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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动] 第四期“往生涧”:奶奶的巫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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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6-7 17:27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我写你评 于 2023-6-8 10:03 编辑

第四期“往生涧”:奶奶的巫术



1.电话

“吭,吭,吭”。几头黄色的公牛侧卧在牛圈里,胸腔在干咳带动下不停起伏,印刻出条条肋骨。

临近大学毕业的傅子诚,为完成兽医学毕业论文,在一家兽医站实习。这天,他接到兽医站附近一家养殖场的出诊任务,养殖场有几头牛患上慢性传染性胸膜肺炎。

傅子诚在牛圈里全神贯注观察病牛症状并仔细做好记录,并在脑中盘算,待会儿回兽医站准备好几针30%氟苯尼考注射液,明早给它们做肌肉注射,还要建议养殖场老板赶紧把病牛转移,与其他健康的牛做隔离。

裤兜里的手机不停振动,像一道紧急的催命符,打断了傅子诚的诊疗思路。

傅子诚从牛圈里出来,摘掉手套并扔进专用垃圾桶,仔细清洗完双手,又用消毒液浸泡吹干后,才从裤兜里拿出仍在振动的催命符。

电话是二蛋妈打来的,不断抽噎的声音,伴着牛圈里传来此起彼伏的咳嗽声,让傅子诚好久都听不清内容。

他从养殖场转出来,站在外面的小河边,眼前清澈的水流涓涓淌过,电话那边的声音终于清晰起来。

“二蛋死了。”

二蛋死了。那个经常用袖子擦鼻涕、四肢粗壮有力、声音洪亮的蒙古小子,死了。

“因为什么?”他大脑木木的,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救火。二蛋退伍后做了消防员,听说这次第一个冲进去救火,救出来一个小女孩和一个老太太,第三次冲进去就再也没出来。”二蛋妈克制着抽噎,断断续续地讲着。

“二蛋当消防员以后,经常念叨你,说不知道啥时候才能原谅他。虎子,你很久没回来了吧,要不......”后面的话,傅子诚渐渐听不清了。

成年后,傅子诚远离了熟悉的故土,走在繁华的街头,徒步荒漠戈壁,徜徉在风景宜人的小镇,攀上雄伟壮阔的山巅,漂泊于波涛滚滚的海上,都会想起家,想起奶奶家的小院儿。

那个熟悉的院子里,站着笑容满面的奶奶,用袖子擦鼻涕的二蛋,梳着两根小辫脸红扑扑的娟子,还有来来往往、形形色色的街坊们,院中的苹果树举着参天大伞正为他、为他们遮风挡雨,散发出的苹果甜香顺着岁月攀上他的鼻尖,萦绕在他心头。


2.小院

位于内蒙古中部的小城,有一片砖瓦巷子。这里的街坊大多白天在同一个厂子工作,晚上回来一同生活,逐渐形成异姓融合的“大家族”。白天,每户只要家中有人都会院门大敞,张开怀抱迎接“家人”,胡同里人来人往,好不热闹,直到夜里睡觉落锁,才恢复宁静。

一片巷子,一片光景。在这片砖瓦的中心,沿着狭长的胡同向东走到尽头,有个栽着参天苹果树的小院,是傅子诚的奶奶家,也是这片最热闹的地方。

自从傅子诚记事起,只要奶奶在家,院子里就人流不断。来聊天的大姑娘小媳妇老婆子,满脸羞红低头对坐的青年男女,面红耳赤互不搭理的叔叔阿姨,还有到处乱跑乱喊的大小娃娃们,每人一把柴,把院子点得红红火火。

奶奶到底会啥巫术,傅子诚看不出,可让这砖瓦巷子的男女老少都围着奶奶转,奶奶真的不简单。

等傅子诚稍大一些,院子就更红火了,苹果树都被吵得直捂耳朵。天一亮,院子里就此起彼伏地响起:“虎子,虎子,出来玩儿。”后来,台词大多换成:“虎子,虎子,上学啦。”

虎子是傅子诚的乳名。每当他听到院中传来“虎子”两字,就会从炕上、从饭桌旁弹起身,向屋外奔去,边跑边喊:“来了,来了。”

一群孩子跟在虎子身后,在巷子里流浪,从东头到西头,从西头又到东头。一圈下来,谁家吃面条,谁家包饺子,谁家猫抓了人,谁家养的小鸟下了蛋,谁家爸妈吵架,谁家孩子挨打,这些都不是秘密。

这群孩子里,最黏傅子诚的有两个,一个是住在巷子最西头,有些憨傻且倔强的蒙古族小子二蛋,另一个是住在奶奶家隔壁,乖巧懂事的满族小姑娘娟子。

二蛋不像其他孩子一样,找傅子诚时在院子里喊“虎子,出来”,而是大咧咧地横冲进屋子。如果傅子诚睡觉,二蛋就掀被子扯枕头,如果傅子诚吃饭,二蛋就扯嗓子跟奶奶要一碗。

每当这时,奶奶总是笑眯眯地端上一碗盛得满满的饭,放在二蛋面前,递上一双筷子,嘱咐他注意烫,慢点吃。二蛋端起碗唏哩呼噜地往嘴里划拉,含糊道谢。

娟子从小就爱来奶奶家,奶奶也把娟子当亲孙女一样对待。奶奶总对傅子诚说,娟子和你喝一个奶长大的,要把她当做亲妹子。

所谓喝一个奶,源于娟子出生时,她妈几乎没有奶水,家里穷买不起牛奶,娟子只能靠喝小米汤吊命。吃不饱的婴儿会夜夜啼哭,哭声持续到第七天,住在隔壁的奶奶把娟子抱回家,递给儿媳也就是傅子诚他妈,让奶水充足的儿媳喂饱这个娇小的女婴。从此,娟子就成了傅家的常客。

发小们的欢声笑语,经常在小院中回荡。


3.巫术

奶奶会巫术,在这片砖瓦巷里却不是秘密。

傅子诚三岁时就听说,奶奶会巫术。可他不明白啥是巫术。陈真一样的武术?孙悟空一样上天入地的妖术?把手绢变成白鸽的魔术?

奶奶听他讲完这些,都笑着摇头。她拿出一个镶绿松石的银制鼻烟壶,在指尖倒出一些粉末,抹在鼻头,再把孙子抱上膝头,讲很久很久以前......

傅子诚马上噤声,不在追问,而是沉浸到新奇的故事里,千奇百怪抢占了他的小小世界。

虽然奶奶不讲自己会啥巫术,可邻里们会讲给傅子诚听。

二蛋爸说,小时候自己爬墙摔了头,当场昏厥,怎么叫也不醒,急得二蛋爷爷直跳脚,二蛋奶奶叫来傅奶奶。傅奶奶让把二蛋爸平放在床上,在他脚底板放一小块木板,拿着擀面杖对着木板一阵敲打。不多会儿,二蛋爸就醒转了。

娟子妈说,自己四五岁时,站在院子里突然发呆,嘴里还念念有词,具体说什么,谁也听不清,半夜高烧说胡话,急得娟子姥姥团团转。天没亮,傅奶奶就被请来,先摸了摸娟子妈的头,用一把三棱针扎入她的耳尖,放出几滴黑血,又在盆里加了一把焦黄的小木头片,用开水泡过,扶起她泡脚。不多会儿,娟子妈额头和身上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烧渐渐退了。

傅子诚每次拿着这些故事问奶奶,缠着奶奶再给多讲点,奶奶说这些都没什么意思,还不如给你唱首歌谣!

于是,深邃悠远的古调在耳边响起,像旷野的风吹过:

跟随那伟大的山而去吧
跟随那吹来的风而去吧
跟随那奔腾的河流而去吧
跟随那炽热的太阳而去吧
跟随那夜空中的月亮而去吧
跟随那令人恐惧的噩梦而去吧
造就了万物生灵的蒙和腾格里
帮助我驱除世间的一切邪恶

奶奶说,这首萨满歌谣叫《蒙和腾格里》。蒙和腾格里是蒙语长生天的意思,蒙古人在草原上世世代代生存,都靠着长生天保佑。长生天护佑我们,护佑牲畜,护佑山川河流,甚至护佑太阳月亮星辰。可长生天要护佑的太多,即使有很多神灵也不够,他就鼓励我们学着护佑自己,家人,护佑力所能及的生灵。只要我们保护了生灵,长生天都会看得见。如果你保护的生灵够多,长生天会让你实现你想的事情,看到你想见的人,无论这个人在天上,或在人间。

没过几天,傅子诚下学归来,衣服又脏又皱,脸上还有爪子挠过的血迹,怀里抱着一只瑟瑟发抖的瘸脚三花猫。妈妈让把抓花儿子脸的猫扔出去。奶奶却笑眯眯地把猫接过来抱入怀里,还用肉汤蘸着馒头一口口地喂三花,听傅子诚讲勇救三花的经历。

原来,傅子诚脸上的疤是同学挠的。下学路上,他看到几个淘气的同学用石头砸一只小猫,就过去跟他们争辩,对方嫌他多管闲事,两方撕扯起来,彼此都挂了彩。

傅子诚讲完后,骄傲地昂着头问奶奶,我救猫的事,长生天是不是看见了?奶奶笑着点头。傅子诚接着问,那爸爸出差是不是马上能回来。奶奶抚了抚他的头。没过几天,出差归来的爸爸给傅子诚带回了他一直心心念念的小火车。

后来,傅子诚亲眼见过一次奶奶的“巫术”。

娟子从小文静。奶奶总嘱咐傅子诚和二蛋,追逐打闹时,不要带着娟子,女孩子跟他们不一样。有一次,傅子诚忘了奶奶的嘱咐,拿着塑料小蛇吓唬娟子,没想到她脸色乌青,吓得晕了过去。奶奶赶紧刺血、放血,才让娟子醒转过来。

他问奶奶,娟子怎么好过来的。奶奶说,是被长生天叫醒的。


4.发病

时光将苹果树浇灌地愈发高了,三个发小长大了,院子反而小了。

十四岁的傅子诚个头窜得很快,脸庞脱去了婴儿肥,瓜子脸,丹凤眼,眼尾微微上翘,嘴唇饱满,微挑嘴角,在学校是有名的“校草”。

娟子更文静了,两根小辫子揉成一根乌黑的粗马尾,挂在后脑上,胸前凸起了低调的小桃。她还像小时候一样,经常来奶奶家串门,却不像小时候一样,见到傅子诚甜甜地叫声“虎子哥”,而是低垂眼眉,轻轻地叫“虎子”。

二蛋肩背厚实了,四肢更粗壮,喜欢粗声大气地讲话,可进院子不跑了,脚步铿锵有力。不莽撞,却更淘气,揪娟子小辫子,成了二蛋最近两年的新游戏。

每次娟子羞涩地叫“虎子”,二蛋就揪娟子的小辫子。奶奶看着两个人,在看看孙子,只是笑。三花猫一听到奶奶的笑声,就慢悠悠地从老苹果树下晃过来,趴在奶奶的脚边。三花猫被捡回后,它的脚上就敷着奶奶调制的花花绿绿的草药,没多久,它的瘸腿好了,开始跟着孩子们在院子里欢闹。现在孩子们都大了,它却跑不动了,经常趴在树下,一趴就是一天。

有一天,一向精神的奶奶也趴倒了,晕倒在灶台旁,被送进了重症监护室。透过厚重的玻璃窗,傅子诚看奶奶躺在一片白茫茫中,带着呼吸机,身上扎着夹着都是管子和线。傅子诚胸口闷闷的,侧过头问妈妈,从小就听说奶奶会巫术,她能唤醒自己吗?

妈妈摇摇头,给傅子诚讲了奶奶不曾讲过的经历。

奶奶有个美丽的蒙古名字,叫乌云格日勒,意思是拥有阳光普照的智慧。从小体弱多病的她,被请来看病的萨满选中,做了萨满接班人。以后,她就多了一身多彩的羽衣,学着转“迷溜”,唱着神仙才能听懂的古老曲调,听说唱熟了,灵魂就能抵达长生天,就能请神仙。

教她唱歌谣的萨满,还教她了一门技艺,就是蒙医。这些传统的医术医治了不少周围的人。奶奶常说,长生天上神仙多,可地上的人更多,不能万事求神仙啊,大部分时间,还要靠自己。

原来,奶奶的巫术是医术啊,医术只能救别人,却救不了昏迷的自己。傅子诚心中刚刚升腾起的小火苗熄灭了,他盯着那些冰冷的管子看,盯着走来走去的白大褂看,祈祷他们能成为救回奶奶的“巫术”。


5.秘密

白大褂的“巫术”果然没有辜负傅子诚的希望,奶奶渐渐好转,从重症监护室转移到普通病房。医生说,奶奶只是有些心梗,只要平稳情绪,不要剧烈运动,马上就能出院。

三个发小还是形影不离的上下学,只是娟子更愿意挨着傅子诚。直到有一天,结伴上学的发小,从三人变成了两个。

那个晚自习,带班老师发现娟子迟迟未归,就带了几个男生一同去找,其中就有一直拉肚子,刚从厕所出来的傅子诚。

在学校操场的看台上,他们发现了昏迷不醒的娟子。娟子手中攥紧了一个笔记本,身旁还有一张鬼怪样的塑料面具。笔记本和面具被老师收起来后,大家匆匆把娟子送进医院。

跟到医院后,傅子诚才知道娟子患有先天性心脏病。没有秘密的砖瓦巷子里,原来也有秘密,大人们闭口不言,是对娟子善意的保护。

娟子住在重症监护室里,那是奶奶曾经住过的地方,她的身上也插满了花花绿绿的管子,紧闭双眼,像极了童话故事里的睡美人,可谁又能唤醒她?

次日上午,傅子诚被老师叫到办公室,同去的还有他的妈妈。办公室桌子上摊着一张鬼怪面具和一个熟悉的本子——娟子的日记本。

老师严肃地指着本子的最后一页责问傅子诚,娟子说,你约她晚自习前在操场看台见面,那天到底出了什么事?她为什么会晕过去?面具又是谁的?

傅子诚傻傻地看着老师,完全不明白话里的意思。日记本被递到眼前,傅子诚从第一页开始翻看,那些熟悉的、清秀的字体下,写着他不熟悉的内容。

浓浓的少女情意,在每一页上翻滚、激起浪花,这些浪花的水渍打湿了傅子诚懵懂的少年心,也打湿了他的眼眶。

一个上午,妈妈就陪在他身边,一页页翻看娟子的日记,直到日头爬满屋顶,明晃晃的光从窗户直挺挺地伸进来,像根银棒似的,一下下重击傅子诚的头顶。

傅子诚无法跟任何人解释的清,娟子晕倒那天,他们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失魂落魄地从学校回家,路过二蛋家,院门紧闭。路过娟子家,守在门口的娟子奶奶瞪了他一眼,重重地摔上了院门。

过了几天,娟子依旧在重症监护室昏迷,而傅子诚家接到了好消息,奶奶可以出院了。


6.神话

从医院出来的奶奶,脸瘦了一圈,笑容依旧挂在眼角眉梢,只是笑起来,眼角的皱纹沟壑更深,把岁月埋在里面,上面只浮现出温暖的阳光。

这一天,奶奶特别高兴,她说要找家传的宝贝给大孙子看,于是拉着傅子诚翻箱倒柜。

奶奶的宝贝是她的巫衣。奶奶从柜子里拿出尘封的巫衣,拿出一件,边抚摸边给孙子讲。年老的三花猫这一天特别兴奋,踩着巫衣上窜下跳,还不停撕咬。

巫衣,萨满代代相传,由法冠、法衣、法器组成。

法冠叫“多锅拉嘎”,前排有五瓣莲花状的铜片,中间铜片上刻着萨满祖师爷郝伯格特,上方插三根铜柱,柱顶立三只苍鹰,鹰身挂着带铜铃的彩绸。

法衣,是彩条飘飘的围裙。彩条上挂满了禽骨禽毛、兽骨兽毛、禽骨兽骨磨成的珠子,还有缀满铃铛的腰带。

法器,是一面单皮红鼓,鼓面褐色线条纵横,像草原上流淌的古河,也像每个人手中细密的掌纹。

奶奶说,每个萨满啊,都有一身穿了几辈人,十几辈人的萨满巫衣。这上面住满了萨满祖先的灵魂,巫衣越古老,跳迷溜时就越容易打动神灵,想要祈祷什么,就越容易实现。

“登云天,九九层,层层都住几铺神”,奶奶哼唱着这句歌谣,继续讲什么是长生天,什么是萨满请神。

长生天密密匝匝分了九层,在这九天神楼上,每层都住着一群神仙。每个神仙主管一种人间事务,萨满要在九层天中,寻到事主想请的那一位。

曾经有对老夫妇,一辈子敬拜长生天,给路过的行人食物和水,上山打柴救过不少被捕猎夹逮住的兔子、狐狸、黄鼠狼。他们年近半百才得一子,孩子十三岁时偷偷跟老猎人进山打猎,杀死一只怀孕的四叉茸马鹿,回家当天高烧不退,连烧三天,撒手人寰,丢下这对孤苦无依的老夫妇。

他们在家门口竖起白幡,日夜哭诉。有个叫尼顺的萨满,恰好经过这个村子,刚进村口就听到老夫妇的嚎啕大哭声,看到白幡随风飘荡,也像给长生天擦泪。听完老夫妇的哭诉,尼顺萨满从天空召唤来飞龙鸟,骑着鸟儿远飞,穿越高山大海沙漠,一直飞到阎王殿前。老夫妇儿子的魂魄正低头往里走,被尼顺萨满一把揪住,拉上飞龙鸟,飞回到他的村落。

孩子很快醒转,而尼顺萨满微笑地坐在白幡下逝去。

傅子诚心里难受,他不懂,为什么一个人愿意成全别人,不要自己的命。奶奶说,尼顺萨满并没有死,他的魂魄登上了九天神楼。如果一直佑护生灵,长生天会看到,让诚心的人在那里找到他。

傅子诚放下心,为尼顺萨满的重生。他突然好奇地问奶奶,你也是萨满,以前给二蛋爸和娟子妈治病,也是坐上飞鸟把他们从阎罗殿拉回来的吗。奶奶点了点傅子诚的额头,傻孙子,阎罗殿不是谁都能去的,可万物有灵,每个生灵都值得全力救护。


7.巫舞

不知奶奶如何说动了不见我家人的娟子父母,如何说动了医院的医生。

在这个小城医院的院子里,奶奶跳起了傅子诚从未看过的巫舞。熟悉傅家的街坊们听说奶奶要跳大神,一窝蜂挤到医院里,把院子挤得水泄不通。在人群里,傅子诚看到了二蛋,可二蛋一看到他就躲得远远的,应该也误会他害了娟子。

此时,晚霞布满天空。头顶铜冠、身着彩衣的奶奶,脸上没了往日的笑容,取而代之的是庄严、肃穆。围观的人很多,奶奶没看任何人。她仰头望天,双臂高举,手中的红鼓直指长生天。

沙哑低沉的声调响起,手拍鼓面的声音引起空气的震荡,她紧闭双眼,用脚尖点地,开始缓慢旋转。

没有辕的车,人往哪儿坐?
灵魂被鬼捉去,人怎么能活?
回来吧,宝贝的灵魂。
花衣勃额,
为你治服的恶魔。
没有轮子的车,人往哪儿坐?
灵魂被鬼带进坟墓怎么能活?
回来吧,宝贝的灵魂,
年迈的勃额,
为你驱走了恶魔。

字句在爬山,曲调逐渐高亢,鼓点细密激越,脚下的步伐像高速旋转的陀螺,身上的彩带随曲调、随鼓点、随步伐,飞舞飘扬。眼花缭乱间,铜冠上的三只苍鹰仿佛展翅高飞,而奶奶像一只跟随它们起飞的彩凤。

傅子诚感到周围起了一阵风,天上晚霞淌出血,随风极速变幻形状。突然,他脚边痒痒的,三花在那里蹭来蹭去。三花双眼圆睁,瞪着将要起飞的奶奶,全身绒毛像爆炸般耸立,而奶奶脸色红润,额顶密布出一层层晶莹,在晚霞映照下,像血珠。

不知过了多久,奶奶的声音渐渐下坡、低沉,脚步也踉踉跄跄地缓下来,高举着拍鼓的手缓缓垂下,脸上的红润褪去,被一层灰尘逐渐代替。

鼓,落地了。人,倒下了。

傅子诚茫然地看向周围,有人拥过去,有人俯下身,人群又匆匆往医院大门挤去。他刚抬起脚准备随人流向大门挤,有软软的东西顺着脚腕子滑了下去。

三花紧闭双眼,刚刚竖起的毛无力地下垂,被风无情地揪来扯去。

他捧起绵软无力的三花,踏上了被人群涌过的路。

娟子妈拦在路中间,隔断傅子诚汇入人流。那张脸被泪浸泡,双眼肿胀,头发油乎乎的、无力的贴在头上。她左手紧紧揪住傅子诚的衣襟,扬起右手扇了傅子诚一个耳光,撕心裂肺地吼道:“娟子走了,我要杀了你,一命抵一命。”

在走廊的那一头,传来了一片凄凄呜呜的声音,娟子妈和傅子诚一起转头向哭声看去。

那群人里,有傅子诚的爸妈,还有许多邻里,其中哭得最撕心裂肺的是二蛋。他趴在地上,用额头一下下撞击地面,口中喊着:“奶奶对不起,我不该假扮虎子叫娟子晚上见面,不该扮成妖怪吓唬她。都是我害了你,害了你。”

娟子妈呆愣着听二蛋哭诉,然后低声喃喃道:“长生天,你到底在哪儿啊!”


8.回家

这世间到底有没有长生天啊,傅子诚不知道,可当听奶奶第一次唱起《蒙和腾格里》,他愿意相信世间真有长生天。

如果他救过足够的生灵,长生天会看得见,而他就能见到九天神楼上的奶奶和娟子,还有其他熟悉的人、亲近的人、爱过的人。

挂掉了二蛋妈的电话,傅子诚买了一张火车票,他要回到那片已经拆迁的老街坊,就算看看二蛋也好。

火车摇摇晃晃,傅子诚迷迷糊糊地进入了梦乡。他梦见有一只五彩的飞龙鸟从天边飞来,落在他身旁,他爬上鸟背,飞过高山,飞过河流,飞过山涧,终于抵达他想回到的地方。

那里,院子跟记忆中一样,苹果树擎起遮阳遮风的大伞,树下的奶奶在笑、娟子在笑、二蛋在笑,所有人都在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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