子拖出帐门外。他一把扶住孩子们摇摇晃晃的身体,叫女仆们给慕伊裹上了暖裘。

白玛回头一看,自己正要去找的父亲就在眼前,便丢开了慕伊的手扎入了父亲宽厚的怀抱,她娇蛮地说:“阿爸,我不要嫁给这样的羊羔子!”

扎西国钦用大胡子磨了磨女儿娇嫩的小脸,逗得她咯咯的笑出声来。他对女儿轻声安慰道:“羊羔子会长大的,头羊小的时候也只是羊羔子。”

白玛只是个九岁的小姑娘,她知道头羊在羊群里是有多么的厉害,但她没有办法去联想头羊小的时候是什么模样。不过父亲从来都不会骗她,就像父亲曾经许诺送给她东海彩色的小鱼,凉州娇艳的锦花,甚至一个活着的羿人,没有一次食言。于是她信服地点了点头。

姆妈们趁机给慕伊穿上了羊皮裹脚,慕伊默默地想,原来他们以为我是一只羊。

扎西国钦看着这个低着头的懦弱孩子,无法和当日那个回答要留下来的孩子联系起来。是什么原因驱使这么小的孩子做出影响自己一生的决定呢?是的,或许中州的水土只能养出羸弱的士兵,但不代表不能养出未来的帝王。

“头羊……头羊吗?”扎西国钦默念着。忽然在他心底生出了一个决定,他再次深深看了慕伊一眼,抱着女儿离开了中帐。




(三)






慕伊坐在东边的帐内,身边是来自各个州郡的质子。在他们每个人面前都有一方矮桌,上面铺着一卷兽皮制成的书籍,翻开一看,尽是一堆看不懂的符号。堂上,一个长胡子老者执着书本,正在咿咿呀呀的念诵着什么。

坐在慕伊身后的孩子用书卷捅了捅他的后背,慕伊回过头,那个孩子看起来比他要大一些,脸上闪动着古怪的神色。

“以后你就是涉北的上门女婿啦!将来会变成一个放羊的,挥着鞭子,得儿得儿的叫!嘻嘻嘻……”

周围的孩子也跟着吃吃笑起来。还有孩子竖起大拇指:“禹汲说的好!”

慕伊很想喊,我不是放羊的,也不是谁的上门女婿。但长胡子老者正在堂上喋喋不休的读着书卷上的怪字。他担心自己会打断了课堂,只得低低地说了声,“你们这样,教书老师会生气。”

“你们看,居然管那老头叫老师!知道老头是什么人吗?他也是个放羊的,你将来会和他一样,胡子……”那个叫禹汲的用手比划了一个虚空的长度,“这么长。哈哈哈哈!”

慕伊看了看老者,确实没有因为堂下的嬉闹而停下来,也并没有要喝止他们的样子。

一个孩子跑到禹汲的耳边小声地说了什么。禹汲听后,又大声说:“原来巫扈族的公主说他是一只羊羔子!我还以为他是放羊的,谁知他就是一只羊,一只羊啊,啊哈哈哈……”

孩子们离开了座位,围在慕伊四周,齐声喊着:“一只羊!一只羊!”

慕伊握着拳头,很想把眼前晃动的一张张不怀好意的笑脸打掉。记忆里黑暗的一幕再次包围了他,逼仄的巷道里,人们无尽的嘲笑……没有人能救他,除了他自己。

他闭上眼埋下头,用拳头堵住了自己的耳朵。

“吵死了。”是一个女孩儿的声音,并没有多么响亮,但孩子们立即停止了哄笑,一瞬间静得只剩下堂上的老者念诵书卷的声音。

玉问筠离开了最前排的座位,走到人群中,看到一个捂住耳朵的瘦弱孩子。她伸出手,拉住他右边的手臂。

力气出乎意料的大。她再试了试,那个孩子依然埋着头,姿势没有丝毫的改变。

或许是出于女孩子的本能,她轻轻地摇了摇他的手臂。

慕伊睁开眼睛,第一眼看到的是那么美丽的蓝,就像青州最好的晴日,天空没有云,一空碧蓝色满满地铺展开去。

玉问筠也呆住了,在她的印象里,周围的人看到她只会低着头,对她恭敬地行礼,没有人敢用这样的目光去直视她的眼睛。

“就像看到了故乡。”

后世在对大夏国历史文献的研究中,发现在大夏末年时,曾有一位风华绝代的公主,有关于她的容貌,都来自大夏国灭亡后,最大的诸侯王慕伊对史官的描述。这段描述引发了后人的无数猜测,但没有人能够明白,这原本只是一场单纯的相遇。

慕伊被玉问筠牵着,坐在了她隔壁的座位上。从此在涉北部的冰原上,他们总是一同出现在任何地方。







(四)




兴索达瓦已经很老了,他在这片荒芜的冰原上生活了快六十年。和所有巫扈族的男人一样,他狩猎野兽,保卫部落女人和孩子的安全,也会在固定的庆典上,跳起天神赐予部落的祈祷之舞。

或许因为神的选择——“又或者因为舞姿标准?”兴索达瓦总是这样对他的仆从开着无边的玩笑——他成为了涉北部落第二十三代祭师。

“已经是三十多年前的事情了。”兴索达瓦喝了一口酸马奶,长长的胡须沾了些许的残沫,他毫不在意的一把抹去。“如今想来,真像一场梦。”

“祭师大人,星辰真的能够决定陆地上的一切吗?”德吉梅朵是个十六岁少女,在一次星辰占卜中被选出来,代替原来的仆从来服侍部落最尊贵的祭师。

兴索达瓦想了想,只用答案的一半回答了她:“星辰可以决定陆地的生,也可以决定陆地的死。”

少女原本将信将疑的心,在听到祭师的话后,忽然充满了虔诚。从那一刻起,她变成了一个新的信徒。

直到白玛成为巫扈族的圣女之后,他才把深埋在心中的另一半答案告诉了新的圣女:“但星辰决定不了我们的兴盛,也决定不了我们的灭亡。”

“即使是梦,也该有实现的一天。”与兴索达瓦并肩而坐的年轻人接过了那个破旧的羊皮囊,灌了一口酸马奶。

“你太着急了。尽管大夏国已经是强弩之末,但大君的意思,中州的诸侯们已各有实力,要取中州之地并非打下一个大夏国便可。而且,诸侯们各怀心思,对帝王之位早有图谋,若是我们强入王都,只怕被诸侯们围困,最后不过做了某个诸侯称王的跳板。”兴索达瓦不紧不慢地将大君的意思一一转告给这个神秘的异族之士。

年轻人听完并不答话,只是沉默地一口又一口将羊皮囊里的酸马奶喝了个见底。喝罢,他将空囊袋扔还给兴索达瓦,抬手指向东方,说道:“你看。”

火红色的巨月自地平线缓慢地升起,这是每隔三十日便可看到的夜间奇景。德吉梅朵已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她朝着巨月的方向疾走了几步,仿佛这样做,就可以融入那火红的圆球中去。

“你们口中的‘月’,真正的名字叫做‘婺女’,它是我曾居住的地方。”年轻人看着兴索达瓦,眼眸中闪着妖异的光芒。“曾经它和属于你们的大陆‘娥曦’并没有什么不同,所有的生灵都可以在陆地上跳跃,奔跑,过着自由的生活。但是,权利和欲望,毁灭了它。至今,烈火还在燃烧,火红的光芒会照亮娥曦的整个夜空。有一天,火终会熄灭,到那时,你们再也不会看到这轮火红色的巨月,只有当它离‘娥曦’最接近的一刻,你们也许会隐约感到一个黑色的圆球自东向西划过这片夜空。又或者,你们早已不记得它。”

兴索达瓦静静地听着他的讲述,但年轻的德吉梅朵早已无法控制自己,不断发出由衷的惊呼和叹息。

“在你们的大陆上,一切得失都要讲究‘时机’。但是每当看着这轮巨月,我总在思索,是不是不管得或者失,都终将会消失在夜空的另一端?”






(五)




“抓住他!”广阔的冰原上,质子们骑着几匹瘦马,追赶着前面一匹老马。

慕伊和玉问筠合骑那匹相对强壮的老马,躲避后面的追逐。

“抓到打死他!”领头的禹汲喊。

“剥光他身上的兽皮,丢在这里,活活冻死!”另一个孩子提出了更残酷的方式。

但那几匹瘦马原本只是给质子们提供新鲜马奶的,并不像那些专门的坐骑,脚掌上裹着防冻防滑的兽皮和干草,可以在冰原上自由地奔跑。它们只在孩子的抽打中跑出了一小段距离,脚掌就已冻得失去了知觉。一时间,好几匹马摔倒在冰原上,

十二岁的慕伊比当初高了很多,但玉问筠因为有一半多利亚人的血统,身高还保持在十岁的样子。慕伊便让玉问筠坐在马匹前面,他坐在后面拉扯马缰。

本来他只是打算带着玉问筠试试大君新送来的坐骑。但是其他的质子听闻了风声,便从各个帐子里牵出了属于自己的母马,妄想给瘦巴巴的慕伊一点教训。

慕伊和质子们的恶劣关系,似乎就是从那次课堂开始的。

最开始他们只是试探性的谩骂,到后来发展成拳脚相向。但因为大夏公主的关系,他们并不敢太过分,常常只是使出几个暗招,得手了便得意地远远跑开,也不管玉问筠狠狠地警告和怒视。

大君对这些行为是默许的。涉北部历来就有年轻男人们为了心爱的姑娘互相攻击的惯例——强壮勇猛的人才有资格获得一切。

只有在慕伊伤得很重时,他才会让他们的老师兴索达瓦去各个帐子里作出适当地警告。

十三岁的白玛略微有点儿胖,她只在慕伊受伤时才会去看看他。每次看到他干瘦的身躯,她总会失望地说:“阿爸说你会是一只头羊,但我从没有见过像你一样瘦弱的头羊。”

而在那时,玉问筠从不会出现在他的帐篷里。

玉问筠快十四岁了,除了个头,已经有了大姑娘的模样。因着大夏公主的身份,又是唯一的女孩儿,她是所有质子里唯一有权利能够单独召见访使的。冰原上的牧民,因为常年的饮食,以及用羊脂涂抹冻伤的地方,身上总散发着一股隐约的腥膻气味。只有她不同——自大夏国来使送来的货物里,总有几箱是留给她的特殊用品,比如散发着甜味的香膏,比如挂在腰间的香囊,比如搁在帐篷里的熏香炉,甚至还有可以边烧水边沐浴的特殊浴桶——在整个冰原上,玉问筠是唯一一个香喷喷的女孩儿。

此时,慕伊的怀里香喷喷的女孩儿大喊:“停下,停下,他们都不追了!”

慕伊勒停了气喘吁吁的老马,果然在不远处,几个男孩儿正躺在地上抱着胳膊打滚。

“我们要过去看看他们吗?”慕伊问。

“活该!”玉问筠的口气里没有一点怜悯。“又没有人叫他们跟来,他们还要追着跑,摔死都活该!”

慕伊虽然也对那些孩子恨的咬牙切齿,但躺在这么寒冷的冰原上,久了肯定是要冻死的。因此他说:“我们还是回去通知部落里的人吧?这样下去,他们几个可能会冻死的。”

“嗯……”玉问筠想了想,说道:“从这里跑回去,也得好一会儿,再加上叫人,又要好一会儿,这些时间足够把他们冻成大冰块了!很好,我们回去叫人吧!”

可是话音未落,身下的老马忽然抬起前蹄嘶喊了一声,接着猛烈地奔跑起来。幸好慕伊没有放掉缰绳,二人都没有被甩下马背,在狂奔中,他们紧紧抓住缰绳也无法让它停下来,只得保持姿势以防被颠下马背。

慕伊注意到,原本躺在冰原上无法动弹的瘦马们,也纷纷支起四蹄挣扎地想要站起来。他从它们眼中,看到了无边的恐惧。

有什么可怕的东西,正在接近这里!

受伤的质子们还躺在冰原上哀嚎,丝毫没有发现危险正在逼近他们。

一股剧烈的腥气夹杂在风里扑向他们。这个味道太熟悉了,涉北部整个骑兵营地里,就散发着这样的味道。

野狼群!而且是可怕的冰原巨狼!

老马发了疯般地往前奔跑,可它毕竟年纪大了,还背着两个孩子,只要狼群一出现,很快就会被狼群吞没。

慕伊在一瞬间做了决定。他趁着拉扯缰绳老马吃痛减速的一瞬,跃下了马背,抱着头灵巧地在冰原上打了个滚,落地时并没有受伤。他听到玉问筠惊疑的呼声,于是把手拢成一个圆筒状,对着老马离去的方向喊,“抓紧马缰!去部落里找人过来!它一定会带你回去的!”

因为减少了负担,老马的速度明显加快了许多,很快就载着玉问筠消失在远处。

慕伊跑到质子们的身边,将他们一个一个拖到周围几座矮矮的冰丘后面。虽然这么做并不能瞒过嗅觉灵敏的冰原巨狼,但比直接把身体暴露在它们面前要好。

风中的腥气愈发剧烈了。地平线处,已有一群涌动的生物出现。但是另一边的地平线,没有任何动静。

慕伊想,或许今天就是他将死的日子了。

如果他死了,会有几个人记得他呢?玉问筠或许会,姆妈们或许会,还有远在青州的母亲,她一定会。

躺在不远处的母马们嘶号着,声音尖锐而凄厉,不知道是因为恐惧,还是在死亡之前为自己吟唱的挽歌。

狼群很接近了,数量大约在二十到三十只。有关于冰原上的狼群的传说,慕伊听过无数个,那个服侍他的年长姆妈的父亲,就是在对抗狼群时死去的。

但关于冰原巨狼的故事却很少,据说这种生物只在冰原最北边出没,那里是整片大陆寒冷的发源地,普通生物是绝对无法靠近的。

巫扈族在大陆上以征服冰原巨狼为最大的荣耀,但也只有巫扈族的族人才知道,其实所谓的征服,也只是骑兵们遇到了一头落单的巨狼,以无数的牺牲才换来这野蛮生物的驯服。

而巨狼群,从没有人见过,也没有人敢去想。

年幼的慕伊并不知道他所面对的,是多么可怕的噩梦。







(六)




“巨狼群?” 扎西国钦无法相信大夏公主的话。“巨狼只能生活在极寒的北部,这里对它们而言太热了,它们绝不会成群的出现!”

“是真的!只有巨狼才有那么难闻的味道。你的骑兵营里,三头巨狼就已经臭气熏天了。这种气味我肯定不会记错!” 玉问筠急得手脚并用,试图让扎西国钦确信目前情况的险恶。

“既然如此,就派出一队骑兵去看看吧。”扎西国钦并不相信眼前孩子的话。但质子受伤却是可能的,派一队骑兵去营救是万无一失的决策。

玉问筠坐在骑兵队长的马后,她紧紧拽住队长的上身盔甲边沿,催促他向慕伊的方向疾驰。

不知道怎样了。玉问筠在心中默念着,慕伊那么瘦,即使跟着部落里的骑兵队训练,学到的也只是些自保的格斗技巧。面对冰原巨狼,不可能有丝毫胜算。

等到骑兵队赶到玉问筠所说的位置,冰原上只留下几滩斑驳的血迹,人和马都不见了。

“不可能……不会的……” 玉问筠喃喃地说。

下马查探的士兵已将情况汇报给队长。从冰原上留下的痕迹来看,的确是冰原巨狼没错,而且数量成群,已超越了以往所遭遇巨狼的数量。队长不可置信地听着这个消息,直到连续三个人报回同样的查探情况,才确信了事实。

“质子们全部遇难……太惨了……”队伍里已有士兵在小声的议论。

玉问筠忽然对着空旷的冰原大喊慕伊的名字,风声把她的声音带得很远。似乎凭着这样的呼喊,就能带回离去的人。

慕伊自远远的矮丘后出现的一刻,士兵们仿佛看到了神迹。

他毫发无伤地活着,身边还站着一个陌生的年轻人。矮丘的背后,受伤的质子们一个不少,寒冷和疼痛已让他们昏迷。

“神明!是冰原神明的眷顾!”士兵们再也无法隐藏心中的震撼与激动,纷纷用赞美表达自己的心声。

“还是快把孩子们带回去吧,温度太低了。”年轻人对对神情激动的骑兵队长说。







(七)




这是扎西国钦第一次看到兴索达瓦口中所说的神秘年轻人。

没有人知道他在居住在冰原上的何处,也没有人看他到和任何巫扈族的族人一起并肩而行。他每次出现总没有固定的时刻,不是带来中州最机密的动向,就是透过老祭师向大君提出所要的支持。

这种秘密的合作已经持续了十年。

扎西国钦没有想过他是这么的年轻,十年的时间并没有在他的脸上留下任何痕迹——当他十年前就以“年轻人”的身份出现时。

年轻人仿佛看穿了大君的疑惑。他微微一笑,开口说道:“尊敬的大君,我的名字叫做仲芮。相信您的臣子已向您说明了我的身份,也提过了我的出身之地并非是您所在的大陆。”

“你们要什么?我相信,你们的组织一定不只有一个人。”扎西国钦问道。

“是的,我们的组织不是只有一个人,或者几个人,它甚至比您想象的要强大得多。今天我来到这里,也是首领的意见,他希望我能够代表组织,和您开诚布公地谈谈今后的合作。”

“现在的合作还不够吗?涉北部已经无法再支持更多的物资给你们了。而你们提出的大夏的王都,上次兴索达瓦已经完整地表达了我的意见。”

“您不必有任何的担忧。或者我们谈谈那个孩子吧。”仲芮对大君的拒绝仿佛并不感到意外。“那个对抗巨狼群的孩子,真是个奇迹。”

“回报的士兵说,当时你和那个孩子站在一起。我是听说过你的神力的,是你用力量保护了他吗?”扎西国钦确实对当时的情况非常地好奇。

“是不是我保护他,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能够在那样的境地,做出了最出人意料的选择。”

“是的,曾经他也做出了令我无法置信的决定,当时他还只是个八岁的孩子。”

“有许多人这一生并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他们是生命的弱者。也有许多人的一生已经安排好了必经之路,他们是生命的强者。弱者不提,但那些强者据我所知也从未有过成就霸业之人,大君可知道为何如此?”

“在我们的陆地上,凡事讲究‘时机’,你所说的强者们,在我看来,他们正在大陆上聚集着自己的势力,你为何却说他们不是霸业之主?”

“呵呵,只是割据一方势力,便是霸业?敢问大君,您敢不敢去想将整个中州大陆独自收入囊中?”

“整个中州大陆?!”

“是的!成就霸业之人,敢想人所不敢想,敢为人所不敢为,敢破人所不敢破!”

“破?”

“那个孩子,大君怎么看?”

“将来一定是一方霸主。若是以羊群做比,他便是头羊。”

“羊?”仲芮的眼睛里透出一丝失望的神色。“大君原来以这样温和的目光看着这片大陆吗?那个孩子,绝不是大君口中的头羊,他是一头狼,甚至是一头冰原巨狼!”

扎西国钦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个神色坚毅的年轻人。

“如您所说,在您的大陆上,凡事讲究‘时机’。但您忘了,年轻的一代正在成长,中州的权柄绝不会等待任何的‘时机’!”







(八)




北国的夏季,冰原有些地方露出了短暂的绿意。

慕伊和玉问筠远远看着老牧民和他的羊群。羊儿们惬意地享受着四处奔跑的快乐,啃食着青草的嫩芽。

大夏国第四代君主玉轩因病驾崩,连同这个消息,大夏的使臣还带来了接公主回朝的讯息。

“明天我便要出发回中州了。”玉问筠说道。

“我刚来的时候,姆妈告诉我,大君对质子们安排的仆从都是有用意的,安排的年龄越轻,便是代表质子留在这里的时间越久。你的姆妈在今年春天去世,所以你在今年一定会离开部落。”慕伊十四岁了,声音显出几分黯然地低哑。“如果这是真的,也许这辈子我都无法离开这里。”

“你说过的,总有一天你会回到青州。会带我去青州吃那些好吃的糖糕、风干的水果,看多利亚人贩卖的珍奇小玩意儿。我们打过勾勾的,无论如何,你都不能食言。” 玉问筠嘟着嘴,她对突如其来的离别也感到难过,但她年轻的心相信,这不会是他们最后一次相见。

“嗯,我答应你。我一定会离开这里。”

慕伊确实没有食言,在玉问筠离开的第二年,巫扈族就以涉北部为先锋,攻入了大夏国的都城。在兵荒马乱的那一年,质子们纷纷趁机回到了自己的州郡,为之后群雄割据的格局打下了基础。

不过,那都是之后的故事了。

“其实……”少年犹豫了一下。

“嗯?”

“其实我在青州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什么样?”

“嗯……”少年停顿了一下,语气忽然变得异常急速。“我的母亲只是个青州街头卖艺的女子,她和父亲认识时,父亲还没有接掌慕氏的家业。因为畏惧严苛的家规,他只敢把母亲偷偷养在一条巷子最里边的一座小院子里。隔壁的邻居并不知道我的父亲是谁,因此对我们母女议论纷纷,说她是个不正经的女人,而我,是个肮脏的孩子。”

少女紧紧握住少年的手,让他有勇气继续说下去。

“我小时候很少出门,并不是不想出去,但是每次只要踏出大门,被别家的孩子看到,他们就会大声喊来很多孩子,他们围在我的四周,对我指指点点,说我是‘乞丐’,是‘不正经女人的孩子’,是‘来历不明的野种’……直到我六岁时,父亲才把我接回家中,但因为母亲没有家族背景,我也跟着没有地位。最后,母亲求我父亲,将我过继给正室夫人……”

“难怪他们肯把你送到这里来受苦。”

“是的,当时他们对我说,如果我不去,母亲就要重新回到那座小院子里生活,我和她将永远不会再见。所以,在我没有能力保护母亲之前,我绝不能离开这里,至少,至少现在不能!”

“嗯,我等着你。”少女蓝色的眼睛里,流动着温柔的光泽。“我会一直等你回去。”

这是他们今生的盟约。

晴朗的天空中,厚厚的白云缓慢地在天际流动。

“我也给你讲个秘密。你记得吗?就在那个方向。” 玉问筠指着南方的天空。“那里有一颗很亮的星,我指给你看过的。父王曾告诉我,每颗星都是一个人,而那颗星就是我。我说,那颗星星那么亮,那么孤单,我不要那颗星星是我。父王却说,在夏夜的时候,不要点烛火,去一个黑暗的地方仔细地看那个方向,就会发现,原来那颗星并不孤独,还有一颗星和它紧紧地贴在一起。那两颗星,是传说中的伴星。他说,总有一天,我会遇到另外那颗星。”

少年静静地听着,他也紧紧握住少女的手。

“你会是那颗星吗?”

“嗯,我就是那颗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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