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很大的雾。
一片葱茏的绿意在脚下蔓延,风过时,仿佛是一条缓缓流动的绿色河流,埋入烟雾的深处,不知要去向何方。
沿着这条绿带向前走,有一座极小的石碑,字迹已经模糊,待垂头去看,却有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
“你是谁?” 手掌中,是一块黑色令牌。 【壹】 穿过这片迷雾,跟着带路的小童进入幽灵谷,谷内景色如春,满谷异香,遍地满是不知名的花草,皆是见所未见.来人见过谷中主人,道明来意,随后又跟着小童,去向谷中另一处. 一间竹屋,屋旁有小片竹林,风吹竹摇,绿意盎然,一白衣女子正蹲在屋前的一片花草前,及腰长发,只一根发带系于身后,浑然忘我的看着跟前小小的植物,丝毫未察觉有人靠近. “师姐.”小童已走近白衣女子,来人跟在小童后边,汲汲望着. 女子听到喊声,缓缓站起身来,转头看向那童子,同时,也看到了童子身后的来人. 酉时的前一刻,天空上都是满满的蓝,遥远的天边飘着几簇棉花似的白云.虽然是隔了两颗树的距离 ,她依然能感受到那人的目光点点洒落在自己的周身.这么多年平静如水的心中,瞬间波澜乍起. “大哥......” “若曦,大哥来接你回家.”来人紧紧注视着这个忽视了八年的亲人, 眼圈儿都渐渐红了,如不是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怕早已热泪盈眶. 回头最后深深望了一眼这片自己生活了多年的世外桃源,眼中满是不舍.即使如此,慕容若曦,还是跟着大哥慕容锦华上了谷外等候的马车. 天色已渐渐暗下来,马车在群山中穿梭了近三个时辰,才回到大道上,慕容锦华看着对面的人儿,满眼都是深深的自责与亏欠.还未再见时,自己记忆中的小妹,还是那个在家中,无法无天,又人见人爱的淘气小丫头,爱爬树,爱捣蛋,又喜欢捉弄人,没有一丝女孩的模样,免不了被父亲责骂,被母亲罚跪祠堂,即便如此也依旧改不了那顽皮的性子.而今的人儿,听她平静地说起在谷中的这八年生活,却宛若换了个人,这般隐忍的性子,究竟是如何养成的. 如若不是......也许让若曦在谷中继续过着平静安乐的生活,是最好的选择. 可是......慕容锦华开始犹豫自己这样的决定究竟是对是错. 【贰】 马车已日夜不停的奔驰了两个昼夜,似是有万分火急般的事,在等着. 车内,慕容若曦不止一次细细地看着眼前这位大哥,熟悉中又隐隐透着些许陌生.八年未见,大家都已改变.不过,大哥依旧是那个温润风雅的大哥。 沉默许久,看慕容锦华几次欲言又止的样子,若曦开口问:“大哥有事告知?” “听得谷主说,若曦如今医术已是了得,若曦帮大哥去医治一故人。”慕容锦华坦言道,“只是,大哥无能,这么多年没能好好照顾你......” 慕容若曦没有回答,温润的眼眸带着淡淡的流光,左手轻轻附在坐在自己左侧的慕容锦华的手背上,缓缓地摇了摇头。 如此沉寂的性子,哪里还有半点当年的影子,慕容锦华看在眼里,心中哽咽。 慕容若曦掀起帘子,只见星河浓淡,华星明灭,轻云时度。 夜,黑的有些忧郁。 马车行进的第四个清晨,渐渐慢了下来,不久便看到一座青灰色的城门。城墙上印着两个黑色的楷字:边城。 进入城中后,马车又行进了一阵,在一条窄巷的一座宅子前停了下来。慕容若曦跟着大哥下了马车,扫了眼这陌生的地方,随后疑惑得看向慕容锦华。慕容锦华拉起她的手,向屋内迈步走去,“跟大哥来,这些年大哥闲余时间做些买卖,有了些积余。想着总是要落叶归根的,这个宅子是两年前买下的,并不大,自然无法与当年......相比......”慕容锦华未说完,两人眼神相对,四目中,剩下的话语已不言而喻。 二人再无言语,慕容若曦跟着慕容锦华,两人仅差一个身子的距离,一路往宅子的西边走去。进屋后,慕容锦华关照好好休息,便径自离去。 “大哥,你那位故人?”慕容若曦叫住慕容锦华离去的脚步。 “不急,你先休息。”看着慕容锦华匆匆离去的背影,慕容若曦有些茫然。 【叁】 一连三日,都不见慕容锦华的身影,慕容若曦依旧不急不躁,连园子都没踏出过一步 ,除了一日三餐,只翻阅着从谷中带来的医书.也未见宅子里有其他人出入,除了送三餐过来的丫鬟芸香. 第五日的清晨,慕容锦华在早膳后出现在了慕容若曦的门口,微笑着看着眼前的亲人,终于又生活在了一起. 若曦默默地跟在她大哥身后,从宅子西边的园子,穿过正厅,一路往东,一路跟着,直到看见眼前有间屋子,门外却有两人守着.踏进屋中,首先入眼的是占满了半间屋子的巨大铁笼,而笼中,一红衣人卷缩着双腿坐在地上,披散的长发遮住了半张脸,露出的另一半的脸庞,给慕容若曦的感觉是十分陌生的,却又有些熟悉的脸.对望过来的眼神,充满了异常的执狂,更带着些妖娆的气息. “他是?”慕容若曦想上前看仔细些,才行至一步,已被慕容锦华拉住胳膊,一路带出了那间屋子. 而后二人面对面坐在了宅子中唯一的一处亭子中.慕容锦华手中捏着一块白脂玉佩,慕容家的子嗣都有这样一块,只是玉佩上的字不同而已. “他是你三哥,慕容锦安.”没有等到慕容若曦开口,慕容锦华便自顾自的继续说道,“那年的那件事情,我在见到这块玉佩的时候,就知道与锦安有关.这些年来,我始终在寻找他的下落,就在两个月前,我得知他被官府抓捕,用了些手段,将他带了出来.可是,若曦,你应该看出来了,他...有些...不正常...所以”慕容锦安的拇指,摩挲着那块白脂玉佩. “所以,大哥接我出谷,是要给他治病,更是想不再计较当年?”慕容若曦冷静的说出慕容锦华所想. “虽然那时候我还小,可是我,从不敢忘.”说完,慕容若曦起身离开,忽略了慕容锦华无奈的叹声. 八月初八,八月初八。 是生辰。亦是忌日。 “南无光明地藏王菩萨摩诃萨,如是我闻。一时佛在忉利天,为母说法。尔时十方无量世界不可说不可说一切诸佛,及大菩萨摩诃萨,皆来集。赞叹释迦牟尼佛,能于五浊恶世,现不可思议大智慧神通之力,调伏刚强众生,知苦乐法……” 穿着麻衣,带着孝布,抱着爹娘的牌位,孤独地站在灵堂里。昔日朱红色的正气堂被漫天遍地的白绸裹得惨然,在今天出殡的日子里,仅余兄妹二人,伶仃孤苦。 只听得一声锣鸣,此时日斜半天,空气清朗,晴云披絮,清秋独凉。面无表情地跟在哥哥身后,小心翼翼地抱着娘亲的牌位,出了灵堂,踏着遍地菊瓣,迎着漫天白纸,一步一痛地走. 桥下烟水潺潺,河上点点乌篷,天水碧,染得繁都尽失颜色。烟水两岸,碧树凋余,株株红枫恰似一把一把炽热的火炬,燃尽了一秋残景。 生辰那日,自己拉着最好说话的大哥从后门偷溜出去玩耍,待再回来时,整个宅子,一片静寂,诡异的冷清.奔去父母房中的路上,鼻腔内都是浓郁的血腥味,家中的奴仆横七竖八都倒在了地上,嘴角留着的血,还没凝结.无异的,父母亦倒在屋里,早已没有了气息,满眼,满地的血,似是流也流不尽...... 浑身汗湿的从梦中醒来,慕容若曦再也无法入睡,穿起外衣,向屋外走去. 【肆】 慕容锦安从朦胧中渐渐醒来,直觉有双眼睛在盯着自己. 屋里点燃了一盏琉璃灯,慕容若曦靠着墙坐在地上,眼睛直直地盯着那个牢笼,准确的说,是盯着牢笼里的那个人.自己的三哥,他的手上,却占满了父母亲人的血.要如何去饶恕. “是...若曦?”那个声音还是如印象中版那么温柔,让人如何相信他如此丧心病狂. “为什么?”出事以来,慕容若曦再一次的如此悲愤. ......对不起......小妹......对不起...大哥...对不起...”带着哽咽声,断断续续传到慕容若曦耳边,她抬起头看过去,见慕容锦安整个人都在发抖,神情有些激动,渐渐地发现有些不对劲,慕容若曦立马从地上爬起来,跑到慕容锦安坐着的那个牢笼角落,他全身开始抽搐,痉挛,嘴角吐着白沫,身子往地上倒去.慕容若曦见状,随手抓起腰间的香囊塞进他上下齿中间.片刻后,抽搐慢慢静下来,见他昏厥了过去.慕容若曦抓起他的手,切脉,神色凝重起来. 这时,门口响起脚步声,看见慕容锦华进来,慕容若曦放下切脉的手. “三......他...有癫痫?”慕容若曦不记得他从前有这个病. “我也是这次见到他后才发现的.”慕容锦安的视线落在了那个角落上,“不止如此,这次回来,我发现,他的身体里似乎有两个人......两个性格截然不同的人,一个是我们认识的锦安,另一个是我们不认识的.我才把他关起来.若曦,大哥接你回来,你帮忙看看,他究竟得了什么病.” 慕容若曦回到自己房内,坐回桌前,翻起这几天看了一半的医书,神色自然,似是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 “若曦,你三哥十二岁之前,也就是父亲接他回来之前,生活的很凄惨,那不是生活在父母亲身边的我们,可以想象和体会的。他,一个孩子在外漂泊,饥饿,贫困,还曾被人虐待,凌辱,殴打,甚至...被当做...娈童...这些也是大哥在这些年寻找他时才得知的...” “小妹,大哥知道他不可原谅,可他也是个可怜的人.” 父母亲,甚至是满门灭绝的那种绝望与悲痛,似乎又闻到怎么散都散不去的浓浓的血的腥味. 【伍】 这天的天空份外的蓝,亭子里,两只酒杯,搁置在慕容锦安与慕容若曦中间的石桌上,散发着清淡的酒香,不浓郁,萦绕在鼻尖,更是熟悉的味道. 雪花酿,由冬至凌晨时下的雪与腊月里的初梅酿制,后埋入地下储藏。 每逢过年时,大人们总是不让碰的,兄妹们总会合伙去偷着喝,而最后背黑锅的,总是三哥,慕容锦安.记忆中还留存着每回被父亲用藤条抽打时,那瘦弱而卷曲的身躯。 “曦儿,看见你,我心中的罪孽便又轻了一分.”这依旧还是那个不起眼的,平庸的慕容锦安, “大哥说,去接你来看我,能再次见到你,见到大哥,我心足矣.” 瞬间,面前的那杯酒,已入口. “还是小时候偷喝时的那个味道.”嘴角的那抹笑容,在看向慕容若曦身后时,更是慢慢放大. 酒杯掉落在脚边,发出碎裂的声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