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改)
凝固的时间:误入 别人的痛苦才是艺术的源泉。而你去受苦,只会成为别人的艺术源泉。 ——《沉默的大多数》 引子 熟悉的味道,熟悉的场景,他又一次从马桶上醒来,眼前厕所灰白门上的那道裂缝,张牙舞爪,像要把他一口吞掉。 “擦,还有没有完。”他想大声嘶吼,可声音挤到喉咙,变成一口浓痰射到地上,数一数地上的黄痰,一共九块儿,说明这是他第十次进入扭曲时间的厕所,第九次从马桶上醒来。 他忍着屎意,不厌其烦地从头捋着自己的经历,想要破解自己不断回到这一天的秘密。 第一次进入怪异厕所前,是他人生的高光时刻。 2028年1月25日M国洛城 他,肖阳,凭借悬疑片《误入》获得第100届奥斯卡影帝。当举着小金人说完获奖感言,他早已泪流满面,激动到控制不住屎意。对,他有个习惯,只要过于紧张或激动,就想拉屎。于是,他把小金人小心翼翼交给助手,只嘱咐了一句“别摔了”,就连跑带颠地冲进厕所。 可能是泪水倒灌,他的鼻腔、口腔里充满了粘稠的东西。他把口鼻酝酿出的浓痰吐到地上,边拉屎边欣赏厕所门上的电子广告: 征集室友~南京路和解放路路口大桥下同居室友,铺位一天五元。 这种以九宫格形式提供信息的小广告,类似前几年的微信朋友圈广告,只是增加了视频功能,用手指触屏,可任意放大任一视频。 外圈八幅无死角拍摄大桥下一个上下铺的视频,包含全景、远景、中景、近景,正中间那张是桥下浪人的头像。 这则广告里的人物,引起了肖阳的兴趣,可能因为跟《误入》的某个路人甲,有点类似。肖阳点开查看,那是一个长发揉成拖把头的中年男人,呲着一口黄牙,脸上沟壑纵横,正憨笑地看向他。 此时,头顶上的白炽灯突然闪了几下,肖阳发现厕所的门由象牙白色变成灰白色,上面张开了一道裂缝,并从中间射出强光,晃得他睁不开眼。 随后,眼前出现了一条长长的甬道,肖阳被耀眼的光线牵引,摇摇晃晃向前走去。突然,静止的光线疯狂地旋转,他被卷入光的漩涡中,意识逐渐涣散。 一、错位流浪汉 再次醒来,闹人的嗡嗡声不断在耳边回旋,声音越来越大,像苍蝇大王带着千军万马将他团团包围。肖阳厌恶地挥挥双手,暂时的清静过后,嗡嗡声报复似的从四面猛攻。 “小曹,小曹。”肖阳懒得睁眼,习惯性喊助理小曹来赶苍蝇,而他自己还沉浸在当影帝的美梦中。 舞台上,小金人被他紧紧攥在手心,经射灯照耀,金光灿灿地晃得他睁不开眼,激动的心情引起全身的震颤,包括那一直和牙齿打架的舌头,而早早准备好的获奖感言正在舌尖上跳舞。 “该死!为什么嗡嗡声更大了。小曹是死了吗?怎么还没来?”肖阳嘀咕着从梦中醒来,“擦,搞什么?” 他,大名鼎鼎的奥斯卡影帝,现在正坐在一个马桶上,头顶响彻着混杂的交响乐,有来自苍蝇军团的嗡嗡声,还有汽车军团的滴滴声。 肖阳头疼欲裂,摇摇晃晃站起身往出走,脚下踩到什么光滑的东西,差一点滑倒,他扶了一下前面的门,门上的裂缝又差点夹断手指。 他好不容易摸到床边坐下来,一抬头就看到上面的床板,那是一张上下床的下铺,身上的恶臭在他坐下时,一下子冲进鼻子里。他低头打量起自己,一身破烂的衣服,右手手背上趴着一块大臭虫一样的黑色胎记,这些不禁让他皱眉。 他刚刚还在电影节现场领奖,攥着沉甸甸的小金人,听着台下轰鸣的掌声,准备了许久的获奖感言正在空中回荡,可为何突然现身立交桥下,变成了一名流浪汉。 于是,他仔细捋着最近的行动轨迹,电影节、厕所、流浪汉,这三个词在脑中不停盘桓。对了,领奖——上厕所——看到流浪汉的小广告——他变成了流浪汉。 “擦”,他愤愤地咒骂了一声,这不是剧组的恶作剧吧?现在当务之急,就是怎么回去。 他站起身,从立交桥下溜达出来,四处张望,想看看附近有没有人疑似工作人员,可大桥四周空无一人。他准备找人借部手机,打给助理小曹。 二、梦断收容所 又是一张床。这张床不是那张床,不在立交桥下,而在收容所里。 肖阳正在发呆,犹如黏贴到床上的一尊雕塑,脚下是一个摔得稀碎的碗和一地雪白散乱的米粒,而同屋的其他人正掩着口鼻,用异样的眼光打量着他,窃窃私语。 就在一个小时前,肖阳沿着立交桥走到人比较多的马路上,向路人借手机,可借了二十几个人,没有人借给他,有一个听力不太好的大妈误认为他是贼,还报了警。于是,肖阳被扭送去了派出所。 登记好信息后,肖阳给民警们讲述了自己的离奇经历,当他说到“我是影帝”四个字时,民警们突然悄然无声,面面相觑,随后哄堂大笑。肖阳恼火这刺耳的笑声,但又不好发作,毕竟还有求于人。 笑声终于停止了,他请其中一个民警拨通了小曹的电话,电话那边是一个说着外语的老太太,民警说了半天,最后确定,并没有小曹这个人。之后,所有人哂笑散去,把肖阳晾在一边。一个民警拨通了收容所的电话,另一个民警领他到空屋子里,指着椅子让他坐下,还没等他开口就转头出去了,出门时还随手上了锁。 “我是肖阳,你们难道不认识我吗?!”肖阳愤怒地吼着,随着门锁的“咔哒”声,人和声音都被锁在屋内,而他握紧的拳头砸向了面前的长桌。 “居然没有人认识我。”他突然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影帝豪气荡然无存,只剩下晦气和唉声叹气。 为什么?这三个字在脑海里不断盘旋,直到他被拖进收容所。 登记信息时,他瞟了一眼日期——2028年1月25日,与奥斯卡颁奖同一天? 肖阳呆坐在分配好的床位上,而其他人都去排队领饭了。工作人员单独端来热乎的饭菜,递给他,可在他看来,这些都是莫大的嘲讽。他不需要施舍,他需要的是找回身份,是站在领奖台继续接受欢呼。 饭碗从他手中滑落到地上,米饭到处飞溅,将他团团包围,肖阳就像站在一个孤岛上,与这里格格不入,无助像潮水般席来,把他卷入无边的黑暗中。 从白天坐到傍晚,再坐到清晨第一缕阳光透过窗户,洒落在脚下。他抬起僵直的脖子,听着此起彼伏的呼噜声、磨牙声、梦呓声,声音如此真实,眼前也如此真实。 没有身份,没有亲人,不记得家庭住址,像他这种三无人员,这里还有很多。在肖阳看来,流浪汉们衣着破陋,行为粗鄙。“我和他们不一样。”他仍保留着一股傲气,不屑于其他人为伍。 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是江湖,收容所也不例外。肖阳的傲气引起了一些流浪汉的不满。 “装B货,他是个什么东西,瞧他的眼神。” “小白脸,长得好看点,还不知道是哪个有钱女人包养的狗。” 有人往他的碗里吐口水,有人在他被子里浇水,还有人在上厕所时把他的头摁到洗手池里。 在肖阳不太长的人生中,从未受到过这么多侮辱性的恶意,每次他都尽力挣扎、怒骂,甚至想着报复,随之而来的,是变本加厉的侮辱。 “这是人间吗?还是地狱?”肖阳一次次的问自己,直到精疲力竭,他决定从收容所逃出去,也许,外面的世界,还有认识他的人,可以帮他回去。 三、错位孤老太 这是一个老破小小区,楼房房龄三十年以上,居民大多是土著拆迁户,以六十岁老人居多。因街坊邻居相处的比较久,平时一片祥和,可暗潮总在祥和下汹涌。 在小区中间的一栋楼里,传来了阵阵辱骂,惊动了四邻八舍都来围观。 “老不死的,怪不得你儿子不来看你,在我家门口拉屎,你脑子怎么想的。”一个身着红色对襟薄棉袄的老太太,正指着对门怒骂。 被骂的那家,绿漆大门紧闭,眼神好的人会发现,在大门的猫眼上,有光线一闪一闪的,大概是被骂的老太缩在屋子里,趴在猫眼上向外窥探。 肖阳透过猫眼看着外面红衣老太不断的咒骂,人像踩在云雾里,脑子里转着柏拉图经典的人生三问。 “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要去哪里?” 就在不久前,他还是个流浪汉,从收容所逃出来,因担心被抓回去,一路健步如飞。 可能是那一天没吃好也没睡好,他跑了一小会儿,腿脚酸软,屎意还来凑热闹,当看到不远处的公共厕所,就一头就扎了进去。 快速解决完,他看到厕所门上贴着小广告,一个老旧小区房屋的租赁广告,九宫格的最后一格,是小区外景,一个穿着绿袄的老太,正站在花圃旁,面部模糊,可脖子抻得老长,像在眺望什么。 许是刚刚跑得太快,喉咙里痒痒的。“呸”,他把一口浓痰吐到地上,无意扫了一眼,地上是两块儿痰迹。 随后,一道刺眼的光线穿透厕所门晃得他睁不开眼,意识也逐渐涣散,再次醒来,他坐在马桶上,地上是两块痰迹。门外的叫骂声,催着他必须赶快起身去看看。 肖阳站在大门前,趴在猫眼儿上向外看,外面有个红衣老太的手指头几乎要戳到大门上。 不认识,咋回事儿?他的脑子里全是问号。 肖阳低头打量起自己,一身瓦绿瓦绿的棉袄,身上散发着长久未洗澡的臭气。环顾四周,这间屋子不大,左边的大衣柜上有一面穿衣镜,他想冲过去却脚下一软,差点趴到地上,好不容易站稳,只能一步步挪到镜子前。 站在镜子对面,有一个老太沉着脸正盯着他看。肖阳抬起右手摸摸脸上的刀疤,老太也抬起右手摸摸脸上的刀疤。他把右脚往前挪一挪,老太也把右脚往前挪一挪。 “穿越?难道是灵魂穿越?”想到“穿越”,他叹了口气,老太也叹了口气。 肖阳终于认清了事实,他就是那个绿袄老太。从立交桥下的流浪汉到绿袄老太,不断变幻的身份到底因为什么? 厕所——小广告——进入小广告中的人物身体,应该是这样一个轨迹。 正当他皱眉思考的时候,大门被踢的咚咚乱响。不容他在躲在屋子里,不管外面是什么,都要出去看看。 “吱扭”,门开了。 红衣老太几步跨到门口,举起的手指几乎要戳到肖阳的眼睛。“老不死的,终于出来了,你怎么没烂在家里。” 肖阳暗叹一口气,不知道这幅身体的本尊是个啥样的人,从他趴猫眼那一两分钟来看,绿衣老太应该是在红衣老太家门口拉了屎。如果绿衣老太不是帕金森,那肯定怀着对红衣老太深深的恶意。 男人不会轻易骂女人,这是肖阳的底线,何况是对一个老太太。肖阳厌烦红衣老太的骂战,和她戳过来的手指,却并不生气。 “大妹子,我就是老糊涂了,你大人不记小人过,我这就收拾干净。”肖阳笑着,有些低声下气地说。 红衣老太愣了一瞬,语气稍微缓和下来,“谁是你大妹子?老糊涂了就去住养老院,不要在小区里嚯嚯别人。” “好好好,我去养老院。去之前,先把这里清理干净。”肖阳说完就转身进屋,拿着扫帚和簸箕,弓着腰一步步挪到红衣老太家门口,扫干净地上的那摊屎,随后又转身进屋,拿了湿的拖把出来,清理着地上的污渍。 红衣老太不再说话,只盯着肖阳进进出出。邻居们一看没有热闹可看,也纷纷散了去。 清理干净后,肖阳笑着对红衣老太说:“大妹子,你看,给你收拾干净了吧?” 红衣老太脸色也缓和了很多,但仍没有笑容,转身进屋,关紧了大门。 肖阳在对面大门关闭的一刻,重重地吐出一口气,脸上的笑容瞬间垮了下来。 四、梦断亲情 绿衣老太屋内,光线阴暗,家里弥漫着常年空气不流通的腐味。 屋子里最显眼的是五斗橱正中央摆放的一张带黑框的相片,里面框着一个满脸沟壑却笑眯了眼的老头。老头的笑容像一道光,让昏暗的屋子,有了一点点生气。肖阳心想,这个老头应该是绿衣老太的老伴儿。 五斗橱靠着墙面的右边,放着一个相册。肖阳走到相册前,发现上面有一层薄灰,他并不在乎那层灰,而是直接翻开了相册,第一页就是一张已经泛黄的肉团团的孩子照片,看来应该是满月或是白天拍摄的。一页页翻下去,记录了一个男孩子的成长经历,幼儿园、小学、中学、大学、结婚、生子,最后一张照片是四口人站在阳光下,笑得开心的合影。 绿衣老太的身影随着男孩长大,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身旁美丽的女子和可爱的孩子。从照片中看,老太的儿子在大城市工作,而她所在的城市,只有残破的房子,老年人三三两两的聚集。 肖阳边翻看相册,脑中纷纷扰扰。绿衣老太腿脚并不利索却在此独居,如果不是本人不愿意背井离乡,那肯定是和儿子关系紧张。 肖阳想弄清楚绿衣老太的经历,在去对比上一个流浪汉的经历,希望从这里面找出蛛丝马迹,不用在这些奇奇怪怪的躯壳里穿来穿去。 在相册的最后的扉页上,有一个名字“刘亚”和一个手机号码。 肖阳猜测,这应该是绿衣老太儿子的名字和电话,他毫不犹豫地决定,联系刘亚。 接通刘亚的电话并不费劲,但找到绿衣老太的手机真的很费劲。 肖阳几乎把家里翻遍,才找到藏在衣柜最里面的手机。手机用一个绿色的毛巾包裹着,像传家宝。可他很快发现,这个传家宝还没电。等他找到充电器,为手机充好电后,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黑乎乎的房间里,静悄悄的,肖阳甚至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咚咚声,和阵阵的呼吸声。 经过这一天的折腾,肖阳瘫坐在已经有些塌了的沙发里,一动也不想动。他脑子里旋转着最近几天的经历,不可思议,又特别无力。 在手机充满电的一刻,肖阳看到上面日期显示:2028年1月25日。 电影节颁奖当天、流浪汉苏醒当天、还有此时此地,竟然是同一天? 而刚刚打给刘亚的电话,让肖阳的无力感越发加重。 “刘亚吗?” “你谁啊?” “我是妈妈。” “你是谁妈?下次请自称王兰英,要不真想不起你是谁。” “儿啊......” “行了,我还加班呢,没事儿就挂了吧。三年前,我爸去世那会儿,咱们就没关系了。” “别,你听我......”话筒对面传来了“嘟嘟嘟”的声音。 在电话挂断的一刻,外面传来了阵阵的鞭炮声,礼花也在天空绽放,漆黑的屋子被照亮,又瞬间暗淡下来。 他从刚开始的疑惑、厌倦,到有些心疼这个身体的本尊,六七十岁的年纪,腿脚不变,可能脑子也不太清明,老伴儿先她而去,唯一的儿子又不认她,这是什么样的生活? 屋子里越来越冷,肖阳活动了一下冰凉麻木的手脚,突然意识到,在这个东北极寒的冬天,这个屋子并没有取暖设施。这个老太太是怎么熬过一个又一个的冬天的呢。 他有些累了,从衣柜里翻出两床厚被子抱到床上,然后把自己包裹进去。 五、片刻温情 “咚咚咚”,一阵阵的敲门声打破了肖阳昏昏沉沉的睡梦。 他起身走到门前,拉开门的一刻,愣住了,原来是对门的红衣老太,而她手上正端着一盘冒着热气的饺子。 “喏!快趁热吃吧,一个人怪可怜的。”红衣老太见他没有反应,把盘子向前伸了伸。 肖阳眼角有些湿润,嗓子有些堵,他默默接过了盘子。红衣老太见他不说话,正准备转身离开。肖阳才终于抑制住哽咽说:“谢谢!要是你不嫌弃,进屋坐坐?” 红衣老太疑惑地打量着他,迟疑了片刻,点了点头。 肖阳把饺子放在茶几上,看到红衣老太盯着有些油亮的沙发套皱了皱眉,他进里屋拿了一块床单铺到沙发上,红衣老太这才坐下去。 片刻的冷场,两人几乎异口同声问:“孩子今天回来吗?” 红衣老太笑着点点头,肖阳摇了摇头。 “大年初一还不回来?”红衣老太语气里并没有一丝疑惑。 “不回来,昨天打了电话,说不回来。”肖阳回答地坦诚。 红衣老太这时倒是疑惑了,打量着肖阳,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肖阳从让红衣老太进门的一刻,就决定要问个明白,这是他了解绿衣老太唯一的希望。 “大姐,直说吧,我现在脑子时糊涂时清醒,现在想不起儿子为啥对我不理不睬的,你是老邻居了,应该知道怎么回事儿吧。” “你现在的病都这么厉害了,以前的事儿都记不得了?你家的事儿,我还真知道一些。” 从红衣老太的讲述里,肖阳了解到绿衣老太本人是个特别抠的人,因为退休金微薄,她总是不舍得吃,不舍得穿,对自己的老伴和儿子也是如此。儿子在上海定居工作,结婚那会儿,买婚房的钱绿衣老太都不舍得拿一分,为此一向脾气温顺的老伴跟她大吵了很久,儿子也对她有怨气。 真正让儿子远离她的原因,是四年前他老伴突发脑溢血住院,医院建议用进口药治疗,可她不舍得高昂的医药费,医生劝了很久,她依旧坚持,让老伴错过了最好救治时间,瘫痪了。她怕在医院多花钱,又坚持把老伴接回家自己照顾,没出半年,老伴就撒手人寰。儿子从此跟她成了陌路。 肖阳无法理解绿衣老太为什么对亲人如此淡漠,怪不得这个空荡荡的房间里,除了照片就剩下了自己的影子。 “你说你,为啥抱着钱跟命根子似的?”红衣老太打开话匣子,也不见外地埋怨道,“听说你小时候没爸没妈,流浪过一阵子,就算省钱也不是这么个省法,给家里人,该花也得花呀。” 五、错位小女孩 “妈妈,妈妈,你不要死,不要死。”耳边是一个童稚的声音,把他从沉沉的梦里拉出来。 肖阳对这样的事儿已经见怪不怪。对,又穿了。他心里暗骂一句,能不能下次让我穿个爷们? 小女孩看到肖阳醒了,一下扑进了他的怀里。肖阳愣了一瞬,看着小女孩喜极而泣的样子,自然而然地抱紧了她。这次不是在厕所醒来,肖阳有点意外,由于已经穿越过两次,他少了慌乱,而是仔细观察着这个所谓的“家”。 这是一个家徒四壁的房间,面积十五平左右。入户门的左边放着一张木质桌子,桌面斑驳,像老树皮,桌子两边放着两把塑料凳子,淡粉色的,被太阳晒褪了色。右边的墙壁靠着一个无纺布的简易衣柜。一张一米五的双人床靠在最里面的墙上,此时肖阳就躺在这张床上,手背有些黏腻,他低头看去,有些凝固的血,趴在一扎长的刀口上。 这个身体受伤了。他挣扎着起身。 小女孩也看到了妈妈手上的伤口,止住泪水,用双手摁了摁他,“妈妈,我去拿药和纱布”, 他顺从地躺下,其实刚刚挣扎起身时,他发现这具身体特别的虚弱,像跳上岸的河鱼,几乎只剩了一口气,在残喘。 小女孩很快就拿过来纱布、酒精、碘伏和棉签,先用酒精清洗伤口,然后轻轻涂上碘伏,在用纱布一层层的裹住伤口。那熟练的包扎动作,不像是这个年纪的孩子应该会的。 肖阳不禁皱起眉头,有些疼惜这个懂事的小女孩。 “妈妈,刚刚邻居把你从外面的公厕抱回来,你流了很多血,太吓人了。还好,你醒了。我去买点红枣和红糖给你吃,你在睡一会。”小女孩柔声说着。 肖阳这才仔细打量起眼前的这个“女儿”,是个又漂亮又聪明的女孩,脸庞白如骨瓷,乌黑的眼睛像装满了星星,一张樱桃小口,嘟嘟的红润。 小女孩一边惦记着去买东西,一边不放心妈妈,迟迟没有从床边挪开。见肖阳久久的不说话,小女孩疑惑地问:“妈妈,你不舒服吗?” “没有,你去买吧。”肖阳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出神,又不放心地嘱咐道:“你要注意安全,早点回来。” 小女孩笑着点了点头,而右边的梨涡弯出了幸福的弧度。 肖阳在小女孩走后,回想起上一幅躯壳穿越前的经历。 与红衣老太边聊天边吃那一盘韭菜馅的饺子,热腾腾的饺子也在温暖着肖阳的心。 在红衣老太走后,肖阳还在琢磨刚刚说过的那些话,突然肚子一阵绞痛,他冲进了厕所。 等处理完肚子里的翻江倒海,他低头看了一眼脚下,是两口痰,而此时痰意翻涌,他忍不住又吐了出来,地上变成了三口痰,此时厕所的门由原来发黄的白色变成了灰白色,门上隐隐地浮现出动态的小广告,一个女人哀怨地看向他,突然广告消失,变成张开的裂缝,从裂缝里透出刺眼的白光,他瞬间晕了过去。 六、梦断母女情 厕所——小广告——吐痰——灰白色的门——门的裂缝——白光——进入小广告中的人物身体 应该是这样一个轨迹。肖阳把线索连起来,可无法找到回去的途径。 “妈妈,我回来了。”小女孩清脆的叫声,打断他千回百转的念头。 小女孩把东西放到桌子上,拿了一个杯子去冲红糖水。 肖阳看着小女孩的背影,脑中灵光一闪问道:“今天是2028年1月25日吗?” 小女孩端着红糖水走向她,边走边说:“是呀,早晨出门的时候,你还问过我一次。” 肖阳心里暗叹一声,绕不出这一天了,接着又问:“你说我是在公厕晕倒被别人抱回来的?” 小女孩不安地皱眉解释:“嗯,是邻居阿姨叫人把你抱出来的,说你身上都是血渍。”她怯生生地问:“妈妈,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上学的时候,是爸爸又回来了吗?” 肖阳摇了摇头,“想不起来了。”他看着小女孩那害怕又担心的表情,有些心疼,想安慰她,又不知从何说起。“你很怕爸爸?” 小女孩点点头,“妈妈,你也很怕爸爸。” 肖阳看看身上的伤,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在和小女孩的交谈中,他知道这个女人的不易。小女孩的爸爸是一个脾气暴躁又爱酗酒的男人,在酒醉之后因一句不顺耳的话就会拳脚相向,有时男人会揍女儿,而女人总是挡在女儿身前,会被更加激烈地暴揍。 那一个个白天与黑夜,像是人间炼狱,女人在男人离开后,为了担心女儿害怕,经常强忍泪水。小女孩几次半夜起来,看着妈妈坐在塑料凳子上低声抽噎,脸上一片片淤青,有时嘴角和眼角还挂着血迹。 听着小女孩的描述,肖阳开始可怜起这个躯壳,更心疼这个懂事的小女孩。在这一次次的轮回里,他无法挣脱相同的时间,他想要做些什么,在做的过程中等待回归。 天黑了,母女两个人依偎在床上,小女孩絮絮叨叨给他讲着学校的同学和老师,讲着学习的内容,声音轻快,面带笑容。这是肖阳在穿越后,感受到的为数不多的温暖,第一次是红衣老太那盘热腾腾的饺子,第二次就是现在。 “咚”的一声巨响,此时从门外摇摇晃晃走进来一个男人,而那声巨响来自这个男人踹门的声音,同时还有着浓重的酒气。 小女孩看到酒鬼,刚刚暖融融的脸庞像上了冻,整个身体快速缩到肖阳的背后。 屋子灯泡的光线有些昏暗,酒鬼的面容有些模糊,等酒鬼接近床边,肖阳才看清他的长相。眼前的这个男人,竟然是肖阳第一次穿越时的那个流浪汉,只是衣服穿得整齐些,脸干净些。 此时,空气中的酒气更浓了,酒鬼的面目有些狰狞,他一俯身,用双臂撑到床边,酒气一股股地喷到肖阳的脸上。肖阳急于印证酒鬼的身份,低头看向他的右手,一块臭虫大小的黑色胎记,他被那块黑色击中了,机械地昂起头,在看向流浪汉,四目对视。 “这个娘们早上白揍了哈,现在还敢挑衅。”酒鬼抬起右手,在肖阳的脸上拍了几下,肖阳想到小女孩刚刚讲过的事,不自觉地皱紧了眉,放在床上的手掌攥成拳头。 酒鬼又看了看躲在肖阳身后的小女孩,伸手去拉她的辫子。小女孩吓得缩成一团,带着哭腔地低声叫着:“妈妈,妈妈”。肖阳用手臂档开酒鬼拉着辫子的手,警告着:“你喝醉了,别欺负孩子。” 酒鬼突然举起拳头,一下子就砸在了肖阳的手臂上。肖阳也举起拳头向酒鬼的脸上捣去,两个人扭打在一起。肖阳高声喊着:“躲到屋子外面去。” 小女孩想从床上跳下去,却被酒鬼一把拉住,然后甩到地上。酒鬼的拳头像鼓槌一样,一下下砸到肖阳身上,而此刻的肖阳身体虚弱,根本无力阻挡。他只能拼着全力躲闪,然后一声声向小女孩喊着:“你赶快躲到屋外去。” 只听一声闷哼,拳头停了下来,酒鬼转身,小女孩正举着一把刀子,用刀划伤了酒鬼的后背。酒鬼一把夺过刀子,在争抢的时候,一抬手,刀子在小女孩的右脸上划出了一道血迹。 随着“啊”的一声,小女孩尖叫着捂着脸蹲了下去。肖阳挣扎着起身去夺刀子,酒鬼反手就是一下,血从肖阳的手腕直接涌出来。酒鬼停了下来,把刀子扔到肖阳的面前,在地上吐了一口痰,骂了声“两个贱货”,随后掉头离去。 十几分钟后,110的警车和120的救护车的围在肖阳家门口。在警察询问时,肖阳听到小女孩说出了一个熟悉的名字:“王兰英”。这是名字就是小女孩的名字,也是上一幅躯壳绿衣老太的名字。 肖阳身上所有的伤痛,都不及听到这个名字的震惊。他总觉得有一个冥冥之手,把他拉入了一个漩涡,要让他做些什么。这个名字太熟悉了,可是他此时的意识开始涣散,一口痰堵在喉头,他咳不出来,呼吸开始急促。 那道熟悉的刺眼的光从救护车的穿过来,晃得他睁不开眼,小女孩的哭声让他想抬起手去安抚,可光线形成的漩涡一下下的撕扯着他,最后听到的一句是医生冷冷的声音:“呼吸停了”。 七、迷失 第四次、第五次......第九次,当肖阳一次次穿越到不同的躯壳中,去观察,去体会,了解他们的经历,感受那种切肤的痛。有时,他甚至分不清哪些是自己的经历,哪些是他们的经历。 那个叫王兰英的小女孩,爸爸是酒鬼,妈妈因多年遭受家暴,身体受到重创早早离去,爸爸嫌她是拖油瓶,将她抛弃。为了生存,她从垃圾桶翻塑料瓶、易拉罐换钱,有时没有饭吃,就跑到餐馆捡倒掉的剩饭,她一辈子不舍得花钱,每一分钱对她来说,都是生存下去的希望。她自己生病,不进医院,要硬生生挺过去。 王兰英的爸爸是个酒鬼,抛弃了女儿,从东北跑到南方打工赚钱,可经常醉酒误事,没有老板愿意雇佣他,于是流落街头。一次次被拉进收容所,一次次又逃离,他想回家了,可当他好不容易回到那个熟悉的家,看到空无一人的房子,听说老婆死了,女儿失踪,他就痛骂自己不是个人。然后继续喝酒,继续流浪。 王兰英的老伴是个木讷的钢铁厂工人,父母去世的早,自己孤零零一个人,靠着憨厚老实混口饭吃,四十岁才找到王兰英这个媳妇,只会憨憨地对她好,任由她每天抠抠索索的生活,觉得她特别会过日子。在他生命最后的阶段,他能感受到媳妇的纠结,怕钱花光了,又回到居无定所、无依无靠的日子。每次媳妇问他,我们不用这个药行不,他点头,我们不在医院住了行不,他也点头。 王兰英失去母亲后、王兰英青年时期、王兰英的儿子、红衣老太...... 有一次,肖阳从马桶上醒来,想起自己曾接过一个电影角色。他扮演一个社会新闻记者,要深度报道一则新闻:一个没有人赡养的老太太冬天在家中僵死一个多月才被发现。 随着他的采访,就像闯入一个陌生人的一生,看着别人的悲欢,却无法改写故事走向,那种感同身受的痛,让他无法置身事外、隔岸观火。 这一张张形形色色的脸背后,每个人都有不为人知的故事,那些看似荒诞不经的行为,与他们的经历、他们的性格互为因果。 对,那部电影叫做《误入》。 有时,肖阳从马桶上醒来。他会问,我是谁?我是肖阳?我是王兰英?我是流浪汉?我还是...... 尾声 “老板,还要让肖阳继续穿越吗?”一个身着灰色T恤的人摘到头上戴的VR,转身说道。 “别停,继续。”一个带着金丝眼镜框的人,正聚精会神的看着眼前的大屏幕。 “在穿下去,我怕肖阳身体吃不消啊,而且可能会神经错乱。”灰T恤有些担忧地说。 “想要培养一个好演员,你以为这么容易啊,不穿到每个角色的躯壳里,他怎么理解人物?”金丝眼镜的声音透着威严。 “可老板,肖阳只是一个小配角啊,他就是通关了,正式参加演出,在《误入》这部剧里也没法拿影帝呀。”灰T恤有些理工男的执念,总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杰克,你执念了。无论影帝还是影后,都是给这些演员投入热情和燃烧自己的动因。这对他们来说是场考验,对我来说,就是一场游戏。”金丝眼镜戏谑着说,“游戏提醒地很明显,每次穿越都在同一时间,如果他还有理智的话,会区分角色和自己。如果无法区分,那只能是废品。” “明白了,老板。下一个角色体验继续开启吗?”灰T恤把VR继续戴到头上,目光投向大屏幕,而画面暂停在肖阳刚从马桶上醒来,那无助的眼神上。 “开始。”金丝眼镜的声音斩钉截铁。 五天后。 “老板,肖阳1已销毁,是不是换肖阳2?”在巨大的屏幕前,灰T恤站在金丝眼镜背后请示着。 “肖阳1的视频先让肖阳2仔细学习,你们也做好肖阳1的复盘,并且提前对肖阳2进行心理辅导,同时同步肖阳3-10备用。”金丝眼镜部署着新的计划。 此时,另一个肖阳正在赶往奥斯卡影视中心的路上,而他正在雀跃着自己被选入影帝训练营,这是全海王星100亿人口里,只有100个名额的殊荣。 同时,在一个不起眼的网站上登载着一条消息:某地,一男子精神错乱服药自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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