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石的试杀

一念

北风起， 雪将至。他倒满一碗酒，双手托起举过头顶，绕着墓碑轻轻泻下，酒色橙黄，在覆着薄冰的砾石间流溢，蔓延曲折，形如江河。起风了，师傅，他立起身，戴上斗笠，缓步下山。
墓碑只是块石头，上面没有字，里面埋着他的师傅。他叫：荆轲。
年年4月他都来，一人一马一壶酒，今年已来过，这次来当是告别。山下有村落，几个瓦房，几间茅屋，有孩子嬉戏，有几只狗，首尾相顾，相互追逐，远处是山，山外是天，铅云如幕，这天下终归是好的，即便是冷。
回到居处，已是掌灯时分，三娘温了酒，燃上灯，着了红妆，轻敷脂粉，在桌子前静候。
酒还是热的，荆轲举到唇边却未入口，三娘看过来，他抬起头，灯影里三娘睫毛低垂，静默不语。秦武阳来过么，他问，三娘叹一口气，转过脸不看他，来过。她说。他先去城里等你。
东边菜市口老金老婆生了…，他喝一口说一句，说一句喝一口，她先是淡淡的应，慢慢的归于沉寂，你也喝一点吧，他拿起酒壶给她倒，杯沿上有层淡淡的红，那是她唇上的胭脂。
你终于还是要去了，三娘说完一仰头喝干了酒，酒是烈酒，能呛出眼泪。
一些话终将还是没有说出口，荆轲喝完酒，醉了。
三娘穿上了三年前的嫁衣，三年前，金大娘给她梳头，给她上妆，给她穿上嫁衣，她满心欢喜，倚门回首，望眼欲穿，他来了，却是被人抬来的，他满身伤痕，不省人事…醒了他说，三娘，等我了却一个心愿，就娶你。然后她守候他三年，等他了却他的心愿。昨天他从宫里回来，他说他去刺秦王，而此刻他醉了，他伏在桌面上，胳膊枕着头，脸偏向背光的一隅，三娘移过身子 轻轻靠在他肩上，痴痴望着灯火，渐渐暗下去，两行眼泪，沿着腮边无声滑落，灯灭了。
天终究是亮了，初雪停，天地间一片白茫，荆轲牵出马，一如既往不说归期，策马扬鞭而去，三娘立在门口，挽着已婚女子的发髻，看向极远处。天光昏暗，寒夜未尽。
大寒！
正午，雪后初晴，艳阳高照，秦武阳系了马，大步走过东市，东市卖刀，秦武阳要选一柄刀送荆轲，荆轲这样的朋友，总要有一柄像样的刀。他身高八尺，豹眉环眼，走过青石街道，行人纷纷避让，少年杀人，人不敢忤视  早就名震一方。
13年前，他正好12岁，12岁的少年伴着心爱的姑娘走过街道，天蓝如洗，流云轻舒，阳光里，她的脸光洁明媚，满城花香与淡淡流风都只是陪衬。他想这一生就是为她而来，他看她微嗔薄怒，听她格格轻笑，听她说，那个老头真恶心，老是盯着我，我去杀了他，他说，她说好呀，她以为他不会，可是他走过街角，在街心站定，拦住王天霸的马，左手擎住辔头，右手持短匕指着王天霸道；下来，他瘦小单薄，麻布单衣随风轻摆，王天霸的家丁在马上指点嗤笑。王天霸挪动肥胖的身子下马走近，他说，我要杀了你，然后扬起匕首对着黄天霸的脖颈轧下去，黄天霸扬手夺刀，他身子一矮，匕首从黄天霸肋间划过，从左肋插进，直至没柄。黄天霸扭曲着面孔，捂着伤口跪倒在地，家丁扑过来，他大喝一声：谁敢来。握着匕首，立在街心。有血从刀尖滴落，没入黄尘。围观的百姓拍手称快，有人说，孩子快走，官差来了，然后他拉住她的手拼命地跑。出了城门，越小河，穿溪涧，到江边，她说她跑不动了，他把她拦在怀里，她又惊又怕却不哭，他说：芸娘，我们到燕国去，这里呆不得了，她说好，然后他低头去吻她，她使劲咬了他的唇，齿痕处，点点血丝渗出。我爹爹要把我送进宫去，她说着哭了，明日在此处等我我带你走，他紧紧拥著她，谁也不能把你抢走，谁抢我杀谁，     
他看着江面自言自语
江流潺潺，鸬鹚低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