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厚的云罩着阴暗的街道，不知名的黑色物体高耸着，风轻动，就张牙舞爪地颤抖。
天边有一弯新月竭力破云而出，淡淡的月光映照下，那些影子更加肆无忌惮。
一团若有似无的黑影，悄无声息出现，闪电般穿行，搜寻着每一块角落。在黑影身后，血红的眼睛一闪而过，没入无边无际的黑暗之前，“嗥”地一声，发出低沉的怒号。
一条幽暗的甬道向下延伸，转过一个弯，突然变得宽敞起来，两扇紧闭的木质大门阻挡了视线，却隔绝不了里面传出的音乐。
“I try to be perfect
But nothing was worth it
I don't believe it makes me real……”
高大壮硕的身影停在门前，略微弯腰，对着门柱上的镜子理了理额前的发丝，又整了整衣领上别着的玫瑰花，才推开门施施然进去。
“哈啰，斯科特，今天要点什么？”美丽的女子笑盈盈上前，顺手将托盘里的东西，放到门后的一张木桌上。
“老规矩。”斯科特打了个响指，向他惯常坐的位置走去。
那是角落的一个独座，此刻，却有一个男人坐着。
男人衣衫凌乱，面色憔悴，捧着手中的杯子，将其中的液体一口灌下：“这东西，真好！”
斯科特盯着男人，嘴角勾起一抹笑：“纯Brandy，好品味，不过，如此好酒需要搭配这个。”他一面说着，一面递过去一支棕色的小圆筒。
“Padron？！”男子一眼认出小圆筒是什么，那可是市面上极其少见的高级雪茄，一般人连听都没听过。他得以知道，也是因为他的父亲是中阶鉴识师，家传的书籍中有所记载。
哦，父亲！男子懊恼地捶向木桌，接过斯科特的雪茄点燃，狠狠地吸了一口。
浓郁的烟草味道在口中弥漫，渐渐覆盖住白兰地柔软优雅的口感，使人仿佛漫步云端，身心异常舒适。
“莱茵。”男子自嘲似的伸出手，“一个给了这顿酒钱、便身无分文的鉴识师。”说完，他又再补充一句：“抽了你这么好的雪茄，按照现在的价格折算，我这条命都是你的了。”
“再好的雪茄，也不过是身外物，你不必放在心上。”斯科特也伸出手，深邃的眼睛光芒闪动，“斯科特，原来你是鉴识师，难怪有那么好的眼力。”
“你的运气不错，赶上了今天的最后两杯之一。”美丽女子再次走来，将斯科特要的白兰地放在桌上，又去后面搬了一张木椅来：“我想，你们之间有很多话题要聊。”
“玥，你可真善解人意。”斯科特指了指莱茵，“我的运气可以更好，最后一杯给他。”
玥很快端上酒，又去别处忙，两个男人各自端起酒杯，喝了一口酒，陷入奇异的沉默。
“你能帮我吗？”还是斯科特先开口。
“你想要什么？”莱茵反问。
斯科特凑到莱茵面前，压低声音：“你看这里，一个二十四小时营业的酒吧，全世界也只有这一家。”
“不错，确实独一无二，然后？”莱茵扬了扬眉。
“我一直很好奇，酒吧里酿酒的粮食和水果从哪里来。”斯科特将声音压得更低，“即使这里是物产富足的樱桃城，城主也不可能任由她如此挥霍。”
“你就想让我帮你弄清楚原因？”莱茵只觉得无聊，他没有窥探别人隐私的兴趣。可那支雪茄——虽然斯科特让他别在意——让他又无法直接拒绝。
科斯特微笑着摇头：“这只是开始。身为鉴识师，你难道一点都不好奇，我们身处的世界，是怎么来的？”
莱茵瞪大了眼睛：“你的意思，你想弄清楚旧文明毁灭的原因？”
科斯特做了个胜利的手势：“既然各聚居点的首领都对此讳莫如深，为了满足我的好奇心，就只好自己找了。”
“那和这间酒吧有什么关系？”莱茵逐渐有了兴趣。记得小时候，他也追问过父亲旧文明的事，可父亲也说不出什么来，为此，父亲在他心中的威望还降低了不少。
科斯特抽出一只雪茄，异常自信地回答：“我的感觉不会错，就如我一见到你，就知道你可以帮我。”
莱茵耸耸肩，端起酒杯和科斯特碰了碰，将里面的酒仰头喝干。这时候的他，需要有些事来转移注意力，更何况，这件事是如此有趣。
***
玥推着独轮车，独自走在幽暗曲折的通道。酒吧开业这几个月，生意越来越好，酒的产量已经跟不上销量，就只能限量销售，所以，常有一些买不到酒的客人们撒泼闹事。
“真是头疼。”玥苦笑着，打开通道尽头的木门，走入一间巨大的储藏室。
这里有四面墙都放满了高高的菱形孔洞木架，上面堆满了各式各样的酒瓶，除了玥进来的这面留了一道门，左右两面墙上也各留着一道门。
玥穿梭在木架前，正寻找着方才卖完的白兰地酒，就听见左边的门发出响动，骤然开启，一个人影踉跄着扑进来。
“天呐！”玥一听见响声就奔过去，扶起已经倒在地上的人影，“你怎么伤成这样！”
那人影带着白色的面具，没有任何表情，只在五官处留出大小不一的孔洞，乍一看，就像是个无脸人。
此时此刻，面具嘴的孔洞正不断涌出鲜血，玥再顾不得别的，伸手就想揭开面具，擦拭人影脸上的血迹。
人影挥臂挡开玥的手：“没事，只是遭到袭击没能及时躲开，在你这里休息几天就好。”他的声音和所戴面具截然相反，异常温润悦耳，仿佛微风拂动下珠玉轻轻相撞，好听得有些过分。
玥的手停在半空，低垂着头道歉：“对不起，我太着急，一时忘了你的规矩。”
他没有说话，扶着玥的手站起来，玥这才发现，他的右腿上，有一大块撕裂伤，最深的地方竟深可见骨。
玥小心翼翼扶着他走到右边的门前，打开门进去。
那是一间宽敞的卧室，他很快被安置在房间正中的床上，玥从橱柜里取出药品和绷带，仔细为他处理腿上的伤口。
“我请求你，不要再独自行动、任意妄为了。”玥低泣着哀求，“你想要的东西，我来帮你找，好不好？”
“我不能就这么干等着。”他呓语似的说出一句，随后沉沉睡去。
斯科特领着莱茵，穿行在樱桃城绿油油的田间，不大一会就来到山谷的一间小木屋。
木屋从外面看，和樱桃城所有的建筑都一样，唯一不同的，是环绕在屋子周围，恣意绽放的玫瑰花。
“樱桃城已经和外面的世界大不相同，而你这，在樱桃城里也与众不同，屋外的土地资源不利用起来种粮食，反而种了这许多没什么用的花。”莱茵说着，眼神落在斯科特的衣领上。
斯科特不以为意，取下衣领上玫瑰花，给莱茵别到胸前：“这是旧文明传下的一句俗语，人靠衣裳马靠鞍，瞧瞧你，衣服上多了这朵花，人一下子精神许多。”
莱茵沉默以对，算是接受了斯科特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浪漫主义”——这个词，还是在父亲留下的藏书看到的，旧文明时代的人类，很享受这样的生活方式——而现在，他只觉得在生存面前，这已经渺小得不值一提。
“请进。”斯科特打开房门，很满意地看到，莱茵在走进屋内的一刹，惊得再也合不上的嘴巴。
“你这里……这里……”莱茵激动地说不出一句完整话。屋内陈设并不多，可几乎每一件物品，都是旧文明时代遗存的艺术品。
“我走了很多地方，发现也只有这里的环境能配得上这些东西，于是，就在这里安家了。”斯科特轻描淡写回答一句，转了话题，“还是说说，要怎样找出酒吧的秘密吧。”
他说着话，打开角落的小木柜，拿出一个在阳光上闪着光的深色瓶子和透明杯子。
莱茵这才注意到，小木柜并不是樱桃城的产物，而是在旧文明时代就被称为“古董”的史前艺术品。樱桃城虽然还有文艺公会存在，也有手艺精湛的木匠（他们只会做简洁实用的工具），可木柜上的手工雕花，早在旧文明末期就已经失传；而那瓶子和杯子，他看了好几眼才敢确定，那是旧时代存储酒的玻璃容器和玻璃酒杯——这个时代摈弃了一切不实用的东西，虽然某些聚居点复原了旧文明工艺，烧制出玻璃器皿作为生活用品，却因为玻璃易碎的特性，很快被其他坚固耐用的东西代替。
棕红色的液体被倒入玻璃酒杯，斯科特端起杯子递给莱茵：“纯正的庆元一九八二拉菲，旧文明某个国家的人非常喜欢，甚至到了花高价买回假的酒——只要酒瓶是真的——也认为很值得。”
“这样的事，我真不明白为什么会出现。”莱茵摇摇头，旧文明的人类有一种在他看来很蠢的虚荣，这也许是他们文明被毁的真正原因。
斯科特又拿出两个酒杯，从小木柜上面的木桶里舀出一些酒：“你尝尝这个。”
莱茵注意到木桶的工艺很简单，应该就出自樱桃城，他喝了一口，皱起了眉头。
“发现什么了？”斯科特心怀期待，“这可是我亲自酿造的葡萄酒。”
“这酒的味道和之前的拉菲不一样。”莱茵小心地措辞，“和酒吧的白兰地也有区别，反倒是拉菲和白兰地的感觉，很接近。”
斯科特猛地一打响指：“没错，这就是我们入手的地方。新酿造的酒和陈酒味道明显不一样，酒吧里那些酒，和我挖出来的这瓶拉菲，应该都是旧文明的遗存。”
“聚居点外的生存环境极其恶劣，她一个人不可能发掘出这么多的酒，背后一定有人支持她。可以想象，这背后的势力一定非同小可，我们只要在暗处监视她，就能有所收获……”莱茵自然而然接下去。说到这里，他忽地停住，一双琥珀色的眼睛直盯住斯科特，仿佛问出了心中的疑问。
“咳咳。”斯科特当然知道莱茵想到什么，立刻说，“男人和女人是不一样的，你看看我这体格，一个人去外面世界走一走，顺带挖点旧文明的宝贝，实在太容易了。”
莱茵不置可否，问：“我们是要二十四小时盯梢吗？”
“那是自然。我们一人盯十二小时，白天还是晚上，你先选。”斯科特一脸轻松，把选择权交给莱茵。
看着斯科特，莱茵有一瞬间的失神，眼前这个男人给他一种无所不能的感觉。他想了想，选择了白天。
斯科特眯了眯眼，笑着把玻璃杯中的酒仰头喝干：“那就祝你好运。”
莱茵突然有些后悔，一种不太好的预感笼罩了他。他以为，这些交易都不是那么正大光明，多半会在夜晚进行，所以选了白天。看斯科特笑眯眯的表情，他觉得自己选错了时间，可说出的话，不好意思再改口。
“也祝你好运。”他也举杯，喝光了酒。
酒吧对面是一座三层楼的居民住宅，莱茵在楼顶选了一个隐蔽的位置，可以俯瞰整个酒吧，不管前门后门有人出入一目了然。
白天的酒吧显得异常冷清，就算那些常客们，也需要做好各自的工作，才能在工作之余买上一杯酒。莱茵盯着酒吧门前挂着的一串木质吊饰，思绪不觉飞到了曾经的家里。
他的家有很多这样的木制品。父亲除了是个中阶鉴识师外，手工艺品也做得不错，在闲暇时就找一些废弃的木料，做成各种小玩意，有的还能卖个好价钱。可现在，他什么都没有了。父亲卷入鉴识公会的一场阴谋，丢了性命，连家产也全数充公。
他靠着变卖从家里偷偷带出来的一点东西，跟随雇佣兵团四处流浪。前些日子，他来到地处偏远的樱桃城——这里和其他聚居点都相隔很远，但却有很多外来人口，城主洛卡相当开明，对这些人和城中原居民一视同仁，造就了一派繁荣的景象——喜欢上这里自由的氛围，就留了下来。
街道上突然出现的一队人将莱茵的思绪拉回。看他们的服饰是樱桃城卫队士兵，被簇拥在中间的人，更是所有城内居民都认识。那个人是城主洛卡。
洛卡的打扮十分抢眼，一头金色长发变成了数条发辫，而将所有发辫扎成一束的黑银头饰、闪亮的丝绒衣服、手指上带着的黄金戒指，无一不是身份尊贵的象征。
他走到酒吧门口，前排士兵立刻推开门，恭敬地请他进去。士兵们没有跟进去，分别站成两排，守住大门。
这并不奇怪，来樱桃城的日子虽然不久，莱茵也知道这是洛卡的习惯。他喜欢去居民家中，探访民情。
足足一个多小时，洛卡才慢悠悠从酒吧出来，玥出现在门口，笑着挥手和他道别，又转了回去。
一整天，除了洛卡来访和一些零散的酒客，莱茵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一切很平静，似乎没有什么特别。
到傍晚时分，忙碌一天的人陆续来到酒吧，预示着又一个热闹的黑夜即将来临。莱茵等了好久，也不见斯科特前来换班，就打开通讯器，想要提醒他。
通讯器——这类似于旧文明时代的手机，拥有实时通话功能，但传送距离远没有达到旧文明的高度，仅仅只能在单个聚居点使用，不同的聚居点无法联通——发出一阵“滴滴”的响声，并没有接通。
莱茵不禁有些生气（他是个时间观念很强的人），来的时候，他分明说清了盯梢的位置，斯科特没有理由找不到。过了一会儿，他再次联系斯科特，终于接通了通讯器。
“我在酒吧，你也来喝一杯。”斯科特发出邀请。
听到耳边传来的音乐，莱茵带着一丝怒气进入酒吧。在同样的位置找到斯科特后，他毫不犹豫说：“我退出，想要什么你一个人去找。”
斯科特不紧不慢给莱茵倒上一杯酒：“今天是发现什么了，让你如此生气？”
“你没有时间观念吗？”莱茵质问，随即又平静地补上一句，“我无法和你这样散漫的人合作。”
斯科特拉莱茵坐下，笑着说：“我可是准时到了酒吧。”他顿了顿，压低声音凑到莱茵耳边，反问：“晚上的时间，不是在酒吧内更方便舒适？”
莱茵不由暗自赞叹，能混迹其中显然比在外面监视要好很多。他举起酒杯：“为我的冲动向你道歉，这一点上，你考虑得比我周到。”
斯科特交给莱茵一把钥匙：“回去休息，明天一早你来酒吧接我，我想我会喝得大醉的。”
“谢谢。”莱茵没有拒绝斯科特的好意。昨天，斯科特已经收留了他一晚（说实话，在樱桃城这段时间，他还没找到工作，也再没有什么可以变卖，就连最廉价的旅馆都住不起了），现在更把家都与他分享了。总有一天，他会把得到的，加倍还给他。
第二天一早，莱茵提早到了酒吧，将烂醉如泥的斯科特背回家中，安顿在床，正准备出门，就被叫住：“怎么样，我酒醉的样子装得像不像？”
莱茵立刻明白了斯科特的用意，借用醉酒的确更容易观察酒吧里的人：“你有什么发现？”
斯科特摇摇头，打了个呵欠：“我可要好好睡一觉了。”
莱茵指了指窗边的大圆桌：“既然醒着，就吃了早饭再睡。”斯科特顺着看过去，只见桌上摆着新鲜出炉的面包和热气腾腾的蔬菜汤。
“想不到你还有这一手，我这是赚到了。”斯科特乐不可支，当即从床上弹起来，走到桌前，风卷残云般吃起来，连莱茵什么时候出门都不知道。
一连十几天，斯科特和莱茵都没什么发现。这天，两人趁早上的时间，碰在一起聊了聊。
“你这手艺不去当厨师真是可惜。”斯科特用最后一点面包，将盛汤的碗擦拭一遍，再放进嘴里，“这么多天，竟然能做到面包和汤的味道不重样。”
“我们不该讨论下一步该怎么行动吗？”莱茵对于斯科特的赞美完全不放在心上，“这些天就见一些酒客和洛卡到过酒吧。”
斯科特慢悠悠地问：“只有酒客和洛卡去过，没有运输车队？”
“是的。”莱茵非常肯定。
“你记下了洛卡去的时间吗？”斯科特继续追问。
莱茵想了想，说出两个日期。斯科特一听，就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我们盯梢的地方该换一换了。”
“换去哪里？”莱茵显然没跟上斯科特。
斯科特没有直接回答，只说：“这两次洛卡到访的第二天，限量的酒就正常供应了。”
“你的意思，酒吧背后的人是洛卡？”莱茵觉得有些难以置信，“他是一城之主，怎么会自降身份……”他本来想要说“做这些上不得台面”的事，忽然想到在斯科特面前说这话不好，就住口不再说下去。
“正因为他是一城之主，才有能力组织人手进行大规模发掘，供应酒吧的用酒量。”斯科特很有自信地说，“即使他不是组织者，也必定是个重要的人，我们要盯住他。”
莱茵为难地说：“樱桃城堡依山而建，前面是一片开阔地，那里可不好盯梢。”
斯科特神秘一笑：“我们需要换个方式，过两天你就知道了。”说完，他喝完碗中的蔬菜汤，急匆匆出门，走到门口，又转回头说：“这两天我不回来，酒吧那边也暂时不用去盯，你可以享受一个人的愉快假期。”
虽然没事可做，但莱茵还是闲不住，仍然去酒吧和樱桃城堡转了几圈。当然，他没有新的发现，而斯科特完全不见了踪影。
两天后，莱茵又一次来到樱桃城堡前，远远望着高耸的建筑，仔细寻找周围可以藏身的地方。忽然，一个提着个很大包裹的樱桃城卫队士兵出现在他面前，厉声喝问：“什么人在城堡前鬼鬼祟祟！”
莱茵心中一惊，正想着要怎样混过去，就见那士兵揭开脸上的面罩（这是从旧文明流传下来、只露出眼睛的半脸面罩），冲他直眨眼。
“是你！你怎么穿上了卫队士兵的衣服？”莱茵惊讶地看着斯科特，“从哪里弄来的？”
“这可是我花重金买来的。”斯科特露出十分心痛的表情。
这些日子，莱茵对斯科特多少也有些熟悉，忍不住揭穿他：“别假惺惺了，那些钱对你来说根本不值一提。你还是说说，弄这身衣服混进樱桃城堡，是又要从内部开始盯梢吗？”
“你真冷酷。”斯科特埋怨似的看了一眼莱茵，“卫队衣服的面罩是最好的遮掩，我们不会轻易暴露。不过，出入城堡各处，需要不同的口令，我还没有全部弄到手，有些地方我们暂时去不了。”说完，他将手里的包裹扔给莱茵，并示意他找个地方换上衣服。
***
斯科特和莱茵分头行动，花了好长时间，总算将城堡内各处关卡的口令摸得差不多。期间，斯科特又破费不少（他用了一整瓶旧文明产的拉菲），用于和卫队士兵拉近关系，问出了一处关键所在——城堡最深处的地窖。
“我们什么时候去地窖探一探？”莱茵追问着。这么多天的努力，将要见到成果，他不觉有些兴奋。
斯科特的脸上却少见地浮出一丝忧虑：“问了那么多人，谁都说不清地窖的情况，连口令都有好几个，我只怕这里面会有危险。”当然这只是直觉，可有好几次，他都因此化险为夷。
“你打算放弃吗？”莱茵盯住斯科特，抑制不住心中的失望（他正是兴致很浓的时刻），可这些天他的生活物资，都是斯科特给的（尽管他用劳动来换取，例如每天不重样的早餐，可这远远不够），这让他说不出责怪的话。
斯科特愣了愣（他能察觉莱茵隐忍的情绪），而后大笑起来：“我的意思是要更加小心谨慎，你从哪里听出有要放弃意思？”
莱茵被斯科特如此一说，顿时觉得尴尬，只能借着再次发问来掩饰：“那准备什么时候去？”
“旧文明有句流传很广的话，叫择日不如撞日，既然你提起来，就今晚行动吧。”斯科特想了想，“我去准备点东西，晚上八点我们在休息厅碰头。”
莱茵点头答应。吃过午饭，他就在休息厅等待。
这休息厅是专门为卫队士兵准备的，十分宽敞，随时都供应着可口的茶点，没有值守任务的士兵都喜欢来这里坐一坐，吃点东西，和其他人聊聊家常。
莱茵坐了没多久，就见两个士兵急匆匆进来，走到他旁边的桌子，悄悄在那两个聊得开心的士兵耳边说了一句。
那两人立刻站起身来，跟随后来的两人快步走了出去。
莱茵认识这四个士兵。他们脸上的面罩颜色是银色，和其他黑色面罩的士兵不一样，隶属于城主亲卫队。要调查洛卡，从他的亲卫队下手是个不错的选择，现在他们看来似乎有大事要做，他要是跟上去，说不定会有意外的发现。
于是，他来不及多想，只能匆匆留下一个记号（这是他和斯科特早就约定好的），尾随那四个士兵而去。
那四个士兵直奔城外，这让莱茵不禁心中一凛，急匆匆买了些食物和水，跟在他们后面出城。
樱桃城生活安定，城中居民几乎没有想要出城的想法。这里几乎可以自给自足，土地肥沃，植被茂盛，城堡附近的山脉更蕴藏着丰富的铁矿，唯一不能生产的是盐（城中没有盐矿），靠着与百里之外的红石寨（这里盛产食盐）交换物资，换取各自的生活必需品。
交换物资的任务，由卫队士兵轮流完成（红石寨是非常小的一个聚居点，生活条件比较恶劣，根本无法完成这么长距离的运送），每一次都会组建一支庞大的队伍，以保证运送足够的量。
四人小队出行，显然不是在运送物资，他们到底是要干什么？莱茵一边想着，一边小心翼翼地跟在后面。
樱桃城外是一片连绵的群山。不同于旧文明时代长满青葱树木的山，在这个时代，所有的山都寸草不生。陡峭的山石毫无遮蔽地展示身姿，一眼望去，令人生畏，但这却是所有人类聚居点必须的屏障（围绕的山峦越多，聚居点就越安全），因为，在这些光秃秃的山外面，曾经繁华喧闹的城市，已经变成了可怕的死地。
没有树木的遮掩，莱茵不敢跟得太近，当那队士兵翻过群山，走上进入城市的那条公路，他正站在最后一座山的顶端，从上往下俯瞰。
这样的角度看下去，城市显得特别美，旧文明称作“钢筋水泥丛林”的那些高楼，常年无人居住，早被葱茏的绿意包裹，各色鲜花点缀其中，像是绿绒布上绣满了彩色星星。可莱茵没有心情欣赏，快速吃了点东西，急忙下山。
路过半山腰的几个天然洞穴，莱茵看到了运送物资用的推车，就在前不久，他和斯科特被派来这里，把其他士兵从山下背上来的盐袋，装车运回樱桃城。被派来做这项工作时，他并不明白为什么会做这么复杂的转运，明明城市里有许多更便捷的交通工具（那些废弃但是仍然可以使用的汽车），斯科特给他讲了一件樱桃城往事。
十几年前，为了省时省力，大家都喜欢用旧文明遗留下来的汽车运送物资，那些坏了而不能返回的车，就留在城中被建造成了各式的装饰艺术品，有的车空间比较大，甚至被一些年轻人改造成了住所。
可恐怖的事在一夜间出现：无数薄如纸片的怪物突然出现，袭击了睡梦中的居民。到天亮时分，已有一半以上的樱桃城居民丧生，城内尸横遍野，眼看剩下的人也将性命不保，洛卡带着一队人，从城外杀进来，消灭了所有怪物。
劫后余生的居民们，一致推选他成为新的城主。他也向大家解释了怪物的来源：那怪物叫影子兽，数量众多，通常都在城市的某处沉睡，来自城市的汽车，把它们运送进了樱桃城，又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唤醒了它们，才发生了惨剧。于是，运送物资的方式就改成了如今的样子。
“这样就能避免影子兽入侵？”他好奇地问斯科特，“为什么是汽车，运送粮食的袋子上就没有影子兽？”
斯科特摇摇头，这样回答他：“这就不知道了，反正改了运送方式之后，这么多年，再也没出现那样的惨剧。”
推车引发的回忆，没有减缓莱茵的脚步，反而让他更加迅速到了山脚。
山脚下是一条废弃已久的公路，路的一头是山壁，另一头延伸向远方。路边依次停靠着数不清的各式汽车，从一个聚居点到另一个，汽车是最迅捷的方式，可以减少旅途中遇到危险的可能。莱茵看到空出来一块地方，显然是被那四个士兵开走了一辆，他赶忙跳上旁边的车，向前追去。
越向前走，荒芜的公路两旁，就有越来越多的绿色植物，甚至在路的中央裂缝中，都长出了巨大的藤蔓，仿佛旧文明书籍中描述的童话仙境。莱茵不敢大意，他很清楚，如今的时代，聚居点之外的这种美丽，代表着危险。
没多久，莱茵驶进了一座城市。鳞次栉比的绿色高楼，向他展示着这里曾经的辉煌，而那些被鲜花和绿藤包围着的多条道路，分别通往四个方向，这让他不能确定四人小队去向哪里。
莱茵正想下车看一看，就见一头梅花鹿悠闲地从前方走过，机灵的眼睛看到他，立刻蹦入树丛不见踪影。同时，一声低沉的吼声从梅花鹿消失的方向传来，随即，一头巨型棕色怪兽窜出，直奔他的汽车。
莱茵心知不妙（他身上没有任何武器），伸手想打开车门，就近找个安全的地方躲避，可那巨兽的速度奇快，眨眼间已来到车前，一掌封住车门，把车举到空中。
捕到猎物让巨兽兴奋不已，愉快地翻转车身玩耍，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叫。一块被藤蔓缠绕的物体，因这吼声从空中坠落，莱茵依稀看见一个“桐”字。
窜出来的巨兽名叫艾德斯，是城市怪兽中最恐怖的一种。它们类似人形，但远比人类强壮，奔跑速度更快；它们诞生于旧文明时期，即使用那个时代的武器，也不能消灭它们；他们以肉为食（准确地说，他们只吃人类，却与其他动物和平相处），在无法捕获人类时，就猎杀自己的同伴（所以它们的数量极少）。而最可怕的是，曾有人侥幸逃脱被啃食的命运，但因为它们指甲中带着的毒素，产生异变，渐渐成了它们的同类。
莱茵闭上了眼睛，他不想挣扎，没有人能毫发无损地从艾德斯手中逃生，与其最后变成那样的怪物，不如被吃掉。
然而，奇迹发生了。莱茵闻到一阵浓郁的松木香味，片刻之后，连车带人都落回地上。他揉揉被撞疼的脑袋，定睛看去，发现那只艾德斯竟然仰躺在地，张着嘴巴大口呼气，看样子是睡着了。
“你的运气真好，我刚巧带着克制艾德斯的松木香水。”一个短发、身穿战术背心和作战靴（旧文明时代士兵配备的一种装备）的女孩利落地从树丛里跳出来，撬开变形的车门，伸手将莱茵拽了出来。
莱茵仔细打量着女孩，圆圆的脸和微微翘起的唇角，无不显示着她的甜美。她的模样和她的装束、出现的地方一点也不符合，这让他察觉到她的不一般。
“你俩在干什么呢？”一辆车呼啸而来，斯科特把车停在莱茵和女孩面前，笑着打趣，“要再这么看下去，我会认为你们相互看上了对方。”
女孩狠狠地瞪了斯科特一眼，拍拍战术背心上的草屑，转身就要走。莱茵慌忙叫住她：“哎，我还不知道你名字，到哪里能找到你？你的救命之恩，我一定要亲自登门道谢才行。”
“不必啦，你这种搭讪的手段实在太不高明。”女孩摆了摆手，人已经到了几米开外。
斯科特看着女孩手背上纹着的红玫瑰，忽地记起一个人，于是试探着叫：“Night Rose？”
女孩蓦地转身，微微眯起的双眼露出一丝警惕：“你认识Night Rose？”
“不认识，但我知道她的名号。”斯科特伸出手去，“你好，我是Fox Legend。”
女孩有些惊愕，走回到斯科特面前：“你怎么证明？”斯科特取出贴身挂着的吊坠，摊在掌心。阳光映射下，他手上雕刻得栩栩如生的狐狸坠，闪着耀眼的光芒。
“Fox，你真是Fox！”女孩显得很兴奋，很早以前，她就听过Fox Legend的名号，想要会一会他，可她寻了好久都不曾找到，没想今天能在这里偶遇。
“我听说你已经洗手不干，怎么又出来了？”她一反刚才拒人千里之外的态度，变得十分活泼，“我的名字叫瑞，你可以叫我这个，也可以叫Rose。”
斯科特有些意外，瑞对他似乎很了解：“你从哪里听来这些传言？”
瑞笑起来：“我自然是费了一番功夫调查。当然，除了你，还有Brown Bear。我希望有一天，我们能一决高下。”
“你能炼制出松木香水，我就不如你。”斯科特向瑞发出邀请，“你有没有想过，我们组成一队，会更加厉害？”
“那他能做什么？”瑞眨着眼，看了看莱茵。
斯科特当然明白，莱茵的身手无法与他和瑞相比，可他们已经开始探秘之旅，自然不能半途而废，于是，他很认真地说：“他的作用超乎我们的想象，到时候就知道了。”
瑞似乎接受了斯科特的说辞，问：“你们现在要探寻什么，说来听听，如果我感兴趣，倒是不介意与你们一起。”
“我们在寻找旧文明毁灭的原因。”斯科特做了个手势，示意莱茵和瑞上车，他相信，很难有人拒绝这样一件有趣的事。
瑞果然上了车，并且感慨地说：“难怪会有消息说你不干了，做这么一件不容易的事，哪还有时间顾及那点小生意。”
莱茵被瑞一顿抢白，一直没有说话，这时突然问：“斯科特，你到底是干什么的，怎么她会说你洗手不干了？”对于这事，他有些猜测，斯科特不像樱桃城居民一般，有个赖以生存的工作，却又能过着富足的生活，他觉得他有可能是个挖掘者（这不是什么光彩的职业，他们居无定所，以发掘旧文明遗留下来的各种物品，再高价倒卖出去为生）。此刻，瑞的话更加证实了他的想法，于是就想问个明白。
斯科特哈哈大笑，反问：“你觉得我是干什么的？”
莱茵一时愣住。他完全没想到斯科特会把问题丢回来，可既然问了，就没什么不好意思。他说：“根据我这些日子的观察，你这样的状态只可能是个挖掘者。”
“真不愧是鉴识师，观察力十分敏锐。”斯科特转而向瑞，问，“现在他是不是有些用处了？”
瑞没有回答，但她的眼中有一闪而过的疑惑。斯科特很大方地继续说下去：“挖掘者都有自己的代号和专属身份标记，圈子之外的人很难知晓，她是手背上那朵红玫瑰，我就是这个狐狸吊坠。Night Rose，Brown Bear，Fox Legend是挖掘者圈中最有名的三个，你非常走运，短时间就认识了两个。”
莱茵听了这话，原本有的一丝负疚感，顿时消散。看来，斯科特一点也不觉得自己的职业丢脸，反而引以为傲。
“欢迎加入！”斯科特愉快地吹了一声口哨，发动汽车，驶入左边的一条大路。
“你干什么开这么快？”瑞对于斯科特过快的车速十分反感。
斯科特回答：“第一，在艾德斯醒来前，我们离得越远越安全。第二，我们要追上那群卫队士兵。”
瑞捏紧拳头，从嘴角挤出来一句：“他们往右边去了。”
这是一条架在空中的道路。那些巨大的、支撑路面的柱子，在藤蔓的包裹下，化成了一条条飞舞在空中的巨龙；路两旁的鲜花肆意生长，蔓延到路面上，被汽车车轮一扎，空中就弥漫开浓郁的香味。
莱茵闭着眼，享受着花香带来的愉悦，突然，汽车急速刹车，随即又来了个大转弯。他睁开眼，发现他们已经转到一条狭窄的小路，四周都是房屋倒塌后的残垣颓壁，不知名的树木从缝隙中探出头，弯弯曲曲向上生长，和这些巨大的灰色石块交织成一幅震撼人心的画卷。
不一会儿，路面变得崎岖，汽车在颠簸中前行，让莱茵一阵阵恶心。瑞率先发现了卫队士兵的车，叫起来：“在那边，左转过去。”斯科特按照指示开过去，三人立刻发现车里是空的。
“前三角队形搜索看看。”瑞干脆利落地说着，并且占住前方尖端位置，小心地向前走。斯科特迅速占据左翼，与瑞保持一定距离，向前移动。而莱茵根本就不明白前三角队形是什么，只能站在原地望着斯科特。
斯科特捡起一块石头，丢向正确的位置，又用手示意莱茵跟着向前。莱茵快速走过去，慢慢前行。可他没走两步就踢到了东西，扒开草丛一看，竟是一块人的腿骨。
那腿骨血淋淋的，还有些碎肉挂在上面，吓得莱茵一下叫起来。斯科特和瑞听到声音，立刻向他这边靠过来，与此同时，一头白耳猴脸的怪兽从草中跃起，扑向愣住的莱茵。
斯科特将手伸进裤兜，拿出一个刀柄样的金属筒，正要按下上面的红色按钮，攻击怪兽，就见瑞迅速从战术背心抽出一把枪，对着怪兽开了一枪。
一阵耀眼的红光闪电奔出，怪兽的脑袋瞬间被洞穿，轰然倒地。斯科特盯着瑞手中的枪，问：“旧文明时代的激光枪？”
瑞摇头说：“不完全是。发掘出这把激光枪后，我进行了一些改造，现在这把枪更稳定，也更有杀伤力，除了不能杀死艾德斯……”她说到这里忽然停住，眼神落在斯科特手中的金属筒上。
“你手中握着的是……光剑？”瑞的话带着明显的羡慕。光剑最主要的部分由一种极其稀少的天外矿石构成，她用了快十年的时间才发掘出一小块，用以改造激光枪，想不到他竟然造出了一把光剑，那可是改造激光枪的一百倍用量）。
斯科特轻轻点头，收起金属筒：“这不是我能造出来的，不过运气好，从别人那里得了来。”说完，他冲还立在原地的莱茵喊：“你没什么事吧？我们要继续搜索了。”
莱茵摇头说：“没事，那四个卫队士兵是不是都死了？”
“不确定。”瑞瞪了一眼莱茵，“你会用枪？”莱茵迟疑片刻，才不太自信地回答：“小时候学过。”
“真不知道你要怎么在这里活下去。”瑞小声嘀咕着，将手中的激光枪扔给莱茵，又带头向前搜索。
这一次，莱茵十分迅捷站到了自己的位置，与斯科特一右一左，匀速前进。
***
一路搜索，三人又发现了一些人体残骸，直到在一从藤蔓下，找到了更多的人体碎块。
“看来他们是在这里被袭击了。”斯科特分析，“怪兽应该不止一头，它们相互躲避、争夺，一路从这边到了那边。可是，他们四人在这里做什么？”
瑞警惕地看了看四周，没什么异常，除了坍塌的石块和疯长的植物，就只剩下眼前绿意盎然的藤蔓。“难道是找这丛藤蔓？”她试探着问。
莱茵从见到藤蔓，视线就不曾离开。那藤蔓原本极其茂盛，但却被卫队士兵挣扎之际，拽下一小块，让他看到了里面深灰的石块。他走上前，小心翼翼地清除丛生的藤蔓，露出它本来的模样。
那是个残破的石碑，上面依稀刻着些字。莱茵仔细辨认，随即难掩激动，用颤抖的手指着石碑高喊：“你们知道这是什么吗？这是旧文明的古文字，上面记载了旧文明时期一次大规模的远航，船队从一个叫桐城的地方出发，最终的目的地是……该死，这后面的文字被侵蚀了！”
斯科特和瑞异口同声问：“上面记录了当年的航行路线吗？”话音落了，两人相互对视一眼。一些端倪逐渐显现，他们都对彼此做出了新的判断，然而，谁也不想把这种想法表露出来，于是一起陷入沉默。
莱茵打破了僵局。他围着石碑转了一圈，看到碑后刻着一幅地图：“你们来看，这应该就是航行的路线图。”
斯科特和瑞转到石碑后面，一动不动，盯着地图看起来。又是许久的沉默，莱茵见此情形，忍不住问：“你们是想顺着这条路线出海？难道旧文明毁灭的原因就在这条航线上？”
瑞没有理会莱茵，掏出纸笔，详细地画起地图。
斯科特郑重地说：“是的，我打算沿着这条路线走一趟。既然要出海远航，我们就得弄到一艘船，先回樱桃城再说吧。”
瑞一边画着地图，一边摇头拒绝了斯科特的提议：“我不去樱桃城，约个时间，在这里碰头。”
莱茵想要开口，劝说瑞一同回樱桃城休整，却看到斯科特向他使了个眼色，就不再言语。
三人商定十天之后再见，就各自上路。
回到樱桃城，斯科特准备了一桌丰盛的饭菜，还开了一瓶旧文明的好酒，与莱茵共进晚餐。
“有些事我必须向你坦白。”斯科特的脸在灯光的阴影里，显得有些神秘，“我的确在探寻旧文明毁灭的的原因，但邀请你加入，却不是为这个目的。其实，我是听到你鉴识师的身份，才临时起意，想要参与进来。”
“是那个石碑，鉴识师最基本的技能就是精通古文字。”知道真相的莱茵无法抑制心底的怒火，“你的计划真不错，可为什么不能坦诚一点，你觉得说了实话，我就会拒绝你的邀请吗？”
斯科特当然能理解莱茵的愤怒（他极其守时，自然更无法容忍欺骗），可他的职业，谎言是必须存在的，只有最真心的朋友，才可以无所顾忌：“莱茵，我选择此时告诉你真相，是因为这些日子相处，我知道你是个能交心的朋友，如果你还想听下去，我就把知道都告诉你。”
莱茵没有说话，内心分不清是什么滋味。斯科特做了他最憎恶的事，依照他的性子早就该离开，根本不会多说一句。可正如斯科特所说，他又何尝不是把他当成了真心相待的朋友，那些付出的情感不是说收就能收回来。
“我想知道，你为什么说谎。”在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后，莱茵将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直接问出心中的疑问。
斯科特轻轻晃动手中的酒杯，低声问：“在你眼中，挖掘者这份职业最容易让你想到的是什么？”
莱茵十分小心地想着措辞（避免刺伤斯科特），没有立刻回答。斯科特淡淡一笑，不等莱茵说出答案，就自顾自地说：“在外人看来，挖掘者意味着高额的回报，可你看到了，要挖出旧文明遗留下的物品，会面临多少危险。最可怕的还不是那些怪兽，而是人，面对可以卖出高价的物品，你想象不到会有谁、以怎样的手段来抢夺，谎言不过是保护自己的一种手段。”
莱茵的心猛地缩紧（他的父亲卷入鉴识公会的阴谋，就源自信任下属的背叛），他知道，一个习惯用谎言伪装自己的人，要说出真话，是多么难得。最后的那一点怒气瞬间消散，尽管如此，他仍然以极其认真的语调说：“我不希望这种事再有第二次。”
斯科特没有用言语回应，可他用晶亮清澈的眼睛看向莱茵。一种难以言喻的默契在两人之间形成，他们都明白了对方的心意。
“你知道北岛吗？”斯科特突然发问。
这问题和之前的谈话毫不相关，莱茵也不心急，顺着话接下去：“我想没有人不会知道北岛，那是生活在北岛之外的人都向往的地方。”
“那里的人们可以在各个居住点自由穿梭，而不必担心旅途中有怪兽袭击。”斯科特感慨不已，“而缔造者一切的是北岛执政官。”
“你做的事和北岛执政官有关系？”莱茵瞬间想到了什么，惊讶地盯住斯科特，“难道你从旧文明挖掘出来的物品，都高价卖给了北岛执政官？他要这些做什么，仅仅只为了收藏吗？”
斯科特笑了笑，摇头说：“你想到了，可是还远远不够。准确来说，所有挖掘者挖出的东西，最后都会到北岛执政官手中，然后再流出来。”
“所以，我们在酒吧和你家里喝下的酒，都是北岛执政官的？”莱茵的思绪转得飞快，“他以更高的价格转卖出来？洛卡买了他的酒，却因城主的身份不好出面，就悄悄运送给玥，卖酒牟取暴利？”
斯科特不自然地咳了一声，顿了顿才说：“这是我误导了你。其实……我知道玥和洛卡都是北岛执政官的人，他们的目的也不是为赚钱。洛卡对外来者一视同仁，并不是因为他心地善良，而是希望有更多的外来者，为他带来旧文明的物品，上交给北岛执政官。”
莱茵面露不悦，斯科特这一番话，让他觉得自己是个傻子——他明明什么都清楚，还在他面前演足了戏，什么分工合作、监视酒吧、潜入城堡都只是他掩饰谎言的手段：“他们在寻找那块石碑，而你早知道那四个士兵出去的目的。按照那上面记载的路线出海，到底可以找到什么？”
“船上有一件旧文明遗存下来的珍宝。”斯科特把头转向窗外，看着那片夜色下朦胧的玫瑰花海，一脸神往。紧接着，他重重地叹气，继续说：“那艘船在航行途中突然失联，根本就没有到达最终地点。北岛执政官就是在找这件珍宝。原本，这是十分机密的事，只有北岛人知道，可消息竟然泄露了。”
“我懂了。”莱茵撇撇嘴，给了斯科特一个大白眼，“你可真行，到这时候说话也改不了拐弯抹角。”
斯科特不禁苦笑起来，这多年养成的习惯，哪会轻易改变：“不管怎么说，你听懂了。”
“那你有查到想要的吗？”莱茵并不点破斯科特。
“有一些眉目，但眼下还是先准备出海。”斯科特说出自己的计划，“我们的船只要足够坚固，以此来抵御海上风暴和潜藏海中的水兽，这只有旧文明遗留下来的潜艇可以办到。”
“那还不简单，这东西北岛应该有，你拿来用一用。”莱茵说得十分轻松。
斯科特又是一声叹息：“我们现在能使用的汽车，都是旧文明时代留下的太阳能汽车，可以由太阳提供无穷无尽的能源，可潜艇的不同。北岛虽有不少完整的潜艇，但能源储备不足，只能一月开航一次，往返北岛与长兴港，进行必要的物资交流，北岛执政官不会将那些能源调作他用。”
“能源。”莱茵皱起眉头，“如今掌握能源生产技术的只有卡维尔学院，那可不是轻易能得到的。”
“总要试试，明天我们出发去卡维尔学院。”斯科特举起酒杯，“有件事你要记住，一定不能在任何人面前提起我对说的这些话。”
“瑞也不能？”
“不能。我们的目的依然是寻找旧文明毁灭的原因。”
“既然信不过她，又要她加入队伍，你对这样的事真是乐此不彼。”斯科特的话，让莱茵又一次想到他对自己的所作所为，忍不住吐槽。
斯科特笑笑：“远航出海有瑞这样战力的加入，绝对是件好事。”
卡维尔学院是旧文明唯一留存下来的精英学院，掌握着旧文明时代多项高科技技术，这让那里的人有超乎常人的傲慢，很多前去寻求帮助的人，连学院大门都进不去。即使能进入大门，见到学院代表，也会付出高昂的代价，才能得到他们想要的东西。
斯科特莱茵一路跋涉，三天后到了卡维尔学院所在的风之谷。他们在谷外的旅店进行休整（这里经常有人来，长久以来，就形成了一个小城镇），思考要用什么办法才能进入卡维尔学院。
很快，他们各有了一个主意：斯科特决定硬闯，他相信光剑的力量；莱茵想要乔装潜入，反正斯科特有钱，去弄两件卡维尔学院的院服应该不难。
可是，这两种方法都以失败告终：光剑虽然威力巨大，但卡维尔学院的技术更加厉害，一旦进入风之谷，光剑就再也无法凝聚成形；学院院服让他们轻松穿过风之谷，来到学院大门，就在他们的手触碰到大门的那一刻，刺耳的警报响起，学院警卫队（这是旧时代文明制造出来的仿真机器人，除了学院的人，其他人并不知道这一点）赶过来，将他们丢出风之谷。
“卡维尔学院怎么把这群人训练得这么厉害，根本就打不过！”莱茵站在谷口，有些泄气地问，“你还有什么办法？”
斯科特沉着一张脸说：“离开樱桃城时，我召唤青鸟传信给北岛执政官，就不信，等执政官来了，还拿不到潜艇能源。”
莱茵不由得点头：“这是个好办法。北岛执政官毕竟是大聚居点的首领，由他出面应该会……”说到这里，他忽然停住，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谷中。
斯科特顺着看去，就见瑞缓缓走到他跟前：“没有想到，我们这么快又遇到了。既然如此，那我们直接去长兴港吧。”
“你拿到了潜艇能源？”斯科特难以置信地问，音调也比平常提高了不少。
“那是自然。”瑞的大眼睛瞅了瞅斯科特和莱茵，脸上露出胜利者的笑容。
在莱茵看来，这个举动多少带着点挑衅的意味，但斯科特毫不介意，立刻说：“那好啊，出海需要带的生活物资，在长兴港购买也可以。不过，你这两手空空的，可不像有潜艇能源的样子。”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瑞显然不打算再说下去，“快走，我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出海。”
***
长兴港是唯一完整保存下来的旧文明海港，海底怪兽袭击了其他所有的港口，却不肯靠近长兴港这片海域。这让它成为陆地上最特别的存在（虽然没有荒山作为天然屏障，陆地怪兽会时常侵扰，但长兴港建立了一支护港敢死队），对此，卡维尔学院专门派遣相关学者研究了很长时间，什么也没发现。
三人到了长兴港，买好生活物资，瑞把斯科特和莱茵带上一艘潜艇，打开画下的石碑地图，将它输入控制台电脑，设定航线。随后，她又按下几个操作键，潜艇就开始下潜，驶向大海深处。
斯科特笑着问瑞：“这些天没见能源送过来，你是怎么做到的？你不是说，到时候我们就能知道吗？”
“你还真是不忘追根究底。”瑞忍不住做了个鬼脸，“这其实很简单，能源一直就在潜艇上。长兴港有好几艘潜艇都是卡维尔学院所有，学院会定时派人来补充能源，以供使用。我去卡维尔学院，是给我们做身份认证，否则是没有办法登上潜艇的。”
莱茵听着他们说话，忽然叫起来：“如果那艘船沉入了深海，我们要怎么寻找线索？”
斯科特不解地望向莱茵：“你在说什么？”
瑞倒是有些惊讶，想不到莱茵这么快就想到了关键性的问题。不过，她没有出声，静静地等待莱茵说出答案。
“如果船沉入深海，仅凭旧文明时代留下的潜艇，观察范围十分有限，很难找到……有用的东西。”莱茵说得急切，差点忘记斯科特的嘱咐，还好及时刹住。
斯科特多少了解一些潜艇的工作原理，听到这话，顿时陷入沉思。瑞又按了几个操作键，指了指控制台中央的区域：“你们看，这是什么。”
一幅完整的立体海景图逐渐在空中显现，潜艇四周的情况，看得清清楚楚。
“这是什么？”斯科特和莱茵一起发问。
瑞轻快地回答：“这可是卡维尔学院的潜艇，旧文明时代正在研究的虚拟潜望镜，学院研究员让它成为了现实。”
莱茵望着那幅生动的图像——迅捷的游鱼在柔软的水草中穿行，摇头摆尾地窃窃私语；慵懒的水母展开身体，飘荡在上方，像是一朵朵盛开的透明鲜花；害羞的海星藏在五彩的珊瑚丛，随着水流的节奏翩然起舞——心底蓦地升起愤怒的火焰。
卡维尔学院完全继承了旧文明的高科技技术，并且加以发展，可他们如此自私，不肯把这些技术公开，这样的行为实在可恶至极。
“这倒是很方便。”斯科特没有莱茵那些想法，信心满满地说，“这一趟我们肯定能找到那艘船。”他很快做了分工，三人轮班，二十四小时值守，确保不会错过任何信息。
海底的生活简单乏味，眨眼就过去一个多月，随着航行时间增加的，还有潜艇下潜的深度。越是往下，大海越是寂静，全息图像上再看不到五彩斑斓的世界，触目所及都是深沉的幽蓝，偶尔游过的深海鱼类，是这片海域少有的主人。
这段时间，他们有好几次遇到了海中怪兽，幸好潜艇足够坚固，怪兽锋利的牙齿只在艇身上留下些许擦痕。
“我们是走偏了吗？”眼见航线就要走完，还没有发现船的踪迹，斯科特不禁有些焦急，趁着交班的时候，询问瑞。
瑞也有些不敢确定，仔细查看一番，摇头说：“没有，我们在正确的航线上。”
“难道是船并没有沉入海底？”斯科特提出另一种可能，“可是，如果船没有沉，那它到底去了哪里？”
瑞无奈地耸耸肩，这个问题她无法回答。就在这时，她忽然看到全息图像开始变化，一艘锈迹斑斑的巨轮逐渐出现。她赶紧按动操作键，停下潜艇，问斯科特：“会是这艘船吗？”
“上去看一看不就知道了。”斯科特不假思索说着，而后他顿了顿，问，“这潜艇上不会没有深海潜水服吧？”
“那肯定有，但我们可以有更好的选择，这艘潜艇配有深潜探测器。”瑞一边说着，一边操作按钮，将探测器发射出去。
“你说，我们会发现什么？”在等待的间隙，斯科特起了话头，和瑞闲聊。
瑞坐在椅子上，用手支着下巴，漫不经心地说：“如果这是那艘船，你又何必明知故问。”
斯科特当然明白，瑞说这话的意思——她不想再相互试探，索性挑明了——她和他一样，都清楚那艘沉船上有什么。
“如此说来，对于船上的东西，你志在必得。”斯科特看了看探测器发回的图像—甲板上散落着旧文明时代的各种生活品，其中一只金制时钟依然散发着耀眼的光泽。
瑞同样看着图像，语出轻快地说：“我也只是好奇想要见识一下，仅此而已。”
“这里就交给你了，我先回休息室躺一会。”斯科特打了个呵欠，慢慢地向控制室外走去。然而，一出控制室，他就加快脚步，一路小跑到了休息室。
“醒醒！”他急切地对正睡觉的莱茵说，“船找到了，我要立刻潜到船上。二十分钟后，你去控制室，想办法分散瑞的注意力，不要让她察觉我出了潜艇。”
莱茵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等他睁开眼，就只看到斯科特匆忙离去的背影。他立刻从床上起来，看好时间，二十分钟后准时走进控制室，然而，瑞根本就不在里面。
他四处找了找，也没见人，再回到控制室，就见一个穿着深海潜水服的人（他从那人的身形确定这是斯科特），出现在艇内监控屏幕上，快速地从鱼雷管钻出去。过了一会儿，又一个身形稍小的人也出现了，以同样的方式潜到海中。
毫无疑问，后出去的那人是瑞，她大概猜出斯科特想要干什么，悄悄跟在了他的后面。莱茵不觉摇头，他们这些挖掘者还真的很像，一个个的都那么不肯信任别人。
***
斯科特绕着沉船游了一圈，终于找到船身侧面有一块大窟窿，从中游了进去。
进到船舱，斯科特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旧文明繁荣的景象穿越时间的轴线，投映在他脑中，这让他能感觉到，珍宝就在这里。
斯科特游得更快了些，当他穿过一个舱门，那件梦寐以求的东西就出现在他眼前：
小巧的六角形筒连接着一根细长的杆，杆首弯曲，下面有两根短的雕花木轴穿过，拉出一粗一细两条丝弦连接到六角筒上，并与一个半边木质半边丝弦的闭合条圈扣在一起。
再向前一些，他能清晰地看细长木杆上刻着两个字——隐梅。
隐梅胡琴！遗失在深海中，不知过去多久，仍然不曾被海水侵蚀的旧文明珍宝。斯科特难以抑制内心的激动，快速向它游过去，眼看就要拿到，一条巨大的水莽兽从幽暗的角落伸出尾巴，将他的脚紧紧缠住。
斯科特赶忙将手伸进裤兜，想要掏出光剑，可那水莽兽一昂头，尾巴顶端瞬间又长出一条长尾，缠住他的双手。
捕获了猎物，水莽兽立刻向后拖拽尾巴，准备享受一顿美餐。它拖得很慢，仿佛在欣赏猎物的垂死挣扎。
斯科特竭力想要挣脱，然而，人的力量在水莽兽面前，简直不堪一击，他就像是一个被巨人捏在掌心的玩偶，任何反抗都只是徒劳。
就在这时，他看到有人从对面的阴影里游出来，不费吹灰之力把隐梅胡琴拿到手中。
珍宝到手，那人看也不看斯科特，迅速转身，向远处游去。斯科特不禁苦笑，没有想到，那人竟然见死不救（从身形来看，他十分确定那人是瑞，而不是莱茵），他就要葬身海底了。
水莽兽张口的大嘴，流出腥黑的液体，混入海中，让海水也变得浑浊起来。蓦地，一道泛红的激光闪电一般奔来，划破暗沉的水幕，洞穿了缠住斯科特双手的尾巴。
斯科特没有迟疑，抓住机会掏出光剑，回身用力一砍，斩断水莽兽另一条尾巴，并以最快的速度逃开。
当斯科特确定摆脱了水莽兽，再想去搜寻瑞的踪迹，却只看到一片暗沉的蓝色。
斯科特不得不转回潜艇，莱茵早从监控屏看到他的身影，在他的必经之路等着。
“怎么样，找到了吗？”莱茵一见到斯科特就问，“瑞呢，她没一起回来？深潜服里的氧气根本不够她回到长兴港，更何况海里还有那么多怪兽。”
斯科特神情凝重，他知道，瑞不可能没有计划就这样带走隐梅胡琴，最有可能的是她安排了另一搜潜艇，在某个地点接应。“追，赶紧掉头回长兴港。”他急切地说着，拽起莱茵就向控制室跑。
一路追赶，直到潜艇泊入长兴港，斯科特和莱茵都没看到瑞。他们下了潜艇，把长兴港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任何有用的线索。
斯科特十分生气（对自己），是他太小看瑞了。如今天大地大，想要把瑞找出来（她一定会竭尽全力躲藏），无疑十分困难。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他犹如一头困兽，在旅馆房间内走来走去，发出低沉的怒吼。莱茵想要安慰他，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一只绿色的小鸟扑棱棱飞来，落在窗台上，咕咕叫起来。斯科特一见，面色变得更加阴沉。他走过去，取下小鸟脚上系着的一个小金属筒，展开里面的字条。
速归。
字条上只有这两个字。
“顾不上她了，跟我走。”斯科特冲莱茵招招手，带着他到了海边的港口。
“我们这是要去哪？”莱茵有些好奇地问。
“北岛。”斯科特迈着大步想要回到卡维尔学院的那艘潜艇，却被一道无形的气壁挡住，根本上不去。他暗自在心底骂了一句（卡尔维学院竟然可以控制一个人识别的次数），才算起日子，想要知道哪一天北岛潜艇会从长兴港启航。
好在运气不错，再过两天就是启航日，斯科特耐着性子等待，到第三天，他一早就叫上莱茵，率先登上北岛潜艇。
几天过去，就快到北岛，斯科特躺在舱房的床上，问莱茵：“有个问题，我一直想问，就不知道你愿不愿意说。”
莱茵也躺着，听到斯科特的话，就换了个姿势，转身面向他：“你问。”
“你出身鉴识师家族，身份和地位都不差，为什么会沦落到这样潦倒的地步？”斯科特的好奇心相当重，只是在不熟悉的人面前，他会克制住。
莱茵简单说起原因，到父亲因为卷入阴谋丢了命，不由得握紧了拳头。斯科特一下坐起来，提高音调说：“哦，莱茵，你父亲的性命已经无法挽回，但是我一定帮你讨回家产！”
其实，那些东西不重要。莱茵想要这么说，可话没出口，就又咽了回去。如果拒绝，会伤了斯科特热忱的心。“好。”他微微一笑，借此表达谢意。
舱外传来敲门声，随即是潜艇工作人员的提醒：“北岛到了。”
斯科特先走出潜艇，当他转身看着莱茵也踏上北岛的土地，才郑重地说：“欢迎你来到我的家乡北岛，这是我最后的秘密。”
莱茵有些吃惊，若斯科特不说，他无论如何猜不到，他出生在北岛。“你为什么会离开北岛，成为挖掘者？”他忍不住问，“据我所知，出生在北岛的人，一辈子都生活在岛上。”说完，他似乎又想到什么，紧接着说：“难道就为了找那件珍宝？玥和洛卡也和你一样，是北岛人？”
“没错。”斯科特点头，又摇了摇头，“他们只是执政官在外面招来的。”
“那件珍宝是什么，到底有什么作用，值得你抛弃北岛的一切？”莱茵无法想象，是什么能让人放弃已经拥有的幸福生活。
“我带你去见执政官，你就会明白我所做的。”
***
莱茵以为，人人向往的北岛，应该有不同于其他聚居点的繁华，非常接近史料中记载的旧文明时代：汽车在宽阔平坦的马路上行驶，道路两旁有售卖各种物品的商店，人们结伴闲逛着，累了就坐在街道的长椅歇脚，一点也不担心有怪兽突然出现。
可是，他错了。北岛的街道和街边的商店都如他所想，唯独少了人。一直到北岛执政官的住所，他也没看有一个人。
难不成北岛就是一座没人的空城？莱茵疑惑地望向斯科特，只听得他说：“北岛人从一出生就有一个使命，帮助执政官找到珍宝，为此，北岛其实没多少人了。”
正说着，斯科特就带莱茵走入一间不大的房间。一个身形颀长的男人站在窗前，背身而立，听到他们的脚步声，立刻转过来：“斯科特，北岛交给你了。”
莱茵吓了一跳——不是因为男人说的话，而是他的样子。男人脸上带着没有表情的白色面具，只在五官位置留着孔洞，乍一看十分吓人。
“执政官，你在说什么！”斯科特显然也吓到了，因为男人说出的那句话。
“你过来看。”北岛执政官冲着斯科特招手。莱茵这时才发现，他的声音如同春水一般温柔，让他的脸也变得生动起来。
斯科特和莱茵同时从窗口望下去，又都吃了一惊。那下面是一个巨大的深坑，黑色的烈火在坑中烧得正旺。他们同时出声发问——
“火为什么是黑色的？”莱茵的惊讶，是他从未见过这种颜色的火焰。
“地狱之火竟然变得如此猛烈？”斯科特的惊讶，则是离他上次回北岛，不过半年时间，火竟然烧成了这样。
“我必须下去，只有我才可以暂时镇住地狱之火。”北岛执政官像是在和斯科特告别，“再见了，斯科特。”
斯科特焦急地说：“不，执政官，你还不知道，这次出海，我找到了隐梅胡琴！”
“什么？”北岛执政官的声音急促起来，“隐梅胡琴在哪？”前些日子，他收到青鸟讯息，正要前去卡维尔学院，就得知地狱之火喷涌，不得不赶回北岛。原以为很快就能镇下火焰，没有想到，无论他用什么方法，火还是越来越旺。
“被一个叫瑞的挖掘者抢先夺走了。”斯科特忿忿不平地说，而后，他又立刻保证，“执政官，给我一个月时间，我一定把隐梅胡琴找回来。请你务必想办法坚持住。”
斯科特单膝跪地，恭敬地向北岛执政官行了个礼，拉着莱茵退出房间。
莱茵满头雾水，不禁问：“那件珍宝叫隐梅胡琴？它的用途是镇住深坑中的地狱之火？可地狱之火又是什么？”
“地狱之火是恶念。”斯科特话音森然，冷得让莱茵如坠冰窖，“人类的恶念，被执政官集中在了这里。因为这些恶念，海中那些怪兽也不敢靠近，这才有了人人都向往的北岛。”
北岛执政官站在窗前，静静地等待。
微风拂动，夜色静谧又温柔。随着时间流逝，空气气流逐渐加强，半空中凝出两个男人的图像。
“我这边撑不住了。”北岛执政官率先开口，“不过，隐梅胡琴已经找到。”
“有了隐梅胡琴，你们合二为一，还有什么撑不住的。”其中一个人抢着说。
北岛执政官长叹一声：“它又丢了。”
“丢了，林淼，你说你是怎么回事！这么重要的东西你都能丢，真是不靠谱。”抢着说话的人急得直跺脚。
“不要紧，沈无非，就算没有隐梅胡琴，我也可以镇住地狱之火。”另一个人淡淡地说。
沈无非夸张地叫起来：“开什么玩笑，你又一次跳进那个火坑堵枪眼？林淼，你是不是忘了，上一次你这么干，我被你害成什么样了？失去一半的力量，你就是个活死人，我不想一边照顾你，一边还要去抓那些怎么都抓不完的妖魔鬼怪。哦，对了，这次还多了一个需要人照看米小乐！”
“我会等到最后一刻。如果地狱之火即将喷发，那我只能跳下去。”北岛执政官说得很平静，仿佛这样的牺牲不是由他去做。
“我不管！林淼，我警告你，不准你跳下去！”沈无非冲着北岛执政官大吼，而后又转向身旁的那人，“你要是跳下去变成活死人，我就，我就不管米小乐！”
“你敢！”那人和北岛执政官齐声怒喝，两双眼睛射出的寒光足以将沈无非千刀万剐。
沈无非顿时没了刚才的气势，陪着笑脸小声说：“林大降妖师，看在小的如此忠心的份上，你也为我多考虑一下，别一个劲压榨我。”
那人没再理会沈无非，转而问北岛执政官：“除了隐梅胡琴，别的没找到吗？”
“没有。”北岛执政官也不理沈无非。
沈无非气得不行，伸手抓过那人手中黑白两色的八卦玉，掐断了他和北岛执政官的联系：“我真的受够了，林淼，我再也不想看到你自己和自己说话，看得我都快精神分裂了。”
说完，他不敢多留一秒，逃难似的飞快窜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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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7-17 16:32
变色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