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马秋风塞上,杏花春雨江南”,徐悲鸿先生的这副对联,仿佛一下子缩短了塞北和江南的距离。某日,偶然在一本书中看到这一联,便不禁回想起那年游历江南水乡的情景。霎时间,眼前似乎桃红柳绿,烟雨濛濛了。对于生长在北方的我而言,“江南”,这个教人止不住温柔轻叩的名字,总是让我魂牵梦萦。 浙北、苏南和皖东南,我所中意的江南,在地图上只手可覆,但穷极我一生,恐怕都难以看清她烟雨里的真容了。因此,旅途中的几次邂逅,就成为江南与我这位塞北远客弥足珍贵的回忆了。 我常常想,江南应该是属于女性的。无论是雨巷中的丁香姑娘,还是断桥上的白娘子,撑着那把油纸伞的,总会是一位佳人。我虽非江南佳丽,却有青丝一搦,聊充拜谒江南的名片。就在长发行将及腰之时,我听到了青石板上的跫音——西塘,我来了。 许久以来,西塘似乎就成了水乡的家常。我一头扎进古镇时,便立刻被氤氲的水乡气息笼罩了。站在永宁桥上,随便望向哪边,眼帘中都会落入一幅绝美的图画。不远处,斜阳渐隐的方向,石桥、木桥比邻而建,映着柔波,默然不语,温婉如初,迎候着南来北往的游人。桥下,一艘玲珑精致的画舫缓缓摇过。橹声欸乃,和船上的灯火一起穿透暮色,渐渐远去。留下几道凝碧的波痕,荡漾着两岸的红灯笼,渲染着江南的色彩。此情此景,令人顿时忆起朱自清先生的名篇《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石桥、画舫,还有那些青苍的墙壁、黛瓦的屋顶以及一处处延伸到水中的石埠头,不正如一个个鲜明的意象,填就这阕名为“江南”的长调吗!那些临水窗台上探头探脑的盆栽,斑驳墙根下忽而闪出的一簇芭蕉,则更足为长调中的生动的字眼了。 从永宁桥下来,信步徐行,不多时便转入北栅栏。眼前一排圆木柱撑起的老房子,看不清岁月的痕迹,只觉得每一扇窗棂,每一个灯笼都藏着水乡的故事。渐渐的,周围暮色四起,沿河人家垂挂着的红灯笼都亮起来了,点染着熙熙攘攘的游人。我独倚着临水的美人靠,看对面客栈的人收回窗上的兰草,看河面上不时划过的小船,什么也不用想。凝伫时的光阴似乎也特别的缓慢,薄暮中的西塘就这样温柔地陪伴着我。此时,无需多言,只韦端己的一阕《菩萨蛮》,便足以让我与这江南水乡互通心曲: “人人尽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 仿佛我与西塘前缘既定,第二天一早醒来,便听见淅淅沥沥的雨声。推开雕花的窗户,江南的清晨裹着濛濛水汽扑面而来,清沁肺腑。灰白的天地间,无数细密的雨丝被阵阵风儿扬起,如烟似雾。对面一带人家的粉墙黛瓦在烟雨中越发清晰了。岸边的杨柳蘸波,墙角的芭蕉分翠,配上夭夭灼灼的桃花,让人恨不得立刻拿起画笔,将这真实的梦铺到洁白的宣纸上了。 烟雨中,还有一些如我一样恋着江南晨景的人,他们拿着各式各样的摄影器材,捕捉着眼前这幅水墨长卷的每一帧画面。我忽然瞥见有人将镜头对准了我这边,容我自作多情地想一想,可能是我一袭长裙,和差点儿及腰的长发,还有身边这精雕细绘的窗户,让他觉得特别“江南”吧。 我没有躲避,那一刻,我想起了卞之琳的《断章》:“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你装饰了别人的梦。”我不知道是否会成为别人梦境中的饰品,但我深知,来日归去后,我会时时在北方的雨夜打开我的梦境,静候江南悄然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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