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北陆大草原星星绿色从地底争先恐后冒出来的时候。 死寂了一个寒冬的天拓江终于复活了。 船帆相接,无数来自东陆的船舰驶过天拓江那宽阔的江面。随着船板放下,愈来愈多东陆士兵盔甲森严的身形渐渐出现在北陆大草原上,汇集成潮。然后,兵分数路,杀向草原深处。 七年过后,胤王白清羽的舰队终于还是重新登临翰洲土地。 北陆游牧民族与东陆王朝的战争又一次开始了。 草原又到了狩猎的季节。 马蹄奔腾声,喊杀声响彻了半边天。鱼鳞般的骑兵小方阵弧状延展向天边,直至延成一个头尾相盘密不透风的巨形包围。包围圈里,来犯的风炎万余人马龟缩成一个圆形簸箕阵就地负隅,然而,四面八方潮水般的攻击里,他们的簸箕阵还是被挤压得愈来愈紧。 面前汹汹来势的东陆大军,草原钦达翰王并不急于决战,只充分利用草原游骑快速灵活的特点,时而分散,时而聚集,四下游走出击。风炎大将“凄惶月”叶正勋侍能,才孤军深入,即被草原钦达翰王设下埋伏,一夜激战尽灭。风炎“大胤李将军”与“凄惶月”叶正勋素来情深,急率旄下万余兵马来援,却是为时已晚,自己亦被钦达翰王急召附近草原各部落盟军数倍骑兵团团围死。 初春依然冰冷的空气急掠过身体,草原青阳族虎豹骑统领吕布却试不出一丝寒意。率着青阳最精锐的骑兵,与低前攻击各部游走在敌簸箕圈外。一箭处,带领身后虎豹骑军疾驰张弓簇射而过,箭尽处有拥挤混乱时,立马纵马如风,领军掩到。 只是,“大胤李将军”乃风炎“铁驷之车”之一,盛名之下,岂有虚士?而他旄下,更多久战之士。数倍包围里,他们依然防守得有条不紊。圆阵边沿,厢骑军把车头车尾对扣,拦出一道阻挡胡骑冲杀的坚固防线,阵后步兵肩并肩地齐举巨盾合拢,拦下来袭箭矢,弓箭手居中,与每一支进入己阵一箭之内的敌骑进行对射,阵内轻骑军更是四下游走,每己阵为敌所侵处,即纵马杀过将进阵敌兵悉数反驱回去。急切之间,他们的防卫圈虽越缩越小,然而防守,却是愈来愈密实。 厮杀声整整响了一天。 残阳似血,映着包围圈里,一地的尸首。楚军簸箕圈里,久战之下,阵内旌旗,仍不见乱。而久攻不下,阵外的草原游骑,已稍显疲态。 夕阳西下,天已近暮。属于北陆大草原夜晚的风,渐渐地大了起来。 “嘟”——北陆钦达翰王旗下,收兵的号角终于响起来了。 草原的夜风呼啸着穿过战场,席卷着一切,也卷走了钦达翰王欲一战尽歼“大胤李将军”全军的豪情。抵前攻击的各部落人马纷纷拨转马头,返向包围圈的阵营里。 兀变,总是措不及防时! 簸箕阵内,鼓声雷动。 鼓声起,杀气迸。 才返阵中的吕布蓦然回首。 一直龟缩的簸箕阵,突然绽开! 巨盾开,战车分,“杀!”,一直隐于阵内未见发动过的数百重骑突出圆阵。 重骑动,征尘起。 征尘里,许多步军弓兵弃了巨盾弓箭,挥刀斧跟着席卷而出。 还有许多轻骑,快疾若风,迅速超过步、弓两兵阵营,跟在重骑身后两翼展开。 原本龟缩的圆阵,竟突乍锋刺,瞬间拉长,绷成拼死突进的锋矢阵,急飙向北陆中军钦达翰王的王旗! 锋锐处,正是那几百重骑。 此时正是北陆鱼鳞圈阵内个方阵放开阵势让回撤各师归队,堪及乱时。弓不及放,马不能纵。眼睁睁着,东陆重骑如一只疾驰的锋矢一头扎进自己阵内。 东陆矢阵两翼轻骑,跟在重骑身后两侧不停的向前放箭放箭再放箭。箭如雨下里,身前东陆锋矢重骑完全不顾被身后箭矢误伤,只管在北陆大营里埋头猛冲!箭落,蹄至!箭破,刃刺!箭未能及,递刃破之!更有当先一骑,马上小将身形瘦削,手底长枪却是疾辣无比,北陆众游骑虽纷纷不顾生死上前阻挡,然而红樱翻飞处,依然一触即溃。 对上数倍敌军,李凌心部众将竟也能杀得惊天动地! 北陆游骑军虽众,却要兼顾各个方向。李凌心全军只寻敌军一个点突击,且重骑蓄势已久,当先一将更是拼死难当。北陆部落联盟其余各军虽欲变换阵形来援,可是匆促之间,巨大的军阵和身下的战马却难辗转如意。 北陆阵内,人仰马翻,一片混乱! 仿佛一个巨大的箭头,数百重骑所向披靡,推波逐浪般碾过一个个小方阵,刺出汹涌血路。不大的一会功夫,箭锋当先那将便已冲至到钦达翰王王旗百步开外。 战场形势逆转。 不能任由东陆重骑再这样继续冲下去了!已归至王旗下的虎豹军统领吕布再次拨转马头。扬刃,直指楚军锋矢阵,昂首四顾“我们草原虎豹骑天下无敌!无畏的草原子弟们,为了钦达翰王,随我——向前,向前!”,两腿一夹马腹,当先冲向那扑面而来的凛冽锋锐! 对面东陆重骑锋锐处,也同时也传来一个尖利至岔的喊声“要么拼,要么死!突!突!突!” 锋矢对锋矢,冲阵对冲阵,谁胜,谁生。 近了,又近了!近得已经可以看清对面来将面庞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 吕布放眼望去,头盔下是一张无比坚毅的面庞。 面庞下,有喷溅的血液,有无边的杀意,却惟独没有一丝畏惧。 心头剧震! 这是多么记忆犹新的神情啊。 唯一不同的是,他心底那个熟悉的人儿,是个女子。而现在面对的,却是个北陆普通男军的打扮。 二 即使事隔八年吕布依然能够清晰记起第一次遇见李凌瞳时的情景。 那年,他还是东陆人。长期的无人照顾,十六岁的吕布看起来矮瘦得只如十二三岁的孩子。除了肩上一直存在的豹头胎记,他面庞的毛发还没有现在般卷曲浓密,眼窝也看不出一点深陷。 李凌瞳看见他时,少年吕布正满身肮脏的蜷缩在和着泥泞的雪水里目光呆滞的看着头顶上苍白的天空,身边,几个乡村少年边“野种、野种”的唤着边向他投掷泥块,而过往见到此幕的村民们,皆熟视无睹的,在萧瑟寒风里中漠然行过。 ——空气呜咽。 ——少年凄凉。 “野种” 这是当年村里少年们对吕布的唯一称谓。 多年以后,率领无敌北陆骑兵重新踏上东陆的土地,吕布也曾多次路过此地。当年的那些少年早已长大成人,他们皆是拜倒在地,战兢不敢正视着众口称颂——“吕大将军”,“小布王子”。然而对吕布而言,究其一生,没有一个称谓,比这个“野种”来的让他记忆尤新。 因为他永远不能忘却,为人欺凌的滋味。 乡下,男丁不旺的人家总是要被人欺负的,何况更是没有爹的孩子,又是外姓迁徙来此。自打有记忆开始,吕布便一直是在村里同龄孩子的白眼和欺凌中长大。 只是,即便在自己家,他那面色沧桑的母亲,看待他的眼神也经常是鄙夷或者仇恨。更有许多个噩梦惊醒的夜,他发现,披头散发的母亲正手持一把泛着寒气的利剪站在床头死勾勾的看着自己。偶尔,母亲也有好的时候,唤声——命苦的儿啊,紧抱着吕布,泪雨磅礴。这时吕布就会问娘——别家的孩子都有爹,为什么就我没有?然后,郑赫便看见,娘的面容瞬间变冷——你没有爹!你天生就是个野种! 直到这天。一匹大马,和马上一个尚显稚嫩的身影遮住半边天光。 一个犹如天籁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他们为什么要欺负你? 因为,我没有爹。 他们说,我是野种。 回答着,吕布转睛看去。马上,是一个十四五岁光景的少女,与年龄不符的,是她脸上无比的刚毅。 都是爹妈生的,有爹的就可以欺负没爹的么?她说着,一拍马背跃身而起,空中衣抉飘飘,只是转眼,刚才还兴高采烈的少年们便被她一个一个踹进泥泞里嚎啕。 看见少女拍拍手,翻身上马要走,吕布一骨碌爬了起来,一把扯住缰绳,拦下马头。 “你拍拍手走了,留下我该怎么办?” 于是,跟着比自己还小的李凌瞳,少年吕布来到了那个叫帝都地方,住进李家大院。 他不知道,也一直没有勇气问,陌生的她为什么会带自己走。直到两年后的那个夏天,自己不得不离开李家大院前,李凌瞳流着泪,指指吕布,再反指心口…… 许多记忆涌入脑海,当前来将也急速冲至。 红樱闪,枪寒凛。 一点枪芒迅疾奔向吕布喉颈,说不出得凌厉。 闪神间,已不及格挡。 吕布急侧颈,堪堪避过枪芒。 眼前长枪却如活的一般,倏的一收,一递,重新刺向吕布喉颈。吕布再把脖颈发力瞬移另侧,攻来的长枪却仍跟着再收,再指。吕布双腿夹紧马背“后仰身,大转腰”,一个大转身过后,却发现,对面长枪枪身一弹,眼前红樱绽出一个枪花,其中一点枪芒,仍不依不饶的向他咽喉要害奔来。只得泻去腰间绷直气力,“铁板桥”仰倒马上,放任一缕枪寒掠过鼻尖汗毛,二马交错间,那枪那马冲过身畔。 更多的重骑兵跟着冲了过来。 吕布腰胯使力,一个起身重新坐直马背,扬刀——闪挡劈刺中,乒乒乓乓,一路抗过重骑冲击,直至,眼前一空。定睛再看,两军对撞中,他竟一气撞进了楚军锋矢阵内重骑和步兵结合部的空白处。 回首急望去。红樱翻飞处,跟着他的虎豹军游骑纷纷落马,很快,东陆重骑当先的那条瘦削身影便已杀至钦达翰王的王旗之下,一手横过长枪,一手拔出腰畔长刀,对着钦达翰王王旗,便要劈下! 远远的看着钦达翰王旗岌岌可危,吕布急收刀取弓,再回手箭囊,取箭搭于弓弦之上,瞄准那条瘦削身影! 然而,才开弓,却又放下。 低首,喃喃着,他自言自语道“锁喉枪,枪中王,枪枪锁喉命难防。这神情酷似凌瞳的人使的,果然是凌瞳李家的不传绝技锁喉枪啊。” 三 “锁喉枪,枪中王,枪枪锁喉命难防。”,那个明眉皓齿少女边口中念着枪诀边把手中长枪使得如灵蛇般攻向自己。 “打不过,不打了”扔了刀,喘着粗气,青年吕布赌气道“你又使这路枪法了。” “我们的小布学的太快,不用这路枪人家现在可不是你的对手呢”,少女轻笑道“据说,这是我家前辈在传说中的一个史前文明废墟发现的绝世枪法,我们帝都李家能有现在局面,全凭这路枪法。我家前辈早将这路枪法列为我们李家的不外传绝技呢,所以,这套枪法,我可不能再教你。” 看着吕布面露不豫,少女又不忍心起来,一步跳近,拍着吕布的肩膀,笑靥贴近,小声安慰道“要不,等我大哥凌心回来,我去求他让我把这路枪法传你,反正,你已经留在我们李家,也算是我们家的人了。” 吕布把头点的如小鸡逐米“好,从今望后,我就是你的家人,一辈子。”。说罢这话,吕布那年轻的面庞突得一红,心底,各种喜悦如春草般莫名疯狂滋长起来。 眼前少女却是尤若不知,只是拍手,笑得呵呵。 往事,一幕一幕,历上心头。 住在李家大院那两年的日子是他一生最美好的记忆。 她从不出门,只爱呆在府里盯着缠着自己,不是要他跟她练武就是就要他陪她玩耍,唧唧呱呱说不尽的孩子气,直到这时,记忆里那日面庞刚毅的女子才真仿佛是一个比他还小两岁的女孩。她的笑总如清风般拂面,即使教授自己武艺吕布数遍仍不得要领时,她也是轻颦浅笑,耐烦的再做一遍示范。 只是偶尔,他还是能够发现。她一人发呆的时候,还是有一丝落寞,浮上面庞。 如她面庞的落寞一般,与周邻几家人丁兴旺热闹喧嚣的府邸比较,李家大宅总显得格格不入。偌大的李家大宅,除了她,除了几个耳聋眼瞎的老家人,却不见她的兄弟家人。 后来他才知,她爹早年战损沙场,兄弟也皆为胤王委派边戍翰洲,归期难料。不忍心看到她那落寞的神情,所以除了睡觉,他也一直陪伴在她身畔,陪她练功陪她说话陪她开心,让她不及去想——那些因为思念亲人而来的寂寞和担忧。 何况,只要跟她在一起,他的心里,也总是无比快乐和喜悦着的。 只是,快乐总是短暂的。 两年后一个阳光灿烂的天。李凌瞳面上的笑容也如阳光般灿烂。街上锣鼓喧天,即使李家的深宅大院,也都知道——胤王白清羽征集东陆数国军力北伐,逼得北陆蛮族主动求和签下永不再犯条约胜利归来。戍边北陆瀚洲的士兵,也一同回来了。 李凌瞳的兄弟终于回家了。 拉着自己的手,李凌瞳雀跃着一溜小跑,两年内第一次出现在李家大宅外。 这时的他早已不是早年瘦弱而呆滞的模样。整整两年衣食无优和练武健身令他迅速成熟起来,个头早已超过了寻常人,浑身精壮肌肉,格外令人难忘的是他头上毛发浓密到卷曲,眼窝也深凹了进去,显得一双眼睛格外有神。 让他们没有想到的是,才到街上,原本喧闹的街道突然登时不安起来,几声惊呼过后,街上人群随之炸锅,狼奔豕突,人们不是尖叫着跑开就是畏缩到街角把惊恐的眼神投向他们。 怎么了? 满心惊疑,吕布看看自己,再把目光投向李凌瞳。 李凌瞳的面上,也只是惊疑。 然后,一队风尘仆仆兵将的影子渐渐从街角现出,中间,“李”字大旗摇弋,旗下,一个金盔金甲面容威猛的将军。 只是目光一转,金甲大将便从混乱的人群中发现了面容深刻的自己。 目光突冷。 面色一沉。 面色冷下来的时候,腰间的刀也跟着出鞘了。三步两步冲到吕布面前,便要一刀劈下。 身边李凌瞳却是一个闪身,当街拦下。 李凌瞳问,为什么要杀他? 金甲将也问,为什么要拦我? 李凌瞳说,他是我朋友。 你知道他是什么人?!金甲将突然愤怒出离,一把推开李凌瞳,扬刀,还要上前,却被李凌瞳一个敏捷翻身抱住腰际:哥! 眼前这个形容威猛的大将竟是凌瞳的大哥凌心?只是,素未平生,他为何见面就要杀我?吕布不禁止楞住。 很快,他就知道了答案。 金甲大将恨到不能自己。 他说,你看他的头发。 他说,你看他的眼睛。 他说,世上除了我们东陆夙仇北陆蛮人,还有哪族人毛发浓密卷曲眼睛突凹深陷至此?! 最后,他说道,他怎么可能是你朋友?没看见街上人如何惊慌么?北陆胡蛮和我们东陆人只要遇上,从来只有你死我活,不死不休! 一个大力,甩开李凌瞳,又要上前,却被李凌瞳倒地后死死抱住双腿。 吕布看见,李凌瞳面上无限悲戚,指指李家大院对门,又指指隔壁,她说: “爹不在,你们也不在家,打小,我没少被人羞辱。隔壁李家子弟常欺负我说我是没爹没兄弟没人喜欢的孩子,对门白家的也说,你哥回不来了,早晚跟你爹一样都死在北陆。开始还有娘安慰,说帝都宗祠党们因为反对当今胤王白清羽而仇视胤王的支持者——我们李家。后来,我武功小成,帝都子弟没人再敢欺负,可是娘却因为思念和担忧,一病不起……从此再也没人陪我说话给我安慰,于是,我离开帝都,去江湖游历,路上,我遇见了他,这个没爹的孩子,孤苦伶仃,正在被人欺辱……” “我不知道他是什么人,我也不管他是什么人”泪如雨下,她手指吕布,再反手自己,继续说道:“我只知道,他只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生来就没有爹的孩子。我只知道,他只如我一样,是个没爹没兄弟总被人欺负羞辱生来就不快乐的孩子!我只知道,他是我朋友,我在帝都唯一的朋友。” 看着李凌瞳的哥哥叹着气把刀归鞘,吕布轻舒口气。 只是,他没能想到,他虽留得性命,最终,他还是不得不离开李家。 亦是那日,半个时辰后,李家大宅深处的李家宗祠。 李凌心从带回的包裹里取出刻着“李凌有”字样的牌位摆上香案,对李凌瞳道,你二哥李凌有能回来的只有这个了。 再取出一个牌位,他说,这你三哥李凌灵。 再取,他说,你四哥李凌犀…… 最后,看着满面巨惊难以置信的李凌瞳,他说:这次回来的,只有我一个。“有、灵、犀、一、点”五个兄弟皆殒北陆,他们,正是死与这人一般模样的北陆蛮人手里。李家‘凌’字,现只有你我‘心,瞳’尚存,心瞳,你我真能‘心通’么?你真能通彻你哥心里的悲苦和仇恨么? 环首,对着墙上先人画像一个个指去:还有我们爷爷,我们爹爹,我们李家的许多先人,也都是与北陆蛮人历年战斗中捐躯。北陆蛮人欠我们满门血债,我们和北陆蛮人之间仇深似海,绝难善终。而你却说,他是你朋友?! 半晌,吕布耳边,一个尖利哭喊突得响起“你走,我在也不想见到你。” 不,我们永远都不可能是敌人,我发誓!心底,疯狂呼喊,然而开口,却发现,突然哽噎到发不出声,只能,默默着转身离开。 惊天动地的呐喊声突然在耳畔响起,沉湎回忆中的吕布一下回到现实。吕布放眼望去,匹练闪处,钦达翰王王旗轰然倒下,然后,那个瘦削身影继续纵马持枪,杀向钦达翰王。水银泄地般的枪影中,钦达翰王已是危到极点! 不能再想,也不及多想,吕布急开弓,“嗖”,箭如流星闪电,奔向那个酷似李凌瞳北陆小将瘦削的身影。 那人却仿佛背后长眼,身形微闪,避过来箭,继续一枪一枪快若闪电,刺向钦达翰王! 吕布急取三箭,“嗖”“嗖”“嗖”三箭连珠!再取四箭,“嗖”“嗖”“嗖”“嗖”四箭同发,上下左右,封向所有闪避线路!再回手箭囊,五箭同搭弓弦…… 不止手的挽弓放箭,吕布看见,那道矫健的身影终于突得一僵,翻落马下。巨大惯性中,项上头盔随之甩飞,露出本来的清秀面目,空中,长长秀发风中凌乱,还有一溜血光,随之飘洒。 难以置信,东陆重骑为首,竟是个女人! 想到那酷似的面容,谙熟的枪路,吕布心头巨震,莫非,她是…… “凌瞳!”,脑后,一个痛彻心扉的呼喊响起来了。吕布再回首,他看见,东陆军“大胤李将军”部的步弓兵终于跟上来了。居首中军旗下的金甲将军,正是八年前李家大院所见的凌瞳哥哥凌心。然而此时,他的面上已不再旧日威猛风光,对着钦达翰王方向,他放声号啕“凌瞳……” 原来,帝都李家大宅,竟是“大胤李将军府”的所在。 眼前东陆重骑捍勇锋矢,竟是李凌瞳女扮男妆。 而亲手杀死她的,正是自己! “我们永远都不可能是敌人,我发誓。”,昨日誓言尤在脑海,而那旧日之人,却正倒在自己的箭下。 只是,如果能给他再来一次的机会,他真能眼睁睁的放手,任由——那旧日之人杀死自己的钦达翰王吕钦么? 还记得,临着自己兵刃加颈,钦达翰王满面平静的说“你别忘记了,无论如何,你都还是草原人,无论如何,你总还是我儿子。” 四 那时,他已渡过天拓江,单身在北陆流浪。 离开李家后,无论他那张令人深刻的面庞出现在哪里,那里的人们不是惊恐的跑开就是轮刀持枪呐喊着冲来。于是,他一路潜行,回到了那个从小长大的小山村。 他要问问娘亲,我爹是谁,我究竟是什么人的后代? 却没想到,看到自己成熟而深刻的面庞,母亲惊得一屁股坐倒,痴痴自语道,天呐。半晌,仿佛做出了什么重大决定,母亲终于平静了下来。 面色平静着,仿佛讲述一个与己无关的故事,她说—— 她本是翰洲胤朝边境一座叫“我”的小城里一个大户人家的闺女。一个风和日丽的天里,一群越境蛮兵打破城池,一个蛮军首领冲进她家杀尽了她的家人然后掳走了她。随蛮国大军渡过天拓江进军东陆的半途,她终于寻隙逃离,只是有次,在井边喝水时突然一阵恶心,然后,一口酸水吐了出来,于是,她涌身而下,却被路过行人发现并且救了上来。后来,她又舍不得起来了,毕竟,肚子里的,是活生生的生命,是她的孩子。从来,她寻觅到一个偏僻小村,定居下来。春去夏来,夏走秋至,十月过后,孩子落地。然而她却没有想到,每每看见自己的孩子,昔年悲惨一幕,总是浮现眼前,让她止不得的悲伤和痛恨。让她更没有想到的是,十八年后再看见的面孔,竟与十八年前肆意凌辱自己那张蛮族将领的面孔,竟如此相似。 说完一切,满面平静的她又平静着走出房门。然后屋外井边,传来“扑通”一声。这次,她是抱起井边大青石一起直接沉进了井底。等吕布闻声赶到,已是不及! 东陆中州不能呆了,吕布只能去北陆。 遇见钦达翰吕钦是在蛮胤边界。那时,吕布正满身血污、衣衫尽裂地倒在边境荒芜的大漠里,身边,还有几个东陆士兵手中高擎的兵刃不耐着泛着嗜血的寒意。吕布却只能用虚弱的声音开口分辨,我不是敌人,刚才,可是我救了你们性命。然而,迎来的,却依旧是仇恨和嗜杀的眼神。 刚才,看见一群东陆士兵正陷入狼群包围里苦战,他想也不想一头闯到狼群的狼王身旁,奋不顾身的赤手与其搏斗,等到终于空手拗断狼王脖椎惊退狼群时,他已遍体鳞伤,不能再起。然而没有想到,等看清了自己面目,救下的那队士兵们却又突发声喊,举刃围来。 一大队路过的草原游骑救下了他的性命,后来吕布才知,领头的,正是钦达翰王吕钦。 看着草原游骑们救过自己后要将掩杀,吕布摇晃着身体站立起来。 ——不要杀他们! 得到的,却是游骑兵的一片晒笑。 钦达翰王说,你不杀他们,他们也会杀你。 吕布说,为什么这样? 钦达翰王说,东陆人跟我们草原人只要遇上,从来只有你死我活,不死不休! 吕布说,为什么一定如此? 钦达翰王环指周围游骑们:他们的爷爷,爹爹,还有许多先辈,都是在历年与东陆人的战斗中牺牲。东陆人欠我们的,是血债累累,我们和东陆人之间仇深似海,绝难善终。 然后,长刀一引,身后游骑军继续掩杀过去。 钦达翰王继续说道,不要忘了,你也是草原人。 吕布急展双臂,拦住去路。 ——我不是草原人,我娘是东陆人! ——不要,你们这样杀来杀去,何时才是尽处? 斑斑碎衣凋落中,钦达翰王吕钦扬的兵刃突然停滞!对着吕布,上上下下仔细端详,然后,跳下马,三步两步赶到吕布面前,巨手把上吕布裸露的肩头一阵摩挲。 他说,你就是草原人,因为…… 三下两下,利刃割尽面上乱发胡须,露出一张除去岁月沧桑,其余竟与吕布如一模刻出的面庞。然后,扯尽衣衫,肩上,露出一个狼头胎记:只有流着可汗血液的,肩上才会生来便有这个狼头胎记。而现在草原上的可汗,就站在你的面前。 难以置信,可是,不得不信! 那么,眼前这人,就是十八年前掳掠并且侮辱他母亲的那个蛮军首领! 吕布怒火中烧,探手抢过吕钦手中利刃,再反手,刃交其颈。 吕布说道,我要杀了你为我娘报仇! 可是,我是你的亲生父亲。钦达翰王这样回答。 吕布仰天长啸:为什么会这样?! “没有人想这样”那个仿佛与自己一模刻出的人回答道:“可是,这个世界,只有实力才能决定一切。胤人霸占了肥沃的东陆,却用大军把我们赶到北陆贫瘠的草原荒漠。滴水成冰的冬季,我们多少老弱、牲畜被冻死帐篷;胤人在他们金黄的秋季欢庆他们的半年的收获,而我们草原却只能守着枯黄的草梗,看身边的妇儒幼儿渐渐饿毙!而胤人,却仍每隔几年就要大军尽出来我们草原清剿。我们要活下去,就必须象狼一样活下去,去厮杀,去抢掠,抢他们的粮食,抢他们的女人!越来越多的血已经将我们和他们之间的仇恨累积的愈来愈浓得化不开,所以,我们草原人和东陆人之间,只能不死不休。” 看到面露不豫的儿子,临着兵刃加颈,最后,这个仿佛与吕布一模刻出的人满面平静的说道“你别忘了,无论如何,你总还是我儿子。无论如何,你都还是草原人。” 五 杀声渐渐熄了。 夜色苍茫。 目光茫然,梭巡在忽闪摇曳的篝火里,那断剑残戢,一地的尸体。吕布看见,很多人都已死去,吕布还知道,未来,还有更多的人亦注定终将倒进那无尽的血泊里,然而草原和东陆的战争,却将永远不会停息。 一首歌谣忽现脑海。李凌瞳曾告诉自己,从前,李家先人在传说中史前文明废墟中发现的,不仅“锁喉枪法”,其实还有一首末世之歌。 地球努力转动 空气却变稀薄 总觉得有股压迫紧紧贴在我胸口 像地狱般的火 燃烧烙红了我 你和我压抑太久需要心灵上的自由 人为什么要互相争斗像一只野兽 像要飞上天空 却还是在原地不动 OH远离邪恶诱惑 HAPPY HAPPY SEARCHING HAPPY HAPPY SEARCHING 这个世界需要快乐来拯救(注:歌词不计入字数) |