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艳之梦 一 “都说九州是一个世界。为什么你说,九州如同你我,更是一个生命?” 她吃力地说着,一字一顿,仿佛为这生命尽头的最后一问,要吐出她这一生一世的生、死、离、别、爱、恨、情、仇…… 他认真地听着,于一字一顿中仿佛听出,她这一生一世只为秋而来,今也为秋而去,一片片落叶就是她一生一世一一篇章…… 她是那样的楚楚动人!原先绕旋如盘的发髻,散乱如千万结柳丝,听任风姨编着一方嫩绿面巾,让人看不出她究竟有着怎样的一种哀怨。好在玫瑰色绢帛剪裁的花胜,还牢牢地贴在发鬓上,散发出一阵阵幽微的生气,好像在告诉人们,这个女人可是一位绝世佳人哟!再是一身白衣白裙,无论领口、袖边、下摆,还是帔带,没有任何色彩点缀,也没用任何佩物装饰,越发让人肃然起敬。她左侧卧躺在他的怀中,以其羸弱的身躯牢牢地护着自己的心,还有心思,蜷缩如小猫依人。 他不忍心看着她就这样离开九州,尽管这是一个无比冷艳时代,他为她编织了一个梦,九州不仅仅是一个世界,九州更是一个生命,这个时代无比冷艳,也有其温情。 躺在他编织的梦里,躺在他宽阔的怀里,她,安然一笑。 这一笑,只有他能看到。他,一袭黑袍,一袭黑发,更使得她又是那么神秘。 他以其特有的信息传递大法安慰着她,穿越生死,穿越古今: “去吧,九州大着呐。不要把九州仅仅看作是一个世界,要把九州看作是一个生命,如同你我。” 二 她在一个似是而非的国度游荡。像姜国,又不像;像夏国,也不像;像黎国,还是不像…… 她到过的地方不算少,她在努力拼接着记忆的版图。 三陆九州,是如此之大,她没去过的地方更是太多太多。 难道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国度?她又翻开记忆里的《九州志》。 太累了,她没有气力再这么游荡下去,更没有精神把那一本本厚重无比的《九州志》翻完。 天色渐渐黯淡,晚风乘着夕阳的谢幕,突然嚣张起来,猝不及防掀开她散乱如柳丝的长发,露出一张仿佛画中拓下来的脸儿…… “宋凝?你是宋凝!”“宋凝!”“宋凝……” 整个九州都在喊着一个名字,冷艳时代仿佛要在这一声声热烈的呼喊中销熔。 宋凝,那是任何人再熟悉不过的一个主儿,无须任何的介绍。 只是,在这似是而非或觉得完全陌生的国度,在这白昼即将过去或称作黑夜即将到来的时刻,不能不说说她此地、此时的表情,否则,再过一小会儿,什么也看不见了,什么也说不来了。 依然是一双秀致的眉,但拼着命相互紧紧依偎着; 依然是一对秋水般大眼睛,但此时瞪得更圆; 依然是梨涡艳丽,红莲妖冶,但被香汗蚕食过的面妆,多处已见妆底,一道道沟,一道道坎,在薄薄的夕阳余晖衬映下,若沧桑刻错地方,死亡盛进餐盘,竟是那么不可思议,揪人心肠。 按说,没有什么能让宋凝如此狼狈的。 她出身武将世家,自小就被当作男儿教养,一杆大枪使得出神入化,大枪抖开,红缨顿时化作万千紫微,纷纷扬扬撒落七七四十九路紫微枪法中,算得上也是独步天下一角儿。 苍鹿野一战,她独自跑回战场,翻开两千七百多具尸首,找到了她的心爱的人——敌对国将军沈岸。毕竟是两国交战,不能暴露真实身份,她只能把真实感情驮在背上,硬是在雪山苦苦翻越了三天三夜,找到姜国医馆,把心爱的他托付给神医柳时义,还有她的孙女柳萋萋。 哑女萋萋的出现,一个只可意会、无法言传的新的故事,开始了。 于是,宋凝同沈岸的故事,便开始了逆转。即便二人最终还是结了婚,即便二人还有了共同的孩子沈洛。 三 天,完全黑了下来。 而她,眼睛为之一亮。 宋凝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狠命揉了揉,没错,沈岸正在对岸。 与此同时,黑衣人那穿透力极强的声音也在她耳边响起:“九州如同你我,更是一个生命!” 她,终于觉悟,因而激动,以致放声大喊:“沈岸!岸,我的岸!” 岸,在对面,也放声大喊:“阿凝,我错了!阿凝,我来了!” 沈岸飞也似向她跑来……居然踏水如履平地; 她也飞似向沈岸跑去……竟也踏水如履平地。 她,他,跑到一起,忙不迭把对方拥抱着,反而都沉默了。 没用一声问候,没用一句寒暄,只用两颗心紧紧相贴,相互感受着对方的存在,相互体会着对方的过往,相互原谅着对方的错失。 许久,许久,就这么过去了,就像足下江水默默地流去。 宋凝撩开沈岸的衣服,抚摸着沈岸的肋下,根本没有伤,她笑了,颊边梨涡溢出的酒,洒落江心,醉了满江。 沈岸也抓起宋凝的右手,同样是没有伤,他更笑了,笑的还是那么认真,空气也被感染,整个天宇因笑而震荡。 曾记否?二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那一晚……二人眼眶红了,流露出无比的歉意。她一把抓起他的重剑,狠狠刺入他的肋下,他出于本能一出手,也伤了她的右腕。二人都哭了,泪水并为一处向下游流去。 沈岸为宋凝拭去泪水,温情一句:“过往的一切,都是值得的!”他又认真地笑了起来。 宋凝用力“嗯”一声,笑得无比灿烂。黑夜似乎害羞一般,默默地退下。 宋凝想起同沈岸的第一次见面。两军阵前,旗门为他大开,他骑着高头大马出列,笑嘻嘻的。战场上还能这般认真地笑着,在自家阵前的她也被感染了,笑了笑,还笑骂一句:“傻乎乎的!”万没想到的是,她这一句笑骂是爱的烙印,深刻心口。 又是许久过去。 她问着:“你可知道,我俩为什么能重逢?” 他答道:“如果早知道会有这一天,我会那么傻。” “傻乎乎你!”她食指一点他额头,无须做作即是一派娇嗔样:“学会一种看待,可看出意想不到。想学吗?” “想,当然想了。” “这,也是我才学会的。” “别卖关子哟。” “是这样的,如果你把我们生活所在的九州,看作是一个世界,那就是一个个的存在,大到整个宇宙,世为迁流,界为方位,东、西、南、北、东南、西南、东北、西北、上、下,皆为界;过去、未来、现在,则为世。可是,方位之大,我等只能寄予一隅;迁流之长,我等只能活在当下。过去的,就过去了,死的了,就死的了。比如今之你我,永别了,就永别了,没有重逢。” “这些,本来都懂,经你一说,反而不懂了。” “如果你把我们生活所在的九州,看作是一个生命,那就不仅仅是一个个的存在,而且是一个个有生命的存在,如同你我。譬如,时间有生命了,我们就可以同过去进行交流。今之你我重逢,就是我在同过去进行交流时,说服了过去,过去就同意你我回到过去。 沈岸直抓头:“越来越糊涂了。” 一个浪打来,宋凝赶将沈岸臂膀紧紧抱住。 宋凝继续说着,更加滋滋有味:“我还说服了过去,请过去饶恕了我们的过失,这些过失也就不复存在了。岸,我们从头开始吧。” 沈岸忽然明白过来:“原来,原来这是一场梦!” 四 “原来这梦就这样!”她经梦里的他一提醒,也明白过来,硬是从现实中黑衣人的怀里挣脱出来。 “没错,这是我应你之约精心为你编织的一个梦。”黑衣人声音穿越梦境。 “不,会编梦的,不是你,是君拂,女的。我找的是君拂,也不是你。” “那你说,我是谁?” “不管你是谁,即便是君拂,我所要的,不是这样的梦!时间太短,结果太遗憾,我不能接受!” “君拂会的,都是我教她的。这已是最好的梦了。” “你究竟是谁?” “我是舒夜。” “你是天罗舒夜?” “嗯。” “帮助春山君苏秀行营救太子的舒夜?为救安乐生死不惧的舒夜?面对安然的攻击毫不反抗的舒夜?都说天下第一重情重义好男人,是舒夜,是你舒夜?” “没错,但说不上有多好,其实嘛我很坏。” “既然是舒夜,你该去会会你的安乐、安然妹妹。你我两清,虽然你贩与我的梦,我是不能接受的,也算了,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 宋凝冷冷地说到安乐、安然姐妹,触动舒夜铁石心肠最柔软处,他的眼睛显得有点湿润。 沈岸向宋凝解释着:“根据明月的指令,我们将颠覆九州千万年来的所有过失,让错过的不再错过,后悔的没有后悔……” 宋凝将舒夜的话打断:“什么,颠覆?这行吗?即便行,有这必要吗?” “现实九州戾气太重,正气难能得以伸张,好人往往没有好报,积重难返,我们魅族必须帮助你们人类,帮助像你这样的好人。” “这……” “请放心,我们有着无所不能的魅力,我们会无怨无悔地执行明月的指令,我们一定保证你们人类的明天会更好。” “可这毕竟只是一个梦,梦醒过来还不又回到残酷的现实中。” “只要你过得比我好,只要明天比今天好,今天不妨梦梦也好。” “不,太短暂了,我不想要了……” 宋凝哭哭凄凄、踉踉跄跄地就要跑开,刚刚左一脚浅右一脚深迈出,一跤摔倒。 黑衣人舒夜滑步抢上,把将要倒下的宋凝重又抱起。 这一滑步,这一抱起,似是乾坤挪移,阴阳颠倒,抱与被抱者都感觉到虚实交互,生死参错。 宋凝,安然地走了,她要去那安乐之所。 有着超强魅力的舒夜一把抱起的,竟是安然!宋凝刚才提到的那个安然。 抱着安然的尸体,舒夜也缓缓地走了,他要回到安乐身死之处。安乐,安然,如此命苦,将其葬于一处,就算是为她们再做最后一件好事吧。 冷艳…… 迷离…… 无所不能的魅力竟然抵御不了一片真诚的感情!原本没有生命的也会感情用事!这会不会影响对指令的执行?会不会贻误历史的使命? 明月不禁一怔,她想驱使魅力立即抛弃一切儿女之情,火速奔赴殇州战区。只是想想而已,显然她也动了感情。 面对已经死去的一对姐妹,他,一个可以编织梦境的精神造物,一个可以驾驭过往的缥缈幽灵,又能在如真的梦中支撑多久呢? 明月不禁又叹口气,似乎明白了什么,喃喃自语:“与其这般冷艳一梦,还不如安然一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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