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陌红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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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半世笙箫半世妆》作者:一叶如来(全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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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4-22 18:51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文案:
他透过她身上的视线看到的永远是另一个女人,于是她轻描淡写地转身离开,漠然决绝。
她的身上背负着沉重繁复的身世秘密,朝廷要追缉,一叶盟要维护,黑道势力要窥探……

素素说到底只是一个很平凡的女子,落入万千红尘中,人影繁复,让他们寻寻觅觅。
但是却遇到了曾经叱诧风云的轻尘,醉生梦死;遇到了沉默寡言的沉简,默默背负;遇到了温柔如水的流苏,纠结在身份立场的漩涡……

这个江湖很复杂,或许并不该属于她。当爱含两代,当情遇乱世,一切又当何去何从?
不论最后是翻云覆雨、权倾天下;是碌碌无为、旖旎灯红;亦或是梅妻鹤子、归隐山林——都是后话。
如今的她,在天下的纷乱间辗转颠簸,只是为了摆脱那缱绻注定的命运。

------------------------------正式章节开始-------------------------------------------

楔子:箜篌笙箫引
  凡看过楚国国史的人,无一不知道一叶盟的存在。
  凡在江湖中行走过的人,没有人会怀疑一叶盟的势力。
  然而,在一叶盟内流传下来的《一叶小札》中的“贤之卷”中曾有过这样的记载:
  “楚三十六年,有女名素。性淡,容静雅,若姑射出尘之姿。跻身乱世而不惊,终隐于天下,不知其踪。”
  一叶盟是何种地方?连朝廷同样忌他三分。不知有多少人想在一叶盟的名册《一叶名录》中看到自己的名字,却不得其法。
  然而,数千年后,有人翻遍《一叶名录》,却始终没有那位名素女子的记录。
  何以没有在《一叶名录》上留名的女子竟会出现在《一叶小札》之中?虽然只是寥寥数笔,却成了千万年间的谜团。
  故事,始于此。
  一段文引千行思,且说此女一生如何曲折波折,众看官不妨往下看……

第一章 一夜落奴宅(上)
  这一年,桩素七岁。
  外面天已经是蒙蒙的黑,而马车还在轰隆隆地驶着,周围的孩子们都已经睡下了,每每几个抱着个圈儿,在这样寒冷的夜晚里互相取着暖。原本有几个人还在叫嚷的,也因为那几个汉子狠狠的几巴掌而安静了下来,一时间周围只剩了一片宁静。
  桩素的眼皮已经开始感觉沉重了,但她牢牢地撑着,透过马车的帘幕,一动不动地看着外面的月亮。
  今晚的月亮好圆,好亮。
  前一天,她还牵着柳姨的手笑盈盈地赏着花灯,但今天却已经在了这么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牢笼里。
  桩素知道自己遇到人口贩子了,那天黑灯瞎火的把她往麻袋里一套,便抓来了这里。
  她有些怀念柳姨做的芙蓉茉莉羹,里面有淡淡的别样的味道,很温馨。从她记事起就没有了娘的印象,照顾她生活的一直是柳姨,现在自己不见了,也不晓得柳姨会有多担心。桩素下意识扯了几把绑着自己的麻绳,眉心顿时拧起。她总觉得自己该逃出去,可是又想不出什么法子。
  “你这样是扯不断的。”暗暗地听到有人说话,桩素抬头,看到有个少年神色淡淡地看着她。周围没有灯光,只有借着依稀的月色才勉强看地清,但这一眼的印象,只觉得他长的过分的白,白地好像少了几分人色。
  桩素不满地抿起了嘴唇:“这样扯不断,那你说怎么办?”
  “你如果逃走被抓,他们会打断你的腿。”
  听这语调,她感觉到他是在嘲笑。桩素咬着牙忍住呸他的冲动:“打断我的腿关你什么事。”她的手放在身后依旧不屈不挠地磨着,似乎是渐渐擦破了皮,慢慢可以感觉到火辣辣的疼。
  这个时候她只想离开这里,至于是不是被打断腿,那是以后的事。
  桩素忽然觉得手上一暖,动作霎时一顿。
  那个少年不知何时靠了过来,背对着她,用自己的手将她牢牢抓了住:“这样下去,绳子没断,先断的是你的手。”他的声音里好像有几分无奈,有点少年老成的意味。但一句话扩大了她的痛,桩素感到手腕那仿佛灼烧一般的,刺痛。刺地她的眼泪终于忍不住地充满了眼眶。
  从被抓到现在,她还没有哭过。
  少年背对着她,手轻轻地揉过她的手腕,似乎真的稍稍缓解了她的痛。桩素诧异地发现,这个苍白的人儿居然有着一双温暖柔和的手。她悄悄地藏下眼泪,依旧对方才他的态度有些别扭,但也怪声怪气地问道:“我叫桩素,你呢,叫什么?”
  “沉简。”少年的语调分毫未变。
  “哦。”桩素轻轻地应了声,“你似乎知道的不少,知道我们会被带到哪去么。”
  “不知道。去哪都一样。”
  “怎么可以这么泰然。”桩素忍不住地抱怨,转过身去看着他,“你不想走么?”
  “不想。”
  “为什么?”桩素惊讶,“你不怕家人担心?”
  “我没有家人,没人会担心。”沉简说。
  桩素觉得自己的心跳那一瞬顿了一下,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沉简也不说话,周围顿时又陷入了一片沉寂。
  桩素一咬牙,反手握住了沉简的手。她感到沉简的身子莫名一僵,似乎有想挣开,但她握地愈发地紧了。脸上微微燥热。她的手比沉简的手凉多了,居然还企图给他取暖……桩素正心里暗骂着,忽然感到马车一停,“驭——”地一声,外面霎时开始闹腾了。
  外面的嘈杂把车里的孩子们都惊醒了,一个个簇拥在一起,有些惊恐地盯着车门,不知道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桩素下意识地往沉简那靠了靠,感觉到他微微皱了皱眉,但也没有说什么,不由抿嘴悄悄偷笑。
  在这时候,能笑地出来的人着实没有几个。桩素的笑很快就藏了下去,一双乌溜溜的眼也盯着车门,留意着外面的动静。
  “官爷,我们是正当的商户人家,现在正赶着回去交差呢。”外面有人这样交代着。
  官兵有几分耀武扬威:“没办法,上头下的令,最近查得紧,我们只瞅一眼,你也别为难我们办事。”
  竟然是遇到了官兵?马车里的孩子顿时眼睛一亮,有人已经开始嚷嚷了起来。车帘子一掀,外面的火光顿时映了进来,各人的脸上都灼上了红光,有几分的灼目,所有人都眼巴巴地盯着那个官差,仿佛抓到最后的救命稻草。
  “这个是……?”衙差的声音怪异地调了调长音。
  “这个是我们几个乡下亲戚们的孩子,没见过世面,让带出去历练历练。”来了个人,嬉皮笑脸地应承着,从怀里偷偷掏了包东西塞到对方的手上,“老爷您也知道的,上头催的紧,我们也只能从自己亲戚那讨点伙计了……”
  衙差收了东西,嘴角一咧,顿时笑了笑:“那是自然,那是自然。”说完帘子一放,仿佛什么都没看到。
  马车里顿时又陷入了一片黑,瑟瑟索索地开始有人开始低低地哭。
  那是一种从天际顿时落入地狱的感觉,呜咽的声音顿时绕在车厢里,有些绝望的凄凉。
  桩素的心里也感到失落,空空的,似乎缺少了一些什么。但她没有哭。抬头时看到沉简依旧沉寂平静的神色,不由地缩了缩,窝在角落也不说话了。
  外面的嘈杂声一点点地又散了去,安静地又只剩下风的气息。陆陆续续有人来回地走动似乎是在收拾官兵搜刮之后的残骸,只剩下踩到地上枯枝时发出的“吱呀吱呀”的声响。
  一时间格外的安静。
  马车又陆续向前行了一阵,忽然车帘一掀,来了几个汉子把车上的人连拖带拽地给一个个扯了出来。桩素被一拖下踉跄了几步才站稳,抬头时只看到了“陋居”两个字,这才留意到自己已经进了一个院子。
  才刚站好不多久,从内堂里走出了一个块头高大的汉子。他手里拿着一条粗朔的长鞭,隐隐有种凶神恶煞的神态,睨着一干孩子,嘴角里吐出了几个字:“方才衙门来人的时候,是谁叫的那声?”
  这一句话出,周围顿时没了声。
  古怪的安静,有些叫人毛骨悚然。
  大汉一皮鞭拍在了地上,顿时响起一声裂帛的声响,地上赫然多了一条深深的印痕:“没人认,就每个人都受上一顿鞭子。”他的声音仿佛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
  那些孩子们一哆嗦,但依旧没人敢出面认上。一双双眼睛盯着那比他们手腕还粗的鞭子,很是惶恐。
  大汉一示意,有几个门丁揪了几个孩子往外拽,一把丢在了院子中央的空地上。大汉嘴角微微一扬,哂笑:“看来是要每人挨上这么一顿才长记性?”他的手那么轻轻巧巧地一扬,“啪”地一声临空拍了个响鞭,衬着他脸上那道深邃延长的刀疤,很是狰狞。
  “不……不是我!”被拖出来的孩子已经窝成一团吓地泣不成声了。
  这样一鞭子下去,恐怕是要没半条命的吧。桩素不由地把唇咬地紧紧的,十指深深地镶进了掌心。她下意识地向前走上了一步,但下一步却因为被人拉住而动不得,回头时她看到沉简皱着眉看她。
  “你疯了?”他声音极轻,刚好叫她听到。
  桩素觉得掌心被十指已经镶地生疼,也是眉心微微一蹙,偷偷挣出了沉简的手。她才没有疯,只有她自己知道自己没有疯。那么粗的鞭子,要让每个人来挨上一顿,倒不如——让一个人受了。
  她觉得自己的身子在颤,往前走地格外艰难。
  忽然背后被人拉了一把,桩素踉跄地向后一倒,还没站稳却已经看到有人站了出去。“是我叫的。”听到那种语气说出这样的话,桩素感觉到周围明显地一静,她的眼瞳也不由霍然张大。
  沉简站出去,神色倒是漠然地似乎和他无关紧要。大汉拿着粗大的鞭子站到他面前,眼睛威胁地稍稍一眯。门丁把孩子们放了,那几人得了自由,立马一溜烟钻回了人群,显得心有余悸。
  沉简没必要承认,根本不是他喊的。桩素觉得心里闷的发慌,正要出面,结果无意间注意到一抹视线。沉简方才似乎瞥了她一眼,冷冷的,漠然的,冰地让她的话有顿时咽了回去。总觉得这个少年的冷是从他的心里透出的,所以眉梢轻轻地一抬,也足以叫人的心不由地震了震。
  刚才那一瞥,沉简仿佛再也没有向她这边投来任何注意了。
  一阵风过,忽然间窸窸窣窣的一阵声响。沉简的背影看过去有些萧瑟。
  “是你喊的?”大汉眯起眼,嘴角一咧,声音依旧是从牙缝里挤出的。声音才幽幽地荡过,鞭子仿佛着了魔,霍然一甩已经“啪”地一声抽了过去。
  “啊——”孩子们都不由地喊了起来,一些胆子小的已经吓地开始哆嗦,隐约又有了哭声。
  “再哭,再哭的全给老子拖出来!”大汉骂骂咧咧地一声吼,顿时周围又静下了。他转身看向沉简,他单膝跪在了地上,一是腿上已经是斑斑的血迹,淋淋地透过破碎的布隐约渗出,红地有些凝重。
  “你不求饶?”大汉的伤疤霍然触了触,眼里放出几分狠意。
  沉简低着头,脸色依旧苍白地接近透明,却格外安静。不哭,也不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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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4-22 18:5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章 一夜落奴宅(下)
  这样一来,难免是损了那大汉的面子。他的脸色霍然沉了下来,手陡地扬起:“逞英雄是么?老子叫你逞!叫你逞英雄!他妈的臭小子!”一道道鞭痕如渲染的花般在素净的衣衫上片刻渲染,红地诡异,瞬间染开的墨般顿时漾开一片。那种红格外的刺眼,又肆意地向周围扩散着,周围的风也带上了红的燥热,顿时隐约含了几分血腥的气息。
  桩素感到那每一下都仿佛抽在自己的心上。刚才如果不是自己那么冲动,沉简就不会代她出去的吧……她的唇咬地紧紧的,以前每次做事总能妥善完结,唯独这次,她有些后悔自己的处事。
  她觉得自己的声腺在颤动:“住……”声音有些嘶哑,这一句“住手”似乎格外的难。
  沉简的背影落在眼里,是满目的红。但是一眼看去,觉得他的背脊依旧是那样的直,有种格外单薄的感觉。
  “住手!”屋子里有人匆匆跑出。
  鞭声终于停下了,桩素感觉心头有什么一落,霎时空空的感觉。那人在大汉耳朵小声说了些什么,大汉的神色微微一变,瞥了眼沉简,转身进了内堂。来人是个管事的,穿了身体面贵气的衣服,长发束在脑后,一双小眼透着精明。他伸手摆了摆,几个门丁都乖乖地退到了一边。
  “沉简!”桩素再也站不住了,直冲过去一把抱住了沉简,“没事吧?没事吧?”她有些口不择言,声音里也带上了哭腔。
  “吵。”沉简皱了皱眉。
  桩素不满地瞥了他一眼,咬着唇一声不发地将他搀了起来,小心翼翼的生怕碰疼他。那里似乎没一寸肌肤是完整的。
  管事的冷眼看了眼他们,轻哼一声,伸手指了指:“带这小子下去上点药。”
  话音刚落,便出来了两个门丁,二话不说,从桩素手中将沉简一把抢过。他们一左一右架着沉简正欲走,不料桩素又一把拦在了他们面前:“让我一起去。我会上药。”她拦在那一动不动,眼睛却是看着那个管事。
  旁边的门丁甩手正要掌嘴,却又听那管事的说了句:“让她一起去。”
  桩素顿时心里一定,跟在门丁背后,一路进了偏院。
  进了一间屋子,沉简被丢到了一张床上,随后又丢来几瓶伤药。桩素慌忙接过,那两门丁转身出了屋,将门一关。隐约是门从外头上了锁的声音。
  屋里只剩了两人,气氛安静地有些古怪。
  “把衣服脱了。”桩素二话不说开始动手,不料被沉简一把按住。
  “你干什么?”他语调有些古怪。
  桩素奇怪地看他:“不脱衣服怎么换药?”她本就才七岁,没有什么男女有别的世俗观念,看向沉简,反而是觉得他很是古怪。
  “我自己来。”沉简的眉心一拧。
  他的衣衫和血肉有些模糊地沾在一块,鲜血淋淋地叫人不忍视。桩素的手微微有些颤,将唇一咬:“好吧。”伸手递去伤药,她感到手在微微颤抖。
  沉简伸手一撕,一声帛裂后,露出了深长的道道鞭痕。他的下颌有些尖俏,白皙的肌肤此时显得几分透明,柳眉,挺立的鼻梁,发线有些散乱,消瘦,但透着刚毅。他始终没有过分夸张的神态,偶尔一咬牙,时一皱眉,仿佛伤口只是浅浅一道。
  旁边有一套干净的衣服,换下的衣物丢到一边,是一片红,异样刺眼的红。
  桩素不觉间,感到眼角一湿。
  沉简换好衣服,不料见桩素眼中微红,神情此时方才一顿,伸手想擦去那一点湿:“怎么哭了?”
  “谁哭了。”桩素瞥开头去,躲过了他的手。
  沉简的手在空中顿着,一时恍惚,渐渐地收了回来。一时间没人说话,氛围有些怪异。
  外面是夜,是沉沉的风,偶尔呼啸。
  沉简靠到床边,斜着头,看着桩素立在那,一动不动地似是在生气。
  “喂,你。”不知过了多久,桩素忽然转过头,怒目地盯着沉简,“以后不许你自作主张,听到没!”
  “哦?”沉简轻地吐了口气,仿佛很是——不屑,“你想自己挨着鞭子?”他的眉微微一挑,竟然有了几分的笑。
  是嘲笑。
  桩素忿忿地栖身靠近,指着他的鼻尖道:“我就是想自己挨!你管不着!”
  “……”沉简看着她咫尺的指,眼中的神色深深的,几分沉不见底。她有着一只很漂亮的手。一转身,他往床里面靠了靠:“睡觉。”
  她的视线明显地转达着“愤怒”,但是他却恍如不觉。周围一时又静下,只有烛光低低暗暗地发着幽幽的光色。不知过了多久,沉简感觉到有人向他稍稍靠了靠,隔着衣,体温轻轻地传递而来……
  那只手不安分,慢慢地又从背后将他抱了住。有吐息轻轻地落在他的颈背,暖暖的。
  他的身子稍稍一僵,但没有将她推开。
  她的手还没他的暖和。但是,很温馨。
  夜,真的很静。
  她还很小。原本,她应该有这着一个不错的家的吧,她不该落在这里,她和他不一样……沉简的眼有些疲惫地闭上了。
  第二天一早,天才蒙蒙亮,桩素睡眼朦胧间看到几个门丁闯进了房,二话不说拎起沉简就往外面扯。一机灵下她顿时没了睡意,感觉心里惊地紧,一翻身上去拉住那门丁的手,声音一时又高又响:“你们干嘛!要把他带哪去?”
  门丁甩了几下没将她甩开,眉尖一紧,显得很是不耐,正要不客气地动手,这时沉简淡淡的声音扬了起来:“桩素,别吵了,他们不会把我怎么样。”
  桩素看看他的神态,又瞥了眼那凶神恶煞的门丁,有些不情愿,但也渐渐地松下了手。门丁一得空,慌忙拉着沉简走了,免得这个疯丫头又开始闹,留下桩素一个人在空空落落的房里怅怅然地站着,小小的身躯显得有几分的瘦小。
  他真的会没事的吧?桩素想起昨天的鞭子,想起狰狞的伤痕,回头时看到床上用了大半的伤药,咬了咬唇,算是放下了心。应该是会没事的,不然昨晚也不会好心给他们伤药了吧……正想着,外面又来了几人,嚷嚷着叫她跟他们走。
  桩素头微微一低,顺从地跟了去。
  来到这里,仿佛每个人的命都是被规定好了的,谁也别想着逃开,更何况,他们还都那么小。即使要逃,也等稍稍长大一些吧。桩素心里打好了主意,她一直记得柳姨教她的那个词——“韬光养晦”。柳姨和她说过,当初她的亲娘就是熟谙这个词的寓意,所以才保得她们可以在这个乱世存活了下来。
  柳姨说过,等她长大了些,就会告诉她娘亲的事。
  门丁带着她一路走去,这时是清晨,周围树枝的木叶上都垂了晶莹的露水,悬在叶尖上,轻轻一吹,就悠悠地荡出一个弧线,转而落入了泥中,点点地渗了进去。
  这家别院亭阁布置间座落地很雅致,砖瓦堆砌成的结构,长廊蜿蜒,他们一路去是踩着细碎石子铺成的甬道,细细长长的,一眼看去的尽头都是被各色的树木交缠着,也不知是否有心的设计,叫人永远看不到远处的景象。所以隐约间有种深邃不知处的感觉,但是温馨惬意。
  “现在的人口贩子也开始讲究情调了?”桩素不由暗暗咋舌,正想着,已经被带到了地儿。
  门一开,她感觉里面所有的人都霎时投来了视线,她才知道自己又正式回归大部队了。前脚才一踏进去,后面的门一关,又从外面给上了锁。
  里面的孩子们都睁大着眼看着她,几乎都是单一惶恐的神色,让桩素很不受用。没人同她搭话,她找了个清静的角落也蹲了下来,蜷缩在那里想着心事。
  “你……你好……”有个细若虫鸣的声音从耳边响起,桩素抬眼时看到一个女孩儿低着头站在她面前,满脸的通红,两手指不安地搅动着。
  桩素面上虽然也脏,但是善意地扬起了一笑:“你好,有什么事么?”
  “我……”女孩咬着唇,吞吞吐吐,“我……我是来谢谢你……你们的。”
  “谢?”桩素想起昨天的事,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总是需要有个人来担的,你不用……”她突然想起什么,猛然抬眼看向眼前这个娇滴滴的人儿,语气试探:“那一声,该不会是你叫的吧?”
  “……”女孩一时默然,半晌,才一咬牙应道,“是。”
  她的身上虽然脏了,但依旧可以依稀辨别出那昂贵漂亮的绫罗绸衣,做工很细,也很别致,显然是大户人家的孩子。桩素很想冲上去狠狠地抽她一顿,但瞥见她眼角晶莹欲下的泪珠,不由深深地叹了口气:“算了算了,要是你去挨上那一顿鞭子,恐怕这条命也就没了。”
  “你原谅我了?”女孩满脸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不原谅也没办法了吧……桩素不想搭理她,继续缩在那草垛子旁边开始打盹,不料那女孩也在一旁坐下了,大着胆子开始有一句没一句地同她搭话。
  “我叫苏乔,你叫什么?”
  “桩素。”
  “你和那个男孩原本就认识的么?”
  “昨天被抓后才认识的。”
  “你们后来被带去了哪儿呢?”
  “不知道是哪,就是上了药。”
  “昨天真对不住。”
  “说了没关系了。”
  “我以后有机会,一定报答你们这救命之恩。”
  桩素原本昏昏欲睡,听这话不由抬头看了她一眼,嘴角不自觉地一扬:“那谢谢了。”原本她是想问“你凭什么来报”,但看到苏乔的眼亮亮的,尖俏的下颌微微地扬起,是一种很坚定的神色,也便改了口。
  那时她也不曾想过这个柔弱的女孩以后可以怎么报答他们,所以那一句“谢谢”说地很淡,淡地同一道雾气,在外面百声婉转的鸟鸣声中,很快便被盖了下去。
  沉简直到晚上才回来。
  桩素一上去就抓着他的衣服上下左右乱扯一通,然后看到他有些低沉恼怒的神色,嘿嘿干笑道:“他们没把你怎么样吧。”
  沉简的眸色深地如一汪深不见底的潭,嘴角微微一启:“没有。”
  桩素不满:“你就不能多说些?”
  沉简转身不看她,在草垛子那挑了一个位置,翻身闭上眼睡了。
  他的态度就好像自己只是去外面散了一圈步,桩素感到自己一天的担心都只是多余。她气地在一旁把草垛子踢地草叶翩飞,苏乔一直偷眼看着他们的举动,抿着唇悄悄地又把散开的稻草给理了回去。
  旁边的孩子们看着他们都是好奇地睁着眼睛,这仿佛是牢房里最动人的事件了。
  桩素弄累了,咬了咬唇,不情不愿地靠过去,和沉简依偎着睡了。“我不希望你有什么事瞒着我……”她扯着他的衣服,声音闷闷地传出,好像是梦境里的呓语。原本仿佛很早就已入睡的沉简忽然身子不自觉地一僵,背对着她的眼默默地睁开了,依旧沉寂的神色间仿佛有几抹伤。
  那一夜,外面的月色已经很亮,亮地格外的寂寞。
  第二天,依旧来了几个门丁,将沉简带了走,然后依旧是晚上才将他放回来。桩素始终没有从他的身上发现任何的伤痕,但感觉他在一天比一天的沉默,一天比一天的消瘦。
  直到那天沉简被带走后又来了一批人,凶神恶煞地吼着让他们全部出去。苏乔惶恐地拉着桩素的衣服躲在她的后面,桩素对着她轻轻地一笑,抬步迈了出去。这个时候没有柳姨,也没有沉简,她似乎只能靠自己。
  刚走出去的时候,迎面的风显得有几分凉,刮在脸上是刺刺的疼。桩素对满目的阳光一时有些不适应,下意识地伸手挡住,嘴角却是一分满足的笑。
  或许,重见光明就是这种感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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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游园遗惊梦(上)
  桩素一行人被带到了一间院子里。这里很宽敞,很明亮,中间的一处是用木板铺盖过的,雕栏做地很精制,上面摆设了桌椅,前面落了帷帐,长长地拖曳到了地下,远远看去只能看到帷幔后面朦胧的影像,但不真切。
  从踏进院子的那一刻起,桩素隐约觉得自己的身上落了道视线,她抬眼看去,却只看到遍目的帷帐。那注视若隐若现,淡淡的,浅浅的,恍惚是梦境。
  孩子们给赶到了石台上面,挨个地站好。桩素拉着苏乔站到一边角落,偷眼看到昨天的那个管事站在不远的地方瞅着他们,神色里带着笑意,但隐约是皮笑肉不笑的感觉。
  不会是什么好事。桩素暗暗想着,往旁边悄悄打量,却只看到几个路口都守了人,要想逃,是没有退路的。没法子,她只能挨着其他的人,随时留意着周围的情景。
  管事慢腾腾地走到第一个孩子面前,捏起他的脸左拍了两下,又右拍了两下。他背后的帷帐里隐约有人,应该是个比他大的主,让他的动作有几分像刻意做给那人看,留有浓浓的余味。
  像打量一件工艺品一样研究足了,管事嘴角霍而一咧,吩咐道:“一号,带去东房。”旁边一个拿着笔墨的先生忙不迭记了下来。管事的见他记下,满意地点了点头,又走向了下一个。那是个女孩,这时已经吓地忘记了哭。管事的抬手捏了捏她的脸,轻轻地抚了两下,小眼睛里含了点笑意:“二号,送去南院,记下了。”
  一个个走来,后面做笔录的下笔如飞。基本上男孩子都是被送去了东西两房,女孩子则是南院,留下少数的才是被送去北楼。桩素不知道北楼是个什么地方,只隐约察觉被送去那的孩子都是那几个不哭也不闹的。
  走到苏乔面前的时候,那管事的显然眼睛顿时一亮,他伸手想要挑苏乔的下颌,苏乔一怕,下意识地往桩素身后躲了躲。管事的手落了空,一愣,倒也没生气,笑呵呵地说:“这个十六号,带去南院,让慕容姑娘注意着点。”
  做笔录的闻言不由多看了苏乔一眼,桩素留意到他在记录完之后又在后面打了个红钩,有些刺眼。
  “你嘛……”管事站在桩素面前,稍稍有些犹豫。眼前的这个人儿有些瘦小,没有男孩的壮硕,但是较之那些女孩,又少了几分娇态,站在那里直视着他的眼,仿佛丝毫不怕他一般。
  “先生,能告诉我沉简上哪去了吗?”桩素被看久了,不由壮着胆子问了问。
  “沉简?谁?”管事的被一问,反而有些不明白。旁边的书生在他的耳边提点了几句,他才恍然大悟:“哦,那小子啊,记起来了,你是那时的那个丫头。”他瞅了几眼桩素,淡淡道:“问这个做什么,这不是你可以管的。”
  “沉简去了哪,我也要去哪。”桩素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出来的,很坚定。
  “你要和他一起?”管事的看着她,神色忽然间变得几分古怪。
  难道沉简会有事?桩素见他这样神色,心霍然一跳,这时听那管事的悠悠道:“那好吧,既然这样——十七号,送去北楼。”
  北楼……桩素默默咀嚼着这个地方的含义,暗暗感到有人拉她的衣服,回头才发觉看到是泪眼婆娑的苏乔。一时愣神,她这才想起,原来他们都快要分开了的……
  一行人都被这样莫名其妙地各自安排了,管事的招一招手,来了几个门丁带着他们往回走。桩素转身跟着走,无意中回头,发觉那帷幕后面走出了个婢女,朝管事的招了招手。管事顿时神色一素,恭地赶了过去。
  帷幕在那一瞬捋起,仅仅那么一瞥,又瞬间落下。
  那一眼,宛如一现昙花。桩素看到的是一双沉邃如渊的眼,是个戴了面具的面容,隐约只看到那一眼的眸色,她仿若只那一瞬便坠了进去。莫名地,她觉得那个人似是在笑,笑里含几分销魂,极浅,却沉溺着整个人。
  刚才,一直是这个人注视着她。
  “喂,走快点!”门丁在旁边催促的声音震地她霍然回神,这一瞬才仿佛周围的嚣闹都回了来。她看到苏乔担忧地看着她,嘴角扯了扯,勾起了一抹笑:“没事。”她压下心绪继续走着,但是心莫名地已经跳地飞速。
  是因为那一眼太过魅惑,但是心跳的同时她感到自己的全身都在禁不住地颤抖,仿佛有一股冷意,在从骨子深处敏锐地蹿出。
  直觉告诉她,这个人很危险,要远远地躲开。
  “桩素,我们会不会有事……”回去后苏乔就靠在桩素身边,小鸟依人一般,叫人心生怜悯,“我一个人……我害怕。”
  “没事的。”桩素向着她微微一笑,说着连她自己也不确定的话。她靠着草垛子,尽量地感受着这里沉简的气息,视线落在锁着的门上,默默地等着那个人的回来。但是直到晚上,那扇门依旧再也没有打开过……
  那一夜格外的悠长,桩素的眼感到越来越沉,几次猛然惊醒,周围是一片黑,黑地空旷,隐约间是入眠的吐息声,缓缓地,带着浓重的倦意。而她的身边,依旧是空的。桩素爬了起来,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的月亮。
  这天的月色有些低沉,上面笼罩了一层厚厚的云,把那些洁净的亮色遮挡了不少。
  桩素看着月的时候,院子的某地,也有一个人举着杯轻轻地品着美酒。酒香很清,很醇,那人的嘴角有微微的弧度,极淡,但很冷酷。他的旁边立着一个少年,没有谦卑的姿势,只是抬眼看着那一轮有些孤寂的月色,眼里是深深的不安。
  “想回去了?”那人这样问。
  沉简默然不语,抬眼看去只看到那张遮挡了那人容貌的面具,透去只能看到那双眼。他只知道这人是这个院子的主人,其他的,毫不知情。
  假面人的语调里似有深意:“想的是那个丫头吗?”
  沉简的神色霍然一沉,却听到假面人轻轻一笑:“今天四院的分配,你知道那丫头去了哪吗?”沉简的身形仿佛顿在那,但依旧有两字落入了他耳中——“北楼”。不论是南院还是北楼,都不是他希望桩素会去的。他的指深深地嵌进了掌心:“为什么?”
  “这似乎是你第一次主动同我说话?”假面人语意调侃。
  沉简强忍住才一字一句地问出:“她不够美,还那么瘦小,为什么会——入——北——楼?”
  假面人事不关己般轻轻一嗤:“是那丫头死心塌地地说,你上哪她便上哪,你既然不肯入银堂,那么自然是去的北楼。”他抬眼见沉简默然,微微扬手,那杯盏中的酒尽数撒落而下,落在土中,顷刻浸了进去。再不看沉简一眼,转身即走。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走地这样大声,一步步踏在木制廊道之上,落下了一阵阵的余音。
  面具下的面容上有了分隐约的笑意,下颌的弧线微微勾勒,极柔,恰到好处,若是被人见到,必然的倾国倾城……
  那每一下步声然若落在沉简的心头,沉闷,杂乱,勾起意乱情迷。他转身,往牢院走去。一路匆匆,宛若怕错失什么。
  南院,专门培养粉墙佳人,夜夜笙歌,莺儿燕语不断;北楼,死士的培训地,只为目的随时可以牺牲的杀人工具……不论是南院还是北楼,都是他不希望桩素去的。东西两楼,虽然过的都是劳苦的下人生活,但至少还是一个人……
  他也知道为什么假面人要他加入银堂,是因为他的身份。可是,他宁愿去北楼,就算一有任务便要他去赴死,也总比银堂这个人间炼狱要强的多。
  而桩素,这两个地方都不是她该去的。
  原本以为桩素应该已经睡了,沉简一进门,乍眼看到空空落落的草垛子,不由一愣。
  “终于回来了?”
  被声音引去注意,沉简看到桩素站在窗边,淡淡的月色落下,就像铺在她身上的一层霜。单薄的身躯,这时候显得格外的清瘦。原本一肚子的火,在她淡淡的注视下一下子仿佛都灭了。
  “去哪了?”桩素见他站在那不动,不由奇怪地走了过去,立在他面前,抬头看她。她还很矮,头刚刚够到他的肩,看他的时候需要高高地抬起头,所以她把眉心一拧,让自己不至于失了气势。问了半天沉简还是没有出声,桩素渐渐有些耐不住性子了:“你去北楼了,是不是?”她嫩嫩的声音里第一次显得有些怒气。
  沉简把头一撇:“关你什么事。”他的语气很陌生,显得漠然。
  桩素不由一愣,栖身上前:“沉简,你现在不该瞒我什么,今天管事的也把我划到了北楼,我们……”她伸手去拉沉简的衣袖,却被他一闪躲开了。看着落了空的手,她一时有些微微出神,感觉眼前的人让她觉得陌生:“沉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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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4-22 18:5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章 游园遗惊梦(下)
  “你不要再跟着我,你很麻烦。”沉简转身看都懒的看她一眼,自己靠着草垛子睡去了,“明天告诉管事的,说你要换去东房。”
  为什么……这一句桩素没有问,她咬了咬唇,第一次没有靠着沉简,而是自己找了个地方窝着睡了。不是生气,而是因为太相信这个人了,相信他不会对自己不利,如果自己的接近给他带来负担,那她不接近就是了。只不过——她以后要去哪,还是由她自己说了算。
  黑暗中,桩素的嘴角微微一扬,一张素净的脸上仿佛有什么华光莫名闪过。
  翌日,各地的管事们都来领人了。东西两楼管事的是个胖子,油头大耳的,一身金灿灿的衣服,手上握着个金算盘,满身的铜臭味。听旁边的差人叫他金老爷,名字倒同他模样吻合。分到东西两房的人都被人赶着跟了他走,远远地依旧听到他在絮絮叨叨着不要怠惰工期之类云云。
  桩素坐在角落,握着苏乔的手。苏乔缩在她的身边,显得有些的不安,桩素轻轻地拍着她的手背,却也不知道说什么。沉简在不远的地方靠着墙,一言不发。不知为何,今天没人来带他走。
  听到外面有些声响,里面的人下意识向外望去,看到有一行花枝招展的人,吵吵闹闹地往这里走来了。苏乔的脸渐渐地变得瑟白。看着那群人的装扮,一些猜测涌上来,桩素脸色顿时也变地不好看了。
  莺莺燕燕。怎么看都是风尘女子。
  留下的除了几个少年就都是较弱的女娃了,见这阵仗,有几个霍然一声尖叫,已经疯了一般地往外跑。外面似乎对这情形早已料到,转眼来了几个汉子,也不清是怎地一抓,那些的女娃都被一个个地拎在了手上。
  “慕容姑娘,这里请。”门丁在外面客气地招呼,一个女子衣着款款地走了进来,其他人候在外面,神色很是恭敬。女子穿了件墨绿色的外袖衣,青丝随意地在发间一绾,吹下几条散落的发带,瓜子脸,下颌尖销地透着几分傲慢,微微扬着头,别有一翻风骨。
  她的视线淡淡地挑过周围,桩素感觉她这一眼,仿佛一只素手,轻轻地擦过她的脸,很柔,很浅,点到即止。苏乔在她身后又缩了缩,刻意地想躲过慕容的视线,但那视线绕了一圈,又落回到了她的身上。
  “你就是十六号?”慕容姑娘抬步走了过来,淡然地看着苏乔。苏乔下意识地又往后缩了缩。就像一只兔子,努力地想躲过一只狼的眼睛。慕容姑娘的凤眸里闪过一丝的笑,走近了,在苏乔面前蹲下,一番细细的打量,纤长的指挑起了她的下颌:“你觉得,我美吗?”
  苏乔被迫和她对上了视线,感到眼前一花,一时竟也忘记了逃:“美……”
  慕容姑娘略显满意:“我让你同我一样美,怎么样?”
  “好……不,不不,不好……”苏乔险些被蛊惑,慌忙又往另一边躲。她才不要去青楼,她才不要当那种不知廉耻的人。
  慕容姑娘也不恼,咯咯地一笑站了起来:“好了,人都带走吧。”她这样吩咐了,转身看了眼苏乔,眼中笑意未绝:“你和我以前很像。放心,不会让你落入青楼的。”她说完转身出门,翩曳的衣扬起一抹纤尘,屋子里有种淡淡的余香,久久没有散去。
  “桩素……”苏乔忐忑不定地看向桩素,手紧紧地抓着她的衣角,就像最后的一根稻草。桩素琢磨着慕容姑娘的最后一句话,眼见几个神情凶恶的汉子走进门,担心他们对苏乔动粗,忙是安慰道:“放心吧,慕容姑娘都说了,不会有事的。”
  苏乔被几个人硬拉了几下才带出去。她不时地回眸看向桩素和沉简,满是不舍,但被人强迫着越带越远。
  这时屋子里的人已经没剩几个了。桩素偷偷地揉了揉酸涩的眼睛,然后又是坐在那里一瞬不动地盯着门口。东西房和南院的人都已经来过了,现在已经只剩下北楼。她偷眼看沉简的神色,那张脸的脸色越发的低沉,已经臭地不能再臭了。
  桩素有几分昏昏欲睡的时候,外面终于有了声响,她乌黑的眸一瞬不动地盯着外面,还未看清什么,只见外面甩进来一堆明晃晃的东西,随即门闭而一关,外面是厚重的铁链上锁的声音。
  怎么回事?桩素后知后觉地看向地上,才发现是一堆刺眼的兵器,有刀有剑,青铜制,反着微弱的光。
  “想要活,杀了其他人,最后留下的六个才放你们出来。”外面是一个陌生的声音,并冷,很是漠情。周围此时霍然一静,几个少年的视线错落地交织着,莫名地一时只留了风声。
  桩素还没有来地及消化那句话的意思,只觉得眼前一花,身后有股力量将她猛地一扯,面前生生擦过刺眼的光,一时金属交接的斑驳声遍耳,她感觉到面上一热,似是溅到了什么,下意识地伸手拭去,落入眼中是一片红,刺眼的红。
  桩素感到脑子“嗡——”地一声作响,正想去弄清是怎么一回事,有一只手已经一把将他的眼睛捂住。“不要看。”沉简的声音落入了她的耳中,旁边夹杂着的是各色嘶哑的吼声,像极一只只暴怒的狂兽,在狭小的空间里寻觅最后一丝生机。
  还是那只很温暖的手,在冰冷的夜里握住她的手,这个时候盖在她的眼上,轻轻覆住,仿佛这样就能让她远离残忍的这一切,很安心。桩素没有将他的手推开,被盖住的视线中,她感到沉简始终站在她的面前,替她挡着这一切。
  她的身子不由地有些颤抖,但是她咬着牙,努力地不让自己颤栗。她应该是坚强的,她要让沉简看到她的坚强。桩素有些明白沉简为什么会用那样的态度对她了,因为——她在他的身边,的确很麻烦。
  沉简一手护着桩素,一面举着剑。起初有人看他旁边多了个女娃行动有阻,还会向他攻击,但渐渐地,在一次次的失手后知道他并不好惹,也就再也没人以他们为目标,而是专心地对付其他人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周围的血腥味也开始浓了起来。嘶喊已经散去了,就像个硝烟弥漫的战场,杀戮过后,只留下浅浅的血气声,是哀歌,尸横遍野。
  门“吱呀”一声开了,这个时候一切都显得格外的宁静,一声裂帛般撕裂了表面和谐的一切。
  留下的人,每个人身上都是沾满了血,自己的,别人的。门开的一瞬,光透进来落在他们脸上时,映出的是一片死寂。
  沉简一直没有放开落在桩素脸上的手。
  他带着她一步步地绕过满地的尸骸,一步步地走出这间屋子。最后一步踏出时,才缓缓地将左手落下,在她耳边轻轻地念了句:“不要回头看。”一声呢喃一般,有微微的颤抖。桩素的心下不由也随之一震,余光落在他的剑上,是一片殷虹。血顺着边缘一点点地凝结,凝到尽头,旋即沉作一点,然后一滴一滴缓缓地落在了地上,漾开残忍的红晕。
  他也杀人了……吗?桩素感到自己的嘴角有些干涩,仿佛刚才经历了生死边缘最残酷的撕杀,嗓子很干,很燥,嘶哑地难受。但是她问不出口,她感到背后的沉简也在微微地颤抖,但是他忍着,所以她也需要隐忍。
  “带我去见你们的主人。”这个时候沉简的声音已经一如以往的安静。
  “你就是那个……”
  桩素记得这个声音,刚才就是他在外面宣布了那个残忍的命令。这个声音没有过分起伏的语调,一句句话说出,就如死物。她下意识地回头看去,没有想像中的丑陋木纳,落入她眼中的竟然是个相貌干净的青衣男子。她想起那个管事的曾经说过,管理北楼的,是楼主燕北。
  燕北对桩素的注视浑如不觉,挥手叫了几个门丁,仿佛早已猜到沉简会这样要求一般。
  “沉简,你……”
  “等我回来。”
  桩素的话被打断在这。她看着沉简随着那些人走去,久久地注视,莫名地觉得有什么正在远去。她感觉他的背影有些虚无,下意识地想挽留,却始终有什么卡在嗓子处,叫不出声。她的眸轻轻垂下。
  “先带她下去。”燕北淡淡地吩咐。
  桩素被门丁领了走,依旧很是顺从。但是转身的一霎,她忽然抬眼看了眼房里。沉简说过,不要她看,但是……如果没有看过,恐怕怎么也没办法想像那一眼的狰狞。满眼的尸体,满眼的血。
  桩素感到体内有什么在翻涌,隐约的作恶,但是她生生地硬是压了下去。临走时她留意到燕北的视线一直落在她的身上,一撇眼的躲开,一路走去,渐渐将那注视阻隔在了身后。
  她现在,只想等沉简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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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4-22 18:5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章 轻尘若倾城(上)
  那天天已很晚,周围是烦躁的风,桩素坐在院子里,任那风肆意地扰乱着她的发。现在的她满面的风尘,风仿佛想将她的脸抹净,但不论怎样,总是有着那么多驱散不去的尘土。
  桩素呆呆地望着空洞的天空,没有星,没有月,只是无止尽的灰,灰地有些叫人沉沦。但她仿佛看到眼前满目的红,红地耀眼,红地让人作呕,红地触目惊心。沉简真的杀人了吗?那样温暖的一双手,怎么可以杀人了呢……是为了她……
  她愣愣地出神,单薄的身影,衣服也很单薄。不是她忘了加,而是这里没人会给她御寒的衣服。就如一棵摇曳在风间的小草,摇摇欲坠却没有倒下。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有察觉,桩素下意识地回过头去,看到有个人影缓缓地朝她这边走来。那个人似是在出神地想着什么,并没有看到她。
  桩素远远看到沉简空举着手,神色空空地看着手心,仿佛想要看透什么。
  桩素霍然起身,“蹬蹬蹬”地跑了过去。沉简听到动静抬头时,只觉得面前人影一晃,手已经被牢牢地抓住了,他的眉心不由一皱,却听到桩素的声音:“沉简的手永远是最温暖的手。”
  她的声色很坚定,抬头时一双眼在夜间黑地明亮,咧开嘴,向他扯了个极大的微笑。
  沉简的嘴角不由地也是微微一扬,拍了拍她的头:“明天管事的会带你去一个地方,你不用留在北楼了。”
  “不用留在北楼了?”桩素闻言顿时一喜,然后又是皱眉狐疑地看着他,“那你呢?”
  “我……也不用。”
  “真的?”
  “真的。”
  “那明天你是和我一块去吗?”桩素的眼里满是期待。
  “我要去另一个地方。”
  “那我不要去了,我和你一起。”
  沉简看着她认真的神色,眼神莫名有几分不自然:“那里你去不了,不过我偶尔会去找你。”
  他知道,这是那边最大的让步了。
  桩素看到沉简为难的神色终归不忍,想着以后还是可以见地上面,也软了语气:“好了好了,我听你的。”她用指尖戳了戳沉简深拧的眉,知道他终于松开,才咯咯笑了拉着他到走廊上找了个位置,靠在他的身上心满意足地看着天。
  没有月,没有星的天。
  一时谁都没有言语,风忽然似乎安静了几分。两个人依偎在那里,各怀心事,渐渐地也入了眠。
  这是他们这样入眠的最后一夜。
  第二天,管事的就叫人带走了桩素。临走时,桩素每每回头,总可以看到沉简站在那里目送他的身影,她忽然想到苏乔走的时候,也是这样一直一直地往后看,仿佛看到那个人始终注视着她,才会走地安心。
  桩素被带出了陋居,上了一辆马车后,一路车轮滚滚,远远离了闹市,渐渐有了深山野林的气息。不料那深林间竟然落了户人家,马车到了一家大宅子门前停了下来。被人带着走进那宅子,桩素才发觉这整个院落竟然都是由木质结构制成的,雕栏的做工很细致,让整个院子隐隐有几分雅气。
  领路的人将他们一路带着往里走,落过某处时,桩素隐约听到了“咿咿呀呀”的唱曲的声音。这声音细地精制,别有几分韵律。再走着,这声音渐渐地近了。
  桩素看到不远的空地上站着一个少年,眉目清秀,就是他在吊的嗓子。远远的,那人感觉到有人来,恰好也往她这边看来。恍惚间有一时视线的碰触,桩素却觉得自己是看进了一片的雾里,有几分的云深不知处。
  “那是二公子流苏,和家主学唱戏的。”前面领路的府中官家见桩素留意,便随口说了句。
  学戏?桩素倒是觉得几分新鲜了。光看这园子的气派,怎么也不需要做那伶人的玩意来讨个生计。这样想着,已经又不知不觉间被人带着往里走深了几分。前面是一片的竹林,竹林间落了间雅致的楼阁,里面似站了个人,正向他们方向眺望。
  官家示意他们在这里等候,独自上去通报。前面是蜿蜿蜒蜒的游廊,桩素瞥眼瞧见游廊下清水碧碧,一些五彩的游鱼清晰可见,不由也觉几分有趣。正看得起劲,她忽然感觉到耳边一暖,有人的吐息落在了她的耳间,痒痒的:“怎么样,好看么?”
  桩素被一吓间不由地退了几步,却是撞上了游廊的阑干,踉跄下眼见要落入了水里,不料有人霍然将她拉了过去,再回神,已是落进了一个怀里。
  偏偏浊世佳公子。第一眼只能用这个词来形容。
  因为他将她抱了住,所以她的视线平平看去,恰好同他直视。尖俏的下颌,细长的柳美,鼻尖是恰到好处的弧度,朱唇略显单薄,皮肤细致,白皙间有几分的透明,而那双修长魅惑的桃花眼,正隐约含笑地看着她。
  一个男子,居然长了一双妖媚的桃花眼,可是并没有哪一处显得不甚协调。
  被桩素这样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也不恼,嘴角轻轻地一扬:“初次见面,我叫轻尘,不过,你需要叫我父亲。”就像捡到一只流浪的小猫,他这样“遵撙教诲”。
  桩素的眉心不由一拧,虽然她的确才只有七岁,但从来没有人可以这样拎宠物地一样拎着她。她正想说什么,忽然领会过这人话里的意思,乌黑的眼不由大睁:“父亲?什么父亲?”
  “以后我就是你的父亲啊……”轻尘绝色的脸微微靠近,桃花眼里噙了一分的笑意,贴着她的脸蹭啊蹭(某和尚旁白:我举报,他这有严重的吃豆腐嫌疑,我家可怜的小素素……),“你被交托给我了,以后我就是你的养父。”
  “养……养……养父?”桩素一时被吓地不清,脸上痒痒地,几分不耐烦地推开了一个劲靠近她的轻尘,“这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轻尘丝毫不气,含笑看她。
  桩素霍然沉默。的确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只不过……她从小同柳姨长大,听到的也多是自己娘亲的事,从没有听到柳姨提起过生父。“父亲”这个词对她来说似乎很是贴近,但是又太生疏了,可以说是陌生。
  “放我下来。”桩素语调淡淡。
  轻尘奇异地很是听话,小心翼翼地将她放到了地上,神色间几分期待:“你叫素素对不对?叫声父亲,好不?”
  桩素很想将他比喻成某种摇着尾巴的哈巴狗……被人口贩子诱拐的几天,实在没办法将眼前的人同那个严肃拘谨的组织给联系起来。再看旁边的管家,显然是习惯了家主的这种行径,站在一旁嘴角微微触动,想笑又强忍着笑不得。
  桩素有些头疼。
  她在那种期待的目光下皱了皱眉毛,半晌,嘴角才微微触了触,发出了两个几分类似的音——“父亲。”
  “乖!”轻尘忽然间显得很高兴,险些又要上来将桩素一把抱住,但被她后腿几步躲开了。这人仿佛很好脾气,也不恼,牵着桩素的手笑呵呵地走到了水阁中的那个亭子里。亭中有一桌宴席,各色的佳肴,淡淡的酒味道。
  轻尘拉了桩素坐下,取筷子夹上了一块肉:“素素来,张口,啊——”
  桩素终于忍不住脸色一黑,没好气地拿筷子挑开:“我自己开。”原本压抑的氛围,被这个人一搅和,她终于再也警惕不起来了……桩素有些头痛地揉了揉太阳穴。
  后来桩素知道了,自己在的这个地方叫“笙箫谷”。而起初抓了他们的那个组织,叫“一叶盟”。不论是东西两房,南院,还是北楼,都属于一叶盟的旗下,但他们的势力似乎并不止于这样,即使是笙箫谷,还有沉简身在的银堂,也同样是他们的组织,而其他零零碎碎的散部,更是数不胜数。
  其实桩素听过一叶盟的存在,在很早以前。这是一个很大的组织,大到连皇家也要顾忌三分。记得柳姨曾经告诉过她,如果哪天碰到一叶盟的人,一定要早早躲开。但是,现在她算不算也成了一叶盟的一份子呢?
  同第一次见的印象不同,那几部的管事,奇异地似乎都是好人。
  东西房的管事叫金若愚,肥头大耳的,包办着各地所有的开支。有语曰“大智若愚”,他那双眼小却精明,往往看事一看即准,见解独到。每次来笙箫谷都是给轻尘送来各地的美酒,佳酿独到,别有一番韵味。轻尘很喜欢饮酒,桩素渐渐察觉,每次见到他,这人似乎总是在一张躺椅上逍遥自在,偶然回眸,顾盼魅生,大有回眸一笑百媚生的感觉。远远可以听到他细致婉转的语调,信手的词,唱出来别有韵味。
  他最喜欢唱的是《桃花庵歌》。桩素慢慢地记得了其中的两句——“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里桃花仙。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换酒钱。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在花下眠。醉醉醒醒日复日,花落花开年复年……”轻尘每每唱曲的姿态很容易落入记忆中,因为只有那个时候他的笑才不会这样地叫人腻味,淡淡的,恍然让人不忍接近,总觉得有些寂寞,莫名的,生怕一接近了就会惊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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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4-22 18:5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章 轻尘若倾城(下)
  轻尘说,他不喜欢桩素叫他“爹”,这样听起来过分显老,他总是说自己还很年轻。他喜欢桩素叫他“父亲”,他说这样听起来显得庄严。
  另桩素诧异的发现是,南院的慕容姑娘还有北楼的燕北,同轻尘的关系奇异地要好地很。
  慕容姑娘真名慕容诗,很雅。她每次来笙箫谷,谷里一些个杂役的眼顿时亮亮的,如果哪天走在谷中,一路走去看不到一个下人,定是慕容诗又来找轻尘饮酒了。而慕容诗来的时候,必然还会有一个燕北。
  相聚在一起时,远远看去,一个娇媚,一个寡言,佳人配英雄,很是登对。但慕容诗看轻尘的神色,桩素觉得其中有很浓的猫腻。有时看到女子翩然起舞,若是留意视线,可以发觉始终落在的是那个白衣翩翩的闲人身上。
  笙箫谷中还有两个学艺的人,一个是第一天时曾经遇见的二公子流苏,还有一个,是似乎家财万贯的大公子陌念。这两人,桩素都得称一句师兄。因为这样奢侈华贵的笙箫谷,谁也想不到落在轻尘手中,竟然成了一个随时需要跑唱江湖的戏班。轻尘自称班主,闲号“一叶散人”。
  桩素对于她也要学唱戏的事很是苦恼。但是,她如今身为“班主”的女儿。
  桩素拿着曲谱,漫无目的地走着。视线落在书上,但没看进去内容。她有点想家了,想柳姨,但是一叶盟的势力这么大,她怕万一自己逃了到时会牵扯他人。
  桩素“啪”地一脚踢飞眼前的石子,抬头看去,正好看到不远的人受了惊扰,向她这里看了过来。桩素几分不好意思:“燕叔叔……”
  燕北一只手里提了酒壶,坐在湖边,对她沉默地点了点头。他一直是个沉默的人,从第一次见的冷血命令到笙箫谷的接触,总觉得他比平常人少了份情感的波动。桩素有些好奇,这样的人懂得爱么……
  “今天慕容姨没来么?”桩素玩心一起,笑吟吟地搭腔。她已经不似初始的时候那样怕这个人了。看到燕北果然脸色微窘,桩素觉得有几分满足的滋味。这样一个木头,也只这个时候才有几分人情味。
  燕北说:“慕容姑娘有事要办,已经离城了。”
  “哦……”桩素学着燕北在湖边坐下,视线无意识地瞥过,看到了他露出的手臂上一道深长的刀疤,有些狰狞。她不由想起刚被带到陋室时,那个大汉的脸上也有着一道刀疤,显得凶神恶煞。她困惑,一叶盟里,为什么有那么多人是带着伤的……
  桩素看到燕北转身看她,慌忙移开了视线,但依旧被燕北抓个正着。
  燕北看了眼自己的手臂,问:“怕吗?”
  桩素偷眼看他并不生气,暗暗松了口气:“有什么好怕的。”
  燕北听他说地这样的随意,万年冰雕的脸上隐约现出一分似是笑意的东西:“让你来轻尘这里,可惜了。”
  “咦?”桩素一时没听明白。
  燕北看着她,眼里有几分的赞赏:“我不是说轻尘不好,而是,你很适合去我那里培育。”
  想到那森然遍目的尸骸,桩素不由打了个哆嗦:“不是吧?我适合?”
  燕北淡淡地看了她一眼:“那天从房间里走出的孩子里,只有你是敢真正去直视那种血腥的。第一次,不适应是难免,但你在看了后,眼里没有一分的惧意。”
  “沉简比我坚强。”桩素一时不知怎么回答,想起那双温暖的手,只能讷讷地这样说。
  “那个人?”燕北轻轻地一嗤,竟然是嘲笑的语调,“这种程度,他应该早就已经习惯了……”
  桩素感觉脑中一时轰然作响,燕北说了什么都只是擦过耳,丝毫没有听进。什么叫——这种程度,他应该早就已经习惯了……?
  桩素想起那天沉简保护在她面前的情形,他温暖的手覆在她的眼上,分明是微微的颤抖。可是燕北竟然说,“这种程度”。沉简不想杀人,杀人之后,他其实是真的很害怕!她想这样反驳,但是什么都说不出口。
  因为,沉简的过往,她的确毫不知情。而现在,他又已经入了银堂,她不知道他在那里都做着些什么。
  燕北见她沉默,也猜到了她的心思。这个女孩很瘦小,小地有些娇弱,但是有着一双很亮很清澈的眼睛。他幽幽地叹了口气,如果不是那小子的一番要求而让这女孩分配给了轻尘,他的确是该时候考虑收个关门弟子做北楼的接班人了……
  想起轻尘,燕北的眸色不易觉察地一深:“桩素。”
  “恩?”桩素闷闷地应了声。
  “在笙箫谷里,要小心。”虽然犹豫,燕北依旧这样说道。
  “小心?”桩素着实很难将这里同“危险”这个词语作任何的联系,她正要问什么,瞥眼见湖上落了一叶扁舟,舟上摆设精制,上面有个白衣翩翩的人遥遥地朝他们挥着手。桩素不由呛了口口水:“咳……父亲?”
  遥遥一处水榭,远远一叶扁舟。轻尘将两人接上,一入船坞,首先迎面的还是一阵酒香。桩素一时间有些晕乎:“父亲,你在这做什么?”
  “凌晨美景,当然是游湖。”轻尘小声一笑,斟了杯酒递给燕北,“老燕今天怎么有兴趣过来?”
  燕北接过,瞥他一眼:“北楼里在训练,嫌吵。”
  轻尘有意无意地闷哼了声:“怎么,你也会嫌吵?”话语里有些调侃。燕北也习惯了他的说话方式,一口饮尽杯中的酒,返身坐在了船头。轻尘的视线落在他的背上,淡淡的笑隐约收了几分,修长的桃花眼微微眯了眯。
  一时几分寂静。风拨动着他随意散落在肩上的长发,擦过几分白皙的肌肤。桩素在一旁看着,不由地有几分痴醉。总觉得,她的这个父亲在沉默的时候,真有几分嫡仙的味道。正想着,她看到轻尘望她这里投来了视线。
  轻尘将她上下一番打量,眼睛细细地眯起:“素素。”
  “在。父亲。”桩素知道轻尘喜欢听自己这样叫他,这时显得格外的温顺。轻尘的手此时深到了她的脸旁,感觉到几分暖暖的气息擦过,桩素的脸有些莫名的热,正想着要不要躲,那纤长的指在她的旁边一拈,赫然多了一片碧色通透的绿叶。
  “看你,总是弄地乱糟糟的。”轻尘笑着,笑地几分宠溺。桩素沉溺在这样好看的笑容里,一时有些不好自拔。今天轻尘的肌肤显得格外白,白地有些透明,白地有些诡异。但是依旧好看。
  “最喜欢素素这样看着我了。”桩素没留意间只听这样一句,转而身体一轻,已经被一把抱了住。轻尘抱着她坐在椅上,信手取了棵葡萄,饶有兴趣地送进桩素的嘴里。
  一口咬下,顿时满嘴的甜汁,桩素却险些被这一口的甜给呛到,咳嗽连连。
  轻尘慌忙替她拍了几下背顺着气,反出口责备:“多大的人了,吃个葡萄怎么也能噎着?”语气间甚是心疼。
  桩素很有直接掐上那人脖子的冲动……好不容易忍下,她从轻尘腿上跳下,拿了些水果另外放了个托盘:“我去拿给燕叔叔。”
  桩素将托盘递给燕北,燕北接过,淡淡地道了声谢。桩素隐约觉得今天的燕北似乎有些什么心事,不由地想走近地陪了坐下,却听身后有人语调微微挑高:“我说老燕,素素是我家闺女,你可千万别起什么歪念头。”
  这话醋味大的紧。
  桩素脚下猛然一跘。这是船头,迎面看去,水面顿时无比地近。全身陡然一凉,四面八方冲来的水陡然将她吞噬。她下意识地只能扑腾扑腾地挣扎。一直以来她都不懂水性。
  燕北反应极快,正欲跳水去救,耳边已经传来了又一阵水声。回头时只见水面上一片白衣,仿佛染开的涟漪,飞快地朝桩素的方向靠近。“这个人竟然也会……”燕北的神色几分的意味深长。
  轻尘转眼间已经到了桩素身边,将她牢牢抱在怀里。桩素感觉到微微的暖,有些安心,四溢的水迷着她的视线,依稀间她只看到那一抹朱唇,在旁边白地透明的肌肤间,衬地格外的艳丽,艳地有些诡异。
  是她在最近已经渐渐熟悉的气息,心顿时安宁了下来。
  “燕北。”轻尘带着桩素游到船边,费力地将她拖上船檐。燕北在船上慌忙接过,转身正要去拉轻尘,却见到一张白地吓人的脸,不由神色一骇:“轻尘,怎么了?”
  他正要伸手去抓,却见轻尘嘴角微微一扬,霍然双眼一闭往后仰去。顿时,又是一阵水花,但是没有丝毫挣扎的痕迹。
  燕北脸色已变,陡地又是一跃跳入水中。
  那人一袭白衣,在水中显得格外的安详,渐渐地正沉往深处。
  燕北几下游到他的身边,带着他往岸上游去。他太轻了,轻地如一片浮萍。燕北的脸色极是不好看。若早知这样,一早直接让他去救桩素不就成了。这个轻尘,有多久没犯病了呢……
  “麻烦的家伙!”燕北不由说了句粗口,但是又不好发作。这个人的呼吸太轻了,轻地仿佛随时就会断去。恨铁不成钢,但又能怎么办呢?落在最终,他只能深深地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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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4-22 18:5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章 倚楼昨夜风(上)
  桩素刚睁开眼时,看到的是管家李九终于疏了口气的神色。她一时迷糊,待想起发生了什么事,才面上微窘。要怪也得怪她的那位父亲大人……她暗暗鄙视,面上很不好意思地道歉连连:“李管家,实在不好意思,劳烦你了。”
  李九和善地冲她笑笑:“我倒是没什么,就是送了碗药汤过来。诺,醒了就快点拿去喝吧。”
  桩素吐了吐舌头,小心翼翼地接了过来。全身依旧还有些水汽,凉凉的,刚拿到药汤的时候捂在手心有几分的热,很是舒服。她一口一口地抿着,正欲道谢,瞥眼却见李九心不在焉地一直往外眺望,不由奇怪道:“李管家,怎么啦?”
  “没什么,没什么。”李九忙是正了正神色,回头时对上桩素一双乌溜溜的眼,顿时展开了一抹笑,“素素,帮李管家一件事,怎么样?”
  他笑地有些像狐狸。桩素郁闷地发现这笙箫谷的人怎么都似乎有着一种狐狸的潜质,把药喝光了放在一边,她苦了神色:“什么事啊。”
  李九见她这样神色,不由好笑地瞪了她一眼:“好了,不是什么苦差事,你帮我把药端给谷主就行了。”
  这笙箫谷的谷主自然是轻尘。
  桩素闻言,心下莫名一颤:“父亲大人怎么了?”她依稀记得,那时分明是轻尘跳入水中救的她。
  李九无奈地摇了摇头:“总之,你把药拿去给他就是了。”
  桩素见他神色间似有隐情,乖巧地点了点头。
  外面的风有些凉,出门时桩素才发觉,原来自己一直睡到了晚上。小心翼翼地端着药,药气带着苦味,悠悠地飘散着。她想起李九同她说的话,不由有些出神。
  “家主一直以来怀有痨病,偏偏是不知调养,抵死不吃药……”
  桩素有些明白李九那种无奈的神情从哪来了。轻尘喜酒已经是众所皆知的事了,平日里看他神采奕奕地游戏人生,谁会将他同那病痨子联系到一块?
  桩素觉得手心的那碗药烫地有些灼手。一路走到轻尘住的别院,反倒有几分踟躇。听说他好久没犯病了,这次恐怕是为了救她而累的。
  桩素做久了思想准备,正准备走近,远远地却看到轻尘屋子的窗开着,里面幽幽的灯光露出,他就坐在床边,在这样的光色下,脸色显得微微的白。依稀间,似乎在同谁说着话。桩素心里好奇,一时将脚步放地轻了些。
  再走近点,她才发清屋子里的另一个人是燕北。
  燕北的神色有些古怪,隐约间,屋子里似乎有种异样的氛围。但是离地远了,桩素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只是觉得轻尘的脸色真的有几分白,是不自然的白。现在的轻尘没有笑,脸上没有一丝任何的神色,淡淡地,淡地有些无欲无求,仿佛世间的所有事都同他无关。
  桩素一点点地靠近,想要听清一些什么。渐渐可以听到只言片语了,她微微地咬牙,正要继续蠕动,只听燕北正准备高声说什么,却被轻尘一句话给压了下去:“哟,我家闺女来看我了?”他的语调微微上扬,带着笑意,似乎有些受宠若惊。
  桩素偷偷摸摸的动作顿在那里,缓缓地抬头,正对上那人透过窗子向她微微笑着。他的笑很纯澈,干净地让她一时有些怀疑,方才看到的那个面色无神的人究竟和眼前的是否是同一个。她瞥眼看向屋内,燕北的脸色确实不好看,方才被打断的话没说出,只是在轻尘背后默默地看着她。
  似乎自己来的不是时候。桩素只能暗暗地恨不得找个洞钻进去。
  “素素,还不快进来。”轻尘远远地冲她招手。他穿了一件干净的白衣,轻轻的,薄薄的,风微微一过,就能惹地一阵衣袂翩飞,有几分不落凡尘的味道。
  轻尘。轻尘。桩素细细地品茗,不得不认同这个名字起的真好。
  桩素被轻尘拉进了屋子,燕北却是顺其自然地被轰了出去。
  “老北啊,有什么事我们下次再谈,没看我家素素来了吗?”轻尘笑地有些欠扁,仿佛桩素来了就是什么天大的事。
  燕北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没有说出口。桩素感觉到他临走时落了一道视线在她的身上,几分意味深长。她不由偷偷吞了口口水。
  “素素,找父亲什么事?”轻尘微微笑着招呼她过去,自己靠在窗边悠悠地看着她,很是惬意。
  桩素有些琢磨不透这个人究竟有着几张脸,只是想起他那么不爱惜自己的身子,没好气地将药往桌子上一放,说:“喏,李管家叫我帮他拿来的。”
  轻尘看到那碗药的时候,顿时脸色变得很臭:“原来是李九叫你来的。”
  桩素正想再说什么,却见他把脸往旁边一撇:“这药我不吃。”
  一时间当真的哭笑不得,到底谁才是小孩子啊?桩素耐了耐性子,语气中不觉带上了一种哄的味道:“父亲你不是有病吗?有病不吃药怎么行?就算是难吃,也得要吃啊……”她明明才七岁,原本声音就是嫩嫩的,这样的语调一出,说不出的古怪。
  轻尘的头偏向床帐内,看不清神色,只听到他的声音:“李九跟你说了什么么?”
  “恩……”桩素斟酌着用词,“李管家只是说,父亲的身体不好。”
  “恩,还有呢?” “说父亲老是不吃药,让我劝着点……”桩素的声音渐渐地有些轻。
  “他以为,你就能劝地住了么?”轻尘的话,莫名地竟然让屋子里一时间多了几分额外的寒意,就像一层浓厚的乌云忽然罩下,有些压抑。桩素看着手中的药碗,莫名地竟然不知道怎么搭话了。
  那一瞬间,感觉眼前的人同自己并不在同一个世界。
  片刻短暂的沉默,却是见轻尘转过了头来,向她转而一笑:“那么素素准备怎么样让我吃药呢?”这么一瞬间,又将刚才的一切衬地似是错觉。
  桩素被他问地倒是一愣:“什么怎么让你吃药?”
  轻尘几分无赖地挑了挑眉:“你让我听话地吃药,总地拿些好处来吧?”
  桩素发誓,那一刻她很像打他一顿。强忍住怒气,她咬着牙道:“你想要什么好处?”
  “这个嘛……”轻尘似是很认真地开始思考,“首先,你要答应永远叫我父亲,不论多久以后,不论发生了什么,直到我不许你这么叫了,才允许你不叫。”
  “就这个?”桩素的眉心不由一拧,“可以。”
  “第二嘛……”轻尘的嘴角忽然微微一扬,笑意顿现,“你要听我的,认真开始学唱戏,别以为你一直以来这样的偷懒我真不知道。”
  桩素的嘴角微微一触:“好。还有么?”
  “暂时没有了。”轻尘一番斟酌,又补了句,“应该……”
  “那你可以喝药了?”桩素在这一刻发觉自己真的是完全没有脾气。她将桌上的药端起,递了过去。
  药靠近的时候,浓浓的药味让轻尘不由地微微蹙眉。这是桩素第一次看到他皱起眉头的样子,一时竟然有些不忍,但是一瞥视线,她又让自己装作不知。轻尘接过药碗,倒也没什么抱怨,眼睛一闭几口就喝完了。
  或许这就是一个成年男子的嘴,那么大的一碗药,他只需要浅尝辄止的几口。
  轻尘喝完,见桩素看着他出神,不由莞尔:“怎么了?”
  “原来父亲并不是厌恶喝药。”桩素眉心一拧,似在抱怨轻尘害她白白立了誓言。
  轻尘伸指触了触她的眉心,直到舒开了,才嘴角微微一扬:“本来就不厌恶,只是不想喝罢了。”
  “为什么?”桩素下意识地问出,但见轻尘靠着床,懒懒地抬眼看着窗外。
  从窗外,有月色漏进来。皎白的月色,落在了他的一身白衣上,那一眼的洁净无暇,甚至有几分的神圣。这时他只穿了一件单衣,桩素第一次发觉,原来他是这样一个纤瘦的人,有着成年男子棱角分明的五官,却别有一分的隽秀,已经长成的体格,让他的四肢显得格外的修长,坐在床边随意而散漫,散着一种别样的气息。
  桩素看地有些痴醉,莫名地觉得心里忽然间空空落落的,看着这样的轻尘,她莫名地有些难过……
  难过?桩素意识过来时顿时莫名,为什么会是难过?她再看去时,轻尘已经起身将窗关上了,他习惯性地拍了拍桩素的脑袋,微微一笑:“闺女,时间不早了,你也回去休息吧。”他的笑依旧很温和,人畜无害。
  待他松开时,桩素下意识地抚了抚自己的额,上面依稀仍留有那只大手的体温,暖暖的。
  为什么她身边的男子,都可以有着这样温暖的手呢……她有些恍惚。
  轻尘在桩素的允诺下开始喝药,桩素却是不得不开始了学戏的苦日子。李九对她是越发地毕恭毕敬仿若是个恩人,她有苦难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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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4-22 18:5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章 倚楼昨夜风(下)
  那日天色尚早,天气也不错,桩素坐在竹居的窗边,听着旁边的人唱曲。这竹居是为她的二师兄流苏所建,座落在笙箫谷的一角,很是幽静。桩素开始学戏的期间,来的最多的就是这里。
  “二师兄,你唱的真好听。”桩素不由地感慨。
  一旁唱着曲子的流苏闻言一顿,嘴角一抿:“谢谢。”
  桩素见他笑,也不由笑了起来:“有没有人说过你很像女人?”流苏长得很是清秀,别有一分书卷的气息,平时也很是安静,和他在一起,感觉独有的舒服。流苏好脾气,桩素这样问自然是不怕他恼,见他只是笑笑,不由又是打趣:“哪天如果我和你一起走出去,恐怕会被以为是两姐妹。”
  流苏正要说什么,却见桩素忽然话语一顿,不由问:“怎么了?”
  桩素一时干笑:“不对,二师兄你这么好看,才没我那么丑的妹妹。”说完,自己也不由真的笑了起来。
  流苏不由哭笑不得:“你啊……谁说过你长得丑了?”
  “是没人说,但是我清楚。”桩素俏皮地吐了吐舌头,不料流苏伸手过来,将她垂落的发线轻轻地挽到了耳后。一时间靠近,她倒有几分不自然了,抬眼却见流苏直视着他,微微笑道:“没有的事,素素的眼睛很漂亮。”
  他那一声赞叹,倒似是由衷的。桩素顿时一窘。这是第一次有人说她漂亮。下意识地,她一把将流苏推开了,脸上火热。
  流苏轻轻笑了:“素素,我一直很奇怪你怎么会来这里?”
  “咦?”桩素不明白。
  “你的眼睛真的很清澈,所以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会来这里。”流苏淡声说,转身又继续研究着那些曲谱。
  桩素总觉得她的语调中含些什么意味。她想起燕北也说过,在这个笙箫谷里,要小心。可是为什么似乎每个人都仿佛知道些什么,却偏偏她不知晓。
  “这是你写的曲子?”桩素想问什么,又被流苏打断了,见他指着红本子的一处,她点头应道:“恩,是我写的。”
  “这里写错了。”流苏说。
  “咦,怎么会……”桩素几分赌气地走过去,这可是她研究了好久才填上的词,竟然又会出错。她靠了过去,看了看流苏指的地方,果然还真出了平仄上的错误,不由苦了脸。流苏帮她指了指,拿笔帮她注了出来:“喏,不如这样写……”
  因为靠地近,可以闻见笔上细致的墨香。
  桩素看地正细,忽然听到背后几分冷寂的声音:“桩素。”她觉得血液陡地一凝。
  “素素,他是谁?”流苏站在桩素身边问。
  桩素还没回答,已经几步跑了过去,一把将来人死死抱住:“该死的,沉简你还知道要来看我。”她话语抱怨,却是将他抱地格外紧。
  沉简身子一僵,迟疑地伸手,也是将她紧紧地搂了搂。动作有些生涩,但有一种很沉很重的感觉。
  氛围这时有些沉闷。
  “终于知道来了?”桩素的脸埋在沉简的怀里,声音也是闷闷的。
  “恩。”
  “在那里过地怎么样?”
  “还行。”
  “……”
  “你呢?”
  “这里挺好。”
  “这就好。”
  “……”桩素一静,霍然一把将他推开,“什么叫‘这就好’?当初是谁说过会来看我的?”
  她在怪他。沉简眉心不由一拧:“我很忙。”
  好,他很忙……桩素心里莫名酸楚,想起燕北那天的话,愈发的不是滋味。她永远不知道沉简心里在想什么,不知道他的过去,甚至不知道他现在在做什么。燕北口中,沉简似乎格外的冷漠无情,但她想证实,并不是这样的。
  沉简看到桩素神色暗下,心下也莫名烦躁。忽而却听有人淡淡地说了句:“听说前阵子身在汉国的三皇子,不幸得重病死了。最近朝廷内外比较闹腾,一叶盟的银堂这时自然是忙地不可开交。”
  流苏向来平易近人,桩素很诧异他这时提这种不找边际的话,转眸,却是发觉沉简的脸色不佳,慌忙调解道:“父亲前阵子身体抱恙,我一直想上街买些东西给他补补身,沉简你今天得空的话陪我去吧?”
  沉简的视线落在流苏的身上,显然没有善意,听桩素这样说,淡淡地点了点头。
  桩素自然地牵上沉简的手往外走,沉简顺着她,到门口时才微微伫步,回眸,意味深长的视线落在流苏身上。流苏在那种注视下淡淡一笑,温和的神色间忽而一闪犀利的光。
  那时忽而一阵风,周围惊起一片窸窣的鸦雀。
  出门时,李九已经命人在门口备好了车。桩素留意到天气,有些担心会否下雨,转身时瞥见沉简,嘴角轻轻一抿,转身上了车。沉简随她坐上,车夫一声“驾”,木制的车轮便吱呀吱呀地开始滚动了。
  桩素捋开帘子,漫不经心地看着外面的景色。层层叠叠地过去,山林间的数目很是茂密,阳光透过木叶淡淡地漏出,偶尔有几声的鸟叫,深山幽谷的气息。桩素原本就被告之可以随意下山走动,只是没有要求过。
  这趟外出算起来倒是早劫持后的第一次,景致留过,桩素心里有几分别样的感念。沉简坐在她背后神色淡淡地看着她,隐约比离别那时显得更加的冷情了。桩素耐下性子,听着马车前行的声音——“咕噜,咕噜……”
  笙箫谷座落在山麓上,离下边的镇里还有些路程。
  “真生气了?”沉简先打破了寂静。
  “没有。”桩素自己也觉得自己别扭,干脆一直盯着窗外,故意不回头看。
  沉简默默凝视她半晌,问:“你不准备逃了么?”
  桩素闻言一愣,略一思索,说:“一叶盟的势力那么大,往哪里逃?”末了,又补了句:“况且柳姨原本养着我也很是累赘,现在我不在了,她一个人应该反而好些。而且,父亲他也是个好人。”往外看去时,依稀还可以看到远处树林间的那些楼阁,笙箫谷地如其名,在一片山林间,有种别样的深幽。
  沉简不由多看了她两眼:“你又不是柳姨,怎么知道自己是个麻烦?”
  桩素撇嘴:“我当然知道。平时里柳姨娘虽然不说,但我曾经听人私下嚼过舌根,说柳姨一个二十开外的女人,一个人带着我这么个七岁的娃娃,都在猜测我其实是不是柳姨私生的。现在我走了,柳姨到处找不着我,说不定反而可以找个好人家给安顿了。柳姨是一直跟在娘身边服侍的,娘死后就照顾着我,现在让她去找自己的幸福,相信娘知道了也是会开心的。”
  沉简听她嘀嘀咕咕说了一堆,嘴角不由微微一扬:“你倒是有理。”
  “我本来就有理。”桩素咯咯地一笑,似是得意,“而且我现在可是在一叶盟。一叶盟的势力这么大,不怕有人会欺负我。”
  “你就这么喜欢一叶盟。”
  “不是喜欢,是没处可去。”桩素俏皮地吐了吐舌头,“人们不是常说么,有时候要自欺欺人下,这样才会知足常乐。”她看到沉简的神色,浅笑间似有些无奈,伸手拍了拍他的肩,一本正经地说:“所以啊,沉简,你呀,也别老自己仇,小心少年白头。有些事或许我帮不上忙,但是……”她也不知道但是后面还能说什么,就诺诺地闭了嘴。
  “到了。”外面的车夫一声吆喝。
  “下去吧。”桩素刚才口不择言,一时羞地不知说什么,慌忙走出车门。忽然一只手将她抓住,捋起的车帘也就顿在了一处。桩素回头时沉简正凝视着她,手上一暖,她的面上也微微一红。
  “如果……如果哪天我变了,你会怎么办?”
  冷漠的一声,像微微的叹息。
  桩素觉得他的手这时有些微微冰冷,她的眼眸微微垂落,睫轻地一触:“你觉得,我会变么?”
  沉简默然无语。他的手渐渐地松开了。正要落空,忽而手上一暖。他深邃的眼眸微微地张大。
  “即使沉简变了,我也不会变的。”桩素的眼这时微微亮着,盈盈地一笑,转身走向闹市。
  沉简看着突然又冷下的手,微微出神,终于,抿唇淡然一笑,跟了上去。
  人流攒动。街上格外的热闹。桩素许久没出门,一时间兴子大的很。
  小贩不时吆喝,糖面杏仁的味道散在空中。一边布设着几间胭粉摊,摊边绕着几个俏丽姑娘,再不远各色摊铺琳琅,纸扇、折伞、面具、编灯,两道各开有几间茶坞酒肆,茶香铺面,酒味盖鼻。
  桩素东面看看西面瞅瞅,小孩心性顿时暴露无遗。沉简一直跟在后面,任她闹腾。远远地,桩素看到前方一团热闹,好奇下也开始往人群里钻,沉简阻拦不及,也只能跟了上去。
  那里一地是不知何处来的杂耍戏团,正在腾出的空地上沿街卖艺。周围绕了不少凑热闹的百姓,不时兴起一些个小□,惹得尖叫连连,掌声不觉。桩素原本住在小地,这小镇虽然是个小地方,但临近一叶盟的势力,龙蛇混杂,这次倒是她第一次看到这些,自然喜不胜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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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4-22 18:5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章 风吹波纹复(上)
  杂耍团不知来自何处,各种江湖技艺不绝于眼,桩素心下好奇,一个劲地往人群里挤,沉简本想跟着,但人太多,难免被甩在了外面。无奈下他只能靠着路边酒楼门外的柱子,远远地看着那个小小的身影。
  感觉,她比刚见面的时候稍稍胖了些。沉简不由想。
  桩素在那头挤地起劲,好不容易终于钻进了最里层,回头时因为身子矮,茫茫的人群中也看不到沉简的身影。她想着沉简定是在哪里看着她,也就甚是安心,高高兴兴地开始看起了杂耍。
  这时杂耍班不知哪里弄来了几团火球,那人一手抓了一只,摆在手上耍弄竟然也不知疼,花样百出,周围顿时一片叫好连连。却见那人此时忽然嘴一张,口中竟也喷出一团火来,这团火灼地很,正在桩素面前,靠近她的脸时感到一阵闷热,但那人喷在手上,竟是毫发无损。她看得出神,也带头鼓起了掌。
  这时杂耍已到了□,周围人有越来越多了。杂耍班的看了周围的情况,都笑得甚是满意,那火球也舞地愈发出神入化,场面极是热闹。
  桩素原本也是在兴头上,却见那人将火球往天上一抛,口中吐的火直冲向那火球。她本以为又是刻意安排的哪出,瞪大眼正看地起劲,不料那火撞上火球后只听“嘭”地一声轰然作响,周围顿时浓烟四起。
  围观的人一愣,回神时有人大喊了声“快跑!”,场面当即乱作一团。
  沉简正闭目养神,听声响,神色霍然一变,慌忙往人群里跑去,急急地找着桩素的影子。但是周围人太杂,也太乱,浓烟滚滚,怎么看地清状况。在人群里层的桩素随着人流也往外跑,第一想法就是找沉简,不时有人撞在她的身上,她跑地踉踉跄跄,这时忽而有人在身后拉了她一把。
  “沉简?”桩素喜出望外地回头,却看到一张陌生的脸,心下一骇,已经有一块麻布捂上了她的脸。桩素原本几下挣扎,那麻布上不知抹了什么药剂,她眼前一迷,便已昏了过去。
  桩素不知昏睡了多久,醒来的时候发现手脚被反绑着。光线有些昏暗,微微适应她才看清楚周围,不由苦笑,怎么她就那么招惹绑匪呢?
  已经不是第一次的经验告诉她,她又被很成功地绑架了。
  桩素看着周围东倒西歪地昏迷着的孩子们,心里倒是不急。那会沉简就在不远处,他若回去找了轻尘,虽然她对一叶盟了解不多,但是如果传闻相符,以一叶盟的势力,找到她应该只是时间的问题。
  她懒懒地靠上墙角,看着昏暗的空间出神。隐约间可以听到外面有人的说话声,低低沉沉的。
  “老六,你说这次能赚上多少?”
  “不清楚,不过里面有几个娃儿似乎长的不错。应该可以卖个不错的好价钱。”
  “嘿嘿,那倒是,上次卖给芙蓉楼的价就不错。”
  “呸,你还想着呢?上次是抓够的女娃,你看看,这次的女娃娃才几个?”
  “那倒是,都不够塞牙缝的。”
  “好了好了,别抱怨了,来来来,喝酒。”
  “来。”
  转眼已是一片酒杯交错的声音,几个男人喝地尽兴,不由骂骂咧咧地发起了酒疯。外面好不热闹,闹地里面被抓的孩子们也一个个被惊醒了。很多孩子第一眼的反应是开始哭,然后不少人也跟着哭了起来,一声接一声,里屋霎时也开始热闹了起来。
  “吵什么吵,丫丫个呸。”门被人轰然一脚踢开,人不见,却从外面甩进了一把大刀,直直地插在中间的空地上,顿时吓地里面霍然一静。桩素认得,正是那杂耍班耍弄时用的刀子。外面听里头安静下了,也得意得很,又是自顾自喝酒去了。
  桩素幽幽叹气,她怎么就那么笨呢……她兀自反省,也不同周围的人搭话,听着周围隐约起伏的啜泣声,心里有些烦乱。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人似乎喝够了,渐渐有了厚重的鼾声。一时间倒也都消停。顿时安静的周围,桩素安静地听着自己的心跳声,扑通,扑通,扑通……她有些昏昏欲睡。
  “不好了!”忽然有人在外面一声大吼,一惊之下桩素被吓了一跳,顿时睡意全无,却听外面有人喊道:“外面来了很多找人的,到处打探我们班子的下落,似乎现在正有人朝这里来。”
  “呸,该死的!”另一个声音怒道,“不是说这里很隐秘么?他们是怎么找到的?”
  “我怎么知道啊,现在怎么办……?”
  外面忽然一静,里屋的门霍然一声巨响,被一脚踢开了。外面的人走了进来,面目有些狰狞,忿忿地看着这一伙孩子,眼里已经有了狠意。桩素的心不由“咯吱”一顿,不好的预感陡生——他们该不会是想杀人灭口吧?
  男人提着把刀,面露凶光。几个小孩窝在一地瑟瑟发抖,清醒恍如面临狼口的小羊。桩素暗暗咽了口口水,留意着男人的举动,暗暗地偷瞄周围找着有无什么可以抵御的器物。
  这时,外头的大门猛地一声巨响,霍然大开。(某和尚汗颜,最近貌似流行踹门,大家记得家里上好锁,此乃不良行径,切勿模仿。阿弥陀佛。)
  烟尘有些弥漫。隐约间渐渐透出了一个依稀的人影。因为外面的光太亮,习惯了昏暗的光线,让桩素不由微微地眯了眯眼。渐渐的,她看清了那一身的白衣。
  父亲?桩素的眼不由微微张大。怎么也不会想到,第一个看到的竟然会是轻尘。
  这里到处都是肮脏污浊的酒气,轻尘的出现,忽然间仿佛把压抑的氛围衬地一净。他抬步走了进来,眉心微微一蹙:“这么拙劣的酒,你们也喝的下去。”他轻声地抱怨,但恰是让所有人听了个清楚。
  众人面上微怒。有人遭到挑衅按捺不住,取了把剑直直地刺了过去。
  “小心。”桩素下意识地一声喊出。
  她以为轻尘敢只身一人前来,总是懂得武功的,好歹是一叶盟的人。谁知那一剑刺去,他竟然躲也未躲,堪堪临近心口的位置,霍然间溢出血来。仿佛滴入水中的一点墨,遇水的渲染,那一片红瞬间无止尽地开始漫开。
  桩素的眼被朱红刺痛,忽然感到全身的血液仿佛有僵,思维空白一片。
  那个男子却依旧远远地站在那里,只是染血的白衣如冬日里的一朵红梅。
  轻尘的背后闪出了一个人影,只一刀光闪,那个提剑的男人已经轰然倒地。这是桩素第一次看到燕北杀人,没有分毫花俏的动作,一招致命,干净利落。很多人没有看清他是怎么出手的,就已经没了呼吸。
  有个孩子偷偷解开了绑着手脚的绳,把其他人一个个解了绑。桩素手上的绳子刚一解开,下意识的,她直向轻尘奔去。她一心想到那人的身边,一时竟没留意眼见就要落在她身上的大刀。
  远处轻尘瞥见,脸色霍然一白。
  但刀并没有落到桩素的身上,只是在她身上溅上了几滴液体,红了,有些粘稠。她没有心思去留意身边发生了些什么,没有顾虑被血染脏的衣服,头也不回地跑到了轻尘的身边。近了,才看清那一剑刺地很深。
  “你刚才那是做什么!”本该是桩素说的话,这时竟然出自轻尘的口。桩素诧异地抬头,才看到轻尘略显苍白的脸,他的手握着她的胳膊,有些微微颤抖,然后霍然将她抱在了怀里。
  “你知不知道刚才你差点挨了一刀?你以为以你的身体,挨了那一刀还会活么?”语调显得有些起伏,似是因为情绪的波动。
  桩素在他紧抱的怀里,一时竟然有些手足无措。她被深深卖在胸前,依稀间听到的是他厚重有力的心跳,是成熟男人的怀抱,有着轻尘一贯叫人舒适的气息。莫名地她竟然没有拒绝。
  轻尘的吐息落在她的发间,轻轻拨动着她的发线。微微出神,忽然感到胸前有些微湿,用手一抹,才看到竟是一片耀眼的血色。
  桩素霍然一把将轻尘推开一看,他面前的整片白衣已经成了鲜艳的红衫。她面色微微一变,紧咬着唇,隐约也见了血色。
  一只纤指捏住了她的下颌,禁止了她对自己嘴唇的蹂躏。轻尘的拇指缓缓地拭了拭她的唇,嘴角微微一抿,声如柔丝:“我没事。这一剑没有刺准。”他一笑,竟然混不在意。
  “我们回去。”桩素撇开头,躲过他的魔爪,“回笙箫谷。”
  她生气了。第一次真的生气了。轻尘漫不经心的神色微微一软,很顺从地由着她领了走。
  桩素默默地抿唇,这时想起轻尘方才的话,不由回头看去。原来刚才她险些挨了一刀吗?她不知道……恰好有个少年经过,同她擦身而过。
  桩素看到沉简手上滴血的佩剑。心里一颤。
  刚才她一心只在意轻尘的伤,大汉挥刀而下的时候也没有留意。他杀了那个险些夺她性命的人,她却始终没有回头看他一眼——直到现在。
  沉简一声未发地向外走去,桩素看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无力地竟不知说什么。第二次,他为她而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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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4-22 18:5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章 风吹波纹复(下)
  桩素搀着轻尘出去时才看到外面站着的慕容诗,以及东倒西歪倒了一地的人,想来是杂耍班的人见势不妙准备逃走,却是被人拦了后路。
  慕容诗见轻尘半身染血,面色顿时一变。见她过来,桩素原本小小的个子也是搀地吃力,本欲将轻尘交托给她,不料正欲松手时却被轻尘一把抓住。慕容诗仿若未觉,在另一旁将轻尘搀了,桩素不由暗暗瞪了眼这个不识风月的家伙,一面也只能顺了他由着他的身子紧紧贴着。
  沉简在前面已经一声不响地驾来了一辆马车,帮着众人将轻尘送入车厢,慕容诗和燕北也先后上了车,待到桩素时他神色微微一顿,向她默然地伸出了手去。桩素始终盯着他的眼,不料他却不看她,半晌,她才也一言不发地由着他将自己扶上马车,进了车厢。
  马车滚滚向前,一路回了笙箫谷。
  李九早在门口等得焦急,好不容易盼到了人来,又是被车上下来的轻尘给吓了一跳。顿时谷中上下沏水的沏水,寻医的寻医,忙地不可开交。桩素坐在轻尘房外的围栏上,摆着双腿,看着一地的落英出神。
  婢女们来去匆匆,不时从屋里端出一盆盆的血水,众人的神色皆很焦虑。
  不远处落着一个修长的身影,沉简从回来后就一直站在湖边,没有同任何人言语,独自一人,默不作声。
  桩素远远地看着他,也不上去搭话,一时间,周围一片宁静着。
  待房门又打开时,李九从房内走了出来。桩素慌忙从阑干上跳下,关心地问:“李管家,父亲他怎么样了?”
  李九向来对任何人都和颜悦色,这次桩素问他,却只是淡淡地看了她一眼转身即走,也不作答。
  “李管家,到底怎么样了?”桩素被他的态度弄地心下一惊,又慌忙追上去,问。
  李九脸色略沉:“我原以为你来了会好些,没想到你跟那个女人一样,始终是个祸害!以后,你最好离谷主远点。”
  李九的话说地毫无来由,桩素听地懵懵懂懂,一时间竟愣地不知如何言语。
  “李管家,你今天似乎操劳过头,有些口不择言了。”轻轻柔柔的一句话,慕容诗不知何时也出了房门,纤手从背后温和地搭上桩素的肩膀,笑颜婉转地对李九道,“轻尘这次的伤虽深,但没累及筋骨,只是他身子虚,才会现在这样的昏迷不醒,你也放宽点心。”
  李九闻言才面色稍缓,向慕容诗举了个礼,瞥了眼桩素,默不作声地走了。
  “别太留意李九的话,素素。”慕容诗在桩素耳边轻轻吹了口气,有种痒痒的腻感。
  桩素被她这么一挑弄不由面上一热,却又不便推开她,只能讷讷问:“慕容姑娘,父亲他怎么样了?”
  慕容诗安慰道:“别看李九那神色,他纯是担心过度,轻尘是老毛病,今次的剑伤只是作了个引子,把以前积压的一些个病根都给勾了出来。伤口虽深,始终是皮外伤,安心疗养阵子就没事了。”
  “老毛病……”桩素下意识地重复着,不由问,“总是听你们提,父亲的老毛病严重么?”
  慕容诗一时却不答,凝视着桩素,神色忽而有些疏远,仿佛是在透过她看着其他的什么:“若说严重,也只是他始终放不开……”她一时失神,霍尔神色一收,问道:“听说,前阵子他开始吃药了?”
  桩素点头:“是开始吃了。不过……不过似乎只是治那次落水染上的风寒的药。”
  慕容诗轻轻抚了抚她的颊,微微一笑:“那好歹也是吃了。没想到,这个轻尘,居然会为了你而跳水救人。”
  桩素不以为然:“分明就是他害我落水的……”
  慕容诗咯咯一笑,很是娇媚:“至于起因我可管不着,只是那日外地回来一听燕北说起这事,倒是诧异不少。素素,别看你父亲平日里那副样子,他认准的事,还真没几个人能说得动的,这次出了事李九怪你头上,待他知道要靠你来管制轻尘了,那会定反过来讨好你。”
  桩素被她的语调不由也逗地一乐:“慕容姑娘你就别取笑我?我能管得住父亲?”
  慕容诗的纤手轻轻擦过她的眉,仿若青黛淡描,嘴角微微一抿:“如果连你也管不住,恐怕就没有别人再可以左右他了吧……素素,答应我,以后不论发生了什么事,你必要站在他的身边。”
  轻柔的声音间,忽然多了一份莫名别样的坚定。
  是桩素不懂的情愫。
  但是,看着慕容诗的神色,她不由地点下了头。
  “好了,你也累了,去休息吧。”慕容诗神色一柔,轻拍了拍她的肩。见桩素慢慢走远,她落在她背影上的视线隐约悠长。最终微微一叹:“或许等她懂了我话里的意思,就不会答应地这样轻易了。”
  燕北恰从屋内走出,听她感慨,淡道:“知道以前事的人也就这么几个了,你不说我不说,只要李九不跟她提,轻尘自己是不会同他说的。”
  慕容诗回眸瞥了他一眼,语气中淡淡腻味:“你难道忘了那时还有一人吗?”
  “你是说……”燕北眉心一皱,“东西两房的事他已经多年不管,现在和一叶盟相处太平,难道还会来兴什么事?”
  “所以才说你是莽夫一个。”慕容诗嗤笑,“你别忘了,他的确是不在,可是他的儿子在呀。”
  “你是说……”
  “行了,这事先收着点吧。”慕容诗打断他的话,散漫道,“就是可惜,我这么一个美人儿在他身边,他居然不知道看上一眼,想我从当初开始,也是等他等上了好几年呢。”她看着远处的芬芳,声色隐约有些飘无:“不过也难怪,那个女人,从第一眼见到,我就知道自己再怎么努力也比不过她的。只是没想到,她在轻尘的心里一住,居然就是近十年。”
  燕北见她感慨,站在她的身边也不言语。半晌,才缓缓开口道:“人世就是这样,你等他,别人等你。”
  慕容诗闻言神色一收,不由抬眼看去,从怀中取出一条发带,笑道:“今次出门别的没带,见这发带不错,你又素来喜欢青色,就带来送你。”
  “送我?”燕北闻言,慌忙双手接过。
  慕容诗见他神态,不觉莞尔笑道:“有些事我其实我都看在心里,我答应你,待轻尘哪日放下了,我也定放下,好吗?”
  这算是应了他么?燕北一时未回神,却见那袭轻衣已经翩翩落了远处,离开了视野。手上的发带极轻,在风间却似一只手淡淡地抚过。
  “我等。”一句默声的呢喃。
  燕北在外面伫立半晌,转身回屋时才见轻尘倚在床头神色玩味地看着他,不由面色一沉:“昏昏醒醒了这么多次,居然还能自己爬起来?”
  轻尘小打了一个哈哈,若有所指地瞥了眼门外:“刚才你出去的时候我就醒了,但是发觉醒的不是时候,于是就很乖地没作声。”
  燕北躲开他的视线,闷“哼”一声:“你不如先管下自己的死活。”
  “小北啊……”轻尘腻腻地一声轻笑(和尚旁白:汗啊,以前还叫人家老燕的,现在成小北了),“你说,我是不是耽误你的终身大事啦?”
  燕北对他这般神态顿生警惕,不作搭理。
  轻尘在一旁却是滔滔不绝:“其实啊,慕容这人吧,是真的挺不错。你小子么也很有眼光,以后记得要再努力一把,把人家姑娘给追到手才是。你说,这么好的一姑娘吧,耽误在我这病人身上也不是个法子,但是别人不是瞎子,人家看上她的就定有。就比如吧,前阵子那个自诩风流的什么剑来着……”
  “停!”燕北终于忍无可忍,“我刚才或许应该直接把你掐死。”
  轻尘闻言,桃花眼里闪过一丝的妩媚,我见尤怜:“你就舍得让人家这样死去么?”眨几下眼,眼角欲垂几滴晶莹的泪。
  燕北脸色颇沉:“哼,舍得?自己不将自己的身子当一回事,却叫别人舍得?”
  轻尘眼角含笑,一翻身,躺回了床上,轻轻地几声咳,顺了气,才悠悠回道:“你这是冤枉我。”
  “冤枉吗?”燕北嗤笑道,“刚才那一剑,你敢说是躲不开?想要博取素素的同情,有必要弄成这样?”
  轻尘倒是不反驳,回忆起方才桩素紧张的神色,嘴角的笑不由一暖:“反正,我这个身子早就破碎的很,迟早都是个了解。方才的那一剑啊,也刺不中心脏。”
  燕北见他这般,反倒不便多说:“你始终是没放下。”
  轻尘侧身朝着床内,看不清他神色。
  “罢了罢了,我没那闲心管你。北楼还有事,我得先回去了。”
  “等等。”轻尘霍然出口将他叫住,耐声说:“老燕,有事麻烦你们。”
  燕北蹙眉:“什么事?”
  “我想送素素去你们南院北楼学东西。”轻尘细长的眼微微一眨。这时一阵风过,他的青丝抚上他嘴角的笑颜,有几分的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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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4-22 18:5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六章 南院小乔容(上)
  那日桩素本想找沉简,无奈当转身去寻的时候那人早已没了去向。她怒,这人不知到底有没将她当作一回事,而又转念一想自己种种所作所为,不由又气焰一沉。不论怎么想,都是自己有错在先。
  次日她本想来照看轻尘,不料轻尘将房门一关,散散的声音依稀入耳:“今日你去南院找慕容学点活计。”
  慕容诗自身落地出俗清雅,但这南院始终不是什么好地。李九早已备好了车马,桩素见轻尘闭门不见,也没办法,心想自己欠缺本事确是处处给别人惹麻烦,将心一横也就遵了安排。
  马车一路经过山下镇中的繁华低端,过几道深邃小巷,在一家门前停了下来。
  桩素下车看去,这家门口没有任何匾额,门外人影稀疏,似是极普通的一户人家,看去门面素雅。
  李九上前敲了敲门,不多会隐约听到里面有脚步声,近了,门“吱呀”一开,从里头探出了一个小厮的脑袋:“各位是找谁啊?”
  李九从怀中取出一封帖子递去,小厮接过一看,慌忙偏身将门大开,连连道:“原来是笙箫谷的人,快快请进,我家姑娘已等候多时了。”
  李九瞥了眼桩素,淡淡道:“素素,你自己进去吧,慕容姑娘自有安排,我该回去照顾谷主了。”他语气间有些漠然,但也客气。桩素隐约想起那天轻尘将他叫入房中,不听有太大动静,只是他出来时面色颇是难看,再然后,对她的态度就一直是这样了。
  或许——是在轻尘那挨了训。
  桩素顺从地点了点头。李九进了马车,又一路绝尘而去,桩素后头时早已等在那的小厮冲她和善一笑,几步走在前面替她带路。
  桩素由他领了去,一边默默打量着周围的布置。倒没想到小小院落,竟然是别有千秋。里面的楼阁被栏作了几个厢房,抬头看去时,各厢房内皆有一个女子,或织绣,或丹青,或描眉,各有各的姿态。
  桩素眼见这些女子个个容颜俏丽,别有佳姿,一时不由也看地出神,恍惚间感到自己如入人间仙境,个个都是姑射仙姿。
  一路上桩素看地眼花缭乱,小厮领着她一路往后院走去,渐渐入了一座园圃,顿时满目芬芳。缭乱的花卉将眼一眯,透过丛丛花圃,一个人影隐约落入桩素眼中,身姿窈窕,翩曳起舞。
  周围有几声淡雅的曲律,叮然作响。
  女子脚踏铜铃,举手投足间铃声时而微微一荡,顿时顺着风向蔓延四方。纤肢妩媚,回眸一笑将满园百花衬地一黯,她嘴角此时微微一抿,笑意倾城。风若缭绕在她身边,轻纱裹身,风一动,纱影尾随,临风舞动,霎时拖开老长,留顿空中……
  美。桩素的脑海中此时除了这个词,再也想不出别的了。
  慕容诗跳罢,返身见桩素站在那发呆,不由招呼:“素素,过来。”
  桩素这才回神。慕容诗的院子里也有她独有的味道。桩素舒适地享受着,看着慕容诗用纤指轻轻地剥开一棵葡萄,在她美目的注视下,隐约觉得她手上的水果定是美味异常。桩素不禁几分垂涎,无意间视线落过,瞥见慕容诗背后的少年抿嘴偷笑。
  不远处有座古琴,方才应该就是这个少年在弹奏的曲子。
  没想到这么小的年纪竟然有了这样的造诣,刚才一曲仿若高山流水,乍听之下还以为抚曲的是怎样闲云野鹤的高人。
  “这个是小徒慕容霜飞。”慕容诗见桩素神情,猜到她心下的几分心思,不由一笑,“他是个色胚子,你还是少跟他往来的好。”
  “噗。”桩素正将一颗葡萄往嘴里送,闻言顿时一口呛到,咳嗽连连。
  慕容霜飞不知何时到了桩素身边,轻轻拍她的背替她顺了顺气,反是笑道:“师傅你这是什么话,说得我像什么登徒浪子一般。这楼里漂亮姐姐那么多,我怎么也不至于打主意打到你客人头上吧。”
  言下之意就是她不够漂亮呗。桩素一翻白眼,没好气地将他的手挡开:“我没事了。”
  慕容诗目中含笑地嗔了慕容霜飞一眼,对桩素道:“话说轻尘把你送来我这,其实连我也不知道需要教你什么。这青楼的伙计始终是用不上。”
  桩素想了想,说:“方才看到那些姑娘们学的不是些琴棋书画么?学那些也不错的。以前柳姨说我娘是琴棋书画样样皆通,我想像她一样。”
  “柳姨?”慕容诗的笑此时略略一收,“柳如疏么?”
  “柳如疏?”桩素不由微微诧异,“柳姨名叫‘柳子依’,什么柳如疏,我没听过。”
  慕容诗望了望远处的天,淡声道:“方才失态了,或许是我太在意了那个女人。”然而她此时的神色有些冷,既而渐渐舒缓了下来,一笑:“你若想成为你娘那样的女子,倒也好办。不过今日是你第一次来南院,不妨到处走走看看先熟悉一下。”
  “好。”桩素方才看地本就不够尽兴,听慕容诗一说,顿时笑逐颜开。她从椅子上轻快地跳下,忽然想起什么,略有紧张地问:“慕容姑娘,那天苏乔被你带来了南院,现在怎么样了?应该——没有被送去青楼吧?”
  慕容诗想起当时的情形,记得两人交好,闻言不由莞尔:“我说过的话自然不会反悔,你若是想她了,我叫人带你去看看?”
  桩素大喜:“好。”
  慕容诗叫了人带路,自己则转身往向不远处的楼台。柳姨?桩素口中的柳姨,除了柳如疏还会有谁?别了多少年月,再听到那个女人的名字,她才发觉自己始终无法忘怀。南院。如果不是她,她——慕容诗,又怎么会在南院里困顿终身……
  慕容诗略有出神,此时耳边隐约几分丝竹,清晰怡人。她回眸时看到慕容霜飞不知何时又坐在了琴边,素衣翩翩,曲音阵阵。她的心也不由微微一舒。
  慕容诗面上稍稍露了抹无奈的笑,躺上躺椅,闭目养神。慕容霜飞是她选择的继承者,只是,不知道在这个南院有朝一日让这么一个有着七巧玲珑心的少年接管,又会是个什么样的情形了……
  另一边,桩素由人领着,进了一处小筑。她奇异地发现,这里的布置同外界仿佛隔断,是另外的一番景致。这时里面正有人抚琴,若说慕容霜飞的琴声是飘逸轻扬,那这人的琴声便是妩媚断肠。
  楼上的人遥遥向下看了眼,定神在那,霍然身子一起,慌忙跑下楼来。桩素看地好笑,转眼苏乔已经跑到了面前。
  许久不见,乍眼看去第一感觉是苏乔丰腴不少,她跑到桩素面前,原本想要一把抱上,瞥眼见周围有人,竟是按捺下了欣喜,依旧仪态有佳地道:“桩素,好久不见,怎么会来?”
  桩素见她故作姿态,不由调侃:“看来苏乔最近□地不错,倒是有几分的大小姐姿态了,来日不知要是怎样的祸水。”
  这时周围的人已经退去,苏乔也无需再作样子,一把扯过桩素嗔道:“瞧你瞧你,一来就知道取笑我。刚才那些人在,若是被姑娘看到我撒疯,就有的我苦了。”
  “看来慕容姑娘管教地很严啊……”桩素被她逗地有乐,“前阵子我被送去笙箫谷被父亲认养了,今天是父亲叫我来找慕容姑娘才得空过来。”
  苏乔好奇:“笙箫谷?那又是什么地方?你倒是好,得了个‘父亲’。就不用像我这样天天学习琴棋书画了。”
  “笙箫谷……应该是一个戏班吧。”桩素诺诺间只找出这么个形容,不由几声干笑,“你话也不能那么说,我就是因为有这么个‘父亲’,恐怕就要学习那些个琴棋书画了。”
  “怎么?”苏乔看着她眉目间分明含笑,嘴角一嗤,“学习这些你反而高兴?”
  桩素被她神色逗地一笑:“慕容姑娘近日都教你抚琴么?听说真没将你送去青楼,那将我们的小乔□地仪态万千,又会是准备去哪儿?”
  “你想知道么?”苏乔媚眼一转,打量了一番周围没人,才神神秘秘地凑到桩素耳边,私语道,“我是要去——银堂。”
  轻轻的话语擦过耳边,桩素乌黑的眼眸微微一亮:“你是说你要去银堂?”
  苏乔被她的神色弄地几分莫名:“是啊,怎么了?”
  桩素小小地咽了咽口水:“那你知道银堂是做什么的?里面到底是……唔——”她话未完,已经被苏乔一把捂住了嘴。苏乔瞪她,压低了声音跟她咬耳朵:“银堂是随便提的吗?被人听到,我又要挨训了。”
  桩素被她捂地差点岔了气,手舞足蹈地一番比划,苏乔才回神,送开了手。得以新鲜空气,她猛地几口深呼吸,指着苏乔的鼻尖手指微颤:“你……想憋死我啊?”
  苏乔撇了撇嘴,不以为然,有把拉上她往小筑里走,嘴里念念:“笨桩素啊,要说也是等到了里头才慢慢说的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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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4-22 18:5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六章 南院小乔容(下)
  桩素随着苏乔走入屋中,端详着屋里的布置,不由感慨。里面虽没有什么古玩布设,但极巧妙地摆了几个雕边花瓶,布置的地方极有心思,衬地小筑内部也是窗名几净。她到桌边坐下,随手取了桌上糕点吃着,香甜的味道入了口,她边嚼着边啧道:“你倒是好说的我,我每天在笙箫谷的日子,哪有你来地像个小姐。”
  苏乔见她分明羡慕的神色,不由咯咯一笑:“别给我提个小姐了,姑娘对我虽好,可是始终是当个‘物品’来调养的,记得不,我刚说了,我是要去银堂的。”
  桩素把口中糕点咽下,问:“银堂到底是个怎样的地?”
  苏乔故作神秘地唇角一抿,缓声低语道:“是个——杀人的地。”
  她的笑有些酥,有些媚,但是没有温度。
  桩素的心下陡然一颤,眼瞳不由微微放大:“杀人的地?你莫说笑。”
  这种事的确不该由这种微微玩笑的语调说出,但苏乔却依旧是这样的神态,几分懒懒:“是真的,姑娘那日告诉我的,她说让我选,是青楼还是银堂。你觉得,如果是你,你会选哪?”
  桩素经这一问,默然无语。的确,让自己痛不欲生不若让别人痛不欲生,人总是自私的。
  “桩素,你似乎对一叶盟还了解甚少。”苏乔见她这样神态,一声感慨。
  桩素神色安静地看向窗外,默声点头:“我的确知道的很少。”
  苏乔瞥了她一眼:“身在一叶盟,有些事还是知道的好。若不清楚,以后恐怕吃亏。我知道的虽不多,但看情况应该比你全,你要不要听听?”
  “恩。”沉闷地应了声,桩素这时莫名想到沉简,莫非他离了北楼,竟然依旧要杀人么。
  苏乔淡淡介绍道:“酒色财气四使你知道吗?我家姑娘是色使,掌管南院。东西房的是财使。北楼的燕北是气使。而在四使之首的,就是银堂的堂主了。可惜我现在还不知道那人的身份。”
  桩素听她介绍,也不打断,苏乔饮了口茶,继续曼声说道:“东西两房还有南院是做什么的,你也都该知道了吧?至于北楼,培养的是死士,是可以随时当棋子丢出去的工具,而银堂不同,银堂里是真正的杀手。”说到这时,她的嘴角微微一扬,虽然年纪尚幼,却无意间留出了几分娇媚。
  苏乔变了不少。桩素看在眼里,轻抿了下唇:“那为什么会要你去?”
  苏乔闻言不由取笑:“银堂是一叶盟的根基所在,各管事自然是要挑人培养,随后送入的。南院里不知多少人盼着这事,不过这次相中了我而已。”
  “这样……”桩素一时不知该如何说,也不知当不当替苏乔高兴,“你去银堂,怕吗?”
  苏乔摇头:“有什么好怕的,为了生存,杀人又有什么。近日姑娘的教导让我懂得不少,其实若说出人投地,在一叶盟里,倒是没一地比地上银堂的。”
  桩素苦笑:“你还真是变了。”
  “恐怕,是由不得我变不变吧……”苏乔的言语间不由也有了些涩意,回想前段时间的种种,她狭长的眼睫轻轻一覆,“但是变了也好,你不知,被抓来这里之前,我的家中虽是有钱,可是也过地并不好。娘亲死地早,爹爹后来又收了个二房,扶正后对我和奶娘是百般刁难,而爹爹也由了她闹,不曾管我。如果在一叶盟可以不用再受人欺凌,又有什么不好的呢……”
  桩素想起刚见面时苏乔小鸟依人的样子,着实和眼前神色间透几分坚毅的人儿无法联系在一起,她的眼中也尽是复杂,不曾想到苏乔会有这样的一段过往。最种百般言语终落到了一声叹息:“罢了,你只要过地好就行。”
  苏乔诚然:“桩素,我定会过地很好。待我入了银堂,以后若有人欺负你,尽管找我。”说着,她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很镇重其事。
  桩素被她逗乐,不由温温地笑起:“好啊,以后我若被人欺负了,可就来找你。到时你飞黄腾达,可千万不要翻脸不认人。”
  “呸,我才不会这么死没良心。”苏乔冲她吐了吐舌头,拉其她往屋内走去,“来,我弹琴给你听,最近我学了好多曲子,有几首当真弹奏地不错。”
  桩素详怒瞪了她一眼:“不知羞,哪有自己夸自己弹的好的。”苏乔被她逗地顿时咯咯直笑。
  苏乔的一曲弹奏地的确出神入化,将桩素的心也引地恍若欲随风而去。她不由地一番夸赞,本想再多待阵子,但是这时天色已不早,慕容诗派了人来找她,桩素也不得不依依不舍地别了苏乔。
  “改天我定再来看我家的小乔啊……”桩素笑盈盈地打趣,忽而想起近期写的一段词,转身找了些纸笔悠悠扬扬地写了下来递去,“喏,我最近写的,你若是有兴趣,编个曲子有空再唱来我听听。”
  苏乔接过看了看,回以一笑:“好啊,下次你来,我定让你满意。”
  慕容诗在外面已安排好了马车,见桩素一路走来神色微黯,也揣摩到了几分。看在苏乔并未让她失望,果然将一些的事都同桩素说了。她送了桩素上车,只叫她过几日再来。桩素此时满是心事,温声应下了,马车一开,又回了笙箫谷。
  桩素一路恍惚出神,无意识地下了车,本静静往自己屋走去,路过院子时,隐约闻到了淡淡的酒香。她霍然回神,眉心已是一蹙,向周围一番逡巡,她果见一人醉窝树下,周围零星倒着几只已是喝尽了的酒壶。
  她出门的这么一会儿,轻尘这样的身子居然还出来喝酒?桩素顿时火冒三丈,银堂的种种抛却了脑后,蹬蹬蹬便冲了过去。
  “父——亲!”一声怒吼霎时炸开在轻尘的耳边,他闻声抬眸,应入桩素眼中的竟是一双满是迷雾的眼,她本欲发作的话顿时哑在了那。
  面前的人似是神智未清,桃花眼微微一眯,神色隐约间妩媚迷离。他一时并无作声,眯着眼细腻了半晌,才嘴角微微一勾:“是你……”这一笑,竟然有几分的嘲讽。
  轻尘从未用这样的语调同她说过话,平时,他本应该乐呵呵地将她一把拽入怀中,左蹭蹭右蹭蹭地说:“我们的素素回来了——”
  而此时……桩素心里莫名不是滋味,上前想把他从地上拖起,咬牙道:“父亲你太不像样子了,大白天的喝醉酒躺这里,李管家都不管你的么?自己伤都没好,你什么时候可以把自己当回事!”她这有拉,紧贴的衣袂间穿来了些的烫意,弄地她霍然一惊——他在发烧?
  这时轻尘嘴角微微一抿,顺着桩素的拉扯,忽而栖身靠了上去。是成年男子的身体,一翻之下直直地将她压在了下面,迎面的是微微炽热的吐息,擦在脸上,顿时烫作一片。
  桩素大窘。她本就力小,现在一翻身之下便被轻尘压在了下面,几下推,那人也未动分毫。
  轻尘的脸贴离她咫尺,很近,她看到他细长的眼睫微微上下起伏着,仿若垂死的蝶轻扑几下蝶翼。他吐息灼热,擦过她的鼻息间,带着细微的酒气。很销魂。轻尘的衣襟略敞,桩素的视线落下,隐约可以看到他胸前露出的如脂的肌肤,独到的妩媚。
  桩素面上热作一团,感到仿佛自己的体温比这个分明病了的人还要燥热。心跳作一团,她恨不得找个洞钻下去,感觉欲哭无泪,周围没人,谁来救救她啊……
  这时轻尘稍稍支起了身,伸手,狭长的指轻轻地搅动着桩素的秀发,桃花眼间一片迷离的雾气,拾着青丝落在自己唇旁轻轻一吻,嘴角掠过一抹妖异的邪气。
  “鸢……”他的吐息恍若游丝,凝着桩素的眸,忽而温和一笑,栖身靠近。两人的鼻尖已经轻触上,眸眸相视,桩素在轻尘略略含笑的瞳内看到自己的影子,但仿若隔了层雾气,总觉看地并不是她。
  轻尘的身上很烫,桩素伸手本欲将她推开,却被他一把抓住了双手。他握着她的腕,身体压在她的上面,微微支起,仿佛缓慢的重景,他靠近她的颊,在她的耳边轻轻一吮。如是很珍贵的物品,轻而易碎,他咬了咬她的耳垂,在她的颊上慢慢地吻过,是很温柔的吻。
  桩素的瞳孔无意识地放大,正欲大声呼喊,只觉得唇上一润。舒舒软软的感觉,酒气一时浓郁,嘴已经被封锁在那。第一次感受到男子的气息逼地这样近,桩素的喉间压抑着一分什么,鼓噪地难受,但是这一吻太销魂,让她一时有些不知身在何处。
  她的思绪微微涣散,只听到轻尘在她耳边的私耳软语:“你是我的……”他的吻轻轻擦过,桩素恍惚间只看到他眼里噙着的一分笑,有些冷漠,几分妖邪。
  这不是她认识的轻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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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4-22 18:5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七章 若只如初见(上)
  桩素很想一脚踹过去,无奈轻尘醉了,还在发烧。
  他是把她当作了另一个人,一个叫“鸢”的女人,原来轻尘一直不要慕容诗,恐怕就是就是因为这个女人。
  桩素感到全身晕热,有些难耐。
  轻尘一吻过后将她微微松开,纤细的指抚上她的唇,仿若在温故那一吻过后的润意。
  他的眼里始终朦着一层雾气,放眼看去,是满眼的孤寂。他的嘴角依旧是笑,那一瞬,唯一真正叫人看透了他的笑,是伪笑。
  桩素恍惚间觉得眼前这个男人的笑其实只是出于习惯,并不代表更多的什么。
  风吹过,轻尘宽大的衣衫微微摆动,显得他修长的身体有几分的单薄。桩素忽然有些难过,下意识微微伸手,想抱住他。隐约有种感觉,再灼热的体温,他的肌肤仿佛始终是冰凉的,隐隐透出。
  “鸢。”轻尘被她这样轻轻一抱,嘴角霍然一扬,桃眸间微微一亮,像极一个得到了表扬的孩子,“你肯到我身边了么……?”他伸手也将桩素抱入怀里,这一抱,很深重,很深邃。
  桩素感到眼角一凉,诧异间才发觉,这样的轻尘,竟然不觉间让她落了泪。
  她一时间没有想再去推开他,安静间只是感觉他的呼吸擦在耳边。他依偎着她,呼吸徐缓而漫长,稍稍偏头可以看到一个细碎的满足的弧度。 他只是抱着她,轻轻依偎着,两人安静地躺在地上,耳边尽是微微的风。
  一切一时间静下。恍惚间,旁边的人似是渐渐入了睡。
  桩素睁着眼发呆,刚才的一幕似乎仍未适应。唇间依旧落有几分的酒味道,霍然想起,她的面上便如同火烧。第一次夺走她吻的男人,竟然是这个——“父亲”?
  不可思议。
  但是自诩千杯不醉的轻尘,今天居然醉了。
  桩素想找人来帮她移动这个庞然大物,但她稍稍一动,在一旁酣睡的那人就又将她抱地紧几分,眉心皱起,仿若怕她离去。桩素大苦,睁着一双乌溜的眼却不敢动,只能眼珠转溜着留意四下是否有人经过。
  隐约间仿佛听到有人一声嗤笑。
  桩素霍然看向竹林,林木之间仿佛有个人影闪过,但是一眼看去,只是几只鸟雀惊起,一阵瑟瑟,分明什么也没有。
  正琢磨着,却见林间走出一人。那人手中捧着书卷,正认真翻阅,仿若感觉到视线无意抬头,正好撞上桩素的注视,看到这番情景也是微微诧异。
  桩素很想一头撞死,无奈被人抱着没有撞墙的机会。她微微一扯嘴角,尴尬道:“二师兄,父亲醉了,你还不来帮忙……”
  流苏将书卷收起,温温笑道:“这是演的哪出?”他上前帮桩素从轻尘怀里拖出,因轻尘抱的紧,叫他也不由多用了几分力,再见轻尘却是眉心微微一蹙,依旧没被惊醒。
  桩素终于得了自由,顿时几口深呼吸:“好在二师兄你路过,不然父亲醉成这样,我恐怕要陪着他这样呆着不知多久。”
  流苏莞尔:“以师傅的酒量,醉成这样也是第一次看到。你怎的就将他给灌醉了?”
  桩素白言一翻:“我哪还敢灌他喝酒?让他戒酒我还巴不得呢。今天我才从慕容姑娘那儿回来,就已经看他一人醉倒在这了,李管家也不知上了哪去,不是说回来照顾父亲的么,现在竟跑地没了去向。”
  “师傅自己喝醉?”流苏闻言若有所思,瞥眼见不远处错落的酒坛,转身走近了,取了些坛底的残酒放在舌尖舐了舐,眉心微蹙,忽而默然不语。
  桩素见他神色异样,不由问:“二师兄,怎么了?”
  流苏淡淡看她一眼,温声道:“你知道他喝了什么么?”
  “难道不是酒么?”
  流苏摇头:“酒倒是酒,但是酒里被别人加了一些东西。”
  桩素微诧:“什么东西?”
  “一种叫‘醉生梦死’的药。”流苏眉目间尽是狐疑,“服了这种药的人形同醉酒,确能叫人感到畅快,但是对身子却是极损。”
  “怎么会这样……”桩素莫名想起方才竹林里一闪即逝的人影,不由问,“二师兄,方才你从竹林里出来的时候可曾有遇到什么人?”
  “人?没有啊。”流苏不知她为何这么问,取了书卷宠溺地在她脑袋上轻轻一敲,“方才看师傅他似是发烧了,还不快将他带回房去?”
  桩素经他提醒才想起自己险些误了“大事”,偷偷吐了吐舌。
  由流苏帮忙,两人好不容易将轻尘弄回了房中。桩素慌忙叫来了李九,李九乍眼看轻尘这般也很惊诧,叫下人又是一番打点。
  桩素一时间莫名很同情李九,有着轻尘这样的主子,仿佛注定要一辈子不得安生。
  流苏帮完忙后又回自己的竹居继续钻研戏曲,他始终是一副一心只读圣贤书的戏痴模样,除了学戏,仿若其他都同他无关。
  桩素同他说了将自己的那首填词送了苏乔的事,流苏也没过多表示,只是又用书卷敲了下她的头,淡声道:“以后你填的词只可以给我,他日等我走动江湖,定也让你名扬天下。”
  桩素不以为然地一摆手,表示随意。
  几人退出了轻尘的房,桩素本也疲惫,带着倦意回了自己屋子。
  一日的笙箫谷在某时段的日闹后便也静下。
  那一夜,寂静无声。孤月倚阑,遥遥错落几点星辰。夜半时,隐约只留风声。房门一声轻推,一个白衣人影隐约走了出来。
  酒醉还未全消,他感到头有些微微钻痛。纤长的指轻轻地揉了揉太阳穴,他隐约记起自己似做过什么,不禁当真有些苦恼。
  她是素素啊,她不是青鸢……
  悠悠一声轻叹。夜凉如水,他不由轻轻地咳了几声,微微地震动牵扯了胸前的伤口,有些钻痛,但他仿若毫不留意。一路静静地走到院子里,这时谷里的人都已经睡下,没有一人在外走动。很静。
  轻尘走到下午的那棵树下,轻轻地倚上,嘴角有若有若无的笑意:“既然来了,何必要藏头露尾?‘醉生梦死’不就是你请我喝的么?”
  一阵呼啸的风。
  “你明明知道我给你下了药,却还是要喝?”夜间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幽幽的,但不见其人。
  轻尘一摊手:“我本来想服了药后借机对你撒泼,谁知道……”他笑地有些调侃,似是在说女子自己没有艳福,不该责怪他人。
  “你还是老样子,一点都没有变。”那声音一声嗤笑,竹林间略有声响,渐渐走出了一人。轻衣款带,身段窈然,面上戴了一块面纱,只露出几分销魂的眼。她凝眸注视着轻尘,眼中有万般情愫:“你的‘面具’,是否只对青鸢才会拿下?”
  轻尘抿唇一笑,眉梢微微一挑:“莫要提当年,只说下午,你竟然叫我在素素面前丢了当父亲的尊严,这个帐,又当怎么算?我原本知道喝了酒你必当现身,谁知意乱情迷间,素素这丫头居然回来了,哎哎哎,我的威严……”
  “就算没这码子事,你恐怕也没什么威严。”女子见他一副散漫的样子,忍不住插嘴。
  轻尘栖身靠近,一把揽过她的腰,桃眸里的笑却甚是深邃:“就是再没威严,总归有人喜欢吧……”
  女子被他这么一抱,身子略一僵,却也没抗拒,语调几分无奈:“可惜再多人喜欢你,你的心中始终放不下。”
  “想我风流倜傥,玉树临风,若真跟了哪个女子成双入对,不知会碎了多少少女的芳心啊……”轻尘仿佛自我感觉不错。
  女子闻言莞尔:“你始终是原来的那个你,就这世上的一祸害。”
  轻尘撇嘴:“祸害就免了,你今天一来就是下药,该当不只是为了想要见我吧——疏儿。”
  这个人,该当是多情,还是薄情?女子不由望他一眼,依旧是那张让人过目难忘的脸,身为男人,他始终太美。女子轻轻地一声叹息,的确,今日暗中下药,何尝不是因为自己始终放不开,奢望有那么一刻被他温和地拥着,哪怕只是别人的替代品。
  柳如疏轻轻解落掩面的纱巾,定眸看他:“没错,我是来看素素的。”
  轻尘散散一笑:“结果看到她反倒成了我的怀中人,你可有吃醋?”
  柳如疏眼睫微微一颤,嘴角微抿,却是不理会他的话:“当初我故意暴露我们身处的地点,本就是想让你知道她的下落。你们也的确没让我失望,派人将她带来了这里。”
  轻尘仰头望天,不见神色:“让素素来一叶盟,是她的主意么?”
  “她?”柳如疏轻笑,“恐怕是违背她的意思才是。送素素来一叶盟,是我自己的主意。”这时她感到搂着腰的那只手霍然一紧,已然被那人一把拉住了怀中。轻尘凝着她的眼里依旧几分妖媚,但周围的气息仿若一变,她感觉自己体内的血液仿佛在寒气间渐渐凝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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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4-22 18:5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七章 若只如初见(下)
  柳如疏的嘴角噙一分嘲笑:“是否只要同她有关的东西,你都如此保护?”自嘲之余,尽是落寞。
  然而轻尘依旧是散漫的语调,却是冰凉:“你如果打上一分主意,恐怕,是要吃苦的哦……女人,我有很多办法对待。”
  “这我信。”柳如疏媚眼一盼,几分旖旎,“只是,你说我当年何必舍弃南院色使的位置之争,而要去追随那个已什么都不是的青鸢呢……”
  轻尘咫尺地凝着她,笑颜间不见喜怒:“我可以大言不惭地说,是为了我么?”
  柳如疏嗤笑:“你认为呢?”
  “你若要恨,就来恨我。但你若是打素素的主意——”轻尘的声音忽而一低,纤指缠过女子的青丝,目落上把玩的指尖,神色空空落落地带几分讽意,“你知道的,我若看不顺眼的人,向来是——让她,消失……”
  最后一个音轻轻沉沉,渐渐散落四面。虚无缥缈。
  柳如疏本是不以为意,无意间瞥过,却正好对上轻尘的眼,视线相触,她分明从那万年含笑的眼中看到了一分的——杀意。
  “好,好,好……这世间的女人不管再怎样努力,都敌不过一个青鸢是吗?”她怒极反笑,“当年慕容诗同我百计千翻不过是为了博你的一顾,偏偏哪个得到的都不过是一夜风流。我本以为,我同她这般的女子都入不了你的眼,这世间恐怕再没人可以得到你的心。你若不是任何人的,我便也认了。谁料,谁料啊……你竟会爱上青鸢!”
  轻尘的笑在言语间始终未变,只是唇角的温度在一点一点地低,渐渐冰至极点。
  柳如疏神色间几分嘲讽:“可惜人家青鸢却根本没将你当回事,轻尘啊轻尘,你说,这算不算是一报还一报?你本可名扬天下,却偏偏要窝在这小小的笙箫谷中,你可知有多少人在外面四下打探你的消息?你也不看看自己现在的样子,青鸢死了,你也跟着一起‘死’了么?”
  柳如疏句句尖锐,轻尘的眸色如水,始终安静地听着,仿若同他无关。他格外的安静,淡淡地看着柳如疏,月下的面色几分的苍白。听她话罢,他的桃眸稍稍一眯,眸间的神色淡漠安然:“你要说的,也只是这些么?”
  不知是否该当说他冷清。
  “我若告之天下,说你在这里,说青鸢的女儿在这里,你说,会怎样?”柳如疏笑,笑意颇冷,“你准备如何,保她吗?为青鸢保住最后一脉血脉么?素素是那个男人的孩子,你甘心帮另一个男人去守护他们的女儿么?你别忘了,青鸢始终没有在你的身边停留过一步。”
  她本以为轻尘会怒,不料他只是轻轻地捏住她的下颌,气定神闲地悠然笑道:“你不会这么做的。”
  柳如疏冷笑:“你怎知我不会。”
  “你将素素用这种方式送回笙箫谷,不就是想看看我们会将她□成怎样么?”轻尘看着这张堪称角色的容颜,却无半分赞赏的神色,“你既然要看,又怎会这么心急呢?如果素素成为又一个青鸢,何尝不是你想看到的。你们哪一个都同青鸢无法比拟,你和慕容分明心里都清楚……”
  缓缓道来,却是最残忍。
  柳如疏紧紧咬了唇,分明不甘,却无法反驳半句。她自是知道自己无法同那个女人比拟,第一次见她,她就已那样高高在上。所有人都捧她如神,初时她始终只能远远地看着,同所有人一般怀着崇敬和膜拜。她见轻尘在先,起初便觉得他已是如散仙一般的人物,因而处处同慕容诗争,认为世间没有女人配得起他,只想着有朝一日能站到他的身边。然而那天,第一次见他同青鸢一齐出现在众人视线中时,她感到,只有这个女子才可以在他的旁边而不黯然失色,然而,这种感觉让她觉得嫉妒。
  是。她永远也比不上她。
  柳如疏一撇头,从轻尘的禁锢中挣脱,远远地退了几步,转身即走。走地落魄,有几分似是逃逸。她忽而回头,对着目送她离去的这个男人冷冷一笑:“我会看着几年后的素素成了如何模样,但是你也要记得,她是桩素,不是青鸢。”
  轻尘静默的眸一霎间略有一沉,然只是唇间略略一紧。待目送柳如疏离去,他面上的笑才微微一落,最终是没有任何表情的神色。看着远处,视线的落点却恍若遥遥天边。
  “是桩素,不是青鸢么……”他幽幽的一声叹息,立在院中,风略撂起他的衣衫,白色,素白。轻尘忆起傍晚那一刻的意乱情迷,不由也是嗤笑:“她不是青鸢,我当然知道。‘醉生梦死’,果然是厉害。”
  他呆呆地选了个地方坐下,身体依旧是微微灼热的体温,和周围凉静的风作了鲜明的比拟。
  “看来最近真的是折腾地有些过头了。”轻尘感到身体很不舒适,脑袋有些偏沉,不由也几分反省。其实,柳如疏并没有说错。或许随着青鸢的去,那个轻尘也已经随着她死了。他的嘴角仿若丹青描绘出的凄然一笑:“青鸢?师姐……到死,她始终只是我的师姐罢了。”
  想起桩素,轻尘的神色一时淡漠。
  的确,她是那个男人的女儿……
  可是他是轻尘,他素来不屑同他人争。因此即使是心爱的女子,当初也只是远远地看着。别人只当他淡泊,唯他自己只是自己傲,傲到不屑争,甚至不惜因此伤到他人。
  因为他是轻尘,所以他看天下的人永远是旁观者的眼光,再多人对不起他,他也只是随意一笑,仿若这种对不起,也不过是种理所当然。
  也只有他是轻尘,所以那么多人看着他,那么多人说他洒脱放荡,那么多人心生爱慕。
  他是轻尘,人人只道他万事不放入眼中,只当他一心只系着天下苍生。
  但是,也是这样的一个轻尘,在当初青鸢死后突然仿若人间蒸发,再也不问世事。江山乱,灾祸起,都仿若同他无关。兼济天下的姿态突然离了众人的视线,多少年来的纷纷猜测,多少年来的众说纷纭,而他只是醉,独自醉,醉在笙箫谷的阴阴夏木之间,独自虚度苍生。
  那个人走了,天下的所有时仿佛顿时同他无关。
  也许很多人依旧相信,哪日那个轻尘还会又出现在这世间,但是,如今的他,是真的什么都不愿想。
  直到那天,看到桩素。
  桩素不美,也不出挑。站在一群孩子们里面,乍眼看去并不出众。但是她很淡然,是没有畏惧的淡然。几乎就一眼,他已知道自己找的人就是她。
  锁不住青鸢,如今,他总能锁住一个桩素吧?轻尘浅然一笑,隐隐压下脑中泛起的昏感,有些目眩。没人知道他实则是个如此偏激的人。
  如今,不论谁都没办法将桩素从他的身边带走。任何人。
  桩素是他的,只是他的。但凡同青鸢有关的东西,他放过了一次,不想再放过第二次。他偏执,偏执到如今,伤地自己这样落魄。
  但桩素同青鸢不同。轻尘想起桩素的那个轻抱,唇角不由微扬。的确是不同,青鸢可没有那份的温柔,如果是她,恐怕他早已被一脚揣开。桩素很温顺,那种宠辱不惊的气息,很适合当“宠物”。
  “素素,你会成为又一个青鸢,一定……”轻尘没察觉到自己神色间的温存,轻轻的一声,恍若悠长的叹。
  略感疲惫,他不由地闭上了眼,渐渐间,竟也睡去。
  第二天被发觉居然露宿野外,轻尘自然又是被李九苦口婆心的一番念叨。无奈这回折腾地过于过分,让他本就微热的身子发上了高烧,引起伤口发炎,足足折腾了个把月。笙箫谷在李九的监督下断了一阵子的酒源,引地金若愚每每来时看向轻尘的神色竟有几分的同情。
  桩素本就对轻尘不知疼惜自己的举措万分不满,这次借着铁了心的李九,也敢出了口恶气。
  轻尘有人照顾,她自然无事不会去搀和,一来是怕李九,二来是每每见他,总是会想起那一日的暧昧,满面燥热。
  但轻尘的态度却叫她更是心下没底。他每次见她总是会笑眯眯地招呼她过去,待她过去了,却又让她坐到一边,光看着她发呆。有时一呆一天,她若忍受不住,却是会被他一把抱去捏着脸一翻蹂躏,说什么“最近素素在南院学了后的确多了几分女人味”之类云云,往往这种时候流苏也会在,害得她好不窘迫。
  但也多亏轻尘这般,那日的事也随着日子的过去,一点点地消散在平淡的日子里了。
  桩素上南院同苏乔一道学习各色技艺,一面也有上燕北的北楼。沉简入银堂后的行踪本就几分飘渺无着,桩素唯有去北楼时才会见到他。就如苏乔所言,四地都有选人送往银堂,南院选的是苏乔,而沉简,竟然是以北楼的名义被送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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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4-22 18:5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八章 绵绵似水时(上)
  桩素在一叶盟一呆,不由就是五年。这五年期间,轻尘依旧逼迫她学习唱戏,偏偏她对此道毫无兴趣,反是对填词谱曲格外天分。她每次填罢词都拿去同流苏商讨,起初流苏还能吹毛求疵,但到后来渐渐再也挑不出任何毛病。流苏将桩素的所有词曲都收入了一本册子,起名《素心集》,独自珍藏,始终不许桩素外泄。
  轻尘见桩素的确无意于曲道,也没强求,只是常常让桩素上南院走动,让慕容诗找人传授她天下最为精妙的技艺。每到南院,总是有苏乔陪伴两人一同学习,倒也不沉闷。桩素乐得有这么一个年龄相仿的同伴,又是一道长大,感情甚好。
  平日的课程苏乔甚喜偷懒,每每师傅一不留神,她便总有法子逃过他们的眼睛。若时候被发现,她娇媚的眸一旦含水涟涟,一副我见尤怜的样子,就叫人再也狠不下心来。
  桩素日子过地平淡,倒也满足于她的性子,这几年间偶尔会有柳姨的来信,告诉她一切安好。第一次收到来信时她还很是诧异,但一想或许是轻尘恐她心有挂念暗中派人去了她老家,也就宽了心。
  她最喜欢看的,还是燕北同慕容诗在一起时的样子。每每那时燕北这个冷漠的男人总是格外的娇憨,反倒是慕容诗举手投足间云淡风轻,只叫他一人在一边木讷听言。
  桩素暗中同苏乔调侃,说燕北哪日若是娶了慕容诗,定是惧内的主。此话本是两人的闺中之言,谁知竟然叫慕容霜飞撞见。慕容霜飞借机笑眯眯的要挟,结果被苏乔一阵拳打脚踢,勒令他最好不要口不择言,不然叫南院各姐姐们再也不理睬他。慕容霜飞闻言,一面躲过苏乔的花拳绣腿,大呼一声“好男不跟女斗”,就摇着扇子自诩风流地走了。惹得苏乔和桩素两人在背后暗暗作呕。
  桩素偶有上北楼,这时才会遇到沉简。
  五年间她感到沉简一日日地愈发沉默,或许是在银堂的历练,那身气度同燕北越发的相似。桩素暗地里也曾有人听起别人提他,说他在银堂极是得到器重,凡是他出手处理的事没有一件未完成,而因为他鲜少同其他人往来,隐约间已有了个绰号叫——“寒面客”。
  桩素每每听人提及沉简的事迹时都不免几分自豪,然而若是有艰巨任务,她又总是不免替他担惊受怕。一方面希望沉简拥有自己的事业,一方面又不喜欢他如此涉险,她也自知很是矛盾。
  然而沉简依旧待她好。每每远处任务归来,总是会带回许多稀奇的小玩意,桩素将这些东西都收入了一个盒子中小心翼翼地藏好,收在柜子里。因为桩素常去南院,起初沉简也会上那找她,但渐渐的,每次他来总会引得南院的姑娘们纷纷瞩目,他眉心陡然蹙,当群聚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时,他便忽而再也不在南院出现了。
  桩素为此不免调侃慕容霜飞,说:“你看看你,平日里不是自诩风流,为何姑娘们的注意力反倒总被人家沉简吸引?”
  慕容霜飞闻言依旧气定神闲:“审美疲劳你可懂?更何况,我的追随者并不比他少。”
  慕容霜飞这一说,并非没有根据。慕容霜飞同沉简各有各的气度,在一叶盟的年轻一系里都是青年才俊,南院的姑娘们偷偷分了两派,各自瞩目自己心目中的最佳良人人选。
  近几日天寒,已是入冬,风一呼啸尽是冷气。
  桩素穿戴好披肩,将身体藏进臃肿的棉衫内,推开门时仍是不由一哆嗦。苏乔坐在房内的暖炉旁,啧啧称奇:“女人果然是盲目的,为了见你的沉简,这样的日子竟然还往北楼那没有生气的地方跑。”
  桩素被她这么一念,详装瞪她:“你又胡乱念叨什么,今日是同燕叔有约,同沉简没有关系。”
  “是么?”苏乔眉心一扬,顿时笑地不怀好意,她纤长的指轻轻一挑,指过桩素手上的篮子,调侃道,“那这又是什么?”
  “呸,你个臭丫头。”桩素面上微红,也不知是被冷风吹的还是给羞的,她一转身不理苏乔,走出门去,“我才不像你这小妮子这样惧冷,大冬天的死活不出半步门。这些糕点是看没人吃顺便带过去的,你若喜欢,给你留着就是。”
  “哎,别啊,你明知道我食量小,又浪费粮食的话恐怕会被姑娘给抽死。”苏乔顿时一脸讨好,媚然地向她微微招手,“你不是要去北楼么,还不快去?”
  桩素哭笑不得,紧了紧衣襟便投入了寒风里。
  自从再次见过沉简,苏乔知两人干系,便开始对桩素戏称沉简是“她的”。而沉简来南院每每都是寻桩素,这让一些女人看在眼中,留言也几分风生水起。本这留言并没什么,无奈不知为何竟然被轻尘听到,他干脆一有空就上南院来陪着桩素学琴授画,倒置一干女子又将注意力悉数落在了他的身上。
  虽然说明轻尘是她父亲之后,落在桩素身上的怨恨稍稍有减,但因轻尘初始太过随意,导致有些人始终不信。只不过慕容诗每在轻尘来时会尾随左右,但凡有人窃窃私语,被她冷若冰霜的视线一扫,皆会顿时寂静。
  桩素学艺时,最常有的场面就是——左边一个日渐娇媚的苏乔,右边一个故作风流的慕容霜飞,身后坐一个风华绝代的轻尘,轻尘的旁边伴一个倾国倾城的慕容诗,有时,还会多一个沉默寡言的燕北,而远远的,定能发现很多故作无意路过的路人甲乙丙,但没有一个不是偷偷朝这边偷来视线……
  桩素只直觉,几年来或许觉察不出她真地有何精进,只因有了轻尘,唯独脸皮绝对是厚了不少。
  她想起种种不由感慨,寒风间将衣襟一紧,一路匆匆的小跑到了北楼。
  北楼的外围是座茶楼。遥遥看去,只见“临风茶座”四个字赫然醒目,如今已是深冬,却依旧客似云来,远远便可闻见隐约的茶香。这茶味很淡,却是数里不绝,周围的行人路过,也不由会往里面望上几眼。
  临风茶座落在镇中心,属最繁华的地带。因茶座内价格高则数金,低则几铜,因此进来品茶的人各色不一,贫富各有。茶楼装潢素丽,别有一番雅调,是周围几里的城乡的书生最喜欢集聚的地儿。
  任谁路过,都不会想到这背后藏着一叶盟死士的培养地。
  桩素走进茶楼,已有小厮迎了上来。她来的次数已多,自然都已认得。那小厮对她“嘿嘿”一笑,招呼道:“素素姑娘,你订的天字三号间已经备好了,你随我来吧。”
  知是恐周围有人留意,桩素也是微微一笑,应道:“好。”
  小厮领着桩素进了天字三号间,便合上门赶去招呼其他客人了。桩素听外面的声响渐远,待周围都静下后,她才走到木制雕栏旁边,找见一个格外别致古雅的花瓶,轻轻一转。那花瓶本是固定,经一转动后带起下边的木格,隐约间一旁的墙边已落了一扇门。
  桩素轻车熟路地走入门中,在里面一拍石砖,门又从背后合上了。
  面前是蜿蜿蜒蜒的隧道,很深,两边布满了明晃晃的焰烛,这才将一路照地通明。桩素小心地拾级而下,那隧道极深,她走了一小会,面前才渐渐露了微凉。越往前,那光亮便越大,待穿过隧道,桩素眼前一时通明,才又重见天日。
  茶楼内部别有洞天。是极大的院落,也就是一叶盟的北楼。
  这个院落颇大,这时没有一人走动,隐隐然显得很是冷清。这个时间该是燕北在馆里训练死士的时段,桩素知晓,也不便去打扰,只看了一眼那庞然庄肃的厅馆,转身向反方向去了。
  前几日沉简方完成任务归来,想必还未再次出发。
  她缓步走在甬道上,渐渐临近一片梅林,有淡淡的芳香落在她的周围,几分怡神。风流动间隐约带过几声呼啸,桩素的眉梢不由微微有抬,沿着石子铺成小道往梅林深处走去,远远地落入眼中一个人影。
  周围一片落叶翩飞,而他花间舞剑。
  桩素看地眩目,慢慢地走近了,不由看地出神。
  若说沉简的剑法,她也不是第一次看到。只是每一次看,总是觉得这样的夺目,让她情不自禁地想临近了细细观摩。
  今日沉简穿了一件青衣,很素雅。他的身子轻盈如燕,衣袂随着剑舞隐约翩飞,伴随微红梅花相衬,仿若一幅画卷。桩素见过轻尘的“画”,而沉简的“画”不尽相同。即使形似,神也依旧截然不一。
  她静静地瞩目,不留神间踩上一条枯枝。“咔嚓”一声,很细的声落在周围。
  “什么人?”忽然面前的风一变,刺眼的光恍然一闪过眼。
  桩素的眼瞳微微一舒,却是没有呼喊,只是眼看那个剑光在临近时堪堪一转去势,切段了她咫尺的一根梅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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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4-22 18:5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八章 绵绵似水时(下)
  桩素的眼瞳微微一舒,却是没有呼喊,只是眼看那个剑光在临近时堪堪一转去势,切段了她咫尺的一根梅枝。
  桩素见眼前的人已经眉心微蹙,不由笑道:“沉简,剑法不错嘛,收放自如。”
  “早告诉你多少次,来的时候不要不声不响便靠近,我不想伤了你。”沉简见她浑然不知反省,不免淡淡地瞪了她一眼,见她面色被风吹地微红,将剑一收,拉起她往屋里走去,“今日怎么来了?去里屋谈吧。”
  桩素感到手心一暖,顺从地随了她带着去。事隔多年,她依旧喜欢沉简这双温暖的手。现在很多人怕他,但她始终不怕。
  沉简的屋子很像他的风格,干净简单,纤尘不染。一床,一桌,一剑架,墙上悬幅丹青,另外挂着几把宝剑。
  桩素将带来的糕点摆上书桌,念念道:“喏,苏乔那儿的点心太多,我听闻你回了北楼,就顺便拿了一些给你,过一会待燕叔忙完了,我就去找他。”
  桩素去找燕北,自然是因为轻尘的另一项安排。北楼里有专门的杀手培训,其中一项便是——毒。因桩素不喜欢打闹,自从第二次被绑架的事件过后,轻尘便已托了燕北专程找来毒医预嫣交她用毒之道,以便防身。
  沉简将手上的剑放上剑架,应道:“今次回来休息几天,过阵子又有新的任务。”
  “这么急?”桩素不由诧异,“最近不是听闻朝廷内部有些内乱,外境也不安稳么?为何不等风声过去再行动?”
  沉简说:“正是因为朝廷办事不利,所以才会交托一叶盟。”
  桩素抱怨:“那也不用事事都找你啊,你去银堂也不过这么些年份,难道银堂就没别的人了么?”
  “这件事,是我自己要求的。”沉简的神色间莫名几分怪异。
  桩素感到他此次回来沉默地紧,一时也不知如何言语,隐约觉得不安,不由问:“这次任务要多久,危险吗?”
  沉简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似有几分无奈:“这一次的任务,我不知要多久才可回来。恐怕,有可能一去就要三年五载也未必。如果三年五载还不回,那就……”
  桩素面色一沉:“到底是什么任务,居然让你也这样没有把握?你若觉得有可能会有去无回,为何还要主动应下?”其实她还想加一句——你脑子是不是被驴踢了,但对象是沉简,她咽下话尾,还数客气。
  沉简一时默然,似在考虑是否该告诉她,但见桩素略怒的神色,不由态度一软:“我要离开楚国,去汉国国都朝阳。”
  桩素问:“去那做什么?这次要你杀什么人?是哪个皇家诸侯,还是汉国重臣?”桩素深知自己身在的楚国同临近的汉国多年来纷争不绝,但怎也不想,楚国竟然出策要一叶盟动用银堂来干涉两国的国事。
  她最不懂的恐怕就是,为何沉简要去干涉这种事。
  闻言,沉简的嘴角一抿,隐约是嗤笑:“那个人……你就不用问了。总之这一趟我必须去,你继续留在这里,我也放心。”他眼中的锐利一闪即逝,既而又是淡漠的神色,看着桩素,声音微微一软:“我若是回不来,你也无需太难过……”
  他的唇有些干。
  桩素听他这样言语,只觉得不安的情绪顿时涌起。她凝视着沉简的眸,眼底竟然渐渐笼起了一层笑意:“我跟父亲申请下,同你一起去。”
  “不行。”沉简几乎是下意识地回绝。但是看到桩素微微笑着看他,然她乌黑的眼中不曾含笑,反叫他看到了一种固执,一种倔强。沉简面色略难看:“我不会带你去的。”
  桩素对他一扬眉梢:“好啊,你不带我去,我自己去。”眼见沉简已是神色阴沉至极,她将空篮子一收,当即一转身溜出了房间,在门口时还不忘回头,翻着白眼吐了吐舌头:“你当年说我在身边麻烦,这个仇,我可到现在还记着。”说完,一溜烟跑没了影。
  门大开,外面的冷风呼呼地吹入。
  沉简的衣袂微微扬起。他立在那许久,忽而一声叹,嘴角无奈地勾起:“就算你想一起去,那个人也是不会允许的。”他立在门口,望着外面发呆,神色一时几分迷离。
  “汉国,我就要回来了……”
  这一声,冷酷地仿若周围的寒气都要为之变色。
  桩素跑了一段路,回头只见门口依稀落出一个人影,远远见他不曾追来,便放慢了步子缓缓踱着。一时间,似乎并不觉察有多少寒冷。
  她没了去找燕北的心思,一路缓缓地走着,回了笙箫谷。
  第一件事,就是去找轻尘。
  这个时候,轻尘应该是窝在自己的房中闭门不出的。桩素到他门前轻轻地敲了敲,正欲叫门,谁料门未关紧,稍稍一推边敞开了。她暗自好笑轻尘的大意,便走了进去。
  轻尘的体质偏寒,冬日里最忌讳在外走动。李九托金若愚不知从哪里找来了一种香煤,将其点在房中,竟可叫房中的温度暖如初春。因此轻尘在自己房内吃穿不愁,可谓是仙人生活。
  一进门,桩素只觉得一阵舒适的暖意,顺手便将门给带上了。
  里面依旧有股淡淡的酒味,她见怪不怪,一番逡巡,才见床边仿佛入睡的一人。他不知是怎地睡去的,细薄的衣衫有些微露,透出他几分妩媚的胸襟,睡态安宁。
  “若是被其他女人看见,恐怕又是一场祸害了。”桩素见他这番模样,气也不是笑也不是,上前正欲替他掖好被角,却见他忽然睁开了眼。
  初醒是一时迷蒙的神色,隐约间看到似乎有人,轻尘的神色才顿时一清,见是桩素,不由笑道:“素素啊,今天怎么有空来?”
  他就是始终没个正经才叫她头疼……桩素暗想同样的话怎么不同的人说出竟是这样不同的味,表面上却是详怒地瞪了他一眼:“父亲你有时也当改管管自己了,大白天就睡觉,晚上却是精神百倍,这颠倒日夜像个什么样子?”
  轻尘微微揉了揉眼,懒腰一伸,夸张地打了个呵欠:“我说你怎么来了呢,原来现在是还是白天啊,那是早上还是下午了?”
  桩素被他一问不由气结,这时见轻尘伸完懒腰,坐在床上腻腻地笑着看她,拍了拍身边的床榻,招呼道:“素素,来,过来。”
  这神情像老奸巨滑的狐狸,无奈他的脑袋上此时隐约有兔耳朵若隐若现,叫人感到人畜无害。
  桩素暗叹口气,走去坐他的身边。刚靠近时,感到的是轻尘身上一股让人舒心的味道。
  然而,轻尘的手已经不出所料地捏上了她的脸,轻轻地笑道:“还是素素最好玩了。”
  桩素嘴角不由微微一抽。好玩?她忍住一巴掌煽过去的冲动,很冷静地拍开了那只不安分的手:“父亲,我来是同是商量一件事的。”
  轻尘哀怨地看了她一眼,只能往床檐上一靠,问:“什么事?”
  “沉简……”说到这两字的时候桩素感到周围的气氛似乎微微一变,暗自叹气,只能耐了心情继续说道,“沉简有新的任务,我想同他一起去。顺便也当是种历练。”
  “你要去汉国?”轻尘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淡淡的,一时间听不出喜怒的古怪。
  桩素诧异轻尘居然知道沉简这一回的任务,不由追问:“父亲你知道?你告诉我,他到底去那做什么?”
  轻尘嘴角微微含笑,语调平地没有一分起伏:“这个你不用过问。”
  桩素气急:“沉简是我的朋友。”
  轻尘淡淡地看她一眼:“他同你没有关系。”
  第一次感到眼前的人真是不可理喻,桩素霍然站起身,不愿理他:“总之,这次我要同他一起去。”
  轻尘看地好笑:“你跟他说了?他愿意带你去吗?”
  这一问,桩素不禁哑然。的确,沉简始终也是不愿意带她去。但是——她已经长大了,她已学了很多,她已不是当年的那个只懂得被他保护着的女娃了,她相信自己可以帮到他,她不愿意让他一个人这样涉险。
  桩素轻轻地咬了咬唇,语调坚决:“我非去不可,即使是我自己一个人去。”
  “哦?”轻尘的语调微微一扬,翻身又躺下了,“没我的允许,你去不了的。”
  “父亲!”桩素不明白,为何一直以来她说什么都微笑着应“好”的那个轻尘这次这样固执。她转身再看去的时候却见那人已经背对着她,竟然又在床上悠悠睡去了。他的胸微微地起伏,几分的安宁。
  桩素默默地注视着他的背影,伫立一会,转身走了。
  待门合上时,那个似乎入睡的人忽而睁开了眼,方才含笑的眸子略略沉下一种朦胧的神色,意味不明。
  “素素,离那个人远点。”话语轻轻地散落在无人的房内,仿佛说予素素听,又仿若说给他自己听。
  轻尘的眼缓缓合上,隐约间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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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4-22 18:5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九章 金蝉怎脱壳(上)
  笙箫谷中一片寂静,下人们几乎都蜷缩在房中并不出门。外边冷冷清清,枝叶垂头丧气地悬在枝尖,只需轻轻一口气,便可飘悬而落。
  桩素走在廊道上,面上分分明明写了一个字——愁。
  怎能不愁?沉简不收,轻尘不让,若有机会她很想将二人碎尸万段。仰天长啸,她路过时见流苏的竹楼里隐约有人影,眉梢微微一扬,抬步走去。流苏本就少同外人来往,她很好奇此时会是何人光顾。
  近时闻见有人私语,桩素不由走近,隐约可听见“笙箫”,“朝廷”之类的字眼,心里不免诧异,不由将脚步也放轻了几分。在门外她轻轻垫起脚尖,贴上门边,屏息想一听究竟。
  然而,一时一片沉寂。
  桩素心下一惊,慌忙向旁边躲去,这时正从竹门的缝隙间射出几枚银针,她这一闪,恰好落了空。桩素顿时哑然无语,此时门忽然一开,从屋内闪出一个人影。她感到面前有一道黑影迎面而来,足下不由步伐一动,险险躲了过去,但是脚下一乱,不由跌坐在了地上。
  桩素第一次感激慕容诗传授她的舞步,那时慕容诗戏称哪日或许可保她的命,她本没留意,这一次才真正信了。看样子,该是哪一路的轻功。
  桩素揉了揉摔痛的臀部,不由满是责备地抬头瞪去,却见一个长须老者站在门内满脸严肃地望着她,一副蓄势待发的模样。
  流苏从他背后走出,一看这情形,忙上前将桩素给搀了起来,语气无奈道:“素素,你怎么来了也不出个声?幸好没事。”他替桩素拍了拍身上落了的尘,对老者解释道:“孙老,误会一场。这是素素,师傅的女儿。”
  老者看了眼桩素,神色间几分犀利:“哦?那个轻尘的女儿?”
  桩素被打量地不大自在,不由求助似地看了眼流苏。流苏留意到她神色,向她温和一笑:“孙老是我家的家仆,今日听说我要出远门,来替我收拾行李的。”
  “咦,二师兄要出门?”桩素闻言才露出诧异的神色。
  “进门再谈吧。”流苏宠溺地拍了拍桩素的脑袋,将她拉进屋来,找了张椅给她坐下,“因为感觉在师傅这学习已有段年月了,想出去多多行走历练历练。而且各国的曲风也不尽相同,多走动也是好的。”
  “这样啊……”桩素讷讷地答道,不由长长一声叹息。
  流苏见她神色萎靡,不由关切道:“怎么了,不舍得师兄么?其实我走了还有大师兄在的嘛。”
  他这么一说,桩素反而不由苦笑:“你还好意思说,那个大师兄每次来笙箫谷总是去见父亲,待我回来时都已没了影,这么多年连一次照面都没打过。”
  流苏莞尔:“你果然到现在还念念不忘。”
  桩素不由白他一眼:“好歹都是笙箫谷的人,那么久了人都没见过,难道还不失败?”她见流苏眉目含笑,忽而想起什么,眼中不由一亮:“对了二师兄,你出门,会经过汉国么?”
  流苏不知为何神色一僵,转而温声问:“该是会经过,怎么了?”
  桩素抓住契机,慌忙道:“你带上我一起去好不好?”
  流苏很是疑惑:“笙箫谷中吃穿不愁,你怎么会突然有这种想法?而且,师傅也不会同意让你出去的吧?”他想到轻尘的性子,不由一笑。
  桩素自是知道他笑什么,只能脸色一苦:“如果他同意,我还需要找二师兄你么……就是父亲不同意我去,我才希望你能带我走。”
  流苏狐疑地看着她,问:“何以这样坚持,是跟那个人有关么?”他口中的“那个人”,正是沉简。
  桩素不想自己的心思竟都被看地这样的透,面上莫名一热,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几分不安地等着流苏的回应。她的眼里几分期盼,乌黑的眸旁落了几缕青丝,这几年她已经渐渐出落出了几分素雅的静美。
  流苏的神色微微一动,心下一软,不由轻叹道:“我会在三日后动身,到时午市,我到山脚的凉亭处等你。”
  桩素闻言一喜,当即笑逐颜开:“谢谢二师兄,我一定到!”
  “你哪是谢我啊,这叫女大不中留。”流苏不由出言调侃。
  “哪有!”桩素有些恼羞成怒,当即起身,撇了撇嘴,“二师兄你们若还要谈事我就不打扰了,你需记得三日后定要等我。”
  “行了,知道了。”流苏被她逗地莞尔。
  目送桩素离开竹居,一直未开口的孙老发了言:“公子,你带上她真的没问题么?”
  流苏走到书架前翻着出门时要带走的书籍,漫不经心地应道:“素素在笙箫谷长大,这趟出去走走也是好的。师傅对她疼爱的紧,恐怕她跟我这么一走,他有的着急了。”
  孙老隐约听出他话里的笑意,不由也是一笑:“哦?若真是这样,你就不怕你的那位师傅到时找你算帐。”
  闻言流苏的动作微微一顿,嘴角只是轻地勾起,却是笑而不答。孙老见他这般神色,隐隐间也是只笑,沏了杯茶淡淡地饮着。这时流苏从柜子中取出一本册子,神色略略温和,转身将它收入了包裹。孙老诧异,不由问:“这是什么。”
  “《素心集》。”流苏微微一笑,解释道,“里面都是素素填的词曲。”
  孙老眼中闪过几分思绪,本欲说什么,但想了想,依然闭了嘴。
  外面的风忽而有些大,将竹居的窗给吹开,挂过流苏面上时卷起几缕青丝,他视线投出,隐约看到一个渐渐远去的身影,落在寒风间有些单薄。他的眼稍稍一眯,转身走去将窗复又关上。
  笙箫谷里依旧是一片静。
  次日起来,桩素依旧是在南院同笙箫谷间穿行,一如以往。沉简同轻尘都仿佛约好般再没提过桩素想去汉国的事,过地也是安稳。
  沉简动身那日,桩素恰在南院,接到燕北的消息后才得知,匆匆赶去镇口。那时沉简已跨上了马背。他穿了一身轻衣,肩上有件宽大的披风盖住了他的身体,头带斗笠,垂下的纱布遮挡了他的容颜,不时随风微微一扬,露出他干净隽秀的下颌,叫人看到冰冷的唇角。他在马上安静地看着桩素跑进,马儿有些焦躁地踏着马蹄仿在催促,而他透过纱幕的神色只是淡淡。
  桩素跑地有些急,呼吸微微起伏,在静默间也不知该说什么。她感到眼角有些疼,嘴角略略的苦意,不明白为什么这个人要走竟然不同她说,若不是燕北,恐怕就要错过了给他送行。
  沉简看到她神色间的落寞,握着缰绳的手不由一紧。
  “要走了么?”他听到她淡淡的语调,一时间不禁想起当初他刚去银堂的前一晚,有个女孩也是这样问的他。明明万般不舍,最终却是这样的四个字——要走了么。
  沉简注视的视线几分深邃,万语千言,一时也说不出口,只是同桩素对视着,两人都似乎感到视线透过纱幕,看到了彼此的眼。
  这时霍然有隐约车轮滚动的声音,桩素后头看去,看那装扮,来的竟然是笙箫谷的马车。马车在桩素面前停下,车夫见了桩素,很是恭敬道:“小姐,谷主听说小姐来了镇口给沉简公子送行,特让小的来,一会方便接小姐回去。”
  桩素闻言不由反看向沉简,却见他已是一脸宁静的神色,再不见先前一瞬的犹豫。她的心不由一沉。
  “我该走了,免得有人担心,你也快回去吧。”沉简的语调依旧是淡淡的,他深深地看了桩素一眼,欲言又止。“驾——”他一拉缰绳,马掉头一声长嘶,绝尘而去。
  桩素遥遥地看他越行越远,只觉得心间有什么落了空,不由呆呆地出神站了好一会。最终一声轻叹,她转身时见车夫撮着冻僵的手依旧在等,略有些过意不去。“沉简,等我……”她的话语极轻,最后深深地看了眼沉简消失的方向,转身上了马车。
  一路回了笙箫谷。桩素回了自己的屋,却见轻尘一早就等了她。
  “送完沉简了?”轻尘饮尽杯中的酒,淡淡地扫了她一眼,挑眉轻笑。
  桩素应道:“恩。他走了。”
  “那你又准备何时动身呢?”
  似笑非笑的语调,桩素一骇下不由抬头看去,只见轻尘满脸笑眯眯地看她,不由干笑两声:“父亲不是不让我去么,我又如何动身?”
  “哦?”
  这一声,有似乎意味深长。桩素莫名地觉得原本冰凉的身体又是一冰。这时忽然被人拉去,她感到手上一暖,回神时才察觉是轻尘将她冰冷的手捂在了怀中暖着。轻尘的体质惧寒,不宜受冷,桩素想将手抽回,无奈却被那人抓着,不动如山。
  正要抱怨,却见轻尘的嘴角忽而一扬,声音淡淡的:“这两日我已同慕容打好招呼,天太冷了不宜出门,让你不用去南院辛苦了。我叫李九已经准备好了煤炭,你就待在房中钻研词曲就是。明天流苏动身也不用你去送行,该准备的我都已差人经备好了。”
  轻尘的话语依旧是平日的调子,但桩素心里渐渐已凉。言下之意是——她被软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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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4-22 18:5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九章 金蝉怎脱壳(下)
  轻尘的话语依旧是平日的调子,但桩素心里渐渐已凉。言下之意是——她被软禁了。
  桩素一言不发,轻尘也没有插话,只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沉默地走了出去。外边不时何时守了两个人,恭恭敬敬地立在门口。
  桩素咬了咬唇,看着那个白衣翩翩的人影渐渐离开视线。她将房门一关,自己坐到床上思绪不觉有些乱。视线房间周围一番逡巡,只看到几扇窗,然而都在房门口看去可以留意到的视野范围。
  她,逃不了?桩素有些泄气,不由开始思索计策。
  天色不觉间渐渐暗下,恍惚间又慢慢地再度亮起。桩素睁着眼微微出神,愣然间也不知过了多久。门忽而“吱呀”一声打开,她的思绪一时有几分滞涩,待看清是送午餐来的婢女,才慌忙从床上下来,急问:“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婢女被她的神色弄得奇怪,愣愣道:“小姐,已是正午了。”
  桩素想起流苏同她说的时间是午时,面色微微难看。她始终不知轻尘是怎么知道她的想法的。向门口守着的门丁瞥了几眼,桩素回想着慕容诗教过她的步法,深深地吸了口气,霍然间脚下一动。
  其他人一时都没留意,只觉得带起微微的风,遥遥看到桩素已向着门口跑去。
  “不好,快追!”有人最先回神,陡然喊了一句,其他人闻声才觉醒,慌慌忙忙地也追了上去。
  桩素这一跑极是卖力,其他人听到声响,不由放下了手中的活,远远地旁观着,不知道自家的小姐演的又是哪一出。桩素的视野中渐渐出现了笙箫谷大门的轮廓,她顿时大喜,脚下的速度不由又加了几分。
  然而,当她跑近时,看到了大门口黑压压的人影。步子一顿,后面的人又追了出去。
  看着那么多显然而备而来的守卫,桩素心知轻尘是决意不让她去汉国的了。这些人里有几个她曾见过,是在燕北的北楼。
  “小姐,请回房吧。”后面的人终于气喘吁吁地追上,恭敬地道。
  桩素看了眼这阵仗,幽幽地叹了口气:“恩,回去吧。”她随着一行人又回了房中,合上门,隐约觉得门外的人又多了些许。她眉心一拧,看着桌上的饭菜顿时丝毫没了胃口,只是对着虚无的空间发呆。
  隐隐间外边的天色随着时间的过去在一点点暗下,她的心也随之渐渐沉底。
  她想起沉简离开时欲言又止的样子,始终担心。
  因一宿没睡,桩素此时也有了几分困意,她的眼皮渐渐沉重,不经意间伏在桌上睡了过去。疲惫让她睡地有些沉重,连夜深时屋外的一片寂静间隐约几分的嘈杂也没惊醒她。直到有人推了推她的肩膀,桩素才朦胧间揉了揉眼。
  周围没有点灯,只有外面漏入的细碎的光。依稀间看到一个黑色的人影,蒙面,立在她面前正一言不发地看着她。桩素原本有些困顿的神智顿时清醒,瞥眼见自己的房门大开,外面凌乱地倒着几个门丁,她才略略一骇:“你是什么人?”
  “轻尘□地不错,这样也没被吓倒。”那人轻轻地一嗤,将面罩给拉了下来。
  看清这人面貌,桩素更是诧异:“孙老?你怎么来了?”
  “若不是公子托我来,我一把老骨头,根本不想跑上这一遭。”孙老的神色显然是嫌桩素麻烦。
  竟然是流苏,他还没走一直在等她?桩素百感交集,只能感激地回以一笑:“麻烦您了。”
  “哼。”孙老淡淡瞥了她一眼,转身顾自走了,“你不是要走么,还不快跟上。”
  “是!”桩素慌忙跟上,才走几步却又匆匆折了回来,跑到柜子里翻出一个匣子,取出一块玉佩才又赶了上去。见孙老疑惑的神色,桩素缩着头“嘿嘿”一笑,也不回答。
  两人到了笙箫谷,应着孙老的要求桩素也将自己的步子放地极轻,靠近了,却听孙老诧异地“咦”了声。桩素不由问:“怎么了?”
  孙老眉心一蹙:“我来的时候这里分明守了很多人,现在不知为何竟然不在了。”
  桩素想起白天时遇到的那些北楼守卫,往门口远远望去,果然见空无一人,不由也是奇怪。
  孙老此时却是哈哈一笑,堂而皇之地往大门处走去。桩素出言欲阻止,不料他一路光梦正大地走出笙箫谷的大门,竟然真的没有一人出现。她心下一宽,也这样大大方方地走了出去。
  走出笙箫谷,桩素不由默默地回头看了一眼。这个时候谷内很静,仿佛只有风。这里是她生活了五年的地方。
  父亲这个时候应该是在睡觉吧……桩素忽然这样想,隐隐约有些罪恶感。若是轻尘发现她不见了,会怎么样呢?下意识的,她想回去,然而一想到沉简,她将牙一咬,转身走去,再也不回头一步。
  “我先去找沉简,待事办完了就同他一起回来……”她的话语轻轻的,仿佛是念给自己听。
  前方走着的孙老面上含了一分意味深长的笑。
  两人的背影越落越远,笙箫谷的大门口缓缓地走出了一个人,目送着他们离去,嘴角的弧度微微一扬。她抬头看了眼笙箫谷的匾额,面纱之下的面容间隐约落了几分讥讽的笑意。
  一夜的沉静。孤月始终落在天际,月光朦胧。
  镇外的一处茅屋,燃着旺盛的篝火。一个少年不时地往火中投入几片柴火,柴同火一遇便陡然窜起几分的火光,映着他俊秀的面庞,忽明忽暗有几分不定。
  “噼啪……噼啪……”篝火不安分地跳跃着。
  远处隐约来了两个人影,少年抬眼看去,面上摆上了温和的笑意:“素素,你顺利出来了?”
  桩素远远听到流苏的招呼,微微不好意思:“让二师兄的行程耽误了,过意不去。”
  “冷了吧?快过来取取暖。”流苏招呼桩素到身边,取了件披肩替她盖上,“我本来就是去随意地行走江湖,没有什么耽搁不耽搁的。”
  “二师兄永远是这样好脾气。”桩素“嘿嘿”一笑,搓着手在火前取暖,问,“到时上了路可千万别嫌我麻烦。”
  “怎会。”流苏宠溺地看了她一眼,笑道,“我本来一个人上路也觉无聊,有人陪伴才是巴不得呢。”
  “一个人?”桩素不由看了眼孙老,问,“孙老不同我们一起吗?”
  流苏被她视线引去,看了眼孙老微微摇头:“孙老可不行,家的基业在这里,他还得回去好好看护着。”
  五年来桩素第一次听流苏提起自己的家,有些好奇:“二师兄的家竟然在镇上,为何我一直不知道?”
  流苏好笑:“那是因为我极少回家,基本就留在了笙箫谷。”
  桩素见他答地这样淡,一时也不知怎么再问,只是静静地“哦”了声。其实至今她还是不明白,流苏这样的人,为何就甘心留在笙箫谷学那莫名其妙的戏曲。许是兴趣所致,她这样同自己说。
  流苏在茅屋的一处堆了堆草垛子,理净了,又铺了条被褥,对桩素道:“素素,今晚就要在这里过夜了,明天一早恐怕师傅就会发觉你不在了,你也累了,先稍稍休息下,明天我们就动身。”
  桩素本就困顿,闻言也不反对,只是问道:“我们是往哪走?”
  “汉国在楚国的南面,我们一路南下就是了。”
  “恩。”桩素温顺地应了声,一时呵欠连连,“那我先睡了啊。”
  “睡吧。”
  桩素钻进被褥,心事已松,不多会便安稳地入了眠。这时孙老已经不在,流苏一人在篝火前不时地向内放着柴,神色温温的。
  外边的风似乎都被格住,只听呼啸,不曾落入茅屋之内。
  次日一早,桩素朦胧间被细碎的声音吵醒,揉了揉睡眼,只见流苏站在她面前极是好笑地看着她。她一时大窘,睡意也陡然消了大半。
  待桩素准备妥当,两人便上了路。
  走在林木荫荫的道路上,离镇渐渐远去,桩素才真正感到自己是在离开。然而她没有再回头望上一眼,她怕这一看,自己就难以坚持。她的手中握了唯一带出的那块玉佩,晶莹剔透。
  这块玉沉简送她时,曾经反复强调要她万不可弄丢,也不可随意叫人看见。想必是很重要的东西。
  流苏走在她面前,一路两人都默然无言。桩素看着他的背影,一时感慨他确是美的。幼时曾经戏称他若女装定美过她,现在一过五年,流苏已是高挑修长,却依旧不避免流露他的美。桩素站他身边,确有自惭性愧。
  按照流苏的行程安排,第一站会先到扬州。
  俗话说——烟花三月下扬州。若要研讨词曲,扬州自是不可多得的好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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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4-22 18:5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章 当年明月在(上)
  风轻轻挂在枝头,卷起几片稀疏的叶,打个卷儿,纷纷落在了地。笙箫谷中一片寂静,站在那的人一个个担忧的神色。大门之外落了几辆马车,上面已经盖了积雪,背后是一地的积雪,上面落了车轮滚出的痕迹。
  马立在那不时不安分地踏着几下脚蹄。
  屋内燃着煤炭,黑中透红。白衣的背影落在窗边,望着窗外,没人看到他的神情。
  他背后的椅上坐了两人,桌上沏了茶,都是一口未动。
  外边来去的下人们都刻意放低步声,不敢往屋子内瞥来一眼。昏昏沉沉的檀香味笼在周围,烟袅袅升起,没有风,徐徐荡向高空,顾自虚无缥缈地散去。
  慕容诗的眉心微蹙。燕北的表情也不妨多让。
  轻尘始终没有言语。
  一阵难耐的沉默,这时远远落来匆匆的步声,李九一路跑来,进了屋看了看各人的神色,汇报道:“方才接到探子来报,流苏二人应该是去了扬州。”
  “咔嚓——”轻尘手中的杯子突然碎裂,酒液溅开,隐约漫上点红。但他却仿若没有察觉,声音里听不出喜怒:“他们果然是南上了吗?”
  李九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慕容诗看着他被碎片割伤的手,不由皱眉:“李九,那些守卫是被谁伤的,可有查出?”
  李九闻言,慌忙答道:“已派人检查过那些伤口,都是一刀割破咽喉致死,伤口很细,应该是个用暗器的高手。是否要派人追查?”
  “不用了。”轻尘淡淡地阻止了他,“我知道是谁。”他微微仰头,迎面的寒风吹乱了他的发,微微乱了衣襟。他一顿,话语轻轻地落入了几人的耳中:“我已经,有十年没有出去走动过了吧……”
  一声叹息。
  慕容诗的神色闻言已微微一变,当即阻止:“不可以。”
  轻尘转过了身,淡淡地看着她,嘴角微微一抿:“我不会殃及一叶盟。”
  这时所有人才看清了他的神色,都不由愣然。
  轻尘依旧在笑,唯独眼眸空洞。放眼看去,是一片宁静,无喜无怒,平淡无波。然而,淡至漠然。无端叫人心里生痛的漠然。
  他仿佛看透了天下,唯独看不透的,却只是他自己。
  燕北凝着他的神色,喉间有些干涩:“若被人发觉你的身份,恐怕会有危险。”
  “你是说朝廷暗中下达的巨额悬赏吗?我的——项上人头。”轻尘纤细的指轻轻地往脑旁一指,语调不自觉地一扬,“当年避世我并不为这个,如今出世,也不可能因为惧怕这个而反悔。”
  “朝廷同一叶盟的关系,的确也有挑明的必要了。”慕容诗神色复杂,“但是现在正是他们对我们虎视眈眈的时候,轻尘,这个时候轻举妄动恐怕不妥,不如暗中派人将素素接回来?”
  “我不许任何人碰她。”轻尘的眼睫轻轻一抬,笑道:“更何况,只是这样将她带回,她恐怕会更不甘心。”他伸手入悬挂着的帘中,缓缓取出一个面具,戴上,盖住了上半边的面容,只露出半边脸。
  他回眸,声色淡漠:“你们只需继续看着一叶盟,其他的,我会处理。”面具后面的眼神已不是平静无波,而是一个无底的洞,他的话语冰凉。
  面具背后藏下的人,不再是笙箫谷的轻尘,而是一叶盟的盟主。
  慕容诗的脸霍然一白,仍想说什么,手已被燕北一把握住,话语止在嘴边。她回头看去,燕北向她默默地摇了摇头。她疲惫地闭眸,无奈至极。
  一叶盟的盟主,没有人可以抗拒他的话。
  “盟主。你若坚持,请容我告辞。”衣袂一翩,她转身离去。燕北见她这般神色,慌忙一抱拳,也匆匆追上。
  外边是纷纷的冰雪,轻尘面具下的眸里荡过一层淡淡的波纹,始终没有言语。
  慕容诗一路奔出笙箫谷,也不上外边停泊的马车,独自一人踉跄行去。眼角的泪,一时间终于忍不住落下,流在颊边,落下一片冰凉。
  她走的漫无目的,出神间忽然脚下一跘,眼见就要摔去,背后匆匆追上的人忽然足下一动,一把将她拉入怀中。
  泪眼婆娑间,慕容诗看到那人微皱的眉。恍惚间,她微微一笑:“不用担心我,我没事。”
  燕北被她的模样弄地心疼,却也无奈:“只有为了他,你才会这样。”
  慕容诗一时默然,稍稍挣开他的怀,向后退几步,站在一片纷纷的落雪中,随着雪片盖上她的肩,她的发。
  “你想什么,不需憋着。”燕北抬头,满眼落入万千的雪影,声色淡然,“有什么事,你尽可说。你说的,我都听。”
  淡淡的言语间,原本拭去的泪,此时霍然决堤。
  慕容诗看着眼前的男人,终于没再将泪藏住,她的嘴角苦涩地一扬:“你可知道,他最恨的就是这个位置……”
  话语中的他,自然是轻尘。
  “我知道。”燕北这样一声回答,埋没在风间。
  慕容诗的肩微微起伏,渐渐渲染般地扩大。燕北不忍,终于上前一步将她抱住。慕容诗没有再躲,将身体埋在这个略略温暖的怀中,呜咽声渐渐大起:“他以为没有人知道……却始终该忘了有那么多人其实天天地在留意着他……他一直恨盟主这个位置!他是那么恨这个当年让他同青鸢分开的位置!他明明,每次总是一个人坐在山上喝酒,我都知道……他坐在那的时候是这样的寂寞,他多么想有个人能陪他……但是一叶盟……就是这个一叶盟!要求他做那么多……他做了……可是从不曾得到什么……他只是一个人……呜……他也只是一个人啊!”
  燕北始终一言不发,听着她的话语断断续续。
  “当年……当年青鸢误会他,他也只是一言不发……他是轻尘,所以他可以不屑解释……但是,明明这种沉默叫他那样痛苦……他却还是忍而不说。他是为了天下,为了一叶盟……但是凭什么叫他背负一切?如果不是当年他醉的那天……如果不是他说了那么多,没有人会知道他是那样的痛苦……”
  “一叶盟。明明是他最恨的地方……可是,可是……可是他却一声不响地依旧担起这个天下……造谣,污蔑,所有人的虎视眈眈……他厌倦,他厌恶,我都知道……”
  “但是……他的事永远不会要旁人插手。他固执……他不会让任何人看到他的痛……这么多年,青鸢走的那么多年,他在笙箫谷,不再问天下事……这明明是他最希望有的生活,但是他依旧不快乐……是他的心死了……他的心是死的……”
  “直到素素来了后……他终于开始不只是‘笑’,才是真的笑,燕北,知道吗……我真的很高兴……但是,为什么素素就不能好好留在他的身边呢……偏偏,偏偏这个时候……轻尘竟然选择自己去,这个时候出去……他分明是疯了!他疯了!”
  她在他的怀里,泪融入了雪的冰凉里。燕北轻轻地拥着她,感受到她微微起伏的胸膛,心莫名一痛。
  许久许久的沉寂,他的声音有些沙哑:“轻尘是知道这个时候如果盟中有什么风吹草动,一定会触怒朝廷,所以做的这个决定。他只是,没办法放心素素。”
  发泄过后,慕容诗已经稍稍安静,闻言,面上的笑微微凄然。
  不问朝世的一叶盟,却因太大的势力遭到朝廷的猜忌,已经不是公开的秘密。朝中已经有人上书弹劾,说一叶盟坐拥一方,对朝廷有叛逆之心。所以,为了让楚国的朝廷无话可说,才会有了银堂这次汉国的行动。
  江湖中的势力向来窥视一叶盟的强大,朝廷又到处安插了耳目,一旦有把柄落入两方手中,只需一个借口,就可以大乱天下。
  轻尘。只有这个名不见经传的是笙箫谷谷主,才不会惊动他方。
  “如果不是轻尘不许,朝廷,我们还不放在眼里。”慕容诗偎在燕北怀中,冰冷的话语间满是杀意,“他虽一心不喜欢落入整个天下的政局漩涡。但整个一叶盟都是盟主一人的,若是朝廷得寸进尺,我定要他们后悔同一叶盟做对。”
  燕北看着她的神色,轻轻叹了口气:“轻尘身在其位,自然是要考虑良多。而我们也只能等。等他那日不用再勉强自己承担一切,等他明白,我们永远站在他的背后。等他明白我们并非只是一叶盟的手下,而是他的朋友的时候。朋友,永远没有谁拖累谁。”
  慕容诗的泪已干去,只觉得眼角一片涩,不由抬眸看着眼前这个面色无情的男人,嘴角一扬:“我知道啊,只是……放心不下他啊……”
  “不会有事的。因为,他是轻尘。”
  淡淡的一句话,仿若一只温和的手抚上,摸去积郁着的不安。
  不会有事。只因为——他是轻尘。
  没有逻辑的话,却也是无人可以质疑的话。
  慕容诗感觉身上一暖,燕北已脱了身上的外套给她盖上。“走吧。”他小心地护着她,自己的身上只留了单薄的单衣。慕容诗想起方才自己的失态,神色复杂,忽而转身,毫无预兆地,在那人的嘴上轻轻一吻。
  仿佛霍然僵住的动作。慕容诗看到燕北惊诧木然的神色,终于不由一声轻笑笑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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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4-22 18:5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章 当年明月在(下)
  “燕北,既然轻尘要行动,我们是不是也该准备准备以防万一?”慕容诗拭去了眼角的泪痕,语调转淡。
  燕北顺着她的视线看去,高楼之上,隐约有个白衣的人影,也向他们淡淡看来。他的嘴角也不由一扬:“那是自然。”
  两人入了马车,车夫一挥缰绳,一声马蹄嘶哑,马车顿时辘辘地往山下驶去。
  背后落了一抹浅浅的视线,虚无缥缈。
  钟楼之上,轻尘的白衣在风间衬着雪色,依旧是素白。面具下的眼里噙一分笑,也是冰凉。
  他转身,拾级而下。
  “不论什么事,我自己能做好。无需你们操心。”一声幽幽的叹息。
  李九候在下面,见轻尘下来,慌忙将披肩递上,却被他随手推开。李九神色几分无奈,只能道:“盟主,即使你要动身,也当顾及自己的身子。”
  轻尘隽美的下颌轻轻一舒,曼声道:“不是很多人以为我已经死了么?”
  李九闻言,身子不由一颤。
  轻尘瞥了他一眼,顾自走地远去:“我去见一个人,你不用跟着。”
  笙箫谷的后山,鲜有人前往。这时积了漫漫的雪,一片寂静的白。寂静的天地间站着一个女人,一袭青衣,姑射仙姿。
  轻尘远远地看着。雪渐渐落上他的身,也浑不在意。
  他看着那人缓缓回眸。
  “扮演青鸢,好玩么?”语调中听不出情绪。
  女子闻言嘴角一涩,轻笑:“我只是为了惹你开心。唔……”她的话未完,忽然一阵窒息,她慌忙握住钳住咽喉的手,那人稍稍一松,她才微微喘过气来,不由一阵咳嗽:“咳……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吗,轻尘?”
  轻尘嘴角微微一抿,满是讥讽:“你将素素放走的账,我还没同你算。疏儿。”
  柳如疏凝着那顶面具,面色几分难看:“没想到你居然这么重视她,为了她,甘愿变回那个身份。”
  轻尘的眸色深邃。不置可否。
  柳如疏感到周围有无形的压力。这是真正的轻尘——不容任何人忤逆的一叶盟盟主,天地下最绝情的人。全身的血液在他的注视下仿佛都被冻结,柳如疏忽视全身的冰凉,微怒地看着他:“为什么?以前是青鸢,现在是素素,为什么你眼里看到的永远都不是我?”
  轻尘的嘴角微微一扬,却是让柳如疏仿佛万箭穿心,不由跌坐地上,背脊已湿了一片。他走近她,纤长的指轻轻挑起她的下颌,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因为——你,不,配。”
  是最残忍的语调。
  柳如疏的瞳孔微微张开,有几分的不可置信。
  眼前的人真的是轻尘?那个被万人敬仰,认为可以保护一世安宁的轻尘?那个高高在上,傲慢放荡,却默默守护着一叶盟的轻尘?那个不论出了什么事,都只一笑而过,独自一人怅然的轻尘?那个不论别人做了,都不会恼,不会怒,只会最理智地看待一切的轻尘?
  眼前的男子,却是邪佞,残忍,不容人抗拒。
  还是……这才是真正的轻尘?
  “疏儿,你记住,不论做什么,千万不要去惹怒他……”仿佛间,曾经有个青衣女子淡淡笑着同她这样说。柳如疏的心陡然一凉。
  或许,这世间只有青鸢真正的懂他。
  轻尘手上的力稍稍一重,柳如疏不由闷哼一声。他的眼里始终是空洞的漠然,声音散漫:“如果素素出什么事,我会要你陪葬。”
  “陪葬?”柳如疏在痛觉间闻言,不由一笑,“如果真要出事,你不速速追去反而同我在这里磨蹭,没事吗?你……”她的话一顿,霍然看到那人的眼神,不由再说不出口。
  “我会将素素带回来。”轻尘的手一松,将柳如疏丢在地上,转身即走。
  “等等。”柳如疏干咳着喘息,忽而意识到什么,惊恐地慌忙喊住他,“你难道准备一个人去?”
  轻尘伫立在那看她,淡淡的神色,并不言语。
  “不可以!”柳如疏慌道,“你身为一叶盟的盟主,大可动用自己的势力。你绝对不可以自己一个人去!”
  “哦?”轻尘轻笑,语调悠悠一扬,“看来你的背后,似乎还有别人?”
  柳如疏闻言,面色稍稍一白,声音不由一凄:“你不可以去,听我的……只听我一次,可好?”
  “不好。”干脆利落的回答,轻尘转身,留下一个修长的背影,“这件事,我不想拉一叶盟下水。”
  “轻——尘!”一声呐喊,在周围的群山间,忽而漾起雪片翻飞,颓然坠地,衬着隐约的回声。然而那个人再没有回过头,柳如疏看着那人的远去,坐在积雪间,却仿佛觉察不到全身的冰凉,她眼角的泪霍然落下,拳不由握紧:“你怎么可以去……轻尘,你明知道独自离开这里,很可能是送死……”
  “送……死……?”柳如疏喃喃,忽而仿佛意识到什么,霍然抬眸望向那人离开的方向,心里一凉,“莫非……”
  莫非,他本就是一心寻死?
  雪,仿佛霍然翩飞作一片。
  轻尘立在庭院间,却没有回屋。他摊开掌,偏偏的飘羽点点坠在他的手心,微微积累。抬头,落入视线的是铺天盖地的白,整个世界仿佛都被白色席卷。
  “就当任性一次?”他低声呢喃,面容间几分的寂寥,“也该是时候作个了断了。”
  他想起一个人,透明如琉璃般的眸色间稍稍动容。柳如疏的出现,是否同那个人有关呢?
  但是,他不会让素素落入他的手中……
  一人遗世独立。世间仿若只有他一人的身影。依然伶俜。
  他的事,他一人处理,不会拖任何人下水。轻尘的笑有些淡漠的孤独,他一声轻轻的叹,手中握着房内取出的玉箫,轻扫了一眼,渐渐放至嘴边。
  呜咽的箫声。
  周围的风雪仿佛为箫声所惑,渐渐聚集,盘旋在他的周围,将其笼罩其间。
  十年未吹的玉箫,此时也叫他有了种恍然隔世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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