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期“凝固的时间”《情毒》 09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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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阳春二三月，杨柳齐作花。春风一夜入闺闼，杨花飘荡落南家。含情出户脚无力，拾得杨花泪沾臆。秋去春还双燕子，愿衔杨花入窠里。

后宫中不知谁唱起胡太后做的《杨白花歌》，站在窗前的她不禁垂下头，手背悄悄拭去眼角的泪痕。

宦官刘腾一脸谦恭，腰半弯，然头却不本分，失去敬意轻薄地瞅着眼前这半老徐娘，却身段风流的太后。

“太后千岁，清河王元怿伏诛已有五年。您老整日礼佛，陛下担心您饮食太过清淡，特命老奴送来雪蛤燕窝。”公鸭声音不紧不慢，落在耳中刺耳无比。

站在太后身边的宫女分明看到那双轻薄的眼中有把杀人刀，簌簌发抖。

太后恍若未闻，忽然一声长叹，“秋去春还双燕子，愿衔杨花入窠里。窗外的杨花在细雨中零落了不少，也该回归了。清河王，昨夜哀家梦中见你向我招手，原来是你想我了。”

话落，胡太后挺直身子，转身直面刘腾。刘腾顿时觉得一道寒光直透面门，那寒光对他而言自然是主子，逼得他不敢再放肆，赶紧低下头。眼光接触到手中玉盘托起的金盅，又支愣起胆子，再次抬起方才滑丝的头，扁扁的哑声如刀子割人耳膜，“太后，请您不要辜负陛下仁孝之心，赶紧用了雪蛤燕窝，凉了就不好了。”

宫女脸色惨白，太后平静无比，光洁的面容笼着一层清冷的青气，那一双寒眸深不可测，腰比刚才挺得还要直。在宫女看来，此时的太后比刘腾更让她害怕。

“元诩，果真哀家好儿子。”平静的语调无法摸透太后真实的想法，

“刘腾，你过来。”这一声里却有着无比的威慑。刘腾头皮一麻，他恨自己这么没用，对一个被幽禁的没有任何威胁的太后，凭什么要低三下四，明帝对他都谦恭有加。

低头弯腰端着托盘离胡太后只有半步之遥，“很好。”太后话语没落，刘腾的腰间已然被一物抵住，太后已不在眼前。他刚想扭动一下腰，耳边一声斥语，“奴才，敢找死！”随即腰就是一阵钻心之疼，托盘跌落地上，叮咚响起，悠扬悦耳，然而雪蛤燕窝一触地，汤汁一阵翻滚，随即青烟冉冉，地上一层青黑色。身后太后的短匕又向腰部戳进几分。

刘腾带来的宦官见势不妙，不知是留是跑。“去把陛下请来，哀家有要事找他。他若回避，今晚子时御林军必会奉哀家密旨逼宫！”




【二】

北宫，一片寂静，明帝元诩跪在中间空地，刘腾腰部一片血红，跪在明帝身后，磕头如捣蒜，一边呐呐自语：“太后饶命，陛下饶命。”

“皇儿，你宠奸佞，谋害清河王也罢，如今胆敢谋害自己娘亲，仁孝何在？”胡太后早已换去宫装，穿上剑装，弓箭在手。想当年，她曾在法流堂前亲设箭靶习射，红妆素裹，英姿飒爽，并有“剑后”之称。元诩虽说也学过，和自己母亲比起来，却是花拳绣腿。如今见母亲一身戎装，双眸若霜，再也没有一丝胆量。

“母后，冤枉，皇儿对列祖列宗发誓，绝没有害您之心。”元诩跪在那里，不敢接触母后的凌厉的目光，兀自躲闪着，“母后，皇儿听说您日日修佛，饮食简单，才命刘腾这奴才送雪蛤燕窝，实在不知这里暗含鹤顶红！”

“如此说来，母后是冤枉皇儿了？皇儿你自己去试雪蛤燕窝是否有毒。”太后冷眼瞅着自己的儿子，随手从头上拔下银簪甩在地上。

元诩跪爬两步捡起地上银簪，双手捧起，终没有再向前行到雪蛤燕窝摔落的地方，然后便是跪趴在地。

“母后，都是刘腾这奴才蛊惑儿臣，说您在清河王死后一心要废皇儿，表面礼佛，实则暗中与权臣有来往，《杨白花歌》便是您和外勾——”元诩自知失言，声音也生硬起来，“联系的证据。皇儿若不早动手，定然是献文帝的下场！”

“大胆奴才，哀家看到杨花心绪不爽做的歌，你居然说成是和外联系。更没想到你这歹毒之人将哀家比作冯太后！”

冯太后是北魏献文帝的亲生母亲，献文帝成年后与母后失和，传闻被冯亲手毒死。饶是胡太后心似深海，此时听得将自己比作心如蛇蝎的冯太后，也不由怒海翻波，抬手摘下挂在剑衣上的弓箭，弯弓搭箭直指刘腾。

“奴才该死，太后饶命，陛下救命啊。对了，太后，您的妹夫元叉也参与了——”公鸭哭声撕耳，磕地有声，黄色的砖上溢上斑斑血迹，随即又抓住在他身前的元诩衣襟。

元诩大惊，不愿皇叔兼心腹元叉也被牵连，翻身就给刘腾一脚，刘腾体力早衰，血肉模糊的头又挨元诩这一脚，顿时昏死过去。

“母后，皇儿昏聩，每日处理朝事力有不逮。今日依旧有您掌管朝政，刘腾交您发落。”

“皇儿长大已有主见，哀家不过半老太婆。何况您父皇殡天早，皇儿还是成全母后与他早日相见，也免得哀家活一日，清誉被毁一日。”胡太后扔下手中弓箭，抚脸痛哭，若非宫女相扶，几欲瘫倒在地。

元诩一下着慌，“内侍，将刘腾拖出去，乱棍打死！”跟着想起一事。

“啊，母后稍等，待儿臣回宫取来凤印还您，日后若朕的诏书没有凤印加盖，皆为无效！”元诩起身踉踉跄跄跑出北宫。

北宫重新恢复了安静，胡太后放下盖住脸的双手，一脸的冷笑，眼内平静如水，一丝波澜不见，更别说有任何泪光。扶她的宫女肃然垂手站立在一边。




【三】

雕刻着凤飞龙蟠的几案上，凤印已放回原先的位置。此时已是黑夜，几案的灯光与凤印的光彩相比，无疑是毫厘之光。胡太后虽是半老徐娘，成熟的风韵却越发撩人，难怪有美男子之称人有高傲的清河王见到太后，惊为天人，甘心为她做任何事情。

此时，她抚弄着凤印，凤印的光华映衬着她光洁如玉的皮肤，更平添了一重神秘感。

“出来吧。”胡太后似是自言自语，房顶一人悄然落地，站在黑暗处，背对胡太后，一身黑衣难以遮掩亭亭玉立的身材。

“太后，你已重掌大权，你对我的承诺呢？”

“墨姑娘，哀家还不能为容行风全部解毒！”

“为什么？”被称为黑衣人的墨姑娘微微动了一下，明显大出所料，然后还击道，“你对外联络全在本姑娘，你若不放行风，我立刻去找崔大人，就说你说的皇帝已还政，速命御林军各归其位。”

“好个各归其位！墨姑娘，你若这么做，信不信容行风立刻毒发而死！”

“你！”墨姑娘转过身来，拔出剑指向胡太后。

胡太后坐在凤墩上，两手把玩着凤印，“墨姑娘，你好好看看凤印，”拿起凤印，凤在灯下栩栩如生，仿佛振翅欲飞。

“凤印在手，万军之喉。只要凤印在，除了哀家没人能动任何军队！哀家知你和容行风出手相助，并非出自真心，实则寄希望北魏内乱，你好渔人坐利！哀家将计就计，利用你求乱心切，授你手书与崔光联络，再让他设法让我的心腹成为御林军统领，所信我儿元诩对崔光所做深信不疑。”

墨姑娘收回剑，感到背后陡生寒意，“行风中毒是不是你暗害的？”

“墨姑娘既然相问，哀家不妨坦言，哀家手书上有特制爇香毒，此毒无色无味，属于慢性毒，接触过的都会中毒。”

“崔光接触手书最多，为什么没中毒？”

胡太后嘴角泛起一层微笑，在凤印下异常诡谲，“崔光拿到手书是否对灯而看？”那层诡谲笑意越发浓，墨姑娘身上的寒意同样越发浓。

“爇香毒？触手生毒，遇灯热而解？”

“墨姑娘聪明！每次手书都是容行风接过，自然他中毒最重。”

“难怪行风中毒后，不给我接触手书，原来——”墨姑娘懊恼加懊悔。

“明白就好，墨姑娘，哀家虽然感谢你们相救相助，虽说你被高欢排挤。离开叛军，但对你和容行风不得不设防。容行风是慢性毒，要全解不可能，我有解药一丸管一月，姑娘可每月来领一丸。要还是不要，墨姑娘，自己做主。。。。。。”





【尾声】

三日后，崔光拜见胡太后，言到前叛军统领墨芷澜与容行风归隐碧山。

一月后，胡太后诛杀和刘腾一起谋害元怿并幽禁自己的元叉。
三年后，明帝元诩归天。不顾天下哗然，胡太后立三岁的临兆王子元钊为帝，为防兵变，胡太后的军队人人右臂服装画有杨花。

不久有传闻明帝元诩乃胡太后亲手毒死。


又是一年春三月，杨花纷飞，永宁寺九级佛塔。胡太后身穿素衣，跪拜在佛前，默念着《杨白花歌》，一行清泪默然滑落。

“元怿，还记得那个杨花的日子，与你并肩骑马，两情相悦？花前月下，几多白首盟。那时做下这首歌。还是那样的一个日子，你却永远离我而去。含情出户脚无力，拾得杨花泪沾臆。”

三分三

单评【凝固的时间-情毒  09】

一个阉人，胆敢对太后不敬，这太后也是个狠人。
在围墙之内，适者生存法则最佳演绎之地，也只能把自己变成一个狠人了。
一张椅子，你死我活的斗争，情毒，情也非毒。
元诩，诩：大言也，说白了就是讲大话。
太后的以退为进，加上将计就计，好狠的女人！

这故事铺展开来肯定很好看，即便是这段短文，也将宫闱内的血雨腥风渲染开来。
情毒，不只是太后和元怿之间，也在墨姑娘和容行风之间。
结尾处，各人有各人的归处，但究竟是死是活，只有作者才知晓吧？

毒蛇

<评>凝固的时间：情毒 09

难得看到一篇完整且环环相扣的故事。姜还是老的辣，小皇帝手段太过拙劣，而太后步步为营，重掌大权。“情毒”两字还挺妙的，谁是施毒的人，谁又是中毒的人。可施毒的人是最终赢家吗？小皇帝输了权利输了命，太后赢了权利又输了情，叛军情侣以带毒之身归隐山林，情得圆满，但实则没有一个人圆满，只要中了“情”毒，都会受伤吧。“情”也可扩大化理解，比如钟情于权利，钟情于爱情，钟情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