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孤之梦
一
舒夜决意要干的,无人能阻止,一定会干成。舒夜认准杀害安乐的凶手是苏晋安,决意杀了苏晋安为安乐报仇。在他找到苏晋安时,却放了苏晋安。这是舒夜第一次违背自己的意志。舒夜信了苏晋安的话。苏晋安并非凶手。谁是凶手?舒夜想到了另一个人!因此舒夜第一次违背自己的意志,放了决意要杀的人。 “首座,你不能丢下天罗山堂不管,你快回天罗吧。” 天罗的人找到他,劝他,他不听。 “魇头,你真甩了我们天罗这帮兄弟姐妹?你是我们新一代天罗领袖,天罗不能没有你啊!” 他的助手找来了,百般劝说,他还是不听。 舒夜已体验过人族真实的生活,无心再为所谓纯粹的精神造物而战。他虽然把安乐灵魂摆渡到安然意识中,却无法让自己安然而梦。唯有为安乐报了仇,才是解脱。 舒夜踏过宁州、中州、越州等战区,回到殇州战区,已是深冬季节。 天地早融于一色,原先遍野尸骨、旗甲,还有轰轰烈烈正义、邪恶,皆无声无息掩埋厚雪之下,一如战争恶魔被封印南极深层。舒夜的心情越来越复杂。 踏遍整个殇州战区,直至整个殇州,要找的人没找到,熟悉的路却迷失了。好不懊恼中,自安乐死后这些日子爆发出来的杀气,再次被引爆。他从怀中掏出皮革酒囊,“咕噜咕噜”满灌几口,提起决然短刀,由着安乐执板当席之高宫大石调,依着明月凭高眺远之铁板铜琶风,就在那冰天雪地里演练起“刀之百步杀”,尽情倾泻那胸中不尽怄气、怨气、杀气…… 一阕美人娇,百步绝杀刀。哪管他、天丁震怒,我自劈扎斩撩;任由那、鬼怪猖狂,争堪崩点抹挑。刚毅勇猛,快似流星赶月;干净利落,稳如烟柳拂桥。刀看刃,眼看神,砍刀背刃分明,环眼刑神遒豪。可谓刀如猛虎,心更狠于刀。一步一杀,步步为营,待杀尽人妖,回眸一笑。 刀之百步杀,音节高亢,声越天地一色之外;招式刚猛,力出风云际会之上。尽情倾泻了那胸中怄气、怨气、杀气,舒夜踏着厚雪继续前行……
二
“你还是来了。” 那个人终于找到了,一见面就说着这样的话,似乎早就料到舒夜要来。 “这么说你是知道我为什么而来。” 舒夜虽然为着复仇找来了,见了面却不敢正眼望一望对方。 “看来你心魔甚是厉害,连我干什么的又会什么了,全忘啦。好吧,既来之,则随之,且随我问你几个问题后再作计较。” “你问呗。” “你为什么要来找我?” “因为你杀了安乐!” “你为什么这么肯定?” “天罗刀丝神功,是你独门功夫,你说只传授我一人。当年我义气冲动之下教了苏晋安几招。除了我们三人,世间再无人掌握此门功夫。再说了前几年你杀安乐,用的也是此招,我拼死上前为她挡了一刀,诚然,这得谢谢你立时变招,伤人未伤命。” “你就不想想我为什么要杀了她?” “我不想去想这为什么的问题,我只想,只要我在,就不允许任何人杀了她。” “你爱上她了?” “不!” 他同对方太熟悉不过了,所以,对于对方的故意转移话题,尤其是故意亵渎感情,舒夜发飙了。 那人大笑:“不什么呀你!只有爱上一个人的时候才如此动感情。” 舒夜老半会儿才两字一顿挤出一句:“因为——她是——女人!” 舒夜终于转过脸来望了望对方,见对方正要问着或说着其他的话,立即将其打住,说道:“现在该是我来问问你了!你说说,你为什么要杀安乐?” 那人离开座位,慢悠悠走到舒夜面前,极其平和地说道:“因为她是女人。” 舒夜似乎很害怕对方,急急退后数步,连声说着:“你你,你……” “天罗规矩你不是不知道,决不允许任何人背叛事业,也决不允许任何人谈及儿女私情。安乐,这小丫头片子,整天想着要离开天罗,这还不算,还整天蛊惑你一道私奔。你是什么人,你是天罗的未来!我能允许她这样的人留在天罗吗?”
三
别看舒夜来时狠下杀心,待见了欲杀之人,短短片刻数语,他的意志轰然坍塌。他竭尽全力攀附着一个又一个意志碎片,在意识的虚空飘浮…… “难道你真的没看出,我这一切,乃至自毁,都是因为一个爱,爱你,爱你呀!” 那人说及天罗不允许谈及儿女私情,舒夜想起安乐死前说的这句话。 “我知道,你爱着一个人,可她身份、地位、历史使命感决定了她爱人人却不能偏爱任何一个人。” 这也是安乐死前说的,确实说到舒夜的痛处。 “去吧,九州大着呐。不要把九州仅仅看作是一个世界,要把九州看作是一个生命,如同你我。” 这是自己曾经对许多人说过的,现在用来对着自己说,看来挺合适的。仔细一想,这话竟是那么虚伪,比起人族的虚伪还要恶心。 纯意识的虚空,苦苦挣扎着的舒夜终于逮住一个强有力意志碎片,就好比伏在了一只神鸟上,任其驮着他飞往一个新的世界。 “哈哈哈,哈哈……” 对方狂笑不已,一阵阵弦动似是一根无形的绳索套住神鸟,硬把舒夜拽回梦魇。 望着对方,许久,许久,有着强大意志力的舒夜,此时仅存有一小点破碎的意志,他突然跪了下来:“九州是一个梦,梦醒之后一切都结束了,请你放了我吧。”原先是来寻凶报仇的,后来想临阵脱逃,此时居然乞求生路。 对方冷冰冰地说道:“这可能吗?” “我不会带走天罗任何东西,哪怕让我从刚刚学步开始,就像我来到天罗之前,回到那乡间小路。” “你可知道,九州对你期望有多大,因为你是辰月种子!” “别说辰月,辰月种子,哪怕就是你,我也不稀罕,我只想做个普普通通的人。” “舒夜,你别忘了,你已经是天罗山堂第四十六任魇,你必须带着你的新一代团队从梦魇中走出,赢得风炎之世新的辉煌,为整个人族造福,为整个九州造福。” 舒夜深叹一声:“终归是一个梦。过去,我们活在梦中,其实是对现实的一种逃脱。逃脱,不过是一种无奈的反抗。够了!我不想再这样了!” 对方还是那么平和:“这不是逃脱,这是使命。人族不堪胜任这般活着,你有责任解救他们。如何解救,就靠无所不能的意识。这是历史赋予你的使命。” 舒夜大睁着双眼,再次仔仔细细地打量着面前的人,是那么熟悉,却又是那么生疏。舒夜长啸一声,雪山为之崩塌一方……
四
舒夜走了。 这是他第二次违背自己的意志,放了决意要杀的人。为什么?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也可以说,没有理由。 不过,他不再去那天罗,也不想去见任何一个人,只是一把刀、一颗破碎的心相陪,漫无目的地行走九州。 “舒夜!” 听到呼唤,舒夜回头看看,没见着有人。 “找你找得好苦啊!” 原来是安然!一身素缟,融会冰天雪地,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来。 二人相互走近,舒夜关切地问着:“你怎么啦?” 安然责问:“还装什么你!是你杀了我的亲姐,又逼死了我的亲娘,今天我要你还命来!” 安然已从袖筒取出匕首,疯了一般扑过来。 舒夜一把拿住安然双臂,再次问道:“到底怎么了?” 安然更是哭声震天。毕竟弱小女子,没几下子就没劲了,尽管这样,她还是不停地嚷着:你这没心没肺的杀人魔头居然还杀了那么深爱着你的人……我一定要杀了你……我要为我姐报仇…… 舒夜摇摇头:“也罢,只要是为安乐报仇,行!”他松开安然,两手垂下,双眼紧闭,昂首向天:“与其孤身跋涉,不如安然沉睡……” 被放开双手的安然,望望舒夜,一声撕心裂肺的叫喊,闭着眼将匕首刺了过去。 天地一片旋转…… 已惊吓瘫跌雪地上的安然先把眼睁开,见舒夜还是那样挺立雪地上,就像她第一次见着他,挺立黑夜中。她赶紧爬起,摇晃着舒夜,凄楚地呼喊着:“你,你,你没事吧?你为什么不躲避呀?” 舒夜缓缓垂下头将双眼睁开,满是红与白的更叠、血与雪的交替,更把安然吓一跳:“舒大哥,舒大哥,你说话呀!” 舒夜猛将扎入胸膛的匕首拔出抛向空中,划出一道瘆人的弧线。舒夜另一只手紧紧压住伤口,淡淡一句:“现在,你能告诉我,你们究竟怎么了?” 安然心头一颤:这就是梦里的男人!难怪姐姐那么爱着他! 舒夜轻声说道:“别怕,有我在着吶。” 安然点点头又摇摇头:“我,我能知道什么呢!还是你自己看吧。”说着从怀中取出一本册子,递给舒夜。 “《九州编年史》!”舒夜没看过这本书,却听说过,他紧张地看看四周,又急切问着安然:“哪来的?” 安然反诘:“这还问我!” 舒夜悄声说道:“这可是一本夺命的书!就连我也只是听说而已,从未见过。” 安然愣住了。 “是安乐给你的?” “不是。” “那你遇到什么人了?” “没有。” “那你怎么会有这本书呢?” “我真不知一下子从哪说起,你先看看吧,太恐怖了。”
五
从安然手中接过《九州编年史》,舒夜再次看看四周,急急翻开第一页、第二页…… 《凡例》写得明明白白,《序言》更是赤赤裸裸,原来这部编年史记载着的每一惊人的史实,都是围绕墟、荒两大主神缔造出的三陆九州年复一年的相互征伐而采录的,这些征伐又都是由两大主神为争夺虚空有限资源而展开的,这样的争夺则因无所不能的意志所引发,这种意志却又被更远更远的怪蜀黍神马的所使唤…… 舒夜头脑都炸了,再翻下去、翻下去…… 《目次》从殇、瀚、宁、中、澜、宛、越、云、雷九州,以及太阳、明月、暗月、密罗、印池、岁正、亘白、谷玄、裂章、填盍、寰化、郁非十二主星一一排列,写了海天,写了江南,还有遥控、水泡、零零、十七、无语、无赖…… 翻到蔷薇之世,这是一个远古的故事,舒夜听前辈说过。翻到葵花之世,花前史也只是听说而已,最后乃亲身经历,舒夜感觉大有自己被丑化之嫌。现在刚刚进入风炎之世,《编年史》居然把这全记录下来了,其后还有未来的所谓北辰之世,居然也完完整整地记载下来了……如果舒夜不是葵花之世这历史中人,还以为在读着一本厚重的远古历史书。 现在,舒夜终于意识到,历史原来是一部早就写好了的剧本,历史中人只不过按着导演的具体编排演演戏罢了。对于小人物,演得不好的,史书中大不了篡改一下。舒夜无比紧张起来。舒夜的心感觉凉透了。 再翻看下去,舒夜更是吓得魂不附体。史书最后好几处隐隐约约地写道:为高效争夺有限资源,必须将人族异化成另类,完完全全受主神意志所控制。 九州无耻人、无耻事已是够多,没想到主神更是无耻!九州编年史,就是一部消灭人族、独霸九州的策划书!舒夜的心顿时一阵火热。 “安然,你快说,这书究竟怎么来的?” “我姐给我的。” “不可能!” 舒夜想到安乐之死,明白了,她为什么一定要死。她临死还护住了这本书,这又绝对不可能。任何天罗杀手,要杀死安乐,夺回这本书,那是很容易的一件事。就像杀了安乐,摘下几根长发那样容易。 安然万分难过地告诉舒夜:“舒大哥,你把我姐灵魂安放我的意志后,我姐就整天控制我默写这本书,原来她有过目不忘的本事。” “哦,原来是这么一回事。”舒夜彻底明白了:“后来呢,你姐呢?安乐,安乐,我要同你说话!” 舒夜开始运动弦作用力,想通过弦动术同安乐产生共鸣乃至共振。 安然说道:“舒大哥,你们的事情我也知道一些了,现在,你无法同她再交流了。” 舒夜努力了,未见效果,便问道:“为什么?” 安然说道:“我姐因竭力默写这本书,元神耗尽,离我而去。” 又过了许久,许久,舒夜对安然说道:“我送你去一个地方,好好活着!” 舒夜一手捂着伤口,一手搀扶着安然,二人在茫茫雪原中深一脚、浅一脚地前行着……
六
安顿好安然,舒夜又要走了。 “舒大哥,你到底要去哪里?”安然仿佛从噩梦中醒来,不安地问着。 “你放心好了,别管我,好好藏好这编年史,别让任何人见着。”舒夜早就醒了,仍然不放心地叮嘱安然。 “舒大哥,我求你了,你哪儿也别去,好吗?别再念着我姐姐的仇,好吗?” “安乐之仇一定要报,此时,我有更重要事去办!” “我知道你要去干什么,可你,一己之力,我看算了吧。” “哦,对了,编年史后面不是说了有个独孤一笑的人吗,趁着现在我还有着超强意识力,以后你就忘了舒夜,记住独孤一笑好了。” 安然不解:“这,什么意思?” “哈哈哈!我要颠覆海天江南意志,改写独孤史!”舒夜说罢,大步走开,远远的了,还有着他留下的歌声: “江湖远,碧空长,路茫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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