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芜的试杀

青芜

  这个冬天的峨眉金顶尤其的冷。纷纷扬扬的大雪似乎永无停歇。我喜欢在雪中练剑，冷冽的剑光在如银白雪中幻出万千清辉。剑气所及之处，强劲的北风挟着断叶呼啸而来，像我在冰火岛听到无数次的涛声。

  弟子们都说我的剑术益发精进。因了你送的那本心法修行，让这素以阴柔摄魂夺魄的峨眉剑法揉合了几多阳刚风骨，比起当年郭襄祖师的凌历犹有过之。然而只有我知道，我的峨眉九剑已无法再进一步。剑术的最高境界，须得持剑之人心思空明，方能与剑合二为一。灵台澄澈，俱无尘埃——我，已做不到。因为那里有个名字早已如藤蔓植物般深深嵌入。

  张无忌。

  我从未想过会再次遇见你。事实上，我没料到你居然还能活下来。玄冥神掌，幼时如我未必知晓，然而时光荏苒，任是再不闻世事，我亦明白那样的剧毒已然无处可医。心中那点执念慢慢冷却，心无旁骛的我成了师父最为钟爱的弟子，聪颖谨孝，灵秀早慧。可笑命运，翻手为云覆手雨，你我的再会竟几成诀别。光明顶上，师父逼我刺入那一剑——这样说是否未免可笑，你情我愿，如何算逼？师命如山，纵是心有不忍，终究没能抵得过命运的抗争。长剑贯胸，张无忌活了下来，周芷若却已然死去。

  相逢何苦曾相识。唯愿从此萧郎是路人。

  当日被困塔中，师父要我立下重誓。我以为，汉水相萍之缘归烬于此。也罢，自从张真人送我去往峨眉山顶，日夜守着双亲灵位，我对未来，便从来没有过多展望。

  没有希望，也便不会失望。这是最稳妥的办法，不是么。

  然而你的屡屡出现，彻底扰乱我氺寂的生活。汉水河畔那个稚气少女终究还存了一丝影子，只待你将她唤醒。我曾天真地以为，管它正道邪道，枉论重誓戾魂，我只消知道，你仍是我那纯善谆厚倔强脆弱的无忌哥哥，那就够了。其他你是什么身份，旁人如何看你，又与我有甚么相干？

  我这一生，只曾做那一个梦。清冽，缥缈，如同春夜里琉璃的花灯。然而你却让我过早地醒了。喜宴当日，我怒碎珠帘。他们只道我恨极反目，然而谁又明了，刻骨的恨还有另外一个名字，那就是噬骨的爱啊。你更不会知道，我那样激烈的举动，并非源于爱极恨极，更因为，我必须以这样昭告天下，将你推回去赵敏身旁。

  张无忌，你生性至义至孝，这也不可避免地决定了的怯懦隐忍。凭我对你的了解，我如何不知若非紧急至极，你又怎会弃师尊于不义，冒天下之言垢，义无反顾地随了赵敏而去？成亲之前我百般阻挠，不让你与赵敏相见，我承认自己固然存有私心，然而最根本的原因，却是我押上一切，为自己设下这个赌局。

  赌我与赵敏，哪个让你更难割舍。赌你对赵敏的爱，能否破除世俗的垢恶——什么门当户对青梅竹马，纵是赵敏身为敌国之后魔道之首，纵是她毒辣残害中原武林仁人无数，若是你仍旧爱她，那么，我就算得到你的人，又有何用？我周芷若，果真得不到你的爱，也绝不屑于得到你的怜悯。 我爱你，是我的执念，亦是我的劫难。我不曾后悔。只是， 既然你的心不肯停留，那么你的人，也请远远离开。莫要污了我的眼。

  青书曾经问我，他哪一点，不及你张无忌？我垂眉良久，终是无言。其实这个问题，我也曾很想问你，我周芷若，哪点不及赵敏？直到那天我掳了赵敏，你脸上的慌乱神色是我从未见过的。你说，你不知道。我终于释怀，也许这才是我想听的答案。若能明市论码地比较出来，那便不是爱了。

  峨眉山的风声很冷，灌满了宿命的味道。很适合清修。你知道我一直是那样谨慎而冷漠的女子，内心那一丛烟火，也只为你盛放过。过后便是永久的寂静。错伤阿离，是我此生最大的追悔。陷计赵敏，是我此生最不该的错误。抛下一切追随你，是我此生唯一一次冲动。十丈红尘，我所在意的并不多。束发清冠，暮鼓晨钟，从此世间，再无周芷若。

  庆幸的是，在初尘未聚之前，你总算见过她。
  庆幸的是，在灵魂离枝之前，她总算爱过你。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