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仇
逃奴
一名赤着双足的白袍少女从王宫里冲出来,侍卫们交错拦截,一路大呼小叫:“大王有令,王女不得私自出宫!”
少女左奔右突,在侍卫的包围圈中肆无忌惮地拳打脚踢起来。然后大笑:“滚一边去,别挡我的路!”一脚踹倒正东方的三名侍卫,穿过宫门,扬长而去。
背后传来侍卫们声嘶力竭的呼叫:“快禀告大王,王女又出宫了!”
少女已经快冲进山林了,闻言转头,呸道:“阿母不在了,谁能逼迫我玉问筠天天呆在那个华贵的棺材里?”她喜欢热闹的街市,喜欢灵动的自然,就是不喜欢华丽的王宫——那里太没趣了。
林荫浓密,溪水潺湲。玉问筠沿着小溪漫无目的地行走,曳地白袍湿了半截,拖泥带水地坠在身后。她找了一块大青石坐下来,将双足浸入水中,眉开眼笑地看着那一地青翠:“真是好地方。神都该羡慕我了。”似乎要印证她的赞叹,一阵山风刮过,木叶微微摇动,远处山鸟啼叫了两三声,一派盎然生机。
“星光如剑,世事如尘。前有路兮,在水之滨。星光如银,世事如新。前有路兮,问彼青筠……”玉问筠倚着青石,快乐地踢踏着溪水,轻轻哼起自己的释名歌谣。
忽然,一只山鸟刷地飞起,箭一般掠过她的头顶。玉问筠猛地抬头,看了看急飞的山鸟,嘀咕道:“神啊,又来破坏我的心情了!”她拨弄着腕上一只晶镯,眯起眼睛打量四周。潺潺水声中,渐渐多了嘈杂的人马声,纷繁地直奔她这个方向而来。
“不是回宫再算账吗?为什么现在来寻我回去?”玉问筠从水中跳了起来,怒冲冲地在青石上乱踩。
就在她跺着脚准备开溜的时候,远处传来几下尖利的骨哨声。玉问筠一怔,立刻松懈下来:“这是鹿骨哨。侍卫们似乎只用象牙和犀角哨……咦,这是什么?”她的视线被远处溪水中的一道黑影吸引住了,黑影似人,有四肢;又似鱼,随着水波流动,一点声息也无。
玉问筠右手虚空一抓,移来一块大石,“扑通”一声,丢在那黑影面前。黑影一吓,猛然往上一蹿,“哗啦”一响出了水。出水的是一名瘦弱少年,长得倒是眉目疏朗,一脸的疲累和惊慌失措,仅能蔽体的破麻衣上不断向外渗着血水。
玉问筠好奇地问道:“你是谁?为什么可以一直呆在水里?”
少年抬头看见玉问筠,呆了一下,随即飞快回头一瞥,又慌慌张张地沉入水底。玉问筠一愣,不慌不忙地掐了个缚神诀,一道无形的绳索将那少年从水中提了出来,搁在青石上。
少年慌乱地挣扎着,眼看逃不过眼前人的束缚,黑亮的眸子里慢慢闪过一丝戾气,身上的气息也从孱弱转向威重。缚神诀竟然被他挣得松动了起来。玉问筠惊咦了一声,顺势收紧了缚神诀,然后歪着脑袋看他:“你不说话,我就不放你走!”
远处的骨哨声越来越近,少年始终不说话,只是眼神渐渐转为绝望。当骨哨声到了三十步外的时候,他放弃了挣扎,苍白的脸上满是哀伤。玉问筠继续掐着缚神诀,笑嘻嘻道:“谁叫你不回答我的话?这回走不了啦!”
骨哨声停了下来,七八十人从山林里现了身,为首一条大汉提着铜槊,骑着角马,蹚水过来,弯腰施了一礼:“多谢王女,替我抓到这名逃奴!”
“逃奴?”玉问筠眼珠一转,迅速将腕上晶镯一拧,白光一闪,那麻衣少年瞬间失去了踪影。随后,她双手叉腰大叫道:“阳佟虔,你哪只眼睛看到你的逃奴了?”
“幻神境!”阳佟虔面孔涨得通红,“这名逃奴是东征军俘获的唯一一名蓬莱夷族人,请王女不要为难我!”
“胡说八道!”玉问筠愣了一下,怒道,“他的手脚中间分明没有肉蹼,怎么会是羿族人?”
阳佟虔握紧了拳头又松开:“王女如果不信,可以随我去王宫,请大王做决断!”
“我不去,父王总是偏心你们这些四处征战的臣子。”玉问筠很无赖地一拍手,“不如这样,我们一起去神殿,让神巫来判别!”
“神巫禹汲是个瞎子!”阳佟虔气得额头青筋直跳,“王女行事太不公平,我要去找大王!”他招呼也不打一声,调转角马,带领大队人马呼啸而去。
“呸!你才是瞎子!神巫的眼睛只是被封印而已。”玉问筠撇了下嘴,忽然叫道,“哎呀,不好,阳佟虔去父王那里告状。我得找神巫来救命,不然又要罚背神训了!”她掐起飞神诀,一团雾气升起,裹住身边一片虚空,一溜烟地往王宫西南奔去。
淘汰者
夏帝国早已风行木结构建筑,只有高大的神殿全部用金属原石垒筑而成。正殿有三座高有数丈的紫金神像:中间低眉微笑的是天皇玉寰,东面是威武勇猛的神将军黎煊,还有一座是夏帝国的开国君主。
“神巫,求你了,你叫父王别罚我背神训吧!”玉问筠此时就趴在正殿的地上,跟一只磨盘大小的乌龟大眼瞪小眼。
“筠,你跟禹汲说话的时候,不要一直盯着那只老乌龟!”一个苍老的声音响了起来,带着点无奈。
“好啊。”玉问筠翻身坐了起来,又把手上晶镯一拨,放出困在幻神境中的麻衣少年,“神巫,你来摸摸这个逃奴是不是羿族人?”
全身隐在黑袍之下的禹汲幽灵一般飘了出来,一把攥住少年的左手,一触之下便松开双手,凛然道:“筠,你将他还给虔!”
麻衣少年被他的手一握,浑身发颤,不自觉地抱住双肩蜷起了身体。玉问筠拽了下他的裤脚,却扯下一片麻布,不由愣愣地道:“就算他是羿族人,我可以叫父王把他赐给我。为什么要还给虔?”
“此人经脉气息属于羿族王族。”禹汲叹了口气,“叫虔过来吧,王必定要见他的!”
玉问筠忿忿然道:“他的手指没有蹼,经脉早就阻塞,哪里会是王族人。”
“羿族人幼年时要在海中经受生死考验,他应该是那场考验的淘汰者。”禹汲幽幽地道,“要不是我将幻神境传给了你,你只怕困他不住!”
麻衣少年豁地站了起来,眼中迸射出不屈的怒焰:“正如你所言,我是一名王族淘汰者。我一直在逃亡,因为我不容于羿族,不容于中州大陆,甚至不容于这片娥曦大地。你们想要如何对付我,不必躲闪,我承受得起!”他一把撕开破烂衣襟,露出狰狞可怖的肌肤。心肺部位有两条血红的烙印,其余部分的刀伤鞭痕层层叠叠,不知其数。
玉问筠惊呼一声,跳起来:“你、你怎么会受这么多伤?”
麻衣少年冷冷地看着她:“羿族人没有淘汰者。要么从海里爬出去,要么葬在海里。我不想死,所以逃上了岸。今天你所见到的,只是我十五年中的一次小逃亡。”
“逃了十五年啊!”神殿里多了一个懒洋洋的声音,“没有神的眷顾,一个淘汰者居然活到今天,真是奇迹。”
“誉!”玉问筠惊喜地扑向一名戴着金冠的少年,“你怎么来了,父王没跟你去捕猎呀?”
“咳咳!”韦誉摸着鼻子笑笑,“我已经在这里了,王还会远吗?”
他身后凭空出现一道高大的身影,衣着倒也简洁,只是头上一顶熠熠生辉的王冠,已将其人身份暴露了。来人是大夏第三代王玉顼,他背着手走过来:“筠,你又出宫了,回去把神训抄五百遍!”
“不是背神训吗?”玉问筠傻眼了。韦誉安慰性地拍了拍她的脑袋,退到了阴影里。
玉顼也不理她,一步跨到麻衣少年身前,沉声道:“我是大夏王玉顼,你是谁?”
麻衣少年挺了挺背,话声中带着三分骄傲七分痛苦:“我是羿族王邢翼第三子,淘汰者慕伊!”
“留在大夏,为我操练水军!否则,死!”
“我选择死!”
玉顼大怒,目中神光浮动,隐现杀气。
慕伊瘦弱的身躯吃不住他的威压,拼命抵抗之下浑身骨骼都咔咔作响。玉问筠见他汗出如雨、摇摇欲坠的样子,倍觉可怜,急忙横身拦在二人中间,叫道:“父王,他不适合呆在军中,把他赐给我,我会水!”
玉顼皱着眉看她半晌,不知在算计什么。最后终于敛去杀意,点了点头:“如你所愿!”然后走了两步,带着一股旋风消失在神殿中。
韦誉笑着挥挥手:“筠,记得抄五百遍神训!”
玉问筠刚刚浮现喜色的脸马上变了,怒喝道:“你再嘲笑我,我就求父王把子车千萍嫁给阳佟虔!”
韦誉笑容冻结,咬牙道:“算你狠!”转身出了神殿。
“神巫,我回去了!”玉问筠用足尖踢了下地上的乌龟,然后回头唤道,“慕伊,走吧!”
慕伊用古怪的眼神打量她,一言不发地跟上去,十步之后就跟上了她轻巧细碎的步子。
神殿中央,禹汲静静地站在神像下的阴影中,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前有路兮,在水之滨。命运,在谁手中呢?”
神选者
“慕伊,你是怎么逃出大海的?”
“慕伊,来替我抄神训!”
“慕伊,你为什么不说话?嘴巴除了吃饭不就是用来说话的吗?”
“慕伊,你为什么不笑?绷着脸很丑。”
“慕伊,你为什么不信神?”
……
时间如白驹过隙,一晃而过。玉问筠在与慕伊一起度过了三年。她去偷神巫的药给他治伤,去父王那里索要神兵利器给他练功。三年,慕伊身量渐长,身上的伤痕基本修复,体内的经脉也逐渐打通,逛遍了夏王城,甚至包括王城的军营驻地。三年,玉问筠学会了玩水——准确地说,是学会了羿族人的独门功法。她越来越喜欢跟慕伊呆在一起的感觉。只是慕伊一年说的话都不如她一天说的话多。每天相处的时光里,总是她围着慕伊说个不停,脸上的笑容绽放出明媚与开心,而慕伊沉默着,偶尔温和地瞥一眼她的身姿,眼底立刻升起冰冷的火焰,将那一缕温情燃烧殆尽。
玉顼似乎忘了这名羿族王族长子,三年没来见他一次。甚至对玉问筠偷灵药、索神兵的事情,也视若无睹。韦誉也不过来过三次,一年一次,但也不是来找慕伊,只是来见玉问筠。阳佟虔倒是记挂着他的逃奴,刚开始三天两头地光顾王宫,却被玉问筠指挥侍卫打了出去。他气得调来数十名东征军将士,与王宫侍卫打了两场群架,然后被夏王直接降职去了东征军战地,做了一名前锋。玉问筠对此十分满意,得意忘形之下居然准备带着慕伊去战地看阳佟虔的笑话,幸好半途被韦誉追了回来。结果,玉问筠也收到了夏王的惩罚令:罚抄神训八千遍,禁足三个月。
夏王的惩罚令实在太有威慑力,玉问筠为此安分了许久。以至于她再也不敢大摇大摆地打出宫去,而是如今天一般,牵着慕伊的手偷偷跳出了宫墙。随后,两人出现在初次会面的小溪。
“慕伊,记得你三年前的样子吗?喏,就是这里,你差点被我的石头打中,从水里跳起来,很慌乱,像一只受惊的兔子!”玉问筠紧紧牵住他的手不放。慕伊身上受过无数伤,可双手没有留下半点瘢痕,光滑而又柔软。
慕伊已经比她高出一个头,径自低垂着眼帘。
“慕伊,那时候你受了很多伤,瘦得可怜。还是现在这样好看。唔,我看看,胸口这里的烙印还没消除。明儿再去找神巫讨些灵药。”玉问筠不由分说地扒开他的衣领,凑上去看了几眼,又给他掩上衣襟。
慕伊转头看她,眼底闪过一道不可捉摸的光芒,带着几分犹疑:“不用!”
“咦?你说话了。”玉问筠惊喜地抬起头。
慕伊被她看得有点狼狈地转过头。
“慕伊,你看着我。”玉问筠用力扳正他的脑袋,“别逃避了!”
“我……”慕伊欲言又止。
“告诉我,你想要什么?”玉问筠笑了一下,“三年,我还不足以让你信任吗?”
慕伊闭了下眼,一字一顿:“我要回东海。”
玉问筠笑容一收:“你的族人会允许淘汰者活着回去?”
慕伊道:“我不回去,只怕他们有灭族之祸!”
玉问筠慢慢地松开手,脸上浮现出嘲讽的笑意:“你探听了大夏的军防,要回去帮他们吗?”
慕伊被她的笑容刺得眼疼,忽然也是一笑:“王女学会了我族纵横大海的独门功法,不也交给了东征军么?”
玉问筠一愣:“胡说,我没有教给其他人!”
“韦誉曾经试图读我的记忆,但没有成功。”慕伊道,“后来,他读了你的记忆。”
玉问筠面色刷地惨白如纸,喃喃道:“本以为留住你的脚步,就改变了你的命运。原来我们注定要刀兵相对。”
慕伊看着她苍白的脸,心中没来由地一阵抽痛,强自压下不适,说道:“我回去了,你多保重!”转身欲行。
“慢着!”玉问筠喝道。
“王女还有何吩咐?”
“拿着这个,你可以平安通过东征军阵地!”玉问筠抹下腕上晶镯,塞进他的手里,回头就向神殿狂奔。
进了神殿,玉问筠一脚踩中乌龟壳,居然横着摔了出去,摔在黎煊神像前。她伏在地上,半天没起身。大乌龟爬过来靠在她身边,她也没理会。
禹汲走出来,道:“筠,你不该把幻神境交给他!”
“我怕虔会杀了他!”玉问筠带着鼻音回答,“还怕他走丢了!”
“傻孩子!”禹汲叹着气,然后幽幽地说,“你现在还不动身,可追不上他了!”
“真的?你没开玩笑?”玉问筠一跃而起,“我可真去了,神巫千万叫父王不要罚我抄神训!”喜悦充满了她的心,她甚至不给神巫回话的机会,反身就冲了出去。
“神选者已经出动,你通知玉顼发兵吧!”禹汲身后的神像荡漾起一道黑色的闪电,又恢复了宁静。
永远的仇人
东海战事,绵延了三千里。蓬莱夷族水上军力失去了原先占据的绝对优势,大夏东征军与他们缠斗了数月,胜负在五五之数。
玉问筠跑到东征军战地,立刻被扣了下来。东征军统帅裴灭龙不顾她抹着眼泪的苦苦哀求,将阳佟虔从前线调回,寸步不离地跟在她身边。阳佟虔正打得起劲,准备靠积累的军功升职,忽然被派来做这种无聊的差事,只气得暴跳如雷。于是每天找茬似地与她吵闹。玉问筠心中着急,又离不了中军大营,脾气也极为暴躁。两人每天大吵小吵,闹得人人避之不及。
裴灭龙一封军书递到夏王面前,汇报了一应战事,末了发问:势均力敌,计将安出?
玉顼回批:西线将平,吾将领军东援。见信后三日纵王女,十日后全军出击。
裴灭龙收到信的第三日,派人将阳佟虔叫去:“虔,近日辛苦了!”
阳佟虔紫涨着面皮,怒声道:“元帅,你不能这样折辱我!”
裴灭龙捋须一笑:“先锋官听令,阳佟虔杀敌有功,升为右将军。着右军即刻拔营,三百里外安寨候命。”
“得令!”阳佟虔兴奋得脑门都在发光,“元帅要玩大的了!”
中军帐外闯进来一名军校:“禀大帅,王、王女不、不见了!”小军校跑得满头大汗,紧张得舌头都打了结。
阳佟虔大惊,咚地站了起来:“元帅,你不该单叫我来议事!”
裴灭龙让军校退开,微笑道:“不叫你来,王女怎么离开?”
阳佟虔惶然:“元帅设计让王女离开?”
“她是引领大夏战争胜利的神选者!”裴灭龙解释完就将他赶出营帐,自唤了巫师过来询问王女情况。
玉问筠趁乱偷偷摸摸离了军营,闯入蓬莱夷族住地。她从一名废弃的屋子里摸来一套破旧的羿族女装,又往脸、颈部抹上两把灰,将双手笼入袖子,小心翼翼地挨入正在迁移的人群。跟着纷乱的人潮游走了三五天,琐碎的消息陆续传入了她耳中。
“阿母,我今天第一次见到生还的淘汰者。”
“淘汰者不该活在这世上!”
“淘汰者打了胜仗,大王会承认他在族中的位置吗?”
“王子卢戾向淘汰者提出决斗了!大王还没答允。”
……
第九日,这群人来到东海边,辽阔的水域中,高大的船只穿梭往来,蔚为壮观。玉问筠第一次看到大海,看到那一望无际的碧波,她目眩神迷地停下了脚步,结果被拥挤的人群推搡着冲到一堵石壁前。玉问筠茫然贴着石壁坐在地上,偷偷感应了一下幻神境,那微弱的灵力波动竟然在石壁后面出现。玉问筠大喜,四下打量无人注意自己的行动,连忙立刻沿着石壁往后挪。转过石壁,见到了一片营帐,营帐四周旌旗招展,守卫森严。
玉问筠仔细辨认着旗上的图样,心里叹了口气:真是好运气,王帐都被我找着了。她依旧蹩到石壁底下坐好。
忽然一阵风动,她身边多了一人,熟悉的声音响起来:“你怎么来了?”
玉问筠大喜过望:“感谢神,你果然活得很好!”
慕伊一身黑衣,沉默如昔,气势却是大涨。“神是什么东西!”他冷冷一笑,笑容里有浓重的杀气。
玉问筠初见他的喜悦固然褪了几分,还是执着地追问:“羿族王没有为难你吗?”
“在我们羿族,强者为尊!”慕伊答,“我能够打败大夏东征军,便是强者。”
玉问筠偏着头看他:“要是真打败了东征军,你想怎样?”
“进攻中州!”慕伊毫不犹豫地回答。
他想灭了我的家!玉问筠大为恼怒地退后一步,复又停步,满怀希冀地说:“你跟我走,别管这些事好不好?咱们去布罗梅朵……”
慕伊打断她的话:“就算是淘汰者,也不能抛弃族人独自逃命。”
玉问筠失神地盯着他,半晌冷冷道:“把幻神境还给我!”
慕伊从怀里掏出晶镯给她。
“我的慕伊不见了!”玉问筠流着泪接过晶镯,掐起幻神诀,白光一闪之后,她愣住了。她没能从原地消失,原地却多了一个黑袍人,他手中的短剑正从慕伊胸骨间抽出来。
“慕伊!”玉问筠大叫一声,扑过去抱住慕伊,手忙脚乱地掏出灵药抹在他伤口上。
“筠,跟我回去。”黑袍人提着滴血的短剑,向她伸出一只手。
“神巫,你骗了我!”玉问筠泪流满面,“你说双目被封印,你说只能守在神殿的黑暗中,你让我来找慕伊,你在骗我!骗我!”
“筠,我没骗你!”禹汲淡淡地道,“临行之前,神将军黎煊解开了我的封印,所以我能脱离黑暗,穿越幻神境来到这里。”
“筠,回去吧!”慕伊气息奄奄地道,“你听到骨哨没有?夏军开始进攻了!”
随着骨哨吹响,厮杀声四起。四周人群越发混乱地朝海船涌去,王帐的兵马开始调动,立刻有军士发现了这里的动静,一边大叫一边向这里跑来。
“好,我带你走!”玉问筠胡乱抹了一把泪,准备扶他。
慕伊摇头:“羿族人有自己的归处,你留下我,他们会带我去圣地。”
禹汲看着远处奔来的羿族兵马,叫道:“筠,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神巫,别再骗我了!”玉问筠摘下晶镯抛到他身上,凄然一笑,“我已经明白了,我是一名神选者。你走吧!”
禹汲犹豫了片刻,化作一道白影消失在原地,留下一声幽幽的叹息。
羿族士兵看清了满身是血的慕伊,愤怒地举起了刀剑。慕伊连张口的力气都没有,眼睁睁看着玉问筠身中数十刀,缓缓倒在血泊中,不由急痛交加,昏了过去。
醒来时候,慕伊发现身在海船中,漂流在大海中。面容憔悴的羿族王邢翼倚坐在舱口,见他睁眼,勉强笑了一下:“慕伊,等会送卢戾与我去圣地。”
慕伊活动了一下手脚,惊得坐了起来:“我为何还活着?筠呢?”
“筠?”邢翼冷冷道,“是那个大夏女子的名字?我命人将她抛进大海了。她险些杀了你,你还惦念她?”
慕伊怔怔地流下泪来:“她没杀我,动手的是大夏神巫!”
“哦,敢情她还是恩人?”邢翼捂着流血的胸口狞笑,“你还活着,是因为我跟你换了魂命!卢戾已经死了,我也要死了,记住,大夏是你永远的仇人!世世代代,别忘记!”
慕伊将伤亡者送入圣地,率族人退入蓬莱群岛,以图后事。
世仇,是个多么沉重的词。慕伊常常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坐在海边叹息,又常常哼起那段熟悉的歌谣:星光如剑,世事如尘。前有路兮,在水之滨。星光如银,世事如新。前有路兮,问彼青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