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陌红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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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3】蝼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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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10-22 20:52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蝼蚁
当人如浮萍飘无定所时,翻山越岭之后,谁又知山的那一边可是桃源?
1
少年行了很久,久到他已经忘记自己从那里来,又将要去到哪里。就如这初秋的残叶,随风辗转,飘泊无依。
是三天,还是更久,少年忘记了。只是饿了的时候,会去路旁寻一些树根吃了,然后努力继续向前。因为身后,只有死亡如影随形。
终于,见着了人家,寥寥几间木屋零落地散布在山脚下。而到木屋的路,却仿佛长得没有尽头。少年觉得用尽全部的力气都无法走到的。
他依在树下,求生的欲望让他不肯睡去,依稀间听到急促的马蹄声踏过大路,朝着山下遥遥的去了。
又一阵窸窸窣窣的,而后有人踢了踢他的脚。“喂,你还活着么?”
少年睁开眼来,是一个雪白的馒头在他的眼前晃呀晃。少年抢过馒头,囫囵吞下。在需要一口水的时候,就又有水袋出现。无心思考眼前的人是谁,或者,在吃完之后,他会让自己做些什么。急忙喝下两口,将馒头吞下,他这才细细打量着施恩之人。原来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女娃,穿着一件粗布衣衫,手里正拿着柴刀,万分好奇地看着他。
少年不好意思地站起来。却见少女跑到他身边,用手比划着:“好像比我还矮哦,你多大了?”
见少年并不说话,少女接着说道:“我叫苏锦秀,家住山下,我父亲在这里做私塾先生。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仍然满眼怀疑地望着她。
“你要是没有地方去,就去我家,好不?”
似乎被真诚的眼神所触动,少年觉得自己无法拒绝。
待与少女回到少女家中,他才发现院里还有七八个与他一般大小的孩子,见少女回来,孩子们纷纷上前,七嘴八舌地问这个少年是谁。
少女指着少年对众人说:“他,是我捡来的,你们不许欺负他。”说罢,少女便抓住他,指着那些孩子一一介绍,最矮的那个叫阿福,鬼精的那个叫小竹,还有那个圆脸的叫阿泽……少年仔细地用心记下。
小竹说道:“阿秀,既然是你捡来的,你应该给他取一个名字啊。”
阿秀笑着,把少年推到井沿边坐下,“你们说,叫什么名字好?”
小竹看着少年干干瘦瘦,满身泥污的样子:“就叫小蚂蚁吧,很好记。”
少年眼看阿秀要说同意,急忙说:“我才不是蚂蚁。”见到他心急的模样,孩子们忍不住哄笑了起来。
此时,正屋中走出的一位穿长衫的中年男子,他手中拿着一套新衣,阿秀过接,放一旁,“阿秀,不要顽皮,你赶紧让他洗洗,将衣服换换上才好。”
少年正要将身上仅有的两块布片取下,却见阿秀在一旁,并没有离开的意思,就那么突然地,脸就红了。“你……你不走开么?”阿秀闻言,面颊透红,狠狠地瞪了一眼少年,逃也似得跑进了房中。
这时,阿福已经替他打好井水,坏坏地望着他。
2
多年之后,少年已成人,无论经历了什么,他依旧记得这一天,阳光并不明媚,而他,却有了一段新的开始。他庆幸他还能活着,并且这段记忆在他的心里那么根深蒂固。
少年现在有了一个新名字,叫苏明泉。他也不用再流浪,每日里穿暖吃饱,闲暇之时,他与伙伴们一同去山里,寻野味,或下溪里打捞鱼类,更多的时候却是在夫子的要求下,与他的弟子们一同学习。偶尔,他会转头去看那个叫阿秀的女子。她总会努力把夫子所教的字写出最美的样子,然后兴高采烈地去母亲的身边邀功。
“阿秀她娘,你家阿秀愈发水灵了。”隔壁的大婶似乎不很喜欢他们,可每一次从屋前走过,都会朝着屋里喊。
少年们也不喜欢这个大婶子,所以,总会给她出一点难题。例如半夜起来之时,朝她家的鸡笼里丢上一块石子,惹得鸡犬不宁;或者去地里摘菜时,总会顺手将她家成熟的瓜果放进自家菜蓝。引得大婶满村追打。
每当夜深人静之时,少年们就会聚在一起,偷偷去听大人们讨论一些他们还不懂的问题。比如上个月的一天晚上,大婶兴致极高地与阿秀娘嘀咕了半晌,最后却败兴而去,临走时,还是在院外骂道:“呸,你那丫头,也就你当个宝,肩不能提,手不能挑。要不是我家阿牛相中,你以为我愿意来你家提亲?”走了几步,心中更是愤愤不平,复又回来,骂道:“你自己生不出来儿子,养这么多也是糟蹋粮食!”阿福便说:“阿秀姐姐很好很好,根本没有她说的那么差。”孩子们则纷纷点头。
但近半个月以来,阿秀娘的身体上越来越差了,终日咳着。
这日,孩子们见苏夫子从镇里请来了的郎中,便纷纷围到院里,这一等便是一宿。得到的消息并不怎么好,孩子们看着苏夫子面露苍凉,骑马而去。
苏明泉望着火上的药炉,心中委实不安。他家也曾是江湖中人,他瞧得出来阿秀娘曾练过武,并且现在是中了剧毒,可是如何中毒,却不得知了。
阿秀双眼红肿地走进厨房,见着明泉,也不打招呼,寻了一些吃食,独自坐到门槛上,有一口没有一口地吃着。太半个晌午过去了,也没有吃下多少。
于是他也取了一些吃食,坐在阿秀身前,替她挡一些正午浓烈的阳光。
“小蚂蚁,我好没有用呀。”阿秀望着天空,几只鸟儿从天空飞过,“娘亲病成那样,我居然帮不了她。从山里寻来的药材,也是毫无用处。”
前几日郎中走时曾说:“若能寻着紫草,或可解其毒。”可是他知道,紫草一物,生于高山绝壁,素来难求。那日夜里,他决心偷偷地独自上山,却被阿秀发现。熬不过阿秀的软磨硬泡,二人一起去找回紫草,虽然回来与阿秀娘服了,但如今看来,却是毫无用处。
阿秀哭得愈发伤心,将头埋在苏明泉的肩上。苏明泉伸出手,想理理她的长发,终是不敢造次。
入夜时分,苏夫子赶了回来,面色阴沉。手里紧紧地攥着一个药瓶,不忍见阿秀哭的红肿的眸子,对着明泉说道:“小蚂蚁,你与我来。”
3
这个冬天,似乎异常寒冷。
阿秀娘走的那天夜里,天空飘起了小雨,淅淅沥沥地下几天。是苏明泉一生所见过的最冷的一天。
苏夫子坐床边,一言不地。阿秀娘躺在床上,一动不动。苏明泉将米粥放在桌上,从夫子的手里取过他带回的药瓶。
突然,苏夫子疯狂抓着他的肩。他从来不知道,看似文弱的苏夫子居然有那么大的力量:整个肩膀像是要被人卸下,痛疼得不像是自己的。
“夫子,夫子。”
良久良久,苏夫子才回过神,喃喃地说道:“为什么,为什么就没有用了?”
苏明泉不明所以,问道:“什么没有用?”见夫子望着自己手中的药瓶,并不答话。苏明泉不敢再多问,怕说出什么来,引得夫子大怒。
出殡回来以后,村中来了几个陌生人,与夫子在屋中商讨了半日,众人便离开了山庄,去了寿华城。
直到此时,苏明泉方才知晓,苏夫子居然是苏家三子,因为爱上一个不该爱的女人,而远走天涯。
在寿华城来说,苏家并不算出名。可他却是宛州商会的一个分会,专门暗中为宛州商会培养刺客、杀手,在各州的商路、重镇为商会除去竞争对手。
因苏明泉有武功底子,便被安排进了武部。这武部倒也不算神秘,一般资质好的少年,都会在此学习。
一晃便是三年习武时间,现在,苏明泉接到了第一个任务,是刺杀。
他的功夫在武部并不是最好的,然而苏夫子就是看中他的隐忍。苏夫子说:“能受一切之苦,能忍一切痛,再割却一切人情,方会成长为一个合格的刺客。”
苏明泉知道,自己不会是一个成功的刺客,因为他无法割却感情,但苏明泉还是成功完成了任务。可是,他却未在苏夫子的脸上看到任何笑意。夫子转身的叹息,让他无法理解。他想告诉阿秀,但兴匆匆地赶去了后,却在宴云居外徘徊了一整夜,他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有勇气。夫子从没有告诉阿秀,她的母亲,她的族人,都是做什么的。他更无法在阿秀的无忧无虑上抹上一笔浓墨,让她日夜担心受怕。
这一夜,他想起夫子与他说的言语,思虑良久之后,他选择了黯然离开。
待他与阿秀再见的时候,已经是那一年的十二月。
雪花纷纷扬扬地下几天,四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他在武部练功,余光却看到她穿过中堂,四处张望着。
这应是十二个月来,第一次与她面对面,他想逃开,可又想见她,这个曾经在他最落魄的时候,将温暖种在他心田的人,终于长成一朵花儿。他终于不用再藏在夜色偷偷看她。
他愣愣地站在那里,看着她走进。
阿秀围着苏明泉绕两个圈,然后伸出手,在苏明泉的脸旁比划了几下:“你……你是小蚂蚁?”见苏明泉点头,她便笑了起来,然后撅着嘴:“几年不见,你倒是比我高了。哼,这些年,我们都在屋里,你也不来看看我。”
苏明泉挠挠头,正欲开口,却听阿秀继续讲道:“别说那些不开心的事情了。小竹呢?阿福呢?他们在不在?”然后像变戏法似的,从袖中取出几个果子,递过来。
“阿福出任务去了。”良久,苏明泉才缓缓说道。见阿秀不停地追问小竹等人的下落,他不愿她伤心,便笑道:“去宁州了。佑计要明年才会回来。”
两人便再无言语。苏明泉伸手拭去她围领上的雪花,阿秀惊得后退一步。苏明泉不知如何是好,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只得说道:“好多雪花落在领子上了,会冷的。”
阿秀面色绯色,娇嗔地瞪了他一眼,将手中的果子的塞进他的手里。“我,我明日再来看你。”
明日么?苏明泉看着苏夫子,突然就莫名的害怕。听着阿秀喊了一声“阿爹”,接着就是一阵雪地上走过的吱嘎声。
苏明泉知道阿秀走了,可心,怎么也没办法平静。他怕阿秀明日不来看他,他又怕苏夫子生气,更怕自己配不上她。
“若是还在那个小山村,我便将她许你又能如何?可惜,可惜,我们都身不由已。”苏夫子叹息道。以苏家对商会的亏欠,怎会让这两个孩子过自由自在的日子?
苏明泉再没有等来明日。当天夜里,分会的长老像是觉察了什么,交予他一项根本就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并许诺,如若完成,便放他与阿秀自由。
4
多年以后,苏明泉已经忘记那些任务具体所指。接到阿福的讯息,他急忙忙地赶回苏家,终于,还是晚了。
那日,苏家张灯结彩,一片盎然。
印入眼睑的却是一张美得不可芳物,让他日思夜想的面孔。他不知道,究竟是谁背叛了谁。可是,他们谁也没有对谁许下什么承诺呀。他就那么站在院中,听着那个男子对他的阿秀说:“娘子,这人是谁?”
她的回答,他此后一直记得:“不认识。”
原来不认识。苏明泉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回来,回来还有什么意义,腹中的刀伤似乎更痛了。他慢慢转身,不知道自己还能去何处,天下之大,竟似没有了他的容身之所。
他转身冲出人群,一路向西狂奔。
也许,也许一直不停地跑下去,就可以让一切都烟消云散。
苏夫子却出现在了分岔口,递出一瓶金创药,“不要怪她,她也是……也是身不由已。”
苏明泉混乱地笑了笑,“我记得那日你说,若要留在苏家,必须成为一名合格的刺客。其实,我只是想离她更近一些。”
苏夫子默然地让出路口,“你本来已经自由了,就应该别再回来。”
他起抬眼,近了才发现,不过是几年不见,苏夫子的眼角已经布满皱纹,满头的银发似乎更白了。“你现在不是商会的杀手了。可是,我不知道商会将以什么样的手段来追杀你。所以,有多远走多远。别再回来。”苏夫子将药瓶放在地上,慢慢走了。
苏明泉很想回头,可他已经没有回头的借口。他跨出的脚步有一丝颤抖,他强装镇定,却怎么也走不出第二步。待苏夫子走远,他才弯腰拾起药瓶。手指摩挲而过,有微微的刺痛,苏家怎么会有如此劣质的药瓶?
他将瓶底翻过,未有一字,他却清晰的记得,阿秀当年的随身药瓶,也是他初次与老工匠所习之作。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转身回望来处,却是阿福急匆匆地赶了来,老远便传来他的叫喊:“小蚂蚁。小蚂蚁!”
“什么事?”他强装笑颜。扶着喘气不均的阿福。
“你……你……真得要走么?阿秀,阿秀是不愿嫁姬柏松的,可是,如果不嫁,他们就会用荼靡膏来对付你。”
苏明泉知道,荼靡膏是天罗用来控制杀手的一种药物,虽不致命,可一旦食用,将终身不得解,一月不食,将全身痛氧难过。在苏家三年,总会无意之中,听得一些夫子与阿秀娘之间的往事,此时,他明白,当年夫子带回家的药瓶里是何药了。但他却不明白,天罗与商会是什么关系。
“夫子知道?”
阿福点头道:“知道的。他们用我们三人的性命,威胁阿秀,若是不从,他们会……”
“夫子可是他们的亲兄弟。”苏明泉无法理解,这究竟是怎么样的一家人,可以那么无情的杀害自己的兄弟。
“你走之后,他们就开始筹备阿秀的婚礼,夫子反对过,他们便打伤了夫子的腿,并软禁在……”苏明泉色脸色越来越差,取而代之的却是杀气。
他施展轻功,追上苏夫子:“你为何不告诉我?”
苏夫子苦笑问道:“你又有什么法子呢?”
5
的确,对于苏明泉一生来说,他根本就没有与任何人或事物作对的资本。他没有家,没有亲人,长久以来,他一直过着寄人篱下的日子。
可这一次的选择,他终生都未曾悔过。
他记得苏夫子听着他的决定时,满脸的惊讶。
也许苏夫子从来就不是一个逆来顺受的人,否则,怎么带着一个杀手逃离商会,逃离天罗,去过隐居的日子。
他们只是这尘世间的蝼蚁,求一方家园,与心爱之人,过平淡之日罢了。若这都成是奢侈,这世间便该换换天了。
经过一系列的计划,三人决定在阿秀等人离开寿华城前往天启的无名山中动手。那日正午,姬柏松带着随从慢慢出现在无名山的山坳里。
苏明泉等着他的猎物进入陷阱,他已经在此伏了三天。
他只想带走阿秀,陪着她看月升日落。可那一切,却实际无法实现。
他们将刀放在阿秀的颈上,要挟三人就诛。
苏明泉一边舞着长剑,一边喊着:“阿秀。”
阿秀大声回应着:“小蚂蚁,你可要小心。”
苏明泉笑了,手中的长剑舞得更为决绝。他不知道他杀了哪些人,也许一个都没有杀。只有腥红的血,在他的身边飞溅,染红他的青衫。
姬柏松将刀往前推了推。阿秀雪白颈上便出现一道血丝。苏夫子一个分神,便被一个扈从的长枪刺入身子。
姬柏松笑道:“阿秀嫁我有何不好?你又何必一意独行?”原来,姬柏松
苏夫子冷笑道:“我知道你本是天罗天启分部统领,暗中控制商会,手下亡魂多不胜数。且一向以计谋见长,无人知晓的你的武功到了何种境界。但如今却以为一个女子之命要挟三人,这实在让人嗤之以鼻。”
后来发生了什么?苏明泉忘记了,他只记得阿秀姜凄美的笑意,和姬柏松手中短匕刺进她的身体。他拼尽性命,也无法救下阿秀。
她曾与他说:“活下去吧,替我去看看羽族的树屋,再去看看海是什么模样。”
苏明泉也曾笑着允诺。
他会活下去,会好好活着,也会让天罗的人、商会的人,生活无尽的恐慌之中。
苏明泉取下插在姬柏松身上的长剑,掩埋了苏夫子,阿福,阿秀,他本想为他们可立碑。可转念间,又觉不妥,天罗容不得背叛,若是留下痕迹,怕几人死后都不得安宁。
远离了夜色的空旷,天空染上七彩之色。
苏明泉从睡梦中醒来,踱步到窗前。一轮新日正缓缓升起。从窗口望去,整个城市都沐浴在阳光里,又是一个明媚的日子。
他伸出手掌,似乎想要抓住什么,可他的眼前除了阳光,再无其他。
进屋的侍从不明白,何以在这样美好的晨光里,苏明泉看起来依旧那么落寞。
“何事?”
“回护教大人,已查出前几日行刺东府刺客落脚之处。”苏明泉没有回头,只是静静地听着侍从的禀报。“护教大人可要亲去?”
“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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