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倾的试杀

浅云裳

瑞米香草（小说）
　　瑞米香草

　　瑞米是个农村孩子。
　　瑞米的名字，是她父亲给起的。瑞米的父亲是个没本事的庄稼人，一生酷爱的只有音乐。这是瑞米的父亲所能够想出来的最好的名字。
　　瑞米，多瑞米，那把破二胡曾无数次的演奏过这样的音符变换。
　　瑞米，瑞雪兆丰年才会产出来的最好的大米。
　　而这两样，都是父亲的最爱。
　　长大之后，瑞米才知道，在遥远的意大利还有一个瑞米小城，毗临海岸，那里的人们生活富裕，是个休闲度假天堂，更以芳香四溢，美丽多情的瑞米香草闻名于天下。
　　面朝大海，春暖花开。袭人香气，幽暗浮动。
　　瑞米每每想到这时，心就会由衷的醉了。
　　瑞米就是怀揣着这样的梦想走进了我的生活。那时候我正是一个潦倒青年，整天满口呓语着《熵与人类》、女娲与上帝谁更伟大，是谁最选创造了人类。那时候的我酬志满怀，要写一部比《圣经》还要伟大的书。
　　在写书的同时，我也在潜心研究拿破仑的死因。我百分之一千的断言，他绝非自然死亡。由于拿破仑是法国人，我不得不学习法语，以便搞清那些来历不明的法文资料。
　　有人大胆预测，拿破仑是被他自己的医生杀死的。也有人更大胆，预测拿破仑的仆人马尔尚是个双重间谍，是他亲手杀死了自己的主子。我陷于这样的遐想中不能自拨。
　　那时候的我，是不知道有瑞米香草的。
　　午后的阳光从窗子外面照进来，书房里充满了春天的气息。自从父母分居以后，我一直独住在这个三室二厅的房子里。我一边抽烟，一边审视着所有的思绪发呆。
　　瑞米就这样悄无声息来到我的世界里的，带着她的瑞米香草。
　　她一出现，就已经把我熏醉。
　　她说，蓝色的叫牛仔瑞米香草。粉色的叫做仕女瑞米香草。
　　我甚至没有反应过来，牛仔是西方的称呼。而仕女，是我国古代画家的最爱。我的心从认识她的最初，充满了肿胀、兴奋、喜悦和绚烂的芳香。
　　人本来就象火车一样，一旦开了头，就要勇敢得滑行下去。只能够顺着轨道，前行或后退，而没有了左顾右盼的余地。
　　我不知道瑞米是怎样想的，但是从认识她的第一天起，我知道我已经爱上了她。瑞米成了我著书立传的得力助手，少了她，我几乎寸步难行。她给了飞扬的思绪，和不可启及的灵感。
　　我因着她的变化而变化。
　　可以这样说，我迷失了。和我一起迷失的还有我的女朋友红拂。
　　红拂可不象我那样天真，她几乎从见到瑞米的第一刻起，就把瑞米当成了自己的情敌。
　　她不喜欢瑞米动我的文稿，这些她以前不屑一顾的事情，现在都要亲力亲为。她把我的文稿分割成若干零碎的段落，随便拿出一段，让瑞米打出。然后再自己细细的穿插。
　　以确保瑞米对我的书的了解只能够是肢离破碎。
　　同样，她需要肢解的，还有瑞米和我彼此之间的感情。
　　老实说，我对瑞米的依赖反而越来越大。男女之间感情的最初起源是因为神秘，而不是因为了解，你信吗？我开始不断的劝瑞米去找一个男朋友。以此来弥补我晚上想到她会意淫的罪恶感。其实我是无法想象她结了婚之后的景状的。我只是欺骗自己盲了眼，盲了心罢了。
　　瑞米总跟我说，她信奉独身主义，她惟有的理想在瑞米-意大利的瑞米。
　　红拂对瑞米的计划是从哪天开始的，我不得而知。我所知道的只是红拂在一天天的变得心力憔悴，老谋深算。
　　她经常会面对镜子无缘无故的露出古怪的笑容。也经常会把东西藏在自己永远都找不到的地方。更多的时候，她捧一本药物书籍，用放大镜的心情研读着书中的每一个字。
　　家里多了很多的试管，偶然的还可以看见跳动的小兔和白鼠。　　
　　我的心已经不在自己的书上了，更多的转移给了瑞米。她的一颦一笑牵动着我的神经。我一边不断的把她介绍给我自以为是自作多情认可的优秀男人，一边任由自己爱她爱到魂飞魄散。想象着所有的细节，围绕着她的地老天荒。
　　在我、红拂、瑞米，我们三个人之中，应该说只有瑞米一个人是正常的。
　　她依然我行我素。红拂和我对她的生活的影响力几乎是微乎其微的。尽管我常常故意的在她眼前换衣服，让她看到我的身体。故意装作酒醉，让她搀扶我走出书房，走进卧室。
　　白烟灰一截一截的掉下去，瑞米香草枯黄的杆茎不堪一握，就会灰飞烟灭。

浅云裳

我那个时候并不知道瑞米所有的从容其实是因为毫不在意。无知者无畏，不在乎心就会宽广，大抵是有这样的意境的。
　　瑞米香草那个时候没有真正的绽放，更无从谈起凋零。它含苞着，因为缺乏滋养而低垂着脑袋，它期待着有人能够真正握住她的时刻。它只为那一刻而挺立，等待着那一刻的死灰复燃。
　　没有人相信瑞米是一个从农村出来的小丫头。想到这个问题，我也会恍惚。她出落成为一个即使在这个城市最绚丽的霓虹灯照射下也绝不失光彩的美人儿。天生丽质，外加气质华贵，举止高雅。她的着装不再以季节划分，而是以时刻划分。范思哲的香水味儿令人忽而感到安静从容，忽而充满诱惑。她能够如数家珍般的列出世界大多顶级品牌，并和所有令女人们尖叫顶礼膜拜的大师们做着最亲密的思想交流。她的越洋电话越来越多，细致到哪怕改一个裙摆的皱褶、一个帽沿的弧线。
　　她屡屡出色地做出我不指望她做成的事，常常使我喜出望外。她尝试着用英语和我的美国客户聊天，并以骄人的战绩签下一个个令我不敢奢望的合同。她的酒量不断的在增长，性情却愈加温婉得柔情似水，直接淌入我的心底，令我的脉博战慄、颤抖。
　　我承认我醉了，醉在瑞米香草一望无际的迷人浩瀚中。

　　无论从哪个方向，有时候即使从上帝那里出发，有些地方也是我们无法企及和接近的。 我开始感到孤单。对瑞米想念得越多，这种孤单的感觉就越发的强烈。瑞米和红拂像童年涂满了童话油彩的旋转马车，在我脑子里晃。我忽左忽右的心情，使我渐渐心生怯步，不想主动去接近她们中的任何一个。
　　我断然地把瑞米香草扔进了我书桌的抽屉里，也轻易不再敲响红拂房间的隔离门。
　　应该说现在瑞米在我心中所占据的位置远远大于红拂。但是我知道那是一扇通往错误的门。这个门，绝不能由我用手把它推开。爱只能够是我心里的魔术，看着光影陶醉自己，更多的时候想起来是演出结束后的落寞，抽丝样的苦痛，撕心裂肺。
　　我的身体火一般的灼烧，那里面藏着一个渴求的欲望，它思考的是如何得到。而我必须时刻提醒我的大脑，思考着如何放弃。
　　红拂的屋子里时常传出玻璃试管摔碎于地清脆而明亮的破裂声响。老鼠和小白兔吱吱的叫声，代替了以往她悠闲的躺在躺椅上拿一本书倾听那个令她痴迷的克劳迪奥·阿巴多的交响曲。她还是会每天早晨把自己打扮得干净漂亮，但已经没有了下厨摆弄各种菜色的心情。餐桌上的食品变得越来越简单，重复率也成上升之势。
　　烹饪绝对是需要心情的。不管你有没有过这样的体验，也不管你相信不相信。有个女人肯为你做饭是一回事，有个女人用她的爱做调料来给你做饭是另一回事。前者只是煮熟食物的程序，后者则会将她的食物搅动在你的津液之中，调动你身体的荷尔蒙，从而让你体味到酣畅淋漓做爱后的快感。只有她能够拿捏住你口味的每一分咸酸，懂得哪一种滋味可以撩拨你最后冲刺、升腾 、飞扬的心弦。她借着她的食物来组成你身体的每一个细胞。
　　红拂的饭菜，是我吃过的最合口味的。
　　瑞米没有出现之前，红拂就是我的一切。红拂的确是最好的。

　　我被欲望纠缠着，红拂已经开始走向撕裂。当我知道她要用破坏来浇灭自己心底欲望的火的时候，她的雄心勃勃，令我希望我的耳朵明天就发炎、溃烂、失聪。
　　只是当时，我一直沉浸在我的心情之中，对现实中所发生的一切孰视无睹。我的舌头在变咸，我的眼睛在变酸。我徘徊在自己设计的胡同死角里不肯出来。

　　红拂握着我的手的手开始变得冰冷而有力。那是沉入地狱的绝望和溺水后浮出海面的挣扎。
　　她已经收拾起试管，那些白鼠、白兔也人间蒸发般没了踪影。有时候她会缠我一整天陪她，我们亲吻，相互抚摸，隔着几千年遥望的距离。有时候，她又把自己一整天关在屋子里不肯出来。
　　终于有一天，红拂跟我说，瑞米该去看医生了。
　　我清楚得记得，红拂说这句话的日子，是我和瑞米谈讨我的书稿哪些地方需要重写和纠正的一个月之后的事情。
　　严格的说，瑞米越界了。她挑断了红拂对我们的感情所怀有的最后期盼的经脉。她触犯到了红拂的底线。瑞米凭着她的聪明，出色的把我的书稿按段落清晰的整理妥善。并用铅笔在段落之间标明了她所有的疑虑和困惑。直白的说，她指出了我的错误和失误的地方。
　　我想最关键的地方是，瑞米让红拂觉得红拂已经没有能力与之较量和抗衡了。
　　一切都在红拂的安排下进行着，红拂为瑞米介绍了一个叫做瑞的医生。
　　瑞米咳嗽、发烧，发烧、咳嗽，永远治不好的咳嗽，又渐渐转成了肺炎。后来变成了阻塞性肺气肿。
　　这其实只是红拂所有计划的第一步。
　　红拂在大学里学的就是药理学。
　　我斡旋在两个女人之间。不，确切的说是红拂、瑞米、瑞三个人之间。

浅云裳

人与人在不断的交往中磨擦、碰撞，不知不觉中就会有了很多的关联。你和他，他和她，她和你。热闹闹，你方唱罢，我登场。大家在熟络中伤害，在伤害中熟络。但是有那么一刻，一旦静止，停了下来，我把四肢摊开扔在软软的床上，眼神空洞的望着天花板，依然会感觉自己形只影单、茕茕孑立。浸入骨髓的孤独，把自己撕裂后，就什么也不是了。
　　感觉到瑞缠进我们的故事时，瑞和瑞米已经很好了。
　　原来一直都是：瑞米是瑞米，我是我。
　　
　　瑞很斯文，看起来已经知道是个做学问的人。医生是他的副业。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这样对我说。这和我对他的印象不差二致。他是个知道自己该做什么的人，所以职业成为副业。
　　印象中瑞的头发浓密漆黑，笑容和蔼，细长温和的眼睛能在一瞥之间消除你心中所有的顾虑。你愿意对他坦诚，愿意对他说出心底最深的话。这大概也是他吸引瑞米的原因吧。我后来无数次的把自己和瑞做了反复的比较，得出这样仓促的结论。

　　我是和红拂一起去见的瑞。那时候瑞米已经躺在了医院的病房里，侧着头看窗外的树、花和飞来飞去的小鸟，当然也会看到室内的一片苍白，闻到消毒水的味道。
　　瑞和我说，瑞米会在医院呆很久。
　　瑞米和我说，她只想见到红拂一个人。因为我是个永远不懂得珍惜的家伙，不值挂恋。
　　她的话让我多少有些伤心，但是我没有说什么，只是微微耸了耸鼻子。
　　走出医院的时候，我老是闻着一股范思哲的香水味。红拂说，那是瑞米身上的味道。我的第六感觉却告诉我，那是瑞身上的味道。他们的身上已经有了相同的味道。
　　不要相信一个女人说，她抱独身主义。聪明的女人会找出一千个理由来拒绝爱他的男人，而每个理由看起来都无可非议。又能够让那个男人继续爱她爱到死心踏地。
　　回到家，我下意识的打开书房的抽屉，想要再看看那些瑞米香草。意外地，它们不在了。
　　我想是红拂搞得鬼，但是我没有问她。我不知道这是因为我对她有愧疚的感觉，还是真的，我们已经无话可谈。这样忽视的淡去，最为贴妥。
　　红拂又迷上了做饭，不过这次不是为我，而是为了瑞米。她每天不辞辛劳的往返医院，又开始精心地去搭配各种菜色。她和我说瑞米的食欲已经越来越好。
　　红拂的情绪在转好，这我看得出。有点类似回光返照的意思。
　　我却日益得消沉了下去，我迷恋上了酒精，迷恋上了空虚。我不愿意到医院去看瑞米，也不愿意和红拂交谈。我想我是在等待着什么，究竟是什么？又不得而知。
　　我、红拂、瑞米，这段感情终究是要有一个解决的出口的。

　　我的大脑停滞了之后，我的身体常常忙碌了起来。既然总会有睡醒的时候，眼珠子就会动，手就要张牙舞爪。它们替我去思索，去探索，我脑子中不愿意想的事情。拂尘在空气中飘，我触手可及的东西都有了冰的体温。我不知道是怎样的下意识，让我摸到了瑞米的手提电脑。
　　一个私人的电脑其实就是一个巨大的个人隐私库。它记录着你的喜恶，记录着你思考的方式，思考的过程，甚至是心底中至为隐秘，不想为人所知的一部分。
　　瑞米的手提电脑很少离手，在她生病住院期间，这电脑为什么会放在我的家里呢？我来不及思索这个，已经又一个下意识的把电脑打开。
　　瑞米一直喜欢着香草。她电脑里收藏图库的所有照片都是香草，而且只有香草。她记录着所有香草的花语，各色香草的生长、生植情况。她永远都忘记不了那个叫做瑞米香草的梦。她随时都等待着离开这里，到意大利去。她为此做着一切的积聚和准备。
　　瑞米也爱上了拿破仑。她把自己比作拿破仑的情人约瑟夫。拿破仑注定是要失败的，因为他只懂得掠夺，不懂得珍惜拥有。她认为拿破仑只是死于孤独，他只配得到孤独。
　　或许，瑞米也曾爱过我？一切都不再有答案。
　　我重重的合上了瑞米的手提电脑。那砰的响声震醒了我的头脑，也溅出了瑞米香草的味道。我这才发现，在手提电脑的合页中塞满了我抽屉中遗失的瑞米香草。
　　我不得不第二次把电脑打开。这次，一个带着歪着脑袋的小兔图标的文件吸引了我。这是一个加了密码的文件。我得设法打开它。
　　我试了瑞米的生日，试了香草的英文缩写，都不对。我又试了试自己的生日，试了试自己的英文名字，也不对。难道是红拂的？一天试下来，一无所获。
　　晚饭后，我心怀不甘，第三次打开了电脑。这次我把我们三个人的英文名字用几种不同方式的组合试了试，意外地成功了。顺序是红拂、我、瑞米。
　　这文件的开始，很像从药理学书中摘抄的一部分。
　　
　　实验选用体重１．５-２．５ｋｇ的健康家兔，静脉注射氨基甲酸乙酯麻醉，在体内记录胃内压变化，观察结果表明：电刺激兔迷走神经可使胃内压升高。
　　引起咳嗽的原因很多，除去鼻、咽、喉、气管、支气管、肺、胸膜等呼吸器官以外，耳、脑膜、心脏、食管、胃等内脏的迷走神经受到刺激，也会传入咳嗽中枢引起咳嗽。
　　咳嗽的不利作用，是可把气管病变扩散到邻近的小支气管，使病情加重。另外，持久剧烈的咳嗽可影响休息，还易消耗体力，并可引起肺泡壁弹性组织的破坏，诱发肺气肿。
　　【氨茶碱适应症】
　　适用于支气管哮喘、喘息型支气管炎、阻塞性肺气肿等缓解喘息症状；也可用于心力衰竭的哮喘(心脏性哮喘)。
　　一次用量过大，或反复用药其作用积累，均有发生过量中毒的可能。而且有时中毒症状不易被发现，甚至误诊为原有疾病本身所致；并因此错误地进一步加大茶碱用量，酿成严重中毒。
　　重度中毒：可有室性心动过速、精神失常、惊厥、癫痫发作、昏迷，甚至呼吸和心脏骤停。
　　
　　文件的结尾，用刺目的大字写道：毒！
　　
　　合上电脑，我飞奔得跑到了医院。瑞米已经走了，和她一起走的，还有瑞。
　　知道瑞米再也不会属于我，是在一个夏日炎炎的午后。我收到了瑞米写给我的信。瑞终于达成了瑞米的理想，他把瑞米带到了意大利的瑞米。
　　瑞米在信中祝和我红拂相亲相爱，白头偕老，幸福一生。随信寄来的，还有一张瑞米的身体检测表，一切正常。
　　转天，我又收到瑞的一封信。瑞说，瑞米的身体在渐渐恢复，虽然体检的指标还不理想。但是他有信心，很快就会让瑞米全愈。
　　
　　我问红拂：你想过要杀瑞米，是吗？
　　红拂只淡淡的说了一句：瑞米一直都正常服药，没事的，她的病很快就会好的。
　　我和红拂已经再也找不到往昔恋情的感觉了。虽然红拂依然说她还爱着我，但我吃到她做的饭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老是想咳嗽。
　　瑞米离开的第四个星期，我和红拂彻底分了手，红拂把自己的东西搬出了我的房子。（全文完）　　　　　　　　　　　

此文可参考以下理解：
　　红拂代表阴谋。
　　我代表欲望。
　　瑞米代表美好和梦想。
　　瑞代表如意，碰到他，一切都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