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路子的试杀

墨沫

张爱玲在《倾城之恋》的结局里写道：“传奇里的倾城倾国的人大抵如此。到处都是传奇，可不见得有这么圆满的收场。胡琴咿咿呀呀拉着，在万盏灯火的夜晚，拉过来又拉过去，说不尽的苍凉的故事——不问也罢！”

这本小说算是张爱玲唯一一部结局圆满的小说罢。

我这里说的倒不是白流苏跟柳原，没有三十年代香港的战火，更没有旧上海那苍凉的故事，只不过城市里的平凡人平凡事。

凤英对着服装店的玻璃窗扯扯衣襟，理理头发。她的脸是标准的鹅蛋脸，大大的眼睛，高高的鼻梁，长发齐肩，身材消瘦均匀。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皮肤粗糙了些，虽不算黑，却也不似江南姑娘那种白生生水灵灵的吹弹可破。

在这城里转悠了几天，最后临近郊区的地方找了一份书店的工作——书店管理员兼营业员。这工作工资虽不高，却也落得清闲。来书店的，多半是老人或是半大的孩子，都莫不是来看书的，舍得买书的少的可怜。班上无聊闲暇的时光，凤英全靠看书打发了。

凤英并不是生长在江南，骨子却有江南姑娘的那股柔情细腻。书里的那些故事，凤英总觉得不可思议，不知那些作者是如何写出来的。有些感人至深，回头想想，只得叹息一声。哎！故事就是故事，现实里只怕没有一个相似的。

上个月下了场大雨，凤英回家的路上被淋了个透。回到家就发烧了，打电话给老板请了三天的假。老板倒还好，一个劲的嘱咐凤英一定好了再来上班，按时吃药什么的。凤英心里略微些许感动。

这病让凤英在家休息了五六天，总算好了。

老板劝凤英搬到书店附近住，一来上班可以免去骑那么久的自行车，二来书店这边的环境也不似城里那般吵。房东是老板的一个朋友，一个四十多岁的妇人，可能是在郊区住惯了，没有城市里人那种市井气。妇人的丈夫很早就去世了，家里只有一个二十多岁的儿子。

房子是三层，房客也不多，大多是夫妻两个或是三口之家。也还算安静。凤英的房间在二楼，房东家住在一楼，除却房东家，一楼还有两户人家。三楼有两户，一户是一对夫妻，另一户是两个还在念大学的女孩子。

房东太太和蔼可亲，面上总是带着笑。房东的儿子在一间广告公司上班，腼腆文静，看起来也还算清秀，似乎是个好丈夫的坯子。凤英搬来不到半个月的时间，跟房东还有房客都很熟悉，大家也都很照顾凤英。毕竟一个女孩子出门在外，和街坊邻居搞好关系总是有个照应。

老板有次说想将房东太太的儿子介绍给凤英，凤英委婉拒绝了。每个姑娘总希望自己能等来一场浪漫的爱情，无论结果是悲抑或喜，经历过就好。

书店的柜台是侧着对着门的，而门是向南的，太阳照进来会很刺眼。所以凤英那天并没有看清那个男人的脸，最多模模糊糊看清了脸型的轮廓。

那天的太阳很烈，并不像初秋的阳光，反而跟夏天的正午有些相似。

好像在书里的故事里，这样反常的天气里总会有不平常的事情发生。凤英眯着眼睛靠在椅子上，想着。

上午店里并没有客人，凤英靠在椅子上迷迷瞪瞪的都有些睡着了。

“当、当、”有人敲了两下柜台。

凤英睁开眼看过去，男人个子很高，很瘦。他虽然将门外的阳光挡去很多，阳光却从他身体两侧照进来了。凤英一侧脸，只模模糊糊看到了这个男人脸型的轮廓。国字脸，鼻梁很高，头发有些乱，眼睛盯着凤英的脸。

凤英有些迷糊，嘴巴张开了一时竟忘了答话，只顾得想将这人的脸看清楚。

这人的声音低沉且有吸引力：“请问，这里可以租书吗？”凤英脸颊有些发烫，恍然道：“哦，可以租的。先生你要租书吗？”话一出口，凤英才想到自己真是笨。不来租书问什么有没有书租。

这人走到柜台正前，凤英这才看清楚这人的脸。不到三十的样子，眼睛大大的，眉毛很重，唇上微微有些胡子。

这人打量了一下凤英，凤英只觉得心跳得很快。好像真的是书里写的那般一见钟情一样。

这人微微笑道：“我想要租《红与黑》，是法国作家的。不知道你们这里有没有？”

凤英道：“哦，好像是有的。我帮你找找看。”

国外的一些名著并不是太受大众的欢迎，在里面的书架里，而且在最上面的那一层。想要取下来很不容易。凤英从柜台那边搬了椅子来，站在椅子上，还是有些够不着。

那人靠在柜台上，随手拿起凤英平时看的几本书，大多是《飘》、《简爱》之类的爱情小说，翻了几下，他好像对《简爱》很感兴趣。

“唉！小姐。红与黑你不用拿了，我租这本吧。那个下次再租。”那人将书拿在手里扬了扬。

凤英又从椅子上下来，捋了捋耳边的头发，她指尖划过面颊，竟还觉得有些微微发烫。“好吧，那么请你登记一下。”

凤英走到柜台里面，又去找登记册。

“押金三十，一天一块钱，十天之内请归还。先生，请问你叫什么名字？”“林子辛。”

那以后子辛倒是隔五六天来一次，渐渐地也就熟了。凤英虽然是农村姑娘，但是也大大咧咧，不似一些没见过世面的女孩子。林先生是一间工厂的工人，并没有什么知识，最近迷上了国外的小说。

有一天子辛问了：“贵姓？”凤英道：“我姓柴。”

“真是不好意思，老是来麻烦你。”凤英笑着摇摇头：“这有什么？这是我的工作啊。”

子辛搓搓手道：“真是，让你这样忙。”凤英只是笑着摇头，不说话。

两个人沉寂了好一会。子辛好似下了很大的决心，问道：“你这几点关门？”凤英道：“六点。”

“你下班我请你看话剧吧？简爱。你看，总是麻烦你忙来忙去的。”凤英的心跳得很快，道：“这……不好吧。”

凤英还是跟子辛一起去了，两个人一起看话剧，原本应该是有说有笑的。从剧场里出来，两人却一言不发，似有些尴尬。想开口，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凤英来这里也看过几次话剧，多是与邻居，抑或自己一人。总觉得少些什么，好像话剧就该是一男一女一起来看的。

子辛送凤英回到家之后才说了一句今天的话剧还不错。而凤英却根本没在意话剧演的怎么样，只得点点头附和说不错。

话剧错不错并没所谓，有所谓的是身边的人。

凤英觉得自己像是书里的人，遇到的尽是书里的事。

那天子辛送凤英回家以后就离开了，走的时候什么也没有说。再也没有来租过书，也没有来找过凤英。也许子辛只不过想找个人一起看一场话剧。

过了几年，有人说凤英嫁给了房东太太的儿子，不过也只是有人说起而已。子辛这个人好像从来不曾在凤英的生活出现过。

凤英过了几年也许就不记得这个人了。

相遇相识相离，都像是话剧一般，演完一出又一出，却终究是戏，散场也就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