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列车缓缓加速的隆隆声中睡去,又在逐渐平稳清晰的隆隆声中醒来,我仿佛只做了一个睁眼闭眼的动作,并没有睡去。但窗外的景色确实已经变了,列车正行驶在城市边缘。周围是参差不齐、与繁华隐约接壤的新旧建筑群,它们是那么庞大和绵长,使这段刚开始的旅途显得如此拖泥带水。 卧铺隔间里依旧只有我一个人,这意味着在列车在到达下一站前,我能独享这个狭窄的空间。我苦中作乐般感到一丝欣慰。脑袋昏昏沉沉的,大概是一夜没睡的缘故,而我又实在没办法安稳的睡去。 过道里传来乘务员的声音,他们过来换卧铺票了。我慢条斯理地翻起口袋来。 检票的队伍越来越近,我却还没有找到我的票。我确信它在身上或者背包里的某个地方,只是一时找不到了。我装出一副从容不迫的样子,开始扩大翻找的范围。可是我越想找到车票,我的注意力就越集中在自己表情上;我不断的翻动床铺上的枕头和被子,希望车票能大喊着“惊喜”从某个角落里掉出来,可只有额头上的汗珠不停的往下掉。我着急了,索性一屁股坐回床沿上,瞥了一眼正斜靠在过道上的那两个男人,装出一副已经找到车票的样子——其实他们根本没在看我。 某个乘务员的侧身露在我的视野里,迫使我再一次寻找我的车票。我浑身冒着粘稠的汗,我害怕补票,因为无论如何,今天意外的支出总会在将来让人发出无数次的抱怨和感慨,更何况,我已经开始缺钱了。 “我的给你吧。” 一张车票突然被塞到我眼皮底下,我瞬间以为那就是我的车票,一把抓过它,连声道谢。等转过身子看到递给我车票的人时,我才明白这车票是他给我的。“那你呢?”我愣愣地问。 他冲我笑起来,笑容既不真诚也不友好,看上去像一个恶作剧成功了的孩子。他伸手往前指了指,说:“我去那里躲躲。” 对于这个莫名向我伸出援助之手的男人,我竟然丝毫没有感激之情。他大概要去厕所里躲着,我看见他在过道上人们之间的空隙中穿梭,轻盈的像只燕子,可他的腰背又是那么宽厚健壮。 我把车票揣进口袋里,用一只手把它压在大腿上。一位女乘务员走了过来。我把车票递给了她,顺势做起找身份证的动作来。所幸她并没有太多耐心微笑着等我找到身份证,她给我换了车票。我靠着车窗在床头躺下,抬起眼睛瞥向窗外,终于在心里打量起刚才那个男人来。 有一些人,明明是第一次见面,可你总会觉得在哪见过他,甚至还会编造出许多记忆来迎合这种难以捉摸的熟悉感。男人就给我这样的感觉,我觉得我们肯定在哪见过,哪怕就是在梦里。听他的口音,像是个南方人,但他较大多数南方人,比如我,还要高大;他穿着一件宽松的短袖,袖子给卷了上去,手臂上肌肉的线条显得十分柔和又有力量;他不像是那种会刻意健身的人,但身材却很匀称;他的脸长得不错,五官十分硬朗,可它们组合在一起却出现一种狡猾和玩世不恭的感觉。总的来说,他就像学生时代,坐在教室后排,老跟老师抬杠的那个孩子。我莫名的讨厌有些讨厌他,同时我又嫉妒他的皮囊,这便使我愈发的讨厌他了。 就这样一个人,为什么要把自己的车票给我这个陌生人?对这个问题,我敷衍的思考了一会儿,然后便让身子顺着床滑下去,一只耳朵堵在被子上,听着底下的隆隆声。我仿佛忽然飘落到海面上的一片棕榈叶,叶子上的附着着的细小的沙子便是我的思绪,它们迅速的沉到海底去了;而那列车的发出的声音,像一个个强有力的海浪,把我一次次得推向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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